《饕餮娘子》之后,我终于又开始写新长篇啦,《禹门坊传奇之龙眼新娘》

说话只有短短的时间,但四面八方地缝中出来的火红蚁以眼睛可见的速度在增加数量。
这些敢跟着龙五一起探下悬崖来的小伙都是硬骨气的,就听懵崽第一个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道:“我不怕!我跟五哥进洞!”其他几个听了,也赶紧纷纷表示要进去。最后大家都望向曾陵,这里就她一个是看起来文弱的女孩儿家家,龙五没说什么, 那样子是让曾陵自己拿主意。
曾陵看看山洞,其实自己为何会走到眼前这险恶诡谲的境地,她的脑子里还是懵懵的,只是有一点,她能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是自己的左眼在左右着自己,并有意在带着自己看到这一切,牵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这步。
如果自己真的是龙王神选中的人,如果这一切都是刻意安排好的……她心乱如麻,但又想到刚才进洞去的老舅娘,现在再拖延多一分,老人还活着的可能就变得越小。
“我跟你们一起进去。”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开口道:“我什么都不懂,但我的左眼……也许会有用。”
“那行。”龙五干脆利落地点头:“我打头,曾陵跟着我,懵崽垫后,马上进洞。”
洞内起初的情景,跟人想象的不太一样。
西江一带沿岸的岩石山,表面常包着一层厚厚平缓浮土,但内在总有怪石嶙峋的潮湿空心洞,这山姥洞也不例外,刚走进洞口便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敲击石头上形成的回响,洞壁潮汕,但走进去没几步,就看到石头上有着一行行残红的刻字,乍一看就像是那些名人文士游览名山名景时,留下诗词文句的摩崖石刻。
曾陵第一感觉,这里难道曾经还常有文人雅士来游览不成?但再细看,那些文字与山脚下的虎碑上刻的一样,全是复杂对称的花纹和鸡肠文,根本看不懂,只是这红色颜料很奇特,肯定不是朱砂一类,因为这么潮湿的洞内,石头又这么光滑,什么颜料能在壁上贴合这么久。
懵崽他们没读过书,更看不懂什么,草草扫几眼那些图案和红字,有人就小声问:“这是画的符咒吗?”
别人没法给他回答,大家对不懂的东西自动忽略,只对脚下的变化比较审慎,这个洞窟有很明显的人工修凿痕迹,进来后的四壁都十分光滑,只是地上散落许多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残碎骨头,兼之迎面而来的风“呜呜”地如哭如泣,听得人心里又瘆又心酸。
曾陵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人走进这里,身上就被洞里的寒气包裹,越深入也越来越寒凉,虽说这是山中溶洞的特点,但配上这风声和情景,真由不得人不多想。
众人鱼贯再往前走了大约七、八步深,就遇到一段往下延伸的窄坡,坡度不陡,像是天然冲刷形成,但也有些凹凸类似台阶的地方可以下脚,只是湿漉漉的,龙五他们举火把朝坡底尽头望,肉眼可见大约数十步外,是一团混沌而浓厚的红光,却看不清内里都有什么。
唯独是曾陵,她定睛细看,却在那团红光中,看见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一座石台,台下依稀几个身影脸朝内跪在那,应该是女伥五姊妹吧?好像在不住地抖动,又好像只是光形成的错觉,殷殷切切的哭声就是从那红光方向发出来的。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5 12:58:30 +0800 CST  
第十九章、红虫

曾陵还朝坡底看得入神时,小伙子们就已把自己随身的武器握在手里,一副严阵以待的神色,准备继续往下走了。
洞中迎面而来的风不小,曾陵刚才爬山折腾的一身汗和热很快就驱散了。也许,在山的另一边有一个跟山姥洞一样的入风口,风从那边进入山肚子,在里面经过周转还旋,带出的再从山姥洞出去,恰好就把“风哭”送到了直线距离的龙潭东西村吧?只是,风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曾陵无法形容。
红光越来越近,他们也听到了更清晰的哭泣声,但这里的光很奇怪,人们手中的火把好像并不能很好的穿透浑浊的红光,他们模模糊糊地看到前方有一座红石的台子,台上躺着一个人,而石台的上方,悬着许多大小尖锐的钟乳石,随着风从那些钟乳石间穿过,发出“呜呜嘤嘤”此起彼伏的声音。而石台下方,围着跪了半圈的人。
“是女伥!”有人大声地喝了一句,大家都收住脚步。
但再待得近一些看,这些根本不是人,而是数根像人跪着那般高的直立钟乳石而已,就是红光模糊中显得粗大些,乍一看像人,大家又下意识觉得这是女伥的老窝,所以就先错认了是她们。
而那石台子的另一端还有很长的延伸通道,到处散着人畜不分的骨头,不知再走下去是不是会到达山底腹地,但大家也来不及害怕了,注意力都被石台吸引,这发红光的石头当真太诡异,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如血一样红到发黑,加上石头天然的皲裂式纹理,曾陵第一直观这就像是一方硕大无朋的新鲜猪肺,而且还会汨汨流血——
石台上真的不断在往下淌血,是因为台上那个人,众人跑近一看,居然就是老舅娘。
老人瘦小干涸的身板儿躺在石台上,衣服被泥水脏污,紧紧贴着肉干似的手脚,前额明显塌陷了一块,鲜血从她的耳、鼻孔中慢慢流出,还有她那仍然血流不止的断掌,分别在石台上洇成不规则的几滩血渍,再细细地从台沿流下。人已经全无声息了,就那么四肢松弛地平放着,只是出奇的是,表情并不痛苦,要不是身在血泊,这放松的眼皮、嘴角,倒给人一种她在安详睡着的错觉。
“姑婆?”“舅太!……”小伙儿们纷纷错愕出声,懵崽连忙伸手示意他们别说话,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伸手到鼻端探了探,就神情沉重地向周围人摇摇头,确定老人是完全断了气。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6 10:26:05 +0800 CST  
曾陵平时极少见死人的场面,过去禹门坊中就算谁家有丧事,停殡时尸体也是睡棺材里的,第一次见到这样流血的死人,她心里拔凉拔凉的不敢多看。
不过,刚才没知道老人已死之前,出于女子的心思习惯,她有注意到老人的一头花白发似乎被人简单地用手梳理过,鬓角都往后梳拢着压在脑后,前额额骨凹陷的一块,应该是进洞时被砸的创伤,不知道她往洞里追着女儿们走了多远,后来是不是身体终于不支倒地后,哪个女儿难得地人性回归,才把她抱来这石台上躺下了。应该是五妹吧……曾陵别过脸去捂住嘴,心口闷闷地上涌着反胃作呕的冲动,只能找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她开始身边石壁看,还有头顶那些钟乳石看,石上微微烁着针尖般密密的光点,这里没有光源,石头却能一直自行发出光来,实在太奇特了,而且五妹她们去哪了?两拨人先后进洞的时间相隔大概半柱香,她们扔下老舅娘在这,总不能是害怕想避开龙五他们吧?还是有别的缘故……
“啊?”站在石台身边的懵崽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他的手刚刚摸过血肺似的石台,就满脸变色地连连倒退几步:“这石头是软的!会动……”
“哈?”众人都是一惊,曾陵却听到头顶风声中远远地夹杂些“扑棱棱”的声音,好像在很高的什么地方,有鸟类在扑扇翅膀——
龙五也觉察到什么,突然伸手在空气中虚抓一把,拿到鼻端嗅了嗅,脸色一变喊道:“快离开这!”
“什……”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龙五已经一拍懵崽和就近人的肩膀,转身就往来路走,看见他走,其他四五个小伙中还有没反应过来的人说:“咱把舅太的尸体带……”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石台内部发出“噗咚”一下明显的闷响,几乎同时大家都看到光滑的红色血石台就像鲜活的内脏一样搏发颤动了一下。
曾陵头皮瞬间一炸,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这石头怎就活了,肩膀被人用力一拍:“发什么呆?”
是懵崽,他原本靠石台最近,这时却跑得最快,曾陵被他带出好几步,差点就要滑倒。其他人也再不想那么多,保命要紧,都跟着赶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混沌的红色石台的另一边,远远地就看到密集涌来大片红雾,洞内原本流程的空气中,也逐渐明显传来一股说不上来的畜生腥味,而那“扑啦啦”的翅膀扇动声也在这时盖过了原本的风哭,曾陵居然晃眼间就看清了红雾中的个体,不由大叫一声:“是蝙蝠!红的……”
“走!”身边却响起个冷峻的声音,同时手腕被人攥住,扯着就往外奔跑。是龙五,他跑出几步回头见曾陵落在队伍最后,立刻回来找她。
七、八个人顺着缓坡往上跑,然而石面湿滑,下来时候小心慢走还没什么,这一着急跑,前面最快的一个反倒“啪”地在坡上结实扑了一跤。其他同伴赶紧搀他起来,大家尽量小心又尽量快地往坡上逃去。
曾陵跟着龙五跑到坡度一半的时候,只觉得耳后的翅膀“扑棱”声好像并没追来,龙五也回头望了后方一眼,曾陵跟着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胃里的酸水就止不住翻涌上来,“呕”地一声还好及时强咽下去——
那堆红雾般的蝙蝠正密密匝匝地将老舅娘的尸体覆盖,发出“叽叽咋咋”尖细撕咬的争夺声音,台上的老人尸身变成一团臃肿并不断有肉翅攒动的红色人形。
它们明显是在围食老人的尸体吧!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6 10:28:24 +0800 CST  
“别看!”龙五一手挡住她的眼睛,拉着她不由分说继续往坡上狂奔。
光滑的岩石、松脆的碎骨,大家一路跑,或多或少都趔趄着摔过几下,曾陵也滑倒过扑在地上,膝盖磕得“咚咚”响。出洞的路好像拉长了一倍距离,直到筋疲力尽跑出洞外,大家回头看,红蝙蝠暂时并没有追出来。
懵崽骂了一句山里粗话:“这种红蝠叼人眼珠、吃死尸的!平时偶尔只看见三几只,怎么这里有那么多?”
其他人神情都懊丧着,老舅娘的尸体是抢不回来了,想到洞内到处散落的碎骨,恐怕都是那些红蝙蝠吃完后剩下的。
“那几个女妖真狠啊,自己亲生阿娘都……”有人唏嘘着,旁人接话说:“你也知道是女妖,她们那副样子,是真的女妖……”说着话,这人又在拍打脚上攀爬上来的红蚁。
与此同时,四周围的山藤还在蠢蠢欲动,山家小伙们身上都带着驱虫的药,但也不是百试百灵的,山藤上的红丝虫不敢靠近他们,但红蚁却可以肆无忌惮。
这山中,似乎充满了不可测的、红色的危机。还有洞中的红蝙蝠,不知道会不会下一刻就飞出洞来,他们跟实体大只的野兽还不一样,让曾陵在内的八、九个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毫无安全感。
“怎办?”有人摊手问。
“下山去,跟村长汇合,再请阿婆和村长决定这事吧。”懵崽马上就说出建议,他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宽慰一句:“还好大家兄弟们都没什么损伤,只是老舅太这一家人……”他说不下去了,其实每个人都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从大家脸色就能看出来。
“等一下。”曾陵忽然打断他们,她想起了一件事,俯身在四周地上看了一会,在一处红蚁密集爬满的地上,让他们用松明燎开红蚁,露出几根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手指。曾陵不敢碰,只抿紧唇角望向众人。懵崽从身上拿出一方擦刀的油麻帕把五根连筋带骨的手指默默包住揣进怀里。
龙五没有说话,大家再不说什么,赶紧去寻觅曾陵所说的山溪通道,然而奇怪的是,循着岩壁摸索过去,却再没找到明显的山道,曾陵又对山里本就不清楚,大家摸索许久,才靠着砍伐一些灌木,找到似是而非的坡道,终于这时也已天亮,大家疲得人仰马翻,但一路还算小心谨慎地安全回到山下。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曾陵说的红色虎碑,曾陵自己想起昨夜一宿的经历,都觉得像一场梦一样。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6 10:38:54 +0800 CST  
第二十章、寻龙

粤西一带一般俗说的红蝙蝠,是种罕见的飞物。
最早是种蕉人传说,他们种的一种从暹罗国移植过来的红蕉,会开红花、结红皮的果实,味道十分甘甜。而就在它开花的时节,会有这红蝙蝠双双对对飞来,躲藏在花絮里,吸蜜筑巢,有人尝试抓住一只,那另外一只也不舍得飞走,只会在附近围着“叽咂”尖叫,人们都说这是有深情厚义的飞虫。后来,又有人抓这种红对蝠暴晒成干,研磨做粉,调和成催情的媚药,居然十分有效验,在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间交易,价格可以哄抬得极高。
但是雷家七妹说,他们山里住的人是不种这种红蕉的,也是因为红蕉招惹这种红蝙蝠,白日里这种红蝠看着无害,其实夜里会飞到附近人家去叼牲口的眼睛,过去不少远近村落的人都传过这个事,有时看到独眼的村狗,人们就说那是被红蝙蝠吃的。
曾陵自打从五姊山回来,一连三天三夜都是高烧低烧不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白天黑夜都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是自己在艰辛地爬着一座雾霭蒙蒙的岩石山,不管她怎么努力使劲儿,那山就是看不到头,回头看一眼身后,深渊之下白云渺茫,让人一阵眼晕;有时,是她在一片晨雾茫茫的江滩上收渔,有一张看不到有多大的渔网抛在江水里,她一个人拼命地往岸上拉网,网湿水后特别沉重,她很着急但附近没有一个能来帮忙的人,她只能咬着牙自己不断把网驮在肩上,往岸上使劲地拖,终于勉强拖上来数十丈,但网还是望不到头,她累得发怔,这么大的网,是要网龙吗?这个念头在一闪过,她自己都吓一跳,就惊醒过来。
但醒来也没用,四肢百骸都疼得像刺满了尖针,她连根手指头都抬不动。有时她只能睁开眼看看周遭,谭阿婆和七妹的身影会在视线里来回出现,有时候是谭阿婆一手捻着几根针,在她胳膊、手腕几处针灸,有时是七妹解开她的前襟衣裳,在她的胸脯肋骨上糊一些捣烂并加热的混合草药。还有的时候,是七妹给她喂一些粥和水,并且在跟她絮絮叨叨些什么话,但她基本都听不大进去,只能在七妹叫她“陵姐姐”的时候,微弱地答应两声。
总之这一次在山上的经历,让曾陵回来以后伤痛昏迷的后患,几乎可比上一次从“龙漩涡”里爬出来的创伤后果。
她到第四天才算真正清醒过来,这天外面却正是狂风暴雨。
谭阿婆的吊脚楼里幽暗不明,曾陵睡觉的地方,被她们用蕉布挂起了隔断的帐子,曾陵睁眼时,空气中有雨水和药混合的复杂气味。她隔着帐子,依稀看到谭阿婆和七妹,还有龙五围在不远处的火堆旁,火苗闪烁,应该是煮着什么,半空中有什么在飘飘浮浮的。
曾陵慢慢撑着起身,眼睛还有点惺忪,她伸手撩开蕉布帐的一角,看清的情景却让她瞬间吃了一惊——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7 18:29:58 +0800 CST  
在他们三个人之间,展开着一张类似上回见过的藤狸皮卷,但这一张明显更大,颜色也更老黄,由七妹和龙五各在两端抻着,皮卷背对着那丛篝火,火中烧着一锅微微沸腾的药汁,药汁的烟气氤氲出来,渐渐晕透了皮卷 ,皮卷上涂画的一些符号和图案,便像活了一般游动着,随那透湿的烟气慢慢漂浮到距离皮卷二尺左右的室内半空处——
“啊?”曾陵不由得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谭阿婆三人都转过来看曾陵,七妹高兴一连串爆豆子似的道:“哎!陵姐姐,你醒了!龙母娘娘保佑,太好了!我阿婆真是神医,她说你今天醒,果然就今天醒!”
谭阿婆两眼照旧斜视着两边,但嘴角纹路笑得慈祥,指了指帐子外放的一碗水:“有力气吗?你先趁热把药喝了。”
曾陵看到龙五也在,顿时脸就有些臊了,她还记得那天半夜在五姊山山姥洞出来,找路下山的时候,她连惊吓带伤痛疲累的终于晕倒,是龙五二话不说将她背在背上,与众人一道兜兜转转,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险峻山道,把她也平安无碍地带下山来的。她一路上醒过两回,挣扎着想下地自己走,但人实在是透支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最后还是让龙五给背回到谭阿婆的吊脚楼。
不过龙五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只是扫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继续去看那漂浮在皮卷上的灵动图案。
曾陵按谭阿婆说的喝了水,人一动就犯晕,她坐那闭一闭眼定神,才双手撑着木板地,慢慢把自己挪出帐子外:“这些天,实在谢谢婆婆,还有七妹……五哥的照顾,我……”
“咳!丫头。”谭阿婆却打断了她要说的客套话,只点点眼前的皮卷:“你能看到吗?”
曾陵不明白这一醒来,大家都严阵以待的神色是怎么回事,手局促地紧了紧衣襟,才抬头再仔细看看那些浮动的文字,在袅袅蒸腾的药汤烟雾中,卷上各种线条,形成蜉蝣般游动的船只,几道波纹扭动的线表现的是水,还有一些小人的形象,人身上似乎画着文身,然后做一些简单的织网、捕鱼动作,最有意思的是,图画下方还有一些文字注释,写的是:蜑人能辨水色,知龙所在,自云龙种,龙人,籍称龙户。
又有一些穿戴得端庄些的人物在画卷上描绘一些盘踞的线条:蜑人神官画蛇以祭。
而那些身上画了文身,在水形波纹中游泳的人物,一边在水中游得恣意,偶尔还有一条鱼蹦起来。画旁注释的是:蜑人,昔时称为龙户者,以其入水辄绣面纹身,以象蛟龙之子,行水中三四十里,不遭物害。
她越看越觉得稀奇,点点头:“婆婆,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些画上的人和字会飘起来,会动?”
“陵姐姐,你真的能看到画会动?”七妹惊讶地反问。
“诶?你看不到吗?”曾陵诧异道,想到这,她连忙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左眼,果然只剩下右眼的时候,那展开的皮卷就是皮卷,虽然有药汤的蒸腾,但半空袅袅只有水汽,卷上的画物仍只在画上,没有变化。
“到底为什么……我的左眼会变成这样?”曾陵忽然一阵没来由的辛酸涌上心头,尤其想到五姊山那一夜的经历,连女伥都指着她的眼睛说她的眼里有龙的影子,可她并不想成为这样的“怪物”啊?
“婆婆,您一定知道的吧?我的左眼,我该怎么办?”曾陵有些激动地拉住谭阿婆的衣袖。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7 18:31:22 +0800 CST  
“这一副鱼皮卷,传说是上千年前的蜑人用大鲶鱼皮制作而成的,现在也失传了……这些图和文字,是他们用特殊的方法,以江中罕见的小水虫卵所书写,鱼皮卷只要不被阳光暴晒,这些虫卵就不死去,一年半载间拿出来,用江中制干的水草煮出温热的湿气熏过,它们就能苏醒过来,活动一下,再保存个几百年也不在话下。这些字迹,也不会褪色。”谭阿婆却丝毫不为她的情绪所动,只是语调缓慢地解释道:“我爷爷说,只有拥有龙的眼睛的人,才能看得见这些虫的活动,现在你也能看见,难怪……懵崽他们说,好像听到女伥说你的眼睛里有龙的影子?自古这龙虎不相容么,传说山姥跟龙王五爷不对付,所以你的眼睛,也被她们盯上了。”
“蜑人?”曾陵摇摇头,她不知道什么是蜑人:“那蜑人知道龙在哪里?他们也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吗?您是说,找到蜑人,也许就能找到治好我左眼的法子?”
“也许。”谭阿婆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的左眼,是在江水里变成这样子的,你也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眼疾,你的左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如果想知道左眼到底怎么回事,怕是只能去找到龙神大人亲自问问了吧。”
“真的有……龙神吗?”曾陵一脸不可思议。
“当然有。”谭阿婆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不过啊,现在的蜑人,怕是大多也不记得这些遥远祖先传下的话了,这观水寻龙的本事,你得找到最本家的那一支后人才能知晓。”
“那就去找好啦?我跟阿爹他们在江上收渔的时候,也见过蜑人,阿爹说,蜑人就是那些常年生活在船上的渔家,只是他们居无定所,也从不上岸生活,除了买卖鱼货和添置些吃穿用的会到城里的码头和市集去,其它时间都在水上,至于谁是本家的,去问问就知道了。”七妹搭腔。
“嗯……”曾陵答应的声音极弱,让她去找蜑人,找龙神,这些听起来如此渺茫的目标,她孤身一人,天大地大,该上哪去寻找?还有失散的爹娘,她还要去广宁竹乡跟他们汇合,可是……如果不去找到蜑人或龙神治好左眼,她就这么回去见到他们,左眼……会带来什么祸害吗?就像被虎伥姊妹盯上那样?
曾陵越想越心乱如麻,这边谭阿婆则指挥七妹和龙五把鱼皮卷收回来,屋外恰时一声惊雷划过,“轰隆”一声屋内骤然亮得刺目,随即又黯淡下来,篝火上的水草锅被挪开,曾陵还愣愣地坐在那。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7 18:33:02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上心的人

接下来一段养伤的日子,曾陵照旧住在谭阿婆家,期间得到阿婆和七妹悉心的照顾,阿婆每日都会观察她的气色,然后让七妹在煮药时加减一些草药的配伍和剂量。山里人生活不宽裕,一般只吃早晚两顿饭,做的都是杂粮豆粥配山里小菜,或者是木薯、玉米和山芋之类,但龙五和懵崽他们不时会送些江里捕的鱼来,最好的时候有斑鳠和鮠鱼,几斤重的大鱼,没什么小刺,肉质特别鲜美,七妹就拿少量的菜籽油煎一下,再加野葱、山姜和豆豉去炖煮,有时打到的是鲫鱼,她就用生姜和青木瓜烧滚出细腻的白汤给曾陵喝。
送鱼的频率不高,隔三两天一回,但七妹每次捧着那大山芋叶包的鲜鱼回来,都会朝曾陵抿嘴挤眼笑,头两回她不懂,第三回也就明白了,问七妹笑个啥,七妹就说,五哥过去自个儿是不怎么出水捕鱼的,又说,五哥是心里真的欢喜你,对你上心了。
曾陵满脸又臊了,龙五那人看起来对谁都淡淡的,又身手不凡带几分看不透的神秘感,刚认识也不久,怎就对自己上心了?
七妹倒不觉得奇怪:“怕是在江边救你那会儿吧,他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生过病,那天看见你,你拉着我说你是 ‘禹门坊的曾陵’时,他在旁边看到你,就忽然头晕站不稳,懵崽扶着他都要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后来他看你的眼神就跟别个有些不同,我跟他从小认识,他对谁都冷淡惯了的,唯独跟他义爹亲近一点,但蓝大叔走后,他就更少与人来往,村子里的人有事找他帮忙他会帮,但他平时不会主动跟谁交往,更别提给人送鱼,村里有些妹子喜欢他,想给他送些糍粑或薯芋什么的,他都不收。”
曾陵没反驳,她现在对眼睛的事太敏感,所以下意识就觉得没这么简单,龙五看到自己就忽然头晕,会不会是看到自己的左眼的反应?他可是被谭阿婆说,也能从龙漩涡中渡水生还的人,莫非他知道什么?曾陵揣着这个心思,也留了几分心。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8 11:13:11 +0800 CST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半个多月,曾陵身上的伤也日渐好起来,只是伤筋动骨需要相当时间调养,她心里急着惦记父母,只苦于没法打听到外界的消息。幸好的是,在龙潭村最初的陌生感已经退去,她现在跟谭阿婆、七妹生活在一起,多了亲近感,尤其是机灵嘴甜的七妹,看待在眼中竟真的有几分像自己贴心的亲妹妹一般,两个人常晚上睡在一起,曾陵给她讲些城里的见闻,答应她以后一定带她回禹门坊的家中小住,教她看书识字。
最让人遗憾的阴霾,还是关于老舅爷一家。她在身体好些后,才听七妹陆续说起,老舅爷那一夜被解救下来时已经确定断气了,人也死得很不好,在俗话里说属于死得凶险,到山下后就跟他那同样横死的儿子一起停殡在盘王的神明堂内,还有老舅娘的那几根断指。
那些天曾陵一直高烧昏迷,只记得醒来时是雷暴大雨的天气,实际当地从那一夜开始,已经连续了好几天台风,江山云雾乱得一气,尤其是五姊山的方向,传来了比以往都要让人毛骨悚然的山哭,大家都说是女伥们在发泄怨愤。而神明堂里的尸体,东西两村的村长亲自带着有辈分的人为他们唱镇魂歌和打斋,却还是发生过不少凶相的意外,比如头两天供的香烛总是半截就从中间折断熄灭,死人怎么都不闭眼,后来夜里子时还闹起尸什么的,曾陵听到关于他家的事就会想起那一夜的经历,胃里自然会反应要作呕,所以七妹也没说太多细节。
谭阿婆则经常自己待在楼上,有时遇到龙五来,就会专门喊龙五上去,低声跟他说些什么,转天龙五就会给她带来一些东西,有时用带盖的竹篓盛放,有时则是封口的竹筒,曾陵猜测那装的都是不知哪来的活物,也许就是他们说的蛊。谭阿婆不下楼的时候,曾陵在楼下也总能听到她在上面低声念诵着什么,有一些奇怪的兽类抓挠声音,空气里也常漂浮一些奇怪的味道,私底下问七妹,都只说她阿婆在做药,至于什么药,这事只传家族中的嫡亲女性,外人不许说也不能说,说了要遭祖宗神明的惩罚,不得好死。
曾陵看七妹的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吓唬自己,便不敢再问了。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8 11:14:23 +0800 CST  
倏忽又过了些日子,暑热时雨交替着,很快就进入七月间。
曾陵来到龙潭村,前后也有一个月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但身上这些伤筋动骨的伤要说痊愈,还早着呢。七妹平时除了跟老祖母学医术本领,还负责照拂老人的生活,洗衣做饭什么的,阿婆家前后有几洼庄稼地,种的不少豆角、茄子、青菜、木薯、番薯、芋头、辣椒等平日家常吃的小菜和主食,也归她收拾。现在加上一个曾陵,可说一天到晚连轴转得不清闲。曾陵想给她帮忙分担些,但谭阿婆严禁她出门,何况断掉的肋骨要养好,也不能做力气活儿,她顶多在屋里收拾些简单的家务。
再过几日就是七月七,这日子在粤西山区是个大节。人们除了汉俗要拜织女“乞巧”外,龙潭东西村的男女们还要在初六这天夜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彻夜到村旁山道上对唱山歌、抛花荷包的习俗,这时候,方圆一带的外村人也会这天贩些盐、布之类的,傍晚时带到村寨山道上叫卖,这些卖货郎多也是附近村镇上的年轻小伙儿,晚上他们都会加入当地人,谈情说爱,赛歌赛舞的,也算村寨里的姑娘少有的接触外面男子的机会。人们在这一晚自由配对、有露水情缘的,也有定终身的,所以大家都显得挺喜庆,连七妹也提前好些天在绣自己的对花荷包。
晚上屋里点着油灯,曾陵在一旁看着七妹有点笨拙地穿针引线,就笑问:“你这做好了打算给谁?懵崽?”
七妹嘴角一撇:“才不是。”
“西村的?”曾陵又试探着问。
七妹摇摇头:“不是龙潭村的。”
“外面的?”曾陵有点惊讶,看一眼楼上,压低声:“什么时候认识的?”
七妹也瞥了一眼楼上:“我太婆知道。”说着低头绣了两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却没往下说。
“看你这样子,是真上心了啊。”曾陵第一次见七妹露出这种落寞和忐忑的表情,不由也有点替她担心发愁起来:“那你绣的这荷包打算给他,初六那天他来吗?”
“来。”七妹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忽然好像想起什么,她又不自禁地笑起来:“他会专门来探望我太婆的,到时候关于蜑人,关于龙,很多事都可以问他,他常年在道上行走,去过很多很多地方,知道很多事。”
“道上?”曾陵多少明白一点这个词的意思,皱了皱眉,她很难把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灵透的山里姑娘和一个“道上”的男人想象到一起,偶尔从阿爹和叔伯那听到的“道上人”,多指的是经营江洋货运的大船家,还有帮人押送贵重货物的镖局镖师一类人,她想不到龙潭村的七月节,居然会有这样的人来参加:“道上?那他是做什么买卖的?”
“按他说的,小本儿生意吧。”七妹也不太懂,但抿嘴想了想,有点喜孜孜地描述道:“他懂得很多,说话有意思,我喜欢听他说话。”
“嗯。”曾陵伏在木案子上静静地看着七妹继续缝制那荷包,红、黄、蓝、白四种颜色的布头,必须缝制出一对,在恰当的时机将其中一个抛给喜欢的人,喜欢的人接到后如果留下,就证明他也对你欢喜,如果不接受,就会把荷包抛回来。
曾陵想到“上心的人”,又想起最近七妹不时拿龙五揶揄自己的,什么叫“上心”?这是她过去居然从没有过的想法,以后自己也会对什么人“上心”吧?可眼下还一堆搅缠不清的糟心事,哪来想那些不相干的。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8 11:17:45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龙的传说

七妹说的人,曾陵果然在七月初六这天见着了。
这所谓“道上”跑生意的人,不论曾陵怎么想象,却没想到他其实只是个卖货郎。这人在晌午后赶着一辆牛车,车上摆着一个货郎担子、一筐黄瓜和白瓜以及简单的家伙什儿,只身一人出现在龙潭东村的田埂上。
牛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红缨铃铛,慢悠悠走着路,发出“丁零当啷”悦耳的声音,沿着小道一路优哉游哉地踱到谭阿婆家的吊脚楼外。
这人从车上蹦下来,双手做成个筒状朝竹楼喊道:“沅州万子蚧,前来拜访!”
楼里此刻曾陵和七妹刚躺下午歇,自从老舅爷一家停殡七日后火化下葬,这一带的雷雨暴风天气也离奇巧合地平息了,最近都是炎热暴晒的太阳,这时间俩人躺在晾台内的草席子上摇蒲扇,热得还没睡着。七妹一听到楼外人喊的这句话,就猛地“噌”一下跳起来,脚踝上戴着几只纤细的老银脚镯发出异常清越的声响,她站起身朝楼上喊一句:“太婆,万子蚧来了!”然后不等楼上传来回应,她就“噔噔噔”冲到晾台往外张望,曾陵也好奇地撑起身,扶墙也走向晾台,七妹已经往晾台一侧的方向挥手,没等曾陵走到,她已经又转身跑出门去了。
曾陵走到七妹刚才站的位置往外看,就见一个穿青麻外褂,着木底草履的剑眉束发青年人站在牛车前,约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脸笑容可掬。
七妹拉开两边篱笆栅栏门出去,青年人就朝她摆手喊了句:“小七七!”七妹欢乐得像只小麻雀一般,跟青年人打着招呼,并帮他把牛车赶进院中的大树阴凉下。
曾陵随手捋了下鬓角,仍扶墙回身到屋里,把蕉布帘子挂起来,再去拨火烧茶水,谭阿婆就下楼来了,她想起身,阿婆就摆手让她别动,自己也过来在离火不远的竹垫子坐下:“待会我有些话正好要跟这孩子打听几句,你也听一下他说的,也许对你会有用。”
曾陵略觉意外,连谭阿婆似乎对这青年人也有着一定的推崇和好感。外面七妹帮着万子蚧卸了牛车,然后捧着一簸箕的青翠黄瓜和白瓜,高高兴兴地引着人进来:“太婆,万哥今年又给您带砚洲姑婆的瓜来了。”
“好、好。”谭阿婆点点头,照旧用拐杖敲敲面前不远的空垫,示意那是他坐的位置。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9 10:45:21 +0800 CST  
曾陵坐在阿婆一侧,不由得对这人仔细上下端详一番,是个气质有些玩世不恭,但眉目舒朗的男子,头上簪着一根木柄玉头簪,玉质倒说不上多好,但簪头却镂着个生动的小白狐狸。青年人本身个头也不高,身量削肩清瘦,双眼笑得眯眯的,常年做生意在道上跑,人却白净,只是脖领的衣襟口,遮不住地露出半块紫红的印子,也不知是不是胎痣。
七妹张罗着烹茶切瓜,万子蚧坐好下来,向谭阿婆问候毕,就说:“砚洲彼岸庵的无前师傅叫我向您问好,她说年纪大了,身骨一年不如一年,今年雨水又多,腰骨疼又加重了,瓜也不如去年的清甜。”
谭阿婆点头笑,七妹将切好块的两种瓜端来,她用竹签扎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脸上皱纹也加深了些,像笑但却又像哭,竟一时看不出是好吃还是难吃。
后来曾陵才知道万子蚧说的无前阿姑,实际指的是谭阿婆最小的亲生女儿,今年也有七老八十的岁数,年轻时因为一些遭遇,便立下坚定意志剃发出家,只身一人跑到距离龙潭村二十里外下游一处名砚洲的沙洲岛上,拜岛上一所小村庵的主持为师,法号也特别怪异,不是智空、智能一类,而是“雪无前”,似乎要跟自己半生的前事断个干净似的,从此也真的再跟俗世红尘没什么瓜葛。但她对家乡的老母亲还是存着念想,每年若有顺便,总会请人捎带个口信或一些自家亲手种的果蔬送来,大前年这万子蚧恰好七月初贩货路过砚洲岛上的村庄,在彼岸庵歇脚便结识了这位雪无前师太,她托请万子蚧为她捎递一筐自己种的沙葛来龙潭村送给谭阿婆,从此也就怪了,这万子蚧每年七月初都会恰好路过一趟砚洲岛,顺便去庵里拜访一下她,再把果蔬和口信顺路捎送来龙潭东村给谭阿婆。
谭阿婆跟万子蚧开场寒暄几句,这人看起来也是客套地对答,至于老人说的要向万子蚧打听的事情,果然内容是关于各地龙的传说和奇闻异事。
“龙的传闻特别多啊!”万子蚧喝着七妹给倒的竹叶茶:“我数月前到南岸一处市集,见识到几个鼻饮獠寨子出来的獠人,他们的鼻孔长得这么大,市集上有人买酒跟他们打赌,那带头的还真就拿鼻子连吸干了三碗酒,喝完了打几个酒嗝,根本不会呛到。我就跟那带头的套近乎啊,问他们鼻子怎么长的,他们就哄我买他们的猿臂笛,”说着,万子蚧从腰部后面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根半尺长、米黄玉质似的的管笛,他将笛子横在嘴边,几个纤长的手指在笛上的孔洞作势按动几下,却没真吹出声音来,就神秘地一笑:“您老猜猜这值多少钱?”
谭阿婆抿嘴笑笑:“猿臂笛,是用大青萝山中白背猿猴的臂骨制作而成,据说能吹出龙声,在雨天的山里或江湖边吹能引龙,怕是为了诓城里人买笛子才编的说法吧?”
“不、不、不。”万子蚧夸张得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这支可是真猿臂笛,能不能引龙咱不晓得,但这骨头是真的白背猿臂,而且您说的不全对,要知道这猿臂也不是轻易得的,这万物有灵性,必须得找到那物老成精、眉发须白的老白背猿,它老死时会自动爬到人迹罕至的悬崖高处,择一石洞藏身进去自然坐化,等尸身自然腐朽个几年,獠人寻到这猿臂骨头,挑选没有发脆变质,接近玉化的臂骨,敲击有微微龙吟之声,这才能带回做出一支上好猿臂骨笛啊。”青年人说着,用小指头在骨笛轻轻一敲,果然发出一丝金属般轻响,他放在耳边倾听一下,眼睛笑得更眯细起来:“悦耳得很哪。”
曾陵觉得这人说话果然带着跑江湖贩子的油滑,不过他说的都是过去闻所未闻的奇特事迹,又有实物为证,望着他手里的骨笛就不由得瞪大了眼。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9 10:47:06 +0800 CST  
谭阿婆笑而不语,七妹艳羡地看着他手里的骨笛:“那很贵吧?你会吹吗?”
万子蚧便递给她手里,有点神秘地说:“我请教了那个带头獠人吹这骨笛方法,但这笛子确实不能随便就吹响,我正算计着时间,大约年底到梧州府的藤县或容县那一带獠寨去收 ‘獠布’时,到当地一个叫白花村的江边,据说那里也有个龙潭,是一口净泉,当年村里有户人家生了个独生女儿,这天不知什么事走到龙潭边,十分口渴就伏到潭边喝水,没想到水中出来一条龙将她团团围住,同时天空也突然阴云密布下起大雨,她在暴雨过后才回到村子里,从此身上总是笼罩着一阵薄雾一样的寒气,再过些时日后,肚子越来越大,一年后居然生下一条龙,而且生产时身体没有出血,只有很多水流出来,那龙出来以后因为家人都害怕,它就自己从窗户爬出去不见了踪影,这女子后来没有再嫁人,毕竟当地人都知道她生出过不知是龙还是什么的怪物,好些年后这女子去世,村里人就把她收殓在自家院子里,没想到那龙在黄昏时分从天而降,整个身形又长又大,威武得跟传说中一样,它把这女子的尸身驮到背上就飞往龙潭,投进水里就不见了。当地人在水潭边上建了一座龙母庙,至今烧香供奉都很灵验。甚至很多人说,在月圆之夜,还能看到龙游出潭水拜月,我在月圆的时候拿这骨笛去潭水边吹,看能不能引来神龙?”
曾陵和七妹听完都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倒是谭阿婆不动声色,只是问:“可知道这事是出自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万子蚧想了想:“当地人想来多是口耳相传下来的故事,具体年月怕真不好确切,到时我去白花村瞧瞧那庙,说不定能从庙里的旧砖上看出些端倪。”
“梧州府啊,我阿爹去过,据说坐船要一天一夜。”七妹有些神往:“那边有许多獞寨,我阿爹还说,到了那别随便吃獞人给的食物,越美味的越不能吃,獞人下蛊比咱瑶家的还不太一样,但究竟怎么个不一样法,阿爹没说。”
万子蚧把喝空的茶碗在脚边席子上用一根指头转着圈儿,皱了皱鼻子望望谭阿婆又看看七妹:“小七七,不喝竹叶水行不行?去年你酿的甜米酒呢?有吗?有吗?”
七妹听罢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禁“噗嗤”一笑:“就你的酒量?今年还要找五哥比酒吗?你去年……”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万子蚧就摆手:“停、停、停!能不揭人的短吗?对了,龙五那小子呢?”
“五哥这几天都没见人,也不知道是在家还是进山了。”七妹摊手:“今天晚些不知他会不会来,要不来,咱再去找他……好啦,我去给你拿酒。”
万子蚧拿起空杯,好像不经意地觑了曾陵一眼,仍是笑得眯眯地:“嗯,我家小七七妹子人最好了,今晚哪,但愿今晚是个好天气。”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9 10:51:59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还是龙

后来,万子蚧喝着七妹酿的甜米酒,又说了一个不久前发生的关于龙的事。
这事发生在苍梧县一处山中村子,那村叫大李村,村人都姓李,自称祖上来自山东,其中有一家的男人叫李弓,从小就说自己要做神仙,并且沉迷所谓的修炼,经常一个人跑到山里待好几天才出来,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后来长大成人,倒也跟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但还是保持每月进山几天的习惯。直到有一天,大约是那一年的二月初一,他早上起来就脱衣拼命挠身上,把皮肤抓得红红的一片,还跟他妻子说身上好痒,你快烧水给我沐浴。
他妻子也没多想就照做了,一边烧水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天空乌云团聚,等洗澡水烧好搬进屋里,往李弓身上倒水的时候,她才发现李弓身上已经长出了片片鳞甲,吓得连连惊呼。而李弓则一脸肃穆,说:“我用二十年,这龙身已修成,以后每年这一天我都会回来一趟看你和孩子,记得蒸我爱吃的糯米糕祭祀我。”说完就化为一条龙从敞开的门飞出去,消失在雷雨之间。
说完这个故事,已是日阳偏西,万子蚧嚷嚷着肚子饿了。
七妹给他在炉灰里烤了两个红薯,又去屋外择了一把青菜,切段后跟几片肥腊肉、油盐在油锅里炒炒,再下些切片的米糍粑煮了,盛出一大碗给他端来。
万子蚧吃着热腾腾的青菜腊肉炒糍粑,七妹就他:“那个李弓变的龙后来真的每年都回来吗?”
万子蚧摇了摇筷子:“这事据说就发生在前年,去年的二月初一,他还真回来过,不过是夜里,村子里的人那天白天都来他家看热闹,但苦等都不见就回去了,只有他的妻子带着三岁大的儿子一直在屋里等着没睡觉,而他要吃的米糕就放在家门口的供桌上,大概接近亥时,他们才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借着油灯的光从窗户望出去,就看见有个黑乎乎的又长又大的东西在篱笆墙外爬过去,尾巴还拍打在篱笆上 ‘哗哗’地响,李弓的妻子抱着儿子想追出门去,但儿子却不知怎么却吓得 ‘哇哇’大哭,死活不肯出去,那又长又大的东西也没进屋,而是在村道中那么爬行一段,吓得各家鸡飞狗跳的,有人想跑出去看,却一下就缩回来了,说看到一双绿荧荧的大眼睛,跟灯笼似的。”
“那……真是龙吗?”曾陵忽然插话问道,她脸上是迷惘的神情。
万子蚧嘴角勾起:“这位姑娘也觉不对劲吧?当时大李村的人到底也没敢出去看,李弓的妻子祭给她丈夫的米糕,也原封未动地放在那直到天明。倒是第二天天亮以后,大家出门察看,就看到村道上一路留着一滩滩大大小小的黏液,味道又腥又臭,住村尾的一户人家后来回忆说,他们夜里听到那大家伙的动静,起初并没打算出去,谁知道他们的狗没拴好,傻大胆儿似的跳出了篱笆,他们家儿子只得追出去叫狗,就看见篱笆外一个大怪物的头,口边垂着一根芭蕉叶那么大的大舌头, ‘嗒嗒’地一路掉唾沫,他家狗被大怪物的舌头一卷就进了嘴里,嚼得 ‘嘎嘣嘎嘣’地响,给那家儿子吓疯了,冲回屋里就拿被子蒙住头一宿发抖……嘿,你说这像什么?”
“别是什么野兽吧?但什么野兽的舌头能有芭蕉叶大?”七妹也皱了眉头。
万子蚧埋头把碗里的菜肉糍粑都扒拉进嘴,一通咀嚼完,再灌下满茶碗竹叶水,长吁一口气,拍拍肚子表示饱了。
“到底李弓变成了什么?”七妹还期待地看着万子蚧,希望他往下说,给个更确切些的答案,院子外却传来脚步声,是懵崽几个村里的小伙子,他们都穿上带鲜亮刺绣的衣服兴冲冲跑来,告诉说村口那处空旷的地上已经布置好了,竖起的木头竿子都挂满彩带,大家在那支起大锅蒸糯米饭,村长说庆祝活动酉时正开锣。
又说,今年来的外乡人比往年多,卖什么新鲜玩意儿的都有,太婆要不要也去看看?他们抬竹轿子接阿婆去。
谭阿婆“呵呵”笑着起身,说自己坐着一中午说话,腰骨早就乏了,要回去补睡一觉,你们年轻人去玩吧。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10 10:39:49 +0800 CST  
懵崽本来是想喊七妹去玩,今晚想跟她对歌的意思,他年纪其实比七妹大个两、三岁,个头也比七妹高大许多,但在七妹面前总像是她的听话小弟弟,曾陵早就看出来他对七妹有点意思的,但七妹对他就直来直去的,真当自己小弟一样不假颜色。而且懵崽性子直,进屋一看见万子蚧在这,脸就黑了一半,谭阿婆上楼去,他就悻悻地朝万子蚧挑挑眉、耸了耸下巴:“嗐?你啥时候进村的?我怎么没看见你?”
万子蚧不知从哪里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巴掌大的纸折扇,“哗啦”一下打开,自顾在脖领子处扇着风:“哎,你们这村子几面环山,夏天是真热!”
他这是不愿搭理懵崽的意思,懵崽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就又转向七妹:“刚才我看到好些个獠人来,他们有的卖小吃,腌的山蚁卵酱,还有蜗牛肉,那蜗牛壳我看就跟个木盆那么大,拿稻草灰洗掉黏液,生的片开一段段,蘸辣椒油盐吃,味道真不错,还有、还有,他们好像要表演杂耍呢,带头那人凶得像庙里的牛头马面,不知道要演啥,你啥时候来?”
七妹撇撇嘴:“怪晒的,等太阳下山了咱再出门,你不要给村长大伯帮忙吗?还在这磨什么嘴皮?快去、快去!”说着就把懵崽往外推走了。
曾陵现在听到“獠人”两个字,心里就会猛地一咯噔,让她想起了在船上时,那几个满船搜索“表姐”卢香的獠人,还有被追赶着跑上风雨交加的船甲板上,被卢香出其不意地推进江中——
她顿时觉得胸口的肋骨又隐隐作痛起来,四肢百骸曾被江底漩涡拼命撕扯和扭转过的那种感受也陡然复苏,她忍不住张口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艰难的呼吸平复下来,一旁的七妹马上敏锐地发现她不对劲,过来扶住她肩膀,端详她脸色:“陵姐姐,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不好?”
曾陵摆摆手连忙笑笑:“没什么、没什么。”她示意一下周围,意思是还这么多人在,七妹会意,便回头叉腰朝懵崽道:“你还杵这干嘛?大伯那边肯定缺人手呢,你们几个还不快去?”
懵崽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只得灰溜溜地跟同伴退出门外,还想说什么,七妹已经“啪”地一下把竹门关上。
他们走开的时候,这边厢只剩万子蚧和曾陵两人,曾陵发觉万子蚧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更不自在起来,嗫嚅问:“我脸上有东西?”
“抱歉冒昧。”万子蚧移开眼光,随意把玩手中的折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姑娘倒是让我想起,还有一处关于龙的旧闻。”他说到这,七妹也转身回来,听到这便坐下来听他说。
“苍梧县山中有一处岩泉之下,据说有千百年前古苍梧氏族陷落的古城,城中仍盘踞有苍梧氏驯养的神龙,不知几千岁了,曾有靓女盛装打扮去到那岩前,吟唱古越人歌,歌声动人时,龙便会被引出,而歌者若真能唱得龙心愉悦,它会在岩泉间踊跃舞蹈,遗下的鳞甲大如银盘,价值可抵万金。”
“为什么……看到我会让你想起这桩故事?”曾陵不禁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左眼。
“嘿,别误会。”万子蚧又“哗”地打开折扇飞快扇着风,笑得越发没心没肺:“因为姑娘是位靓女啊,在下想,若在下吹奏猿臂笛,而有美人歌者唱出古调越人歌,也许就能叫那苍梧氏的神龙露相呢,你说是不是?”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10 10:42:51 +0800 CST  
明日更新预告:

第二十四章、再遇獠人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10 10:44:22 +0800 CST  
@苹果香蕉梨12 2017-08-10 17:48:29
又出新作了,加油
-----------------------------
谢谢支持~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11 11:23:23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再遇獠人

傍晚时分,七妹还是拉着曾陵去到庆祝七月节的空地上,那里临时被称为赛歌坪,有高大的木架祭台,挂满了具有族群象征性的五色配饰和崇拜的图腾。
夏天昼长,太阳还没下山,但那里已经架起篝火,年轻小伙和姑娘们已经分出各自明显的领地,从服饰来看,男子一方除了本地山寨服饰的外,还有一些穿汉人或其他特色服装的,两派人在空地彩带柱子的两端站立,姑娘们三三两两手拉手在那,有的拿着向日葵花嗑着瓜子,有的互相整理头饰和衣带,不时往哪里的小伙子方向觑一眼,眼光都直辣辣地流动,一边交谈一边笑得毫不虚掩。
万子蚧是卖货郎,他在懵崽他们走后,也收拾好他的货郎担子,挑到田埂上摇鼓卖货去。
曾陵和七妹在家再休息一阵,这会儿气色已经好些,七妹便张罗给她洗脸梳头,佩戴起银蝴蝶串串似的银饰,身换瑶绣的鲜艳衣裳,但曾陵一直闷闷的,她满脑子都在想万子蚧说的,苍梧县山中有古苍梧氏陷落城池、驯龙、古越人歌……这跟谭阿婆那本藤狸皮卷上说的什么豢龙氏都能相通,可这些都是什么呢?听起来跟神话故事一样……
“陵姐姐,你别动,我给你抹点红蓝花汁。”七妹一手轻轻扳住她的下巴,另一手指尖蘸了些薄红色点在她嘴唇上:“这是上回村里染红麻线时候我特意留的红色,一点点就够了。”给曾陵的嘴上蘸完,她也对着铜镜在自己唇上轻点几下,抿几下双唇:“好了!”
曾陵被动地让她拉起来,俩人向谭阿婆说了一声,手牵手慢慢走到赛歌坪。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才不禁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七妹一行走一行教给她几句赛歌时的常调,只是她不敢开口,只得腼腆地跟在七妹身后到处张望。
赛歌还没开始,附近田埂之间有许多官道上赶来的小贩和外地人,全都是男子,他们是期待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并将她带走的,所以东西都卖得很便宜,遇到有姑娘来问价,更几乎是半卖半送地套近乎。
这一整天也没看见龙五,曾陵满以为来赛歌坪会见到他,但四处张望半天,也没见到那个清冷的身影。倒是远远地,在赛歌坪的一个角上,人们围拢在那显得特别热闹,不时“呼”地火苗朝天喷出,人们便大声鼓掌叫好。
七妹是个爱热闹的,被声音吸引立刻拽着曾陵过去看。原来是几个魁伟的汉子在那表演杂技,一个人口含不知是酒还是什么,往点燃的松明上喷去,形成冲天的火柱。
看观众吸引得差不多了,这群汉子中又走出来一个相对年轻些的男子,目测个头极高,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容长脸,满头的发俱编成大小相等的扭股辫子束到脑后去,露出一双略带招风的耳朵,两边耳垂上各扣着一只铜环,这样给他颧骨高耸的脸颊显得越发有几分英气,再看他只穿一件刺绣麻料坎肩的上身,袒露着虬结发达的胸肌,手臂有斑斓的兽类文身,再加上皮肤黧黑油亮的,整个人就像小山似的威猛。不过曾陵发现在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整齐的红线,起初以为是系的一根粗红绳,但上面没系玉坠之类装饰,而且要是系绳,也未免显得太紧了些,她再近一点细看,才知那是道类似伤痕似的红痕。
这人难道是被人用刀在脖子的皮上划了一圈?好奇怪的伤……
曾陵心里这么想着,还没待说出来,忽然就看到那几个汉子的最后,站的一个如一尊黑面铁塔力士般的黑面神,特别眼熟……诶?那牛铃似的大眼,还有扣着铜环儿的鼻子,腰间斜挂插有刀鞘的皮囊,不就是、不就是那天船上见过的……獠人!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11 11:24:23 +0800 CST  
七妹个子不如曾陵的高,这会儿正努力踮起脚尖往人群里望,实在看不到,她蹦起来两下,前面挡住的人也是东村的,她仗着都是熟人,用力一拍那人后背:“阿忽,让开、让我看看!”
前面的小伙回头看是七妹,便笑着吓唬她说:“他们要拿大刀砍肚子呢,你不怕?”
七妹翻个白眼:“刀枪不入么?龙五哥和蓝阿爹也会啊,你别说这么没见过世面的话。”
那小伙讪笑:“平时五哥也不演给咱看哪。”
“嘁!你算哪根葱!”七妹毫不给面子,拉着曾陵越过他就进到人群中,继续把前面的人扒开,挤到围圈的前端。那脖子有红痕的年轻人接下来果然拿出一把开刃的鬼头刀,表演了一出刀枪不入的把戏,曾陵根本没心看表演,她一直偷觑几个獠人,尤其那个戴鼻环的,他肯定是这一伙人的头目,面上不苟言笑,站在那就像一头目光如炬的野兽,有种天生的警惕感,曾陵半侧着头脸,她想那天在船上自己是戴着帽子,穿的又是男装,跟这些獠人匆匆几瞥,对方未必就能记得住自己的模样,何况现在自己还换上了本地的瑶家女装,头发都分扎作辫子又簪着首饰,应该……认不出吧?
她自己疑心生暗鬼,不时频频偷看那带头人,殊不知对方很快就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目光,猛地转过来,曾陵跟他甫一对视,心里就惊了,旁边的七妹正拍手叫好,她赶紧拽拽七妹的衣袖附在耳边说:“咱别挤在这了,怪热的,去看看别的吧?你不说要找万、万子蚧吗?”
七妹看得正起劲儿,被曾陵的话提醒,马上回头四处去张望,终于看见万子蚧在那边田埂上正跟人扯皮卖货,便噘起嘴不高兴地拉着曾陵往那走去。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11 11:25:58 +0800 CST  
万子蚧的货担里各种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很多,围着他看东西的是几个西村姑娘,她们在看一匣子头花,有用染色干花草做的,也有用绢布一类做的,其中一个人试戴了一朵在鬓发上,就朝万子蚧挨近笑着问:“我戴这花好不好看?”
万子蚧正色地将她的脸从左到右看一遍,故意惊讶道:“你这脸蛋儿是涂了粉么?还是天生就这么白?戴这红花衬得你更白里透红了,不过你再试试这个?”说着他拿起另一朵在姑娘的额角比了比:“这紫红的更好,看出来没?这是仿的地牡丹,春天到处都开花那个,这家扎花的手艺好,我特地去收了这几支,做得像真花,衬得你脸色多娇艳,不信你问她们。”
山里姑娘的性情都热辣直白,这妹子听万子蚧的夸赞也毫不怕羞,反而更眉开眼笑地有意逗引他,一手抓住他拿花的手,两个人像在抢那一支花似的:“既然衬我,那你不如就送我吧?待会赛歌的时候,你唱歌我就给你扔荷包?今晚上我带你爬南山坡看星星?”
万子蚧眨眨眼,还没回什么,旁边一个姑娘就过来凑趣:“阿哥仔,你别信她,她跟我们村的举哥有婚约了,举哥不会让你们爬南山坡的,你还是接我的荷包,跟我爬南山坡吧?”——
七妹拉着曾陵走上田埂的斜坡,曾陵有伤未愈走得慢,而七妹眼看着西村几个姑娘跟万子蚧说话说得越发挨近,心里早就不对味了,松了曾陵的手自己快走几步蹿上埂子,压着肚子里一股醋劲大声道:“万哥,原来你在这,今天生意好不好?”说着走过去,那纤细的小身板儿灵巧地左右一别,就把货担前的两个人撇开到两边去,自己双手叉腰站在万子蚧面前,看似笑容灿烂实则带点切齿地:“万哥,今儿天气好,人真多啊?”
万子蚧咧嘴笑得没心没肺:“哎,可这还没赚到一顿饭钱不是。”
有人从附近山里捕了一头野猪和几只山鸡、山蛇、田鼠的,在路边一棵大柳树下剥皮去毛,插上硬树枝,点火现做烤肉,焦香的油脂气味飘满田埂上下。曾陵独自踯躅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仍不时担忧地去望那些獠人的方向,果然远远地就见那个带头人也在跟身边几个人交头接耳,牛铃大的眼睛审慎地在人群中扫视,最后朝大致朝自己所在的方位指了指,她顿时吓得头皮一激灵,下意识缩起脖子,就往旁边那烧烤的树下躲去。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11 11:30:48 +0800 CST  

楼主:道葭

字数:114939

发表时间:2017-07-19 20:18:1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2-26 08:33:10 +0800 CST

评论数:76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