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娘子》之后,我终于又开始写新长篇啦,《禹门坊传奇之龙眼新娘》

第十二章、银龙走瞳

在曾陵从小到大平实的认知世界里,从来没听过,更没接触过像眼前这样离奇诡谲的名词和事物——
当七妹看着她说出“龙神之眼”时,她全然是懵了的表情,好像听到来自天外的语言。直到谭阿婆用拐杖头敲了七妹肩膀一下,七妹吃疼,一手捂住胳膊望向谭阿婆。
“丫头,上去把我那柜子里第二格的卷子拿来。”谭阿婆轻咳一声,转身回到火堆边盘腿坐下。
龙五则推门往外走:“我去看看。”
“昨晚女伥来过村子里,那是她们故意留的手脚。”七妹和龙五暂时走开,谭阿婆明显是在跟曾陵讲话。
曾陵脑海里一件件浮现近日的遭遇和疑惑,连忙紧跟过来:“婆婆,什么是龙神之眼?五妹……女伥是因为我的眼睛才来找我的吗?”
“嗯。”谭阿婆从衣服里麻利地拿出一包干瘪的烟草,塞入一截略粗的草杆中点燃着吸一口,吐出袅袅的烟圈,才叹了一句:“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啊。”
她所答非所问,但曾陵还是循着她的话望出晾台外,确实,今天是个阴晦的日子,远山和梯田被层层云雾缭绕住,看不见阳光,怕是要下雨。
待七妹从楼上下来,将一捆萎黄肮脏的卷子交给谭阿婆,谭阿婆还是抽着烟丝没说话,直到龙五回来,说一句:“都清理过了。”
谭阿婆才点点头,仍让三人围坐在自己身边,展开那软塌塌的卷子,缓缓道:“这是早年我爷爷留下的,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跟德庆县东七十里三洲岩上住的一位皎叟是朋友。那皎叟是不老的神仙,在山中修行不知有多少年了,他通晓这世间许多事,这卷扎是我爷爷有一回与他喝酒时换来的,用黛石笔写在藤狸皮上,可以几百年不掉色。”
皮卷上涂涂画画着许多符号和奇怪动物,加上少量的文字描述,曾陵认得字,所以基本能看懂。比如有条目写“龙须草”,画出细长草植的外观,再配文字:广宁人擅织龙须席,夏卧其上,身自生凉,暑热不侵,草生龙蛇岩崖间。
又有“狸子”条目,画出几种不同狸子模样,分别注写“吃香狸”、“玉面狸”等,玉面狸旁配字说:秋冬百果熟,狸化妇人,常施媚态向农人换果。
曾陵看着不禁觉得有趣。
谭阿婆将画卷尽数展开,指指最开头一则:“看这。”
“女豢龙氏”:苍梧郡人,古苍梧氏族首领,天生有异,目中银龙走瞳,为父族遗弃,置木盆江流,漂至德庆县悦城,为温氏收养,女少时,于江水拾回五彩石卵,不久卵生五小龙,女为龙母……
这段文字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黛石也化为一滩污迹,但配图十分清晰,画的就是一双眼睛,眼瞳中突出一道像龙形的半弧。
“这……”曾陵惊讶道:“婆婆,您是说,我的左眼跟她的像吗?可这……是我有一回在江边的龙王庙里避雨,眼看着一条这么大的四脚蛇从高处跳下来,之后就……”她说到这,脑海中浮现龙王庙内情景,布满蛛网和尘土的龙王五爷塑像,从天而降的大四脚蛇,她停住话头,又再把卷扎上的文字看一遍,好像有些东西逐渐连成了线,只是还不得要领。
“难道我的左眼,能跟龙母娘娘有什么关系吗?悦城的龙母娘娘,我从小就听过很多她的故事,早几年还跟我娘去悦城的龙母庙给她烧过香,祈祷她老人家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她是个被遗弃的女孩儿,盛着木盆飘到悦城被收养,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在江水里捡到一个五彩的蛋,孵出了五条龙,但,什么是苍梧氏……婆婆,我还是不明白?”
谭阿婆伸出手,枯燥树枝般的指头抬起曾陵的脸颊,轻轻朝向光亮处,她左眼那白翳顿时犹如数滴流动的水银,在瞳中缓缓转动。阿婆的脸上现出一丝和煦的笑,却摇摇头:“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婆,哪里能知晓神仙的事?倒是这皎叟,他这么说,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她说到这,话头一转:“但我听说,当年你的曾祖父,带着家人刚从原籍搬迁到端州禹门坊时,途经羚羊峡江面,乘坐的客船遇到狂风大作,眼看就要翻船沉没,连船夫都无计可施的时候,却有一个渔妇独自撑着一条木筏前来,自称可以搭救他曾家一船人的性命,但事先提出条件,并不要曾家的金钱报答,只要将来曾家把一个女儿嫁给她的小儿子为媳就行了。你曾祖父当时没有女儿,所以虽然觉得这女人怪异,可眼前是性命攸关的险情,就姑且答应了,那渔妇便抛出一根篾缆,系在客船的船头,她凭一人之力,撑着木筏就把载着十几个人和货物的客船平平稳稳地拉到岸边,之后谢绝曾家的银钱馈赠,只说你要记得今日契约,之后便撑着木筏不见了踪影……而你的曾祖父,想来是觉得那渔妇太过怪异,所以从那之后,就给曾家立下不成文的规矩,未出嫁女子必须做男儿装扮……莫非是为了躲避他和那渔妇定下的契约?”
曾陵不可思议:“一个人撑着木筏,怎么可能在江上拉动一条承载十几口人和货物的客船?”
她的问题自然得不到答案,七妹跟她大眼瞪小眼,显然这件事她也不得要领。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7-30 10:56:16 +0800 CST  
突然门外有匆忙的人声聚集,七妹赶紧扶着谭阿婆出去,原来是东村的村长,雷羁山的第四代长孙雷骨义带着一些村民来了,有几个人被搀扶着,是一早出门着了那些虫蛭的道。跟曾陵看到的情况类似,有东西进了脚底,裸露出的小腿上脉络会凸起红筋游走,还好村民都懂一些土法自保,膝盖以下用一种浸过药水的红绳捆缚住,红筋就没法往上蔓延,但人都疼得龇牙咧嘴的。
雷骨义是个四十多岁、风风火火的汉子,大家纷纷述说村子里人家出的状况:某某家的狗死了,头被咬断,肠子、肚子拖得篱笆架上都是;有人家半夜窗外听到有年轻女人阴阳怪气地哭哭笑笑,窗户上一晚上撞邪风;还有家里养的鸡鸭都被咬死的,如是等等,幸好这里每户人作为山瑶的后裔,又常年住在野兽出没的山地之间,人们大抵都会在家门前后布置些护宅自保的陷阱和措施,雷骨义一早起来就挨家察看过,除了带来的这几个受了点蛊伤,别的暂时没有太大损失。
谭阿婆叫七妹回去拿药给那几个人医治,这边雷骨义满脸阴测测地就说:“必定是西村那五个上山成了女伥的女人回来作祟。”话到这停了停,他看向谭阿婆身后的曾陵一眼:“过去那女伥向来绕着龙潭两村的人走,最近几日是因为什么?都疯了么?先是把西村雷丰一杀死,昨晚还闹到东村来?是因为这个外人?听说她能游过龙漩涡——”
“阿义!”谭阿婆骤然出声打断雷骨义的话:“外人?这位曾陵姑娘,是禹门坊曾公的嫡孙女,你也知道,当年我阿娘,也就是你的老祖奶奶生我时难产,要不是禹门坊曾公恰好住在官道驿站,又派家人施以援手,可能我们两母女的性命在那日就交待了,你是我大弟的长孙,当初我阿娘若死了,恐怕也没有今天你雷骨义一家子孙繁荣,所以阿义啊,禹门坊曾家的人不是外人。”
听到是禹门坊曾家,雷骨义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向曾陵抱拳一揖:“原来是禹门坊曾家的小姐,多有得罪!”
曾陵还懵懵地,只得学他的样子也拱手回了一下,没敢出声。
那边田埂之间又有一行人急匆匆赶来,是西村的村长雷骨四带着人来,他们的脸色更差,一来就说昨夜住在水上的老舅爷和村子里的老舅娘,这老两口都不见了。老舅娘在前天被找回后,就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到昨天她独子雷丰一惨死,大家把尸首就近停殡,也没敢告诉她,只是让两个胆大的堂侄在吊脚楼陪着,两个年轻人守在前屋,一宿提心吊胆没怎么睡,清晨时进里屋察看却还是不见了她踪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而另一边,村里派人轮流去水上吊脚楼看顾半昏迷的老舅爷,昨半夜山风凄厉,刮得江上楼木“哗啦啦”地摇摇欲坠,看顾的人战战兢兢一宿没睡,天亮前真有几处木墙散架倒塌,那两人出去察看时,就听得楼后方有“咚”地一下重物堕水声,他们提灯去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再回楼上就发现老人不见了。
这老两口同时消失得十分蹊跷,西村村长雷骨四来找谭阿婆和东村村长商量拿主意。
谭阿婆让七妹带几个中蛊的人在院子中调理,又吩咐随众来的几个后生去灶间为大家熬粥、做小菜。自己则带两位村长进屋,龙五和曾陵想回避,谭阿婆却示意二人留在屋内,众人重新坐下。
现在的态势是,雷丰一昨日清晨惨死,昨夜又发生骚乱,村民们都不敢再上山去找老舅爷两口子,但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不能再不管。
谭阿婆摸出草管和烟叶分给俩人抽,雷骨义先开腔,说过去几十年跟女伥相安无事,也是因她们的亲爹将她们出卖给山姥许愿换子,大家都觉得五姊妹可怜,对她们深感同情,且她们和村人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就算为虎作伥,也只是在官道上偶尔引诱些外面陌生人,所以互不相扰也就罢了。没想到近日莫名就大肆回来村里捣乱,那些会侵入人腿的蛊大约是山中的血蛭,他前些年曾专门到五姊山上查勘过的,山姥虎伥们会把吃完的人兽残骸抛到一处终年阴暗不见阳光的山涧内,那里长满了紫茎蔓生的大血藤,这本来是一味山民常用的泻火除虫中药,但被吃掉的人们的尸骨在其中常年累积,滋生出满坑满谷的血色水蛭,水蛭爬满到血藤上,藤蔓被腐骨熏染得鬼眼虬结,他走近去看时,那些藤结居然汨汨搏动,想来也是被她们特地养成了尸蛊虫,像极了今早村中所见那些血蛭,按照野兽一般的习性,它们会把猎物带回居住的地方附近食用,那么传说中山姥的山洞,也很可能就在那山涧附近,如果集结大伙儿一起上山去,两村联手除害,应是上策。
西村雷骨四也点头极力赞同,俩人只望着谭阿婆叫她最后定夺。
谭阿婆长叹一口气,眼光却瞟向晾台处的曾陵:“那五姊中的小五曾去拐骗曾家姑娘,并且差一点就被她得手,想来也是看曾家姑娘不是本村人?曾家姑娘身上被她们下有兽毛蛊,那几个丫头……我听说已经变得像虎,而不像人了?这虎狼捕猎,物色准了猎物,不达目的就不会罢休。就这样吧,你们现在各自回去,把有胆气的后生小子们都聚集一下,午时到东村神明堂来,拜过龙犬盘王,祈求祖先神明保佑,就上山去。”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7-30 10:59:34 +0800 CST  
第十三章、虫惑

龙潭东村神明堂,与曾陵想象的不同,是一间位于村中央一棵百年大榕树下的泥草屋子,单间且低矮简陋。
但谭阿婆和两村临时组织起来的祭祀仪式,仍十分郑重其事。
东村的男丁从屋内搬出一张神桌,桌上摆放着一尊狗头人身的将军神像和珍重陈旧的卷轴,人们摆上大米、瓜果、捆住的活鸡等,东西村长为首,懵崽等几个被挑选出来的少年穿上一种五彩缤纷的衣服,戴上奇特而狰狞的面具,人们在神明堂前奏乐,他们翩翩踏步起舞。
曾陵一直随龙五在远处树荫下旁观这一切,她觉得新奇:“阿婆说那是他们的祖先神?神叫什么?”
“龙犬盘王。”龙五道:“据说开天辟地的时候就有他,生有六男六女,让他们自行婚配,传下十二姓瑶人,那卷轴里抄录的是瑶人过山榜,将瑶人祖先以及后代要遵守的一些规矩都写在里面,不过,各山瑶人的过山榜都不太一样。”
“哦……那神为什么长着狗头?”曾陵还是摸不着头脑。
龙五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祭祀仪式的高潮,是东村村长雷骨义抓起活雄鸡,在祖先神明面前祈福割喉,鸡血倒出献给祖先神,鸡再放到烧起的篝火中焚烧,直到鸡身完全成为焦脆的黑炭状,才用铁钩把鸡骨带出,将其中一些主要部位的骨头挑拣出来,按照特殊的形式码放在一起,就端给谭阿婆等长辈一同观看。
“他们在看什么?”曾陵又问。
“遇到有大事需要祖先指引的时候,烧裂骨头看上面的纹理占卜。”龙五似乎等得百无聊赖,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养神。
离着远,所以曾陵也听不清阿婆他们说什么,只知道看完鸡骨头,村长们就一通吩咐下去,村里的壮丁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一些捕猎用的家伙。
女人们在就近几家人的大灶间烧火,忙碌地蒸制一些木薯、蕨根的糍粑之类的干粮,大锅中 ‘隆隆’煲着褐色的草药水。
男人们除了将松明火把、捕网、土制弓箭、刀具集中外,还搬出一些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箭头上蘸抹瓶罐中的液体,最后穿上出猎的行头,一些为首的人,手提驱赶野兽的锣鼓铜钹等,两村六十余口壮丁全部准备好整装待发时,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辰。
曾陵也发现了,龙五确实是本地人眼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与村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本地人似乎都公认他是个有特殊能力的厉害角色,不说之前懵崽他们有事都会来找他,现在准备出发时,大家又把眼光不约而同投注过来,龙五不多话,也不需要村人们准备的武器,只将一把自己随身的匕首别好在绑腿内,大队伍点起松明,他就朝人群走去,曾陵还站在那树下,他走几步忽然又回头望她一眼,那意思像是说你自己好好在这村里待着,等着。
曾陵觉得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今晚会出什么不好的事,但自己没有能力更不懂该怎么做,讷讷地站在那欲言又止,直到七妹过来拍拍她肩膀:“陵姐姐,男人们围山搜捕恐怕要去一两日,咱回家等着吧。”
村里各家的女人和老幼们都散回各家去了,谭阿婆的几个儿子媳妇刚才也在,但他们都不在一起生活,散场的时候,仍然只有七妹陪着老人回家。
曾陵跟在她们身后,沿着田埂蜿蜒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着。
在包围龙潭两村的连绵青山中,五姊山从外观来看,其实属于不太起眼的一座。从东村出发过去,也就两里多的脚程,山上浓林茂密,加上多年来山姥和五姊的盘踞,村民们无特殊事绝不踏足。
曾陵借着黄昏时最后一抹霞光,回头眺望山的那一方,六十余口壮丁们举着松明,连成发光的火蛇,在一条通往五姊山的山道上缓缓蠕行。敲打锣鼓铜钹的声音飘在麓野之间,这是围猎搜山的气势。
而五姊山上,隐隐有山岚升起,迷迷茫茫的,也被霞光染红了——
诶?不对!曾陵停住脚步,那山上冉冉蒸腾起来的薄雾,似乎真是红色的,而且漫山的林丛树冠也在明显摇摆,这会儿明明没有起风啊?其它相邻的青山也都是一派安稳平和……左眼陡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曾陵疼得“嘶”地一声赶紧捂住左脸,定了定神,再勉强眯着打开左眼往五姊山看,那片红雾正随着风向,形成一道红柱直冲下山,对着山脚下那条缓步上山的火把队伍奔袭而去。
这一看清楚,左眼就更疼了。曾陵又用手掌捂紧了左眼,只剩下右眼仍看着那山,奇怪的是,右眼看到的却只有晃动的树木而没有红雾。她惊诧地睁开左眼再看,刚才看到的那道红色雾所凝注的气流,已经距离上山人群更近了!
那红色的到底是什么?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想看得更明白一些,没想到她脑中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左眼的视线也自然而清晰地拉近到那片红色山雾中,让她很快就看清那片雾气居然是由无数红翅、红身的虫子组成,而且虫子身长带毛的六爪,拖着分节状的尾须,极像家中灶台间常见偷吃的“偷油婆”,但那张着触须的头上,有一副锯齿般打开的牙,根本不像普通的虫子。
她惊讶得赶紧又用手挡了挡左眼,只剩下右眼的情景,还是原来那浓绿的山和远而淡漠的霞烟——
确实只有左眼才能看得到!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7-31 10:45:14 +0800 CST  
太诡异了!曾陵不知不觉冷汗冒了一脊背,可即便一时无法接受两眼看到情景的区别,但眼下最危险的恐怕是那些上山的人们,龙五能看见那片红的飞虫吗?
“陵姐,你怎么站这不走了?”
一只手忽然轻拍她肩膀,曾陵醒悟过来,许是看她没跟上,七妹折回头来找了。
曾陵伸手指着五姊山的方向:“你能看见吗?那些红的……”
“嗯?什么?”七妹眉目带笑地循着她的手指望去,曾陵的后半截话头就止住了,看七妹轻松的表情就知她什么也看不见。
再看那些红色的虫雾,马上就要在山下跟村民们迎面撞上了。东村村长说过,五姊山上半山中有一处深涧里,抛满了被山姥吃掉的人的骨骸,熏染得大血藤都生满虬结转动的眼珠和血蛭,那这些会飞的偷油婆,跟血蛭一样都只有自己的左眼能看到,必定都是老虎山姥她们养出来的毒蛊虫吧!
曾陵一想到这,心里急得了不得,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掉头就往五姊山的方向跑。
“陵姐你干嘛去?”七妹在身后惊呼。
“我去看看!”曾陵三言两语也不知怎解释,只得敷衍一句就急匆匆往五姊山的方向赶去。
最后一抹彤云消失在天角边,田埂两边半人高的农作物和野草丛也完全阴暗下来,曾陵一个人在其中奔走,可能是错觉,耳畔拂过的风中又时隐时现地出现哭声,草木也“沙沙”作响。
曾陵觉得肋骨和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她的脚步慢下来,用手捂着胸脯喘气。
粤西的盛夏向来潮湿露重,田埂之间越来越幽暗,她快看不清路了,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冲动地一个人跑出来。还好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曾陵!”七妹赶了上来:“你跑这么快,阿婆跟我说,五姊山上飞出来一片红蟞蜉,那是女伥用死掉野兽的毛发在腐尸泥里沤生出来的,特别毒辣,人要被它们咬过就会全身溃烂。”
“啊?那……怎么办?”曾陵一听更急了。
“我阿婆说了,她这些年一直收集村里女人们的头发,也在五姊山下的一个地方蓄养着蛊虫,常年砍山藤草药和山溪水去喂,出来的蛊虫是护村的法宝,能解百虫毒,她已经教了我放虫的法子,咱现在就去把它们放出来,红蟞蜉就不能作怪了。”七妹煞有介事地道。
“真的?那太好!”曾陵和她手拉上手,由七妹拉着她循田埂一路继续往前走。
“天都黑了,你怎么出门也不带火?”七妹走得快,曾陵跟得磕磕绊绊的。
“这路我熟得闭眼睛都能走到。”七妹攥紧曾陵的手:“快走!再晚他们更危险。”
两人很快折入一条偏僻的山道,一路上草灌过头,萤火点点,越走越荒。曾陵不时回头:“这是去五姊山的路吗?”
“当然,他们上山的选的是东路,咱要去的地方在山西面,曾陵,你听说过吗?其实山也分阴阳界,山阳一面日晒得多,阳气盛些,山阴那面终年不见天日,大虫小虫都藏在潮湿滴水的洞里……”七妹一手牵着她,把她带入一片深草之间,不断拨草前行,步履坚定而沉稳。曾陵不停用手挡开搔脸的草,间隙抬眼望天,一轮明月在云雾间时隐时现,她再看看前方走的七妹,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刚才叫我作什么……”
“嘘!别说话……你听!”七妹忽然警觉地立住,指着一个方向。
曾陵侧耳倾听,没听到什么,但那个方向即便隔着草帐,仍能看见远处半空升腾起微微火光,她马上想到是上山的队伍:“那边着火了?”
七妹咬了咬牙,发出两下“咯嘣咯嘣”声,拉着曾陵加快步子:“快走!”
曾陵却猛地挣开她的手:“你不是七妹!”
七妹的腮帮子里又传出几下“咯嘣咯嘣”咬牙声,她回过头来,那脖颈和脸颊上迅速冒出纵横的黄黑毛色,抢上来一把扣住曾陵的手臂:“快跟我走!”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7-31 11:04:22 +0800 CST  
@会说话的猫c 2017-07-31 11:02:02
赶上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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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7-31 11:47:25 +0800 CST  
@默然不 2017-07-31 21:20:19
什么时候饕餮娘子能拍成网剧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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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已经在筹拍制作中了。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1 10:33:46 +0800 CST  
第十四章、虎碑

曾陵遇到害怕的事虽然心里会怵,但她的脾气是个执拗的,骨子里又有天生的几分侠气,小时候父亲给她说的故事里,便常有荆轲或干将莫邪那样的事迹,让她觉得人就应该为知己、为恩人去坚持一些对的立场。
再次面对五妹也是一样,看着她生生在自己面前露出似虎非人的模样,即便怕得小腿打颤,但倒吸一口气,内心却不像上一次那样动摇了。不仅因为龙潭村的谭阿婆跟她禹门坊曾家有渊源,还有大家对她的礼遇,都不是骗人的。现在上山的村民们要遇到危险的,女伥五妹还妆成七妹的模样来诱骗自己,被拆穿就露出凶相,简直是居心太坏——
“我不跟你走!”她用力甩开五妹,后退几步被草茎绊倒,踉跄跌坐在地。
然而与此同时,传来火光的方向,天色更红旺,还有“锵锵锵”的铜钹声震天响,七妹听到声音似乎更急,过来伸手抓住曾陵衣领,女子的五官上翻出两只煞白的眼珠,对着曾陵发出一声威慑的大吼:“跟我走!”她的手就像兽爪一样支出锋利的趾尖,有几根直戳到曾陵下颌。
她感到刺痛,也本能怕被刺穿喉咙,没敢再反抗,看着五妹的脸凑得极近,忿恨地开口道:“我不跟你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然而下一刻,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两人近在咫尺地正面对视,五妹突然像被什么正面袭击到,痛苦地“啊”一声捂脸松开曾陵,向后弹开足有一丈远。
曾陵很惊讶,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摸住自己脖子:“怎……么?”
五妹蜷在那,把脸像猫一样的姿态藏入手臂底下,“呼哧呼哧”喘了几口大气,才用怨毒的语气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曾陵不可思议地抬手摸摸自己左眼,即便是在这暮色阴暗中,但方才在一瞬间,她却似乎看清了五妹本体模样。
跟第一次初见的模样差不多,是个瘦小的十岁左右姑娘,但在她实形的体内,还重叠着数个额头被褐色血迹画上一个王字的五妹,她们像不同深浅的影子,但又有同样清晰的面目。各具不同的鲜活神情:有的愤怒、有的痛苦、有的悲戚……甚至还有天真懵懂的,曾陵怔愣了一下,直觉告诉她刚才看穿的是女伥五妹内在的魂魄,最特异的还有,在所有五妹的头顶上,都连着一束淡淡的荧光,那光像从天而降的绸带,一头牢牢连在五妹的头顶,另一头则飘向火光冲天的远方。
“你……”曾陵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想法,忽然主动靠近过去:“五妹……你这是……”她伸手,试探着想去触碰五妹挡脸的胳膊,看看她前额,没想到五妹像被针扎到一样,猛地用力甩开她,整个人更蜷缩入深草暗影里,尖利地叫:“你别过来……啊!不……你、你不许看着我!”
最后一句,五妹几乎是用崩溃的嘶吼冲曾陵喊,曾陵愣了愣,此刻她是更看清到,在面前数个重叠的五妹中,有一个藏在最后的五妹,正哭得满面泪痕,她一时说不出感觉,魔怔似的,只对那流泪五妹说:“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
哭泣的五妹似乎也特别胆小,但听到她的询问,就抬起泪珠斑驳的小脸,怯生生地对她回应道:“你是谁?去救救我娘……不管你是谁,能不能去救救我娘?她很可怜的……”
曾陵有点恍然了:“你来找我,是想叫我去救你娘?听说她今早跟你爹一起走失了?”
没想到听见“你爹”两个字,所有的五妹都蓦然一震,像受到极大的刺激,黑黄兽毛的脸上顿时纠结出不属于人类的褶皱怒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呼噜呼噜”转着怒意,随即“吼——”地抬头朝曾陵发出一声兽类的嘶吼,就地一骨碌与曾陵拉开更大的距离,手脚并用以兽猫的姿态站立起来,裸露的胳膊、手背的皮肤上,再迅速长出实质的黑黄兽毛,躯体也朝曾陵弓起脊背,做出龇牙低啸的防御姿态。
“姥姥说得没错!你有龙眼……上次就该把你捉上山吃掉!”五妹暴怒了。
曾陵到底还是不懂的:“什么……龙眼?”
她瘫坐在那,骇异莫名地与五妹对视片刻,但五妹忽然好似又听见什么,回头望向那片冲天红光,明显愈发焦躁,“咯嘣咯嘣”地咬几声牙,又恨恨地瞥了曾陵一眼,眼神中明显在度量什么,很快她又转向红光,像做出了抉择,再不看曾陵,掉头纵身一跃蹿入了草帐深处。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1 10:35:15 +0800 CST  
“诶?”曾陵没想到五妹忽然就这么跑了,直到远方“锵锵锵”的铜锣敲打声再次清晰刺入耳朵,她才醒悟到五妹真的已经扔下自己,赶紧站起身,此刻天色全黑下来,红光的方向却隐约热闹非凡,不知村民们大规模的搜山进行到如何,而哭脸五妹方才突然走掉,莫非是赶去救她娘了?
曾陵揉揉肩膀和脖颈、肋骨,确定身上没什么受伤,而且之前的旧患也出乎意料地一点都不疼。她再环顾四周,暮色浓重,但奇怪的是自己还能把景致看得清清楚楚的。往回摸索去,没一会就回到先前的山道上,但这确实不是龙五他们上山的那条路,想起五妹刚才说的,山也有阴阳界,再看看天上升起的月亮,正不好判断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时,从山道上倏忽就迎面而来一股怪风——
这风说怪,是因为在曾陵眼中,它在半空飞流如柱并自带诡异的火红色,扑到跟前时,曾陵本能以为是山火,吓得一把抱头捂脸,但红风触身而过却不热不燥,她才重新仰起脸去看,那个方向肯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心里怵得慌,但脚下还是不由自主就迈开快步往山道上走去。
大约百步高的距离,山道也越发杂乱荒芜,看来村民平日也鲜少踏足这里。
一些突出泥土的嶙峋石头和高矮不一的灌木,愈发阻碍行进的速度。但上到一处坡顶,再往前过去就是藤蔓交错的山林,曾陵忽然讶异地看到远处林木中半隐半现出一方发满红光的石碑,而且在随风摇摆的树枝中,时而露出石碑的上半部,模糊像是个威武的兽型。
她艰难地蹚开齐腰深的草木,又走了百余步远,来到那座冒火光的石碑面前,确实是一座上端雕刻了老虎形态的大石碑,但少见的是,老虎半张着口,表情似带仓皇,身姿更是一副低首爬伏状。曾陵仔细再看碑身,上面有字,可风雨湿泥以及苔痕满布的,把字都磨蚀不清了,看来多少都有百多年的岁月痕迹,再往下看,碑体下方更有一大截都埋在山泥中。
曾陵害怕地一直左顾右盼,记得七妹和东村村长他们都说过,山姥和女伥们都住在半山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内,这还不到半山,看来不是他们说的地方,但为什么会有这虎碑?还有这是谁立的?为什么石头会发出这么强烈的红光?她越想越觉得瘆得慌,侧耳也听不到村民们的铜锣声了,只有山风在耳畔回旋地吹响,脚底下还有轻微“隆隆”震动的感触,曾陵又后退几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看到那石碑刚才动了一下?
脚下震感更加强烈,不是错觉,那石碑又颤巍巍地往上顶高了一截。
石碑会走路?诶不对……当随后的数块泥石从石碑后方滚落出来,差点吓懵了的曾陵才明白是整座五姊山都在震动,她循着石头滚落的方向往上看,原来石碑后有一条小路,应是雨天冲泄形成的山溪,再干涸后的那种小道,有不少冲刷过的裸岩曝露出来,倒像是天然的台阶。
顺着这条路上山会去到哪儿?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1 10:56:54 +0800 CST  
曾陵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再走近石碑,仔细辨认上面的字,才发现上面阴刻的全是花纹斑斓的图案,偶尔有一些文字,但她却从来没见过,有几行全部是扭扭歪歪的,像鸡肠似的根本看不懂。
有点眼熟……曾陵莫名想起隔壁家的一位长辈叔公,他常年在省城做生意,算是禹门坊曾氏家族中最富裕的一系旁支,有时候到他家去拜访玩耍时,会看到他家女眷用一些包装极漂亮又稀罕的香粉、花露水,上面写写画画的好像就是这样的鸡肠文。
石碑这时又轻微“隆隆”地动,碑体的湿泥和苔痕“扑簌簌”往下掉。曾陵发现原来碑身底下有不少树根,看来石碑大多数时间是埋在这山脚的泥土里,只有偶尔山体的震动,让这些树根松动,才把石碑慢慢从泥土中拱出来?曾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冷静地想这些,咽了口唾沫,看那干涸山溪的路径,淡淡的红色光晕散布石阶,再看虎碑上的老虎,五妹把她带到这,难道这是真正通往半山上那个山姥洞的正确途径。
曾陵踌躇着不敢往上走,就算现在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说到底她还是个普通人啊,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她根本无法应对。
突然一阵“哗啦哗啦”,从山溪上头又翻滚着落下一些碎石。
她抬头看,终于发现原来在溯着山溪极高的上头,有模糊的一团影子在攒动——
那些石头泥土就是随着那团耸动的影子而不时滑落下来的。
曾陵以为是野兽,但再细看些,那手脚动作,分明是个人,在泥石间,缓慢又艰难地往上攀爬。
那人……受伤了?
曾陵再不多想,也顺着干涸溪流往上爬去。
山石潮湿,她到底走不惯这样的山路,徒手攀到几丈高处,身上就蹭得都是泥。她还盯着上面那个人,俩人之间少说相距还有一定距离,那人是怎么从这爬上去的?还是……
她刚想到这,上头那人果然一个不稳,往下滑落几步,但那人马上又扶稳了止住跌落势头,只是好几个石块因此“刷啦啦”地掉落下来,其中几块恰好滚落砸中曾陵的额头,还好石上裹着湿泥,她用胳膊挡脸,疼得“哎呀”一声,没想到上面那个人听到她的叫声,立刻回过头来张望,可惜没有曾陵的目力,什么都看不清。
“是……大姊?……二姊?是阿女啊?……是五妹啊?”上面那人颤着声发出飘忽的询问。
那声满腔无助,叫得嘶哑而微弱,用的又是山村土话,曾陵一怔,这不就是老舅娘吗!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1 11:49:42 +0800 CST  
第十五章、山姥窟

曾陵张了张嘴,想喊老舅娘一声,但她不懂这地方的土话,不晓得老人能不能听懂,再说老舅娘要觉得她不是自己要找的女儿,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要是把她当做来追自己的村里人,那会不会转头就跑掉?
按西村村长说的,老舅娘是在今天一大早上的同一时间段内,跟老舅爷分别从家里失踪的,他俩这辈子对五个变成虎伥的女儿都有极深的心结,现在眼看两个人时日无多了,所以才更拼命地往山上跑,是想在临死前再见女儿一面吗?
曾陵想到这,便抿紧嘴不做声回应,只努了把劲儿继续往上爬,而上头的老舅娘可能也是老眼昏花,叫了几声见没有人回答,昏暗的林丛内又分不清树影还是人影,因此过了一会,就又回身继续往上攀。
曾陵一心考量的,是先赶上她,然后想办法将她带去找那些搜山的村民,但愿他们都没被什么红蟞蜉伤到……对了,那女伥五妹说的十句话里,感觉九句半都是在扯谎的,她之前化成七妹的模样说的那些什么头发蛊虫,恐怕也是为了诓自己跟她走而编造的罢了,根本不该相信。
再往上爬了有半刻钟,距离那虎碑越远,山道间的红光也越稀淡。但曾陵的左眼,居然还是能把夜色中一切事物看得清楚,上头的老舅娘毕竟是山民,年纪这么大,却比曾陵这个年轻小姑娘爬得不慢,所以她始终不能追上。
风声在山林间来回穿梭,不停“呜呜”作响,老舅娘像游魂似的身影,终于爬上一道平台就不见了。
曾陵累得头晕眼花,身上沾满烂树叶和泥污,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爬这山石嶙峋的半道上,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她小腿和手又疼又发抖,好几次后悔就想放弃下山去算了,但看看下方的来路,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去的路看来难度更大。
终于挪到老舅娘消失的地方,原来这上面是一道横沟。因为有一些突出的岩石和大树支撑,就形成了一截天然的小路,上面铺着厚厚几层朽叶,不留神就容易踩空,曾陵上来扒住一棵粗大的老山藤,喘了好一会大气,一边左右张望,却不见老舅娘的踪迹。
“哎……”曾陵抹了几把脸上的汗水,衣服前襟也都湿透了,老舅娘那么大的年纪,远看起来也是步履蹒跚的,怎么一下就没影儿了?自己出来这么久,又连走带爬这么大段山路,感觉喉咙都要干裂开来,别的不管,先得去找点水喝。
想到这,她撑着酸痛的腿再慢慢起身,手扶岩石和结实的树藤,有些岩石被风雨侵蚀,一碰就“哗啦哗啦”地松动,每走一步都小心踏一踏实,免得踩空,注意听着附近有没有水声或别的响动。
循着岩石窄道又走一段,感觉这路是绕着山腰间环行的,不像是人工开凿,但似乎又有一定盘山的规律,曾陵小心翼翼摸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滴答滴答……”终于听到一阵水声,就在前方。
曾陵舔舔嘴唇,不由加快脚步,再走一小段,路毫无征兆就忽然扩宽了,一些藤蔓吊在石上半空,稀稀拉拉地滴着山水,有些落在曾陵的头发和脸上。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难闻的气味,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摸摸脸,手指粘到水,觉得黏稠糊糊的,低头仔细一看顿时吃了一大惊,这些明明是红的鲜血!
她仓皇抬头张望,就在距离她头顶二丈多高的乱藤纵横间,一个人形凌空悬缚在那,而且,就因为她现在目力特异,所以即便没有照明,她仍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2 10:53:04 +0800 CST  
是一位老人,但不是老舅娘,是一位男性,身上衣服几乎撕扯破烂了,敞开的干瘪胸膛、大腿上附满着许多水蛭,带黏液的软体个个吸饱得像长条血馒头。而且他四肢都被藤蔓死死地混拽乱缚住,就在紧勒住的手腕、大腿,那些血蛭还在的人皮肤上“窸窸窣窣”地攒动,许多血滴就顺着它们爬过的地方汨汨渗出。而老人那一头半长的花白发凌散开来,也给几股藤蔓纠葛着,使得人的脖子也不自然地往一侧牵扯,脖颈上青筋暴突起,人翻着白眼,五官也极度扭曲,半张大口中也有几条血蛭不停爬出爬入,人却偏偏好像还没断气,喉咙里还发出断断续续“咯咯、咯咯咯”的堵噎出气声。
“啊——”曾陵吓得惨叫出声,差点瘫坐在地,只能抱头连滚带爬地逃开那些血滴的范围,再不敢回头去看,跌跌撞撞往前跑,同时心中一个念头冒出来:难道是老舅爷?
她方寸大乱地往前走,脚踏入一段树根中绊住,整个人往前一扑,结实地摔在那,她喘几口气,收回脚爬起身,胸口断过肋骨的地方很疼,这两天刚好一点,估计上山连番跌爬碰摔的,又不太好了。她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扶着崖壁快走,地上盘根错节的,特别潮湿,她刚摔完,震得周遭林木也不断地落下一阵阵水点,还好这次是真的清澈山水……她耳中忽然又听到一阵碎碎念语的人声,吓得连忙张望前方,就在蜿蜒的崖边道尽头,模糊有一个硕大的椭圆山洞,洞口有一棵姿态苍劲,但树冠层叠歪斜到一边的大树,那树下——
曾陵眼尖地发现那洞前树下跪着个人!
“求求你啦……山姥姥啊山姥姥……攞我条命去,还返五个女俾我啦……求求你啦……”那人身量矮小,抖抖索索做着虔诚跪拜状,说话还不时俯身下去,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曾陵对这说话声音太熟悉了,就是老舅娘。
是了,七妹他们说过,山姥住在半山腰一个门口有歪脖子树的洞窟里,但是除了老舅爷,这么多年来几乎所有村人就是找不到那山洞在哪,难道是因为……曾陵想到山脚下那块被树根从泥土中拱出的虎碑,莫非那块虎碑不是总能看见的?粤西气候雨水极多,平时山泥倾斜时,虎碑就被掩埋在地下,几十年间只在偶然的机缘中,山石震动使得地底树根拱托,那石碑才显露出来,而沿着虎碑后面的路上山,才是找到山姥所在洞窟的正确途径?刚才女伥五妹将她往这个方向带,是因为她清楚知道这一次,又是恰逢多年来虎碑再次破土露面的时机,自己的父亲也带着母亲一起,终于再次找到了正确的上山路,来到真正的山姥洞窟前……
亦因此, 数个五妹的魂魄中,有一个会不停哭着,请求曾陵来救她娘。
“斯拉拉”曾陵忽然听到脑后方传来树和藤蔓活动摩擦的声响,她惊恐地回过头去,几段山藤正垂落下来,前段就像活蛇一样冲曾陵探头探脑。
曾陵一口气顿时憋在喉头,她把脸微微侧过一边,那些山藤也轻微地调整了一些角度,不过就这一下,她发现山藤上似乎贴着不少血丝似的根须,这些根须会像蜗牛的触觉那样不停地伸出并跳动着,靠不住吸附在山藤上的动作,使得那些山藤就像有了生命一样活动起来——
这些血须、还有刚才老舅爷身上的血蛭,应该就是之前东村村长说的,山姥把吃完的人类骸骨抛到山涧里跟大血藤养出的蛊虫吧?
曾陵从小到大,哪里面对过这样的场面,她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战,只有老舅娘用土话的碎碎念声还不断传来:“求求你啊山姥姥……还返五个女俾我啦……我五个阿女啊,好可怜……我死都毋得闭眼!”老人说得声泪俱下,到这又重重磕下头去。
她尽量屏息静气地,眼睛死死盯着半空那些藤蔓,慢慢抬起一只脚,往歪脖树洞窟的方向迈出一步,再提起另一只脚,不动声色地跟那些藤逐渐拉开距离。
那些藤蔓上附着的血丝一时没有太明显的反应,但曾陵的耳畔听到四面八方都同时传来同样“斯拉——斯拉拉”的声音,紧接着,那边还絮叨着的老舅娘忽然发出“唔”地一声闷哼,曾陵转过去看,只见那歪脖子树的整个树冠都在抖动,一根附着大量血蛭的藤蔓延伸下来径直绕上她的嘴巴——
刚才还吓得不敢轻举妄动的曾陵,心里登时就急了,她没经验应对这样的局面,只是觉得老舅娘这下生命有危险,便立刻抽身冲向她:“我来帮你!”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2 11:01:31 +0800 CST  
她一跑,四周的山藤也猛地一抖,“嗖嗖”地加速翻卷,齐齐向她围拢过来。
曾陵顾不得那么多,也忘了身上疼痛,跑到老舅娘身边,这时已有两三根山藤分别缠在老人的嘴巴、脖子和腿上。曾陵就用力先帮她掰扯缠住在嘴巴上的山藤,但她抠得指甲都快翻盖了,那山藤只是撕破了一点糙皮,反倒两个血蛭掉到她袖子上,吓得她又“啊”地大叫起来,一边徒劳地跺跺脚,但还不放弃帮老舅娘撕开树藤,正无计可施之际,就听得身旁那山姥洞窟中猛地一股极剧的气流冲出,耳畔同时被一声“吼——”的声音震得“嗡”地一炸。
是风吗?还是……
曾陵想着,转头去看向洞窟,原本黢黑一片的窟内,此刻从深处慢慢亮起一抹诡异的红色。
就跟刚才山下虎碑发出的红光一样,而且她脚底下也感觉到岩石和山体再次发出微微的震荡感,导致头顶歪脖子树冠中不少血蛭也“扑簌簌”往下掉。
“快逃……”曾陵终于掰开她嘴巴上的一截山藤,又不停去拍掉老舅娘身上的血蛭,一边死命想拉起老舅娘想带她一道往旁边躲去。
老人的嘴巴不知是不是被树皮割伤的,淌出些鲜血,却不领情地拼命摇头还挥舞着双手推开曾陵的手,曾陵讶异地看着她:“快跟我来啊?我帮您……”
没想到老人仰起满面沟壑的脸上,双眼噙满着愁苦的泪光,向她不住摇头,用土话反复说着:“我要见我五个女啊……我要求到姥姥放左我五个女俾返我……你走啦!”
曾陵对上她的目光,顿时明白了,只是还觉得不对:“但是……山姥会要你命的……”
老舅娘已经拨开她的手,也不管身上还束缚的山藤和血蛭,更不停地朝洞窟磕下头去,双手合十大声祈求道:“求求你啊姥姥,我条贱命你就攞去啦,换我五个可怜女……”
脚底下的震荡愈发明显,血蛭落到地上都是,曾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眼前很危险,与此同时洞窟中再次发出更响的一声风吼,她回头朝洞内望去,这一看不要紧,背脊汗毛都竖起来了。
红光映满的洞窟石壁上,出现一个老虎的影子,而且不断拉长变大,末后却又团成一大块不规则的黑影,四周的山藤自动松开人,开始“窸窸窣窣”地调转方向,反向洞窟内蔓延进去。
“啊……这是怎么回事?”曾陵看得呆了,就在这个时候,脑后方悬崖上方的山石“哗啦啦”往下落下几块石,曾陵连忙双手护住后脑并挡在老舅娘身上,然而接着头顶就听得兽吼,她惊骇地抬头望去,就见几道黄黑的影子在岩石间几番纵跃,黑暗中,几双绿荧荧的凶光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曾陵看清了,那是几个体型不大,身姿细长矫健,却长着黄色和黑色花纹毛发,姿态半人半虎兽的怪物。
为首的一只,体型也相对最修长矫健,两只前爪在崖壁上牢牢抓固,率先蹿将下来,一头凌乱的人类长发半遮着王字黑黄毛的猫脸上,龇出虎牙尖尖而闪着寒光,而且在她的口齿乃至脖子、肩膀的一大片毛处,还有湿漉漉的鲜红血渍,由此映衬得她神情更觉凶狠,全身散发凌厉凛冽的气息,其后还有跟她一模一样,但体型大小略不等的怪物,都陆续沿着岩壁下来,是虎伥五姊妹!
曾陵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只觉一身的血瞬间都凉了。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2 11:13:54 +0800 CST  
@FeiYu_1991 2017-08-02 10:16:23
终于开新书了,这本和《迷坊怪谈》是连着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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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长篇是在怪谈系列的构思过程中,慢慢成熟后的产物。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2 11:16:48 +0800 CST  
第十六章、母与子

人们口耳相传的虎伥,是指那些被山中猛虎吃掉以后,其魂魄也被老虎所驱役,甚至心甘情愿成为老虎仆从、为虎作伥的人。
乐婶就曾经给曾陵说过一个她家乡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在乐婶小的时候,距离她家不远的山脚下有一户村民,这家老汉有一天天不亮就和长子上山去砍柴,两人在山上分道而行,老汉在南山坡,长子在北山坡,约定午时碰头,但老汉午时到了地点等候许久,仍不见长子回来,便上了北山坡寻找,才发现一处地方都是血和撕碎的衣物,还有长子砍柴的刀等,他明白儿子已被老虎吃掉,只得收拾遗物悲伤地下山回家。
老汉回到家把情况说完,他的妻子和小儿子也都悲痛得不得了,尤其是做母亲的,一直哭到这天半夜。没想到,就在这天夜里,老汉这长子忽然又平安无事地回到家来,父母和家中的小儿子都十分惊讶,长子从身上拿出两块沉甸甸的银两说,他今天在北山坡与一头从未见过、全身银光闪闪的怪兽搏斗,跟神兽打着打着就滚到了山另一头的山崖,掉下去幸好被浓密的树丛接住,他不仅没死,下到崖底后还被他发现那只怪兽掉落悬崖后,变成了一堆数之不尽的银子,原来这里是一处不知谁藏宝的地方,银子经过年深日久成了精,才变成那只银色怪兽的。他绕了很远的山路才终于回到家来,就是想来喊家人准备麻袋,跟自己回去搬悬崖下的银子。
老汉一家人听了事情经过都十分高兴,当即决定一家人马上都带上家伙跟长子出门,但长子把两块银子交给母亲时,却额外表示母亲身上常年痼疾缠身,就不要跟随了,只在家做饭等待他父子三人回来就好。于是这天还不亮,老汉和小儿子跟随了长子出门,从此就再也没回来。
老汉的妻子在家里等待三天三夜,眼看着两块银两变成了普通的石头,她才明白事情根本不是长子说的那样,于是疯了一样到附近的山民猎户那央求帮忙,大家一起到山上寻找,最后在北山坡另一端的悬崖下找到父子三人的遗骨,都是被老虎吃掉了。人们都说老汉的长子被吃后,就成了那只老虎的虎伥,当天就回来勾引亲人去继续让老虎吃掉,但至于为什么让他母亲留下,也许是最后一丝母子之间的亲情未泯,所以留下母亲的一条性命吧?可是也不想想,他父子三人都死了,这母亲还能独自活得下去吗——
一块落石砸在曾陵的肩头,她吃疼但还是咬紧牙关,把老舅娘拦在手臂里,但没想到原本磕头磕得老眼昏花的老舅娘转过脸来,已经看清了停立在那的五只怪物,老人原本一直在抗拒曾陵的双手,突然在这一刻紧紧攥住了她,苍老枯干的指节因为用力而不住瑟瑟发白,她的脸色也愈显发青,颤抖的嘴唇说不出话,好像极度害怕一样,曾陵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出五姊妹来了,她现在身上到处都疼,还怕得要死,小腿抖得筛糠一样,扶住老舅娘,自己也渐渐瘫跪下来,背脊僵硬地和老舅娘挨在一起。
这五姊妹和传说中的虎伥不一样,她们这外形,明显是……是成了精的老虎妖怪啊?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3 17:37:25 +0800 CST  
“呼吼——”为首的女伥朝曾陵低声警告般地咆哮,曾陵战战兢兢地侧着脸与之对视,就见女伥的虎眼眯了眯,同时脊背拱起,她身后有三只也慢慢跃下岩石,这是准备扑过来的姿势,曾陵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的老舅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坐到地上,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飞快地去到为首女伥面前,伸手朝她试图触碰:“大姊?……是大姊吗?”
女伥的身子往后缩回半步,好像想避开,曾陵看她黑暗中黄黑的瞳孔骤然放大,不由脱口而出:“别过去!”
但已经晚了,女伥张开口,刹那间就毫不犹豫地咬住了老舅娘的手掌,老人本能疼得“哎”一声,却没有退避,喉头抽泣几声,却压抑着疼痛,还冲女伥锲而不舍地问道:“是大姊吗?啊?……我、我系阿娘啊……”她还注意到女伥肩上的血:“甘多血……你受咗伤啊?……痛唔痛啊?”
女伥却丝毫不为老人的话语所动,口中死死咬着她的手,眼神怨毒。
曾陵听到她的手在女伥口中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她忍不住上去扶住老舅娘的胳膊,冲女伥大喊:“快松口!她的手要断了!”
没想到她这举动顿时惹怒了对方,女伥咬着手猛力将脸一侧,就听“嗝叭”一声,老人的手指加半个手掌的前端都硬生生被女伥嚼断扯碎在嘴里,老舅娘这次再忍不住终于“啊啊”地惨叫出声,人往后仰在地上,失去所有手指的半截血肉模糊手掌举在半空不住打颤。
曾陵直接被眼前情形吓傻了,半张着嘴怔愣在那,女伥紧接着一甩头把手指都吐掉在地,继续朝两人龇牙,再踏出前爪,发出“呼呼”的低啸逼近——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3 17:38:22 +0800 CST  
“快、快逃……”求生本能让曾陵醒过味来,搀着老舅娘想尽量把两个人往后挪,但她自己都腿软得根本动弹不得。
“呼吼——”女伥作势就要往她俩身上扑来,可就在这时候,斜刺里不知从哪冲出一道黑影,“扑”地重重撞在女伥身上,出其不意地将她整个撞得往旁边翻出几滚。
那女伥反应也极快,就地翻滚几下就迅速稳定身形,一骨碌重新立起,冲那黑影咆哮。
曾陵惊讶地看着那撞倒女伥大姊的,居然是:“五妹?”
五妹跟她的姐姐们比起来,身上同样长满黄黑毛发,但身形瘦小一圈有余,先前看见她时,身上还穿着衣服,现在则大部分都撕碎褴褛着,还受了伤,仍有一截衣物包裹的背腹部,各从肩膀上方和一侧肋骨处插着短箭,曾陵认得是那些山民的,之前还涂过他们特配的箭头药,不知道有什么毒性。
但五妹的速度和灵敏度并没有下降,相反她比其她姐妹在气势上看起来莫名地更加强横,此刻正凶狠地龇牙对着大姊,大姊身后的其她几个女伥,这时也朝她咆哮,却没人敢靠近。
这是怎么回事?五姊妹之间有矛盾了?
曾陵看看五妹又看看那几只女伥,五妹也朝那几只女伥大声咆哮一句,这边的大姊趁这时机,又突然朝老舅娘这边纵身跃来,曾陵因为一直扶着老人,在大姊扑到前一瞬间,下意识就伸臂把老人往一挡,她和大姊,近在咫尺地甫一正面对视——
“啊!”大姊就像之前五妹与她对视时那样,突然发出痛苦的一声惊呼,与此同时向后弹开一丈多远,整只兽型在地上打一个滚,变成个半赤裸的少女匍匐在地。
“大姊!”原本伤重不支的老舅娘,在这时竟也惊叫出声,不顾自身的伤手,一把搡开挡在身前的曾陵,连滚带爬地爬向落地的少女。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3 17:42:15 +0800 CST  
第十七章、虎与子

曾陵被老舅娘推得坐在那,人有点懵,脸上愈发不可思议地用手摸自己左眼,就像她跟五妹对视时发生的一幕那样,她也在方才一刹那看清了大姊的实相。
大姊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大姑娘,跟五妹的情形相同,实相中重叠着数个前额被褐色血迹画了王字的、深浅不一的面目,她们也各具不同鲜活的神情,但与五妹仍有的几副天真、懵懂面目不同,大姊的神情中除了悲伤、茫然、落寞外,更有一些神情是切齿的怨毒和恨意。
而另一边大姊趴在地上,头发披散下来盖着脸,前额印地上并用双臂护着前脸,整个人身体瑟瑟发抖,但很快她又抬起身朝曾陵怒目而视,丝毫不搭理凑近关切她的母亲,而是冲曾陵摆出极度防御的架势:“你……你是什么东西?”
曾陵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甚至不由自主想靠近过去些,好看得更清楚些,没想到与她对视的大姊猛地用双爪遮住自己双眼,并惊恐地叫道:“龙!她的眼睛里有龙的影子……”
她这话一出口,身后的三只女伥同时后退了半步,都露出忌惮的神色。
但曾陵没注意到大姊说什么,她在这一刻精神凝注地看到了,在大姊深层其中有一个她,面对一旁锲而不舍赶来察看自己伤势的母亲,她满面交织复杂的凄楚、恨意与决绝,老舅娘挨近时,她率先甩手表现出抗拒,实体的大姊才一把将老人推开。
曾陵不由朝她开口:“她是关心你的娘亲啊?”
深层的这一个满面决绝的大姊似乎知道曾陵在对自己说话,她侧过脸来看向曾陵,一字一字咬牙说道:“他们把我……一担谷子卖给镇上的寡佬财主做小老婆时,有当过我是女儿吗?我因为生出女儿被夫家毒打,不给饭吃,剩下半条命逃跑回家来,他们有管过我吗?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她才一个多月大,他们把她扔进茅厕淹死……我爹……他不是我爹,我逃回家,他不帮我主持公道,却在第二天就跑到山上向姥姥许愿,用我们五姊妹的命去换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大姊的眼眶就红了,不是哭泣的红,而是真的流出两道鲜血来,她全身颤抖着:“我恨……我恨他们……我恨!”随着这一声恨意,所有大姊重叠的身影都同时昂头发出困兽般的长啸,双手再次长出尖利的兽爪,反手就朝身边的母亲喉咙挠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头顶一阵“呼”地金属破空声,大姊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翻开去,曾陵还没明白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一支土制短箭几乎贴着她的眉梢飞射过去,落在不远处的岩石地名,发出特有的弹响。
“曾陵!”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4 11:13:06 +0800 CST  
曾陵猛抬头,就见悬壁上方,距离还有数丈远的高处,纠缠的大量藤蔓间挂下一条褐金色大蟒,再往上有龙五,以及好几个年轻的瑶家小伙,腰身缠着麻绳,一手举着松明,一手攀附在高高岩石上的姿态,正往她们所在方位逐渐滑下来,刚才那支救命的短箭就是其中一个瑶家小伙用手弩射来的。
喊她的那声是龙五,曾陵心中登时一松:“我们在这!”
几个女伥抬头望见龙五等人,登时露出龇牙的凶相,与此同时,洞窟乃至四周的岩石地层再度发生震荡,五妹望向洞窟内脸色大变,曾陵也循着她的视线转去,刚才一直注意力在大姊身上,没发现这边洞窟内的红光已经更盛了。
三个靠后些的女伥,其中一个忽然跳出来一步,对曾陵露出探究的神色,而她身边的另外两个,已经摆出要往曾陵身上扑的架势,曾陵不知道女伥的矛头怎么又朝向自己了。
但就在这时,洞内红光骤然抽离般一晃,先前的猛虎影子倏忽消失。
“姥姥!”大姊发出一声惊呼,就手脚并用地往洞口爬去。
看来山姥洞内有什么异常的变化,是……山姥妖怪要出来了?
曾陵不知道女伥们都怎么了,而瘫在地上的老舅娘看到几姊妹都爬向山洞,不知哪来的力气再次起身就去拦最近的一个五妹:“女啊!毋去啊……听阿娘讲……”
五妹的口角露出对称的森白尖牙,但她没有像大姊那样对母亲行凶,而只是恐吓式地从喉咙里发出低吼,把老舅娘吓得不敢触碰她。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们似乎都急着要进那洞里去。曾陵这边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听到龙五特有的唤蛇呼哨响起,紧接着歪脖子树上方高处的山石藤蔓间,陡然落下数百条大大小小的蛇群,粗的有成年人胳膊大,细的跟筷子差不多,黑白相间、五彩斑斓的,那些蛇追着树上、地上的血蛭就开始大口吞噬,蛇的灵敏度和力量都是压倒性的,鳞甲又能抵抗血蛭的进攻,因此一时间到处是“吱吱”的蛇虫挣扎,血腥四溅。
曾陵扶住老舅娘,这时才有余裕想起,回头指着个方向朝龙五他们喊道:“你们快去看看!老舅爷在那边!”
有瑶家小伙答应就拉着山藤荡过去,龙五和黄褐色大蟒则在这边落下地。
五姊妹已经冲进洞窟内,老舅娘疯了一样挣开曾陵也往洞口跑:“阿女!毋去呀!”
“别去!”这边曾陵也急了,本能想去追,但一起身胸口肋骨就扯着很痛,她捂着伤处再跟上去,两人相距有几步之隔,却就在那震荡的洞口上方,突然就滚下一块拳头还大的碎石,“咣”地一下正正砸在了老人的头上。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4 11:16:06 +0800 CST  
老舅娘整个人一滞,曾陵吓得懵在那,然而老人却只是晃了晃,并没有倒下,慢慢用手捂住头,蹒跚着仍是一头扎进洞内。
落石还在陆续滚下,曾陵回过神还想往前迈步,就被赶来的龙五一把拉住:“危险!”一边说时,一边把她往回拉。
两人避到七八步开外,还好洞窟上方数不清的砂砾石块,跌落没几下就停住,但紧接着从洞窟中又倏忽鼓吹出一阵风,这次的风声既耳熟又特别,一开始嘤嘤戚戚,接着此起彼伏,风带着哭回绕到周遭崎岖的山岩之间,空灵而环绕。
东村的懵崽和其余的瑶家小伙都陆续落到地上,听到这样哭声,脸上都齐齐变了颜色。
这不就是,龙潭东西村人常年都听惯了的,五姊山的哭声!
只是没想到,这带哭声的风声,源头竟是在山姥洞内?此刻洞内……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状况在发生。
曾陵和龙五也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龙五向来沉定的眼中也有了困惑,曾陵则更是盛满惶恐,刚才她一直单独面对着种种离奇状况,遇到的人和事无不危险又骇人,只是凭求生本能在硬扛罢了,这会终于再见到龙五,他和那些瑶家小伙们看来都毫发无损,曾陵原本六神无主的心里,才稍稍真正安稳下来。
“现在怎、怎么办?”曾陵开口询问他,一出声才发现嗓子哑了,她的鬓角脸颊都是汗水,皱眉捂着心口、喘粗气一副难受的样子,龙五也不做声,只是从腰上解下水囊递到她手里,然后把她又往旁边一片没掉石的地方靠了靠,才开口:“你在这歇歇。”
另一边山崖上又有两三个小伙陆续下来,他走开去跟他们合计。
曾陵确实撑不住了,浑身有许多擦伤,一动哪儿都疼,狼狈得不行。扶着石头慢慢坐下来,拧开龙五给的水囊喝一大口,没想到里面不是水,而是一种气味奇特的药汁,估计是他们特制的什么克虫蛊毒的药汤吧,还好口感不浓烈,能解渴,曾陵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对龙五已经有了很大的信任感,所以对这药水也不多想什么,一口气喝掉了大半囊。
下来的瑶家小伙已经有七、八个,之前两个听到曾陵指点,跑去找到了老舅爷,便招呼了另外两个人过去那边解救,这一边龙五和懵崽他们在商量要不要进洞,大家神色都很谨慎。
曾陵再看那山洞,红光依然炽烈,但没有了先前那个兽型的影子,除了风哭,也没有老舅娘和女伥她们的动静和声息,她们难道进去就晕过去了不成?还是都深入到洞窟更深处的地方去了?
蛇群这时已经把周遭许多血蛭都吃掉了,有的小蛇身子涨了一圈,就瘫在那,好像不舒服似地慢慢搅着身子。
曾陵心里总有很不好的感觉,接下来应该还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4 11:25:43 +0800 CST  
第十八章、入洞

人歇下来,靠着岩石上喝完水,曾陵才定神检查自己身上,穿的一件蓝染麻质大襟衣服已经汗湿透掉,她自己那身男装已经换洗了,所以这一身从里到外都是跟七妹借的,本来七妹比她还瘦小一些,但曾陵最近因为病痛瘦了一大圈,七妹的衣服她穿起来居然也将将合适。只是,把人家好好的衣裳弄得又脏又破,太不应该。曾陵又累又懊丧,另外这心口、胳膊关节、小腿、脚踝等等地方都酸痛……诶?脖子后面又忽然觉得痒痒起来,她顺势伸手挠了一把,却摸到好些芝麻大的小虫子,她拿在手里细看,居然是几只火红蚁,顿时吓得全身一激灵,“啊”地一声起身拼命拿手拨后脖领子,跟岩壁分开一段距离再回头定睛仔细看那石头上,当真是从上到下、左到右,纵横密麻地爬行着数行火红蚁,只是先前太黑了才没注意到。
龙五和懵崽他们听到她喊,也连忙过来察看,大家还惊疑不定时,曾陵已经觉得被火红蚁爬过的地方开始越来越痛痒难忍,她下意识向周遭再一细看,发现血蛭被控制以后,这些火红蚁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悄无声息地从周遭岩石壁缝里钻出来。
“你们看!红蚁都是从地缝里出来的!”曾陵指着那些人站的地方:“你们的脚!小心!”
“啊?”众人循着她说的,用松明去照,才发现自己的脚踝、脚面,甚至小腿已经有许多红蚁在往上爬,急得连忙挥着火去撩,一边跳脚并胡乱拍打。只有龙五体质特异,除了引蛇外,还百虫不侵,身上干干净净的。
只是,他引来的蛇群不怕血蛭,却害怕这些细小的、牙齿如锯且会钻鳞的小虫。有些小蛇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红蚁缠得在地上不住“啪啪”甩尾打滚,龙五也连忙从曾陵身上要回水囊,自己含一大口药水,过去往蛇群“噗”地喷去,然后再吹出几声高低不一的唿哨,蛇群开始火速往悬崖的山藤上四散游走。
众人看着都大惊失色,这五姊山,不,山姥山,整座山无处不透着一种被老谋深算的妖魔所操控的感觉,不管你有什么强大的实力与之相抗,她却似乎都有更高一丈的魔力将你再压制住。
因为曾陵指出红蚁的存在,众人也注意到曾陵的左眼,有人指着她向懵崽低声问:“那眼睛……就是谭阿婆说的龙神之眼?”
懵崽也是当初跟龙五、七妹他们一起,在江边首先发现并救起曾陵的人。所以后来谭阿婆为何对曾陵特别看重,以及关于她是禹门坊曾家的人,她的左眼有什么特异之处等等,懵崽都很清楚。
“嗯。”懵崽也看着曾陵一脸凝重。
曾陵被人指着左眼询问,才想起自己的左眼在夜里会发出“银龙走瞳”的流光,心里无端怯了一大截,讷讷地半低下头,侧身躲在龙五身后的阴影里。
懵崽也没多想什么,而是转向龙五:“五哥,接下来咱怎办?”
他向来最信服龙五的,说话间,那边几个小伙也以最快的速度砍开了束缚老舅爷山藤,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搬下来。老舅爷看样子已经不大能活了。大家神情都仓皇不定,可毕竟都是一个血脉相连的家族人,他们有义务和责任心要把两位长辈带回地面,只是眼下的情况,实在是出乎他们这些年轻人过往的所有经验。
“对了,曾家这位是怎么到这来的?”有几个人仍对曾陵揪着古怪探究的目光,低声问着。
曾陵很不习惯面对这些陌生人的眼光,思绪紊乱得很,看看龙五他也没做声,换个角度想,他们跟着女伥五姊妹探下悬崖来,却发现曾陵这个本该不懂路的外人就已杵在这里,确实是很出乎意料甚至匪夷所思的吧。想到这,她强自镇定地清清喉咙,尽量简单明了地把自己上山的缘由和过程说了一下,尤其是自己的左眼能看到山上红蟞蜉,还有发红光虎碑指引上山小路的情形,懵崽他们听得惊诧莫名,但这时候也没空质疑和细想,接下来龙五和他们几个人迅速商量一下,安排解救老舅爷的几个,马上带着老人去找曾陵说的那条上山路,兴许能较快地下到山下,找到村长他们,老人也兴许还能有救。
而剩下的人,大家自愿,不强迫,敢的人一起进洞,去找老舅娘。
楼主 道葭  发布于 2017-08-05 12:56:27 +0800 CST  

楼主:道葭

字数:114939

发表时间:2017-07-19 20:18:1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2-26 08:33: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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