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城鋕之绝境 (暂名)

诸唯把碗一放,就急匆匆走地了。
昨夜次抓捕大贼失利,让他不得不打起万分小心。
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他心中真正的隐士高人,能给他答疑解惑的人。
现在未时才过半,南城的各家歌寮酒肆处于刚开张的状态,沿街道两边的小二层上已有不少睡眼惺忪的姑娘们,半倚着窗框,手持铜镜在那里妆粉脂红,描眉打鬓。
这些姑娘们不仅名动邯郸城以及赵国,甚至盛名于列国,她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邯郸艳姬。
虽然早在数百年前的齐国齐桓公时代,一代名相管仲就率先兴立了官办妓馆,并令临淄城一时名声大噪。
但齐国自从被乐毅率领的燕军大破,将将灭国之后,临淄城被洗掠一空,从此风光不再。
而现在的诸国艳场,则是邯郸姬的天下。
这些姑娘们到底多有名呢?据说楚国的上任国君,就是那个夜梦神女苦求不成,命臣子宋玉做赋‘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那位,被民间誉为君王中第一情种的楚顷襄王,宫中就有两名邯郸爱姬。
至于名动列国的四大君子,家里同样少不了邯郸姬的温香软玉。
是以各国的公子哥,富贾豪商无不以能在家中拥有一位邯郸艳姬为荣。
当然似这等钱多霸道的毕竟是少数,多数有些钱垂涎美色,但还养不动邯郸名姬的,就只好在邯郸城里流连忘返,挥金如土了。
邯郸姬可不是单纯的逢人就陪酒侍寝,就算有,那也是得在对方砸下斗量金钱之后。
她们最擅长的是歌舞双绝,歌声飘杳,舞姿妖娆,明眸流转,倾倒众生。
以至于每日南城关门后,都有大量路上被耽搁晚到,驱车而来的公子哥,贿赂城卫入城,以求一睹邯郸姬的风采。
那梁缺出没的辛巳里,就有四家邯郸姬献艺的歌寮。
而整个南城经上章街以南到朝阳街以北,从执徐道以东至涒滩道以西全是各色歌寮,里面光每晚献艺的邯郸姬都不下数百,加上从各地闻名而来的登徒子们和各类杂侍人等规模不下数千。
当然在这一区域里还夹杂着大量的酒肆,里面从未时始就不断有醉汉冒出,是以这一带也是整个南城最为混乱的中心地带。
每晚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酒后滋事当街斗殴的,趁着杂乱小偷小摸的是日日不断。
在此时正值大战,百姓在城中不能持有长武器,也包括三尺三寸以上的长剑,常言一寸长一寸强,只要武器不长,就抵挡不住兵士手中的大戟长枪。
但短刀短剑可是可以携带,所以这里的夜晚也常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当然这还不包括夜里贿赂城卫,私藏利器驾车进城的,是以晚上隔三差五都有重伤甚至命案。
不过在这个地带,诸唯他们已经管不了了,现在郭城缉捕署一共才有五十兄弟,这么大的地域巡查,撒开了就像雪片落水池,连个影都看不到,哪里能管得了许多斗殴的闲汉们?
幸好邯郸人本性也俱是悍勇斗狠,对这类事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竟然没有人有担忧异议。反而在对决群战开始时,围观看热闹叫好者甚众。
诸唯以前也做过青痞,所以更不假理会。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他们人头打出狗头又关他何事?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8 19:43: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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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9 19:19:42 +0800 CST  
诸唯一路过着歌寮,两边楼上有些熟识的歌舞姬,见这白日不常见的主儿竟这时候现身了,纷纷跟他打着招呼,抛着媚眼,城尉城尉甜腻腻地叫着。
他可是一反平时随和的常态,不假颜色地快速穿身而过。
当年他得知心上人此生再无缘份后,曾自暴自弃,整夜流连于酒肆歌寮之中,饮得醉眼迷离,看得眼花缭乱,听得骨酥筋软时,也曾和一些姑娘一夜风流过。
但当他醒悟后就再不流连于花丛酒瓮间了,而这个点醒他的就是他要去见的真正的大隐。
此人叫要倾,蓄着胡须却年岁不高,约摸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不过这识见韬略胸中纵横,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甚至超过他曾经景仰的赵奢将军。
要倾总会在这个时段,在庚申巷的一间酒肆饮酒,专门坐在西北夹角的案旁,据他讲此处一可赏美人百媚,还可望富家闺秀,下酒之妙实是一举两得。
果不其然,诸唯进去时,见他端着酒爵,正侧脸望着对面楼上的歌姬,似乎有些发痴。
诸唯刚坐到台边正待脱靴,要倾头也不回地道:“这么早就来了?怕不是有什么难解之事了吧?”
“每次都这样,我屁股一沾台,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诸唯嘿嘿一笑,又叫店家要了一壶酒。
要倾喝的酒,与诸唯那些粗莽汉子牛饮般喝的不一样。
诸唯常与底层人厮混,常做东请手下饮酒,用的那是陶碗,喝的那是酒醩,是种满含渣滓,口味还略微发酸的酿酒底料。
这东西就算喝上一瓮都不见得醉倒,但会意志飘忽容易兴奋,所以底层者饮此醉后斗殴者众。
而要倾喝的就显然高了一个档次,是一种相对纯净的酒醴,这酒味甜,用酒爵慢品略带回味,但价高是一般百姓喝不起的。
诸唯此时虚心求教来了,自然恭敬客气,先给对方斟了一爵,打趣道:“怎么?看上庚午里哪个姑娘了?要不要我去说和说和?”
对方这才转过头来,轻轻挑了他一眼道:“尔等粗鄙之人就是不懂玩赏!须知少艾若花,一花一景,懂之人可处处赏景,哪怕隔得远了,亦是一番情趣!”
“尔等呢,见到就想着剥了人家的衣裳,到榻上翻覆快乐一番,是也不是?”
诸唯不服道:“我就不信了!你见到朱屠户家满脸麻子的胖姑娘,还能有赏景的心!”
“粗俗!我都说了是少艾,那女子能算是少艾吗?况且形容女子怎能如此不雅?该说面若银盘,玄星遍布,身形丰腴,坚如磐石的姑娘!”
诸唯听了哈哈大笑,他没读过书,这几年当个城尉倒是跟胥吏学了一些,但对方说的话里他仍有一半是半懂不懂。
只觉得跟这位总是一本正经的人说话有趣,全不似手下那些个夯货。
笑完了他问道:“兄台你几年如一日,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坐着饮酒,你就不腻呀?”
要倾不屑道:“此处为两界景致最佳看处,何腻之有?”
诸唯回头看看上章街北面,就见成排的大宅,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不禁摇头不解。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9 19:20:03 +0800 CST  
“要不说你粗俗呢?过了申时,就是这些大家闺秀去西边的商街采买的时候,到时就可见另一番美景了!”要倾眼色闪亮道。
诸唯眼珠一转笑道:“莫非兄台你看上了哪家姑娘?东城那边我也算熟,要不去替你去勾兑勾兑?”
要倾看看他摇摇头,又侧脸看看歌寮,长叹口气道:
“闭月羞花,造化至美,赏之心怡,亵玩不昧。”
“窈窕淑女,一见难寐,但能与共,夫何憾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岂知我悦?焉知我求?”
这一通云里雾里的乱七八糟,又把诸唯听得是混乱颠倒。
他忙告饶道:“老兄别说了,再之乎者也下去,我要把好酒吐了!”
接着他侧着脸也看向西边的歌寮,却发现西边辛午巷的大门并未在协洽道上,而是在上章街上。
他就在在邯郸长大,这几年又几乎把南城都转透了,却从未留意过此种细节,不禁咦了一声问道:“那边的门怎么开在……”
“怎么开在上章街上是吧?”要倾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头也不抬道。
诸唯惊讶道:“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
“别说那不雅的词!要不我问什么都不答!”他抬眼看看诸唯那询问的眼光,轻笑道:“你在邯郸长大,又当了几年城尉,都不知邯郸城的布局是怎么回事吗?”
诸唯迷惑地摇摇头,的确他小时候就不明白为什么城里的街道名都那么拗口,为什么有的地方叫巷有的却叫里。
可随着年纪大了,死记硬背都记熟了,也就没有求解的心思了。
此刻听他一说,求教之心倒被勾起来了,于是眼神恳切等着答案。
要倾轻轻摇摇头叹道:“也罢!你是个城门城尉,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也是有所裨益,我就说与你听听。”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9 19:20:28 +0800 CST  
邯郸是赵魏韩三家分晋,赵国成立后的第三座都城,也是建造经营最久的一座都城。
第一任都城晋阳在经历了赵简子赵襄子两代经营后,坚固无比,曾两次抵御了晋国五大公族的围攻,是赵国的发家福地。
魏赵韩三家分晋后,赵简子借此向北扩张,灭掉了代国将其纳入赵国版图,晋阳的地理位置优势功不可没。
但其深处恒山山脉的环抱之中,虽守势无匹,但向东南进取不足。
所以在赵襄子去世前,就谋划着另选一个能向中原挺进的都城,这就是漳水之南的中牟。
迁都中牟有两重计算,一可以铸造抵御魏国北上的大门,二可以辖制中山国南下。
可是到了赵敬侯时期,战事格局改变,赵魏两国国境基本变成了隔着漳水对峙的局面。
试想一个都城,却在敌境之内,那危险和不便是可想而知,所以再次迁都就被提上日程。
在经历了几番选址和长时间的规划修造后,赵国的国都终于迁到了邯郸,而且百多年来就再也没动过。
上面这些赵国史已经听得诸唯胸闷气短、几欲干呕了,他哪里听得下去如此长篇大论,忙叫着就说邯郸城吧,别说别的了。
要倾轻蔑一笑道:“你可知从太行山上看邯郸城像什么?”
诸唯也上过太行山颠,可从未想过看看邯郸大城像个什么?
于是他懵懵地问道:“什么?”
“品字形,是一个向西倾倒了的品字形!”
邯郸城一共由三座城构成,分别是背靠太行山的王城,北面的大北城和南面规模超过前两城之和的郭城。
其中王城和大北城是在迁都时就已建好,而郭城是在不到百年前,由庞涓率魏军攻破都城后建造的。
那一次大破邯郸,给了当时的的赵国国君赵成侯深深的震撼,觉得王城和大北城虽然互为犄角,但南向防御空虚。
所以战祸稍止,就开始在南面营建大规模的城邑也就是郭城。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9 19:22:55 +0800 CST  
那些年,列国的局面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秦国历经了商鞅变法,军事实力跃居列国最强,打得各国几无还手之力。
在此时,一代喉舌苏秦出现了,开始提出了合纵之说,游说诸国联合抗秦,最后苏秦挂六国相印,六国联盟,共同抵御强秦。
所以在当时,赵魏韩三国暂歇刀兵,邯郸郭城修建地异常迅捷,没几年就竣工成为南向防御的大城。
而后赵国将原大北城的居民,和王城内居住的公卿大夫,贵族子弟陆续迁入郭城。
而王城就成了王家单独所有,而大北城就渐渐成了兵营,赵国此后将军事力量集中在北面以攻取中山国。
直到武灵王灭了中山国,邯郸三城的迁城才算全部完毕。
听到此处, 诸唯疑惑地问道:“这位先王还有这等事迹?我怎么不知道?”
“都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百姓还蒙在骨里!”要倾叹道。
“要不是武灵王被乱臣贼子饿毙在沙丘,现在赵国也许真的能和强秦一战,灭了秦军战无不胜的神话!”
诸唯自认是个粗人,他根本不清楚也不愿意知道的往事上不爱动脑,于是转移话题道:“别这么说,现在赵括将军已经在对秦前线捷报频传,胜秦也就在不日之间!”
谁知要倾却扑哧笑了:“破秦,不日之间?笑话!”
“一月有半前还天天急报求增兵增粮,这半个月就连连大捷了?恶如虎狼横行沙场的秦军十几天就被逆转打败了?简直是可笑之至!”
诸唯听得一愣道:“这些你怎么知道?别长他人威风灭……”
“我可断言!赵括必将大败!届时邯郸城危矣!”要倾正色道。
诸唯忙抓回话题道:“咱们不胡说那些行吗?你不是要给我讲邯郸城吗?请接续!”说罢他给对方斟了一爵酒。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9 19:23:34 +0800 CST  
要倾平复一下,看着对方一副满不在乎,只得摇摇头接着讲起。
这王城怎样,他没进去过里面不知道。只知道有正东南西北四门,依次是離门,乾门,坎门和坤门。
但这郭城他可是熟稔无比,而且对其建筑布局是大加赞赏。
郭城也有东南西北四门,按偏八卦依次是兑门,巽门,艮门和震门。诸唯看卫的南门就是巽门。
全城东西横向按天干分十条街,南北纵向按地支分十二道。
名字全取自三皇五帝时的干支旧称,所以念起来有些拗口。
而由每一街道划出的区域则由干支的简称称谓,凡开门向着街的就叫巷,而开门向着道的就叫里。
比如他们所在的庚申巷,和旁边的庚未巷就因此得名。
所以虽然街道名难记,但只要明白其中道理,想去哪里也可一说便知。
诸唯听到此处,疑惑不解问道:“可现在这里巷的开门都是四向皆有呀?”
要倾道:“那是郭城近些年迅速繁荣,繁华引得人们蜂拥进入大城,人口暴增,加之邯郸县属并未加以规划引导,是以百姓随意搭建,慢慢地这里巷中都变成了蛛网,外面也就到处是门了。”
诸唯一想确实也是如此,就他家那一里,小时候各户还是横平竖直的,现在里面简直已如九曲回肠。
他突发奇想又问道:“既然是按照天干地支来的,那干嘛不就直接按数字直接命名呢?那岂不是简单明了?”
要倾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谋划建城的都是你这般粗人?都那么市井?”
“况且真如你所说,从一街到十街,从一道到十二道,倒是简单了,那区域怎么说?难道说一一巷,十十二里吗?像个什么!”
诸唯也哑然失笑道:“对呀!那听起来倒像是……倒像是军营了!”
“哎,那大北城早就成了军营,那里有什么道道?”
要倾摇摇头道:“我没去过大北城!”
“什么?”诸唯疑道。
“世间繁华皆在郭城,我要去那脏臭的屯兵城作甚?”
诸唯一听也是,大北城的确是个糙莽之辈的聚集所在,实在跟繁华不沾边,更别说眼前这位爱花之人了。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9 19:24:42 +0800 CST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看看时候,诸唯正要请教正题,忽听外面一阵鼓噪,人们纷纷往上章街涌,他也起身回头去看,这一看却把他给惊住了。
就见一队从东边而来正经过上章街,只见这些人相貌奇特,衣装怪异,打扮得叫一个花里胡哨,有的还拿着奇诡的乐器吹奏着。
但真正令人惊奇的是,其中几个人身上都盘着大蛇。
这蛇浑身色彩斑斓,透着一股凶邪之象,但最让人惊悚的是,这些蛇无一不是双头的!
看着两个连在一起的蛇头,吐着信子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诡异惊栗。
围观者中有不少纷纷惊叫道:“妖怪!妖怪呀!”
诸唯也是惊讶不已,喃喃道:“难道白天妖怪也能出没?……”
“什么妖怪呀!这是岐头蛇!又叫弩弦!”要倾白了他一眼道。
不过他旋即也喃喃道:“这蛇是古籍上记载的,以前都是当神话看的,怎么现在出现了?难道古书所记都是真的?”
正此时,上章街上一百姓可能是惊恐地甚了,那着手中长杆就向一个蛇头捅去,谁知那蛇口猛地大张,噗地喷出一道火焰来!
幸亏那百姓离得远,没被火燎到,但那竹竿却是刹时被烧着了,吓得那百姓顿时松手向后踉跄急退。
见此情景,诸唯猛地一握刀柄,就要穿靴而出。
要倾冷冷道:“干什么去?”
“我要再不出手,这妖邪就要伤及百姓了!”诸唯不管斗狠之人当街利刃对决,甚至死伤,但他可看不得手无寸铁的百姓被邪祟伤。
“你不要忘了,九月初九是什么日子,大王的诏令上是怎么说的!”要倾冷冷地提醒道。
说到这句,诸唯才猛然醒悟。
他颓然坐回到台上,心道:这几日我是忙昏头了,连这等大事都给忘了!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09 19:2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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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0 20:14:47 +0800 CST  
就在诸唯听着要倾口授机宜之时,从东边又缓缓走来一队人。
这些人穿着朴素,行止低调,人人都戴着个大斗笠。
由于与前两队招摇扰民的团队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根本就没有百姓注意到他们。
可是细一看,这几位人人的背后都背着个竹篓,盖得是严严实实。
诸唯背着街道,当然看不到。要倾瞟了他们一眼,见没甚稀奇,也没多加理会。
毕竟邯郸郭城白日里的城门检,是缉捕署负责的。
对自己的兄弟,诸唯曾经表示过欣慰。如此繁重的日常事务,缉捕署的检查还是不会犯下大错的。
比如致命武器,那断不会有人能携私混进郭城的。
再比如私盐私油,他手下弟兄们的嗅觉也敏如鬣狗,总能迅速发现端倪。
倒不是他们有多恨贩私,而是可以借此盘出些油水。
是以白日里能进得了郭城的人和物,基本是能令人放心的。
所谓的百姓无虞,也就是日常安全能有保障,在这剑戟横飞的年岁,这就已是足够。
于是这一队不招摇的行人经过上章街时,几乎都没什么人再看他们一眼。
可是细细观察,它们却有不同。
主要是他们的步伐很是缓慢,而且每只斗笠下的一双眼都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仔细地扫量着经过的街市。
由于脸被遮了个严实,看不出这些人的样貌特征。
可如要细看他们露在外面的手,却看出上面细密的疤痕斑斑驳驳,层层叠叠,仿似都遭受过蛇虫鼠蚁的经久啃咬一般。
上章街是主街,每隔三道在街口有个水井。
他们每经过水井时,都会稍作驻足,每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过去,而后再扫视四周。
虽然这举动略显怪异,可是在经过见过的邯郸人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
就刚才还有喷火的蛇呢?有什么大惊小怪?
这些人一路缓行直到城西,几乎走完了上章街。
按说就他们那副寒酸相,此时向南进入穷苦人云集的南城才是相得益彰。
可他们却出人意料地转向赤若奋道北行,不多时就消失在街里之中,不见踪影。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0 20:15:33 +0800 CST  
诸唯从未觉得设伏拿贼的等待过程是如此漫长,更是如此煎熬。
因为他藏身的所在,里面的歌寮不知是哪位公子哥点了一首曲子,让一个艳姬循环往复地唱。
恰巧那首曲子,是他听过的为数不多的歌中最熟悉的一首,只不过他听的都是清唱。
“白云悠悠,沧浪茫茫。良人一别,山重难望。
心念盼盼,日月凉凉。人去无踪,伊人穿肠。
移情于浣纱兮,水流潺潺,乱心房。
置身于山水兮,谷音荡荡,摧欲狂。
待君归来兮,日憔悴。
但得见君兮,泪千行。
…… …… ”
这首唱曲是他在心上人房外徘徊时听过的,而且还偷偷地听了很多遍。
他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唱曲的人心里有多凄凉。
很多次他都想窜上墙头,对着她表白爱慕,对着她大喊:“别等了,我就在!”
可是每每他都忍住了内心极度的冲动,因为她是他的神,不能亵渎,更不能抹黑。
此刻听着里面琴缶与笛埙和奏出的苍凉感,加上清亮女声唱出的孤寂感,一遍一遍地,诸唯的心飘忽了,仿佛又到了她家的房外,听着她的清唱一般。
就在此时,一声如夜枭般的呼叫传来,他立刻被惊醒,马上打起精神,这是他们的暗号,大鱼要出现了!
果然,就见在辛巳里门口,两个人影现出身形。
而其中一人,只看上几眼,就可以断定是梁缺!
虽然诸唯等四人昨夜围捕过这大贼,但其余差役都未见过此人。
不过此人的特征十分明显,削瘦如杆子般,偏偏身形灵活地仿似皮筋。
并且有一点是可以轻易区分的,他走路似乎脚跟从未沾过地,就像在地面上飘过一样。
而眼前一人就像是在路面漂浮一样诡异,不是梁缺又是何人?
诸唯就觉得心跳加速,但他却努力使自己冷静,要等到贼人走到最佳击射角度时再下令。
就在此二人出了辛巳里,就在门前又寒暄上了,可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诸唯心中在叫着,再向前两步,就两步,人就能彻底暴露在灯笼下!快,就走两步……
正这时,就听嗖地一声,一只弩箭朝着梁缺就射了过去。
诸唯心下大恼,这是谁不听号令?这般胡乱出手,能射中才怪呢?!
果不其然,就见大贼身形只一闪,轻巧地就避开了弩箭。
诸唯见行迹已然暴露,也容不得他再等再想,只得断喝一声:“齐射!”就见十几支弩箭,夹带着风声就向居中射了过去!
梁缺似与另一人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两人一南一北就分开跑出。
其中向北之人身形如电,不是大贼又是何人!?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0 20:19: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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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1 19:45:06 +0800 CST  
此时诸唯正躲在大荒落道近重光街口,见人影飘忽间几个起跃就近了重光街,立刻大叫:“重光街齐射!”
一时间十余只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了街口,梁缺腾挪间躲过了弩箭,正要脚下发力,第二轮轻弩发出的快箭已扑面而来。
不得已间,他沿着重光街向东一路躲闪,但由于辛巳里上也有弩手,不得已他只得从佌布停靠的马车下爬着逃窜。
只三轮箭雨过后,已有几匹马中箭,阵阵嘶吼声不绝于耳。
而此时,两匹马吃痛前蹄猛力腾空,挣脱绑绳拖着马车,就状似发狂地狂奔起来。
诸唯心下一惊:看来还真让要倾说中了,这贼子果然从马车下钻逃,惊扰了马匹好趁乱逃窜。
他立刻回头见对身后的傻圣叫道:“守住这边接口!不管是人是马见一个就撂倒一个!”傻子一声知道,蹬蹬蹬大步就立在了重光街大荒落道口。
只见他手持一根木椽,猛力一挥,一匹马就应声倒地,端得是威风凛凛。
诸唯接着对上面叫道:“压制住傻子前面和那边巷口!”
而后他一掉头,沿道向北猛跑,接着在上章街向东转向,从另一侧直绕到了敦牂道,他要去另一侧堵截大贼。
等他飞跑到了重光街另一端,却猛地发现事态又有了变化。
原来梁缺见身后有一巨型水桶般大汉挥舞着木椽,连马匹都能一下打倒,而且上面弩箭压制地厉害,且前方房上有大量弓弩手现身,也知道硬拼不来。
而这时他抬头一看,却见到辛巳里上却只有两名弩手,顿时计上心来。
他静静地趴伏着,等待旁边房上弩手上箭的瞬息,脚一蹬,三五下就上了辛未里的屋顶。
顶上一弩手正在装箭,惊见眼前现出一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夺了弩箭,人被直接踹下房去。
梁缺弩箭在手,对准房顶一侧另一弩手,一扣扳机,另一人当时中箭掉了下去。
可他刚才情急之下没捞箭囊,弩上只此一箭,放完就只能成了废物。
不过沿街此侧房上的威胁已立解,此刻周遭各房上弩手均已发现异端,纷纷射箭过来,梁缺身形一晃,又回到了地面。
他仗着车辆掩体,猫身快行,只求快速经过下一路口,人就能顺利脱身了。
可等他刚接近敦牂道,刚要飞身穿过时,一道白光挟着寒芒向他劈了过来!
堵他正着的人就是诸唯!诸唯见防守已破,不顾安危上前对着他就是一刀!
由于昨日衙门配发的青铜短剑,在抓捕中落尽下风,诸唯不得已从家里把祖传的胡刀给装备上了。
这把胡刀在邯郸城兵卒胥吏甚至将军中,都是个稀罕物件。
这是他爷爷追随武灵王剿灭中山国时的战利品,而后再又大王转赏给他爷爷的,可以世代相传。
这刀是当时赵国,甚至列国中都极为稀少的铁质兵器!
由于属性关系,铁刀远比铜剑锋利,但由于锻造法门尚未精进,所以较脆。
就算是当年中山国的铁器锻造已经遥遥领先,但还是没法与重兵器持久对抗,不过对付个赤手的凶徒可是够用了。
就见这一刀闪过,梁缺一躲,一根车梁被拦腰砍断!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1 19:45:21 +0800 CST  
一击不中,诸唯立刻叫道:“朝我身后放弩!”
一时间弩箭四起,在他身后扑下了一张箭网。
梁缺见此处再无法通过,就像身后急窜。
在他看来,后面那个抡着根巨棒的傻大个儿,无非就是力大,但力大回手就慢,通过的空隙总能找到。
而诸唯见此情景,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叫道:“傻圣,扑向他!西边弩停!”
牛傻圣依言抡着木椽大马金刀地就扑了过来,而梁缺见他身后弩箭停了,顿时喜出望外,加快了脚步。
就在二人相隔不及五尺的时候,梁缺突然坠身向前急滑。
他看出了这傻大个儿走路双腿开得很大,足够容他从胯下滑过,于是顿生此招。
身形贴地滑动,去势就已难回。
正在梁缺心下惊喜以为脱身在即之时,忽听一声大叫:“落网!”
他此时背朝下头向上,就眼见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向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而此刻他双腿已进入了大汉的腿内,想收脚都已来不及了,正惊遽间,又听一声大叫:“傻圣,坐下!”
接着他就感觉一座肉山轰一下压到了自己的胸腹上,顿时感觉腹内绞痛,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而后就是眼冒金星,差点晕厥过去。
此刻周遭人已经蜂拥扑上,从傻圣身下把大贼揪出,先用渔网敷了个结实,而后又在外面密密匝匝扎了三圈麻绳,直把梁缺捆得连手都动弹不得才罢手。
诸唯这才笑嘻嘻地缓步走来,看着嘴角淌血的梁缺笑道:“大贼梁缺,这回再也跑不了了吧?”
梁缺终于顺过了一口气,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中饱含着恶毒。
一旁差役正是被他从上面踢下来的,上前噼里啪啦就是几个嘴巴,骂道:“你个小狗崽子,还敢……”
话还没说完,就见屋顶一道黑影夹着几道白光向着他直扑而来。
诸唯眼尖,猛力把他推开。
那黑影一扑不中,落地瞬间再次暴起,只是这次的目标已换成了诸唯。
诸唯就见四道白光须臾间就抓向了自己的面门,忙举刀横架。
就听到仓啷啷几声,似乎还有火花闪过。
幸亏那黑影不巨,扑力不足,被一下子隔了出去。
可此物似妖祟一般,竟然在空中一下子扭转身形,再次向诸唯扑了过去。
诸唯一刀刚刚格完,正待落刀再来起手,没成想它在空中扭身杀回,也是惊得汗毛骤立,连忙扭转刀身,刀刃向上,猛挥了出去。
只见四道白光将将就要接近诸唯的脸庞,突然一声惨叫,四道白光连着一物刹时被切落了下来!
那物转瞬就飞到了房上,朝着下面狂叫了几声。
这时就听到一阵诡异惊栗的声音,似鬼哭妖号一般摄人心魄,那物再无迟疑,跛着几下就消失在夜幕里。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1 19:45:40 +0800 CST  
此时众人一半看得是目瞪口呆,根本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几个刹那,就像是妖怪般无影来无影去。
另一些在诸唯身边的却是惊得合不拢嘴,这到底是什么,怎么袭击快似闪电,溜走又疾如阵风呢?这可怎么防备?
而诸唯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但心中是突突乱跳,虽然仗着精铁胡刀锋利,勉强躲过了一劫,可刚才那电石火光的一幕,还是把他吓得心惊胆寒。
因为只有他近距离看到了那物的眼睛!那是一双绿得发瘆的眼睛,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般,让人心生恐惧。
这时他才感觉到脸上一凉,伸手一摸一看,却是一道血液。原来刚才那道白光还是把他的脸划破了。
如果不是他历经战阵生死,反应奇快,此刻恐怕……
他忙低头拾起被他砍掉的物事,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个什么动物的一只前爪,爪前有四道如刀锋般的利爪。
他用手一弹,竟发出了金属的声音,听着倒与他胡刀的精铁材质颇为相近,只是更亮看着更锋利。
他心下也是发毛,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刚才距离那么近,可他竟然判断不出。
说是猫,却要更大还没耳朵;说是虎豹,却又要小上很多。况且什么东西能生有精铁般的利爪呢?
他又暗自庆幸自己用的是这胡刀,要是换了铜剑,可能此刻脸已如西瓜般被刨开了!
不过这段情景却是把梁缺看得是目不转睛,随后眼看天一声长叹。
到了这时众人才围了上来,纷纷询问关切。
诸唯恐众人见了这利爪心生无数臆测,忙把血淋淋地断爪往怀里一塞,而后叫道:“兄弟们,叫上南边看守的弟兄,咱们领赏去!”
这时房上中箭的也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他早就听城尉安排,身里穿了皮甲,所以轻弩只是造成了点儿皮外伤,至于腿,那是掉下来时扭到脚了。
众人哄笑着,由牛傻圣一人扛着梁缺,就走回了大荒落道,向南一叫一看,却都傻了。
却见一干约有十来个兄弟相互搀扶着,嘴中哎呦着,向这边缓缓而来。
诸唯一惊,忙奔过去询问究竟。
原来,与梁缺分开逃窜的人,遭到了南面设伏兄弟的围堵。
在这张擒贼大网设计之初,要倾就断言大贼不会南窜,因为往南有南城卫,往那就相当于进了官兵的口袋。
梁缺绝不会这么傻,可往北就完全不一样了。只要逃过了上章街以北,就是富贾豪商王公大臣的居所,深邃而隐秘,差役们也轻易进不去。那他也就可以泥鳅入塘,了无踪影,所以他一定会北逃。
因此在人手配置上,诸唯把主力都集中在北边包围圈上,南边人手甚少。
正在他以为因为自己的配置失衡,而导致兄弟受伤内疚时,众人却说了一个让他瞠目的过程。
往南跑的那位虽然也有两下子,但确实照梁缺比差的不是一点半分,刚逃出半条街,没到玄黓街就被压制在马车后动弹不得了。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1 19:46:08 +0800 CST  
众人觉得擒住此人是手到擒来,便收了弩想上前拿人。
没想到从此人的藏身处,却传来一阵异常诡异悚栗的声音,随后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众人就见到一阵光影过后,几乎人人都受了伤,而那人也就此逃得无影无踪了。
诸唯检查了一下,发现幸好众人都是些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也就命人简单包扎一下,等到了县衙再请医吏处理。
他听完叙述也就清楚了,袭击他的和南边护卫的是同一个妖物,而以他砍下的爪子来说,那妖物并未想真伤了他们,要不以如此遽烈利爪,这些手下还能有命在?
他微一思索,向梁缺问道:“那跟你会面的是谁?怎会如此妖法?”
这时梁缺还被牛傻圣扛在肩上,头横着看着诸唯说完,冷笑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诸唯突然狡黠一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让大块头抓住你的脚,把你的头像杵子捣小蒜一样在地上捣来捣去,反正只要你活着,我们就能交差!”
谁知牛傻圣一听小蒜,以为要吃东西,说道:“多劳需多吃,古人不欺我哉!小蒜太小,可要多捣点才行!说完手一扭想把肩上人放下。
可梁缺却误会了对方真要那他的头往地上捣,心想这死不了却可能变成傻子,那不比死了更难受?忙叫道:“我说我说,别捣,别捣!”
诸唯叫停了牛傻圣,梁缺道:“他是谁,我真不知道!但他要问我买样东西,可这东西现在我没有!”
“那是什么东西?”
“问了也没用!反正我被你们擒了,也拿不到手了!”
“还想耍赖?”诸唯面露凶光,顺手捞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对着他的头挥着,“我就凭石头,也能让你变猪头!”
“别别!”梁缺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容貌,的确这张脸看上去,确实有几分洒脱风流之气,他才不愿被别人毁了容呢。
“那人只说要我到冬官司空宅上取样东西,就在他家正堂挂着,是什么我真的不知!”
“那昨天你干什么来了?”
“本来约的是昨今两天,昨天等了半夜没等到,今日才又来的。”
“那人许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大贼甘愿来此等上两天?”
梁缺恨恨道:“反正也没有了,还问作甚?”
看梁缺那一脸丧气相,诸唯觉得可能不假,也就不再追问。
就在众人等集结完毕,准备分两队,没受伤的先回南门当值,受伤的一同赶回衙门时,从北面风驰电掣地驶来一辆马车。
车头一人边赶车边叫着:“公子非急务出城,闲杂人等让路!”
就这么边叫边跑,很快就离他们不过几丈远了。
这时大家才看清,驾车的一身华服深衣,环佩叮当,头戴公子冠,看面相甚是年轻。
那人继续叫着:“公子非急务出城,闲杂让路!”
一个差役不服气刚要叫,却被诸唯推到了另一边,而后叫人分开两边,让马车顺利通过。
这时,被推的不服不忿道:“公子非?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啦?”
诸唯道:“算了,再不济也是公子!可是这么晚他要出城干什么去?”
被扛着的梁缺却突然来了一句:“找死去呗!”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1 19:46:28 +0800 CST  
朋友们,早来更新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2 17:19:55 +0800 CST  
公子非快马加鞭驾着车,到了南门下一通叫唤,守城的卫尉章寻也没拦着,直接吩咐开门放行。
出得城来,他就向武安方向星夜兼程。
在路上他心里只是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师父可千万要在,千万不要出去云游,可千万……
这条路他熟稔无比,自认就算是摸着黑赶车,也能顺利到达。
为了赶时间,他把车驾得飞快,马鞭更是甩得山响。
他连夜出城是因为从宫中得到了个消息,足矣给他飞黄腾达的消息。
都是公子了,还要什么飞黄腾达?
这其中的曲折缘由,万般苦涩,只有他懂。
所以就算冒着风险夜行,也在所不惜。
不过奔着奔着,他倒是有些疑惑了,这条路本来是铭记于心的,现在怎么却好像似是而非了。
借着马前灯飘忽的微光,他好像看到了这条原本还算平坦地道路上,杂草越来越多,而路面也似乎坑洼了许多。
这感觉随着车辙过坑的震动不断传上来,激着他的脑袋,他突然一怔,暗道:这道怎么好像很久没走过车人了?
不过不应该呀,此处离山脉还尚远,属于邯郸到武安的主路,总不至于没有人车走吧?
可一切的表征看起来又是那么奇怪,让他狐疑更重。
想及此处,他不禁收紧了缰绳,叫了几声,马渐渐停了下来。
他左右四顾,想找到个熟悉的参照物来判断是否跑错了路。
可四顾漆黑,哪里能辨出周围的地貌呢?
正此时,一声凄厉的嘶叫在南边响起,那声音如同利刃划过岩石,如石子刮蹭着铜器,说不出的刺耳难忍,更透着让人汗毛直立的惊遽。
公子非不是个胆小的人,当年他曾一人独攀峭壁采药,虽然心中惊恐,但仗着腰悬利剑,胆色还是壮了几分。
他朝发声的方向仔细看去,黑暗中似乎有点点白光一闪而逝。
他在惊疑中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的所识所见,猛地两个字跳入了脑海:鬼火!
乡野传说,妖鬼出没的地方有鬼火闪亮,此地变为生人莫近,回避为上。
师父也这样教导过,只不过方式和出发点不一样。
按他老人家的话讲,孔子都曰‘敬鬼神而远之’,那普通人更应飘渺勿问。
虽鬼神之说信与不信尚在两可间,但诡事莫沾,异端莫靠,倒是安身根本。
他一向谨遵唯师命,按理说这情形已足够诡异,当立刻快马加鞭离开是非之地,但他实在是判断不出是否走了岔路。
如果真是,不及时返回正路,岂不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他绞尽脑汁回想着,原来路两边的风貌,猛然灵光一现。
他记得原来路边有一处大规模的乱葬岗,都是城中贫苦百姓的群葬去处。
那里埋的都不是战死的,但可能却比在战场死得还惨。
有饿死的病死的,受尽折磨身死的,总之穷苦人的死法是五花八门,死后也不得安生。
在那里挖坑埋人,一不留神就会挖到其他人的尸骨,实在是让人胆颤心惊。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2 17:20:15 +0800 CST  
他一个公子为什么知道这些?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甚至更想让自己忘了。
可世间事欢乐少,怨愁多,那但凡人还能记,怨愁又怎能全忘得了?
他忙清理思维,记得那乱葬岗应该是在主道的西北侧,而现在看去却在东南向,岂不是夜里乱走错了方向?
在一番懊恼兼庆幸后,他调转马头车身,沿来路倒回去寻找主道。
谁知是越走越惊心,走了不知多久但应是好久,车下磕磕绊绊的迹象却并未稍减,反而似乎杂草更多了。
难道走错方向了?他再看向东南向,却再也不见那星点忽闪的鬼火了。
他心下越来越毛,四顾皆盲,万籁俱寂。
现在打大仗,邯郸周边几十里的树木都被砍个干净,做成了箭矢,鸟兽无以遁形,早就跑飞无踪了。
加上这节气,草窠中的虫笫更是不见了踪迹,天地间静得可怕。
他此时真希望那厉鬼般的嘶叫再响一声,好叫他知道自己还在世间,而不是误闯了鬼门关。
夜静心寒,此刻种种恐惧的念头如盘丝般缠住心头,越想越怕。
他不禁拔出了长剑,这是大王赐的君子剑,虽也是青铜的,但经过名匠秘制锻打,较寻常将军用的要锋利许多,暗夜中还隐隐有些青芒。
有剑在手,他胆色重了些,想想不禁放声笑了起来,继续边找路边为自己壮胆。
马在轻声嘶叫着,像是应和,又像是在嘲弄。
他气恼地拍了拍马臀道:“连你也要取笑我吗?”
就此时,他猛然听到右侧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
那声音接近的很快,快得无法形容,几乎就那么几个刹那就离马车不远了。
公子非心下惊悚,不禁大叫道:“是何贼人?赶紧现身!受我一剑!……”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一阵腥风向自己的面门袭来!
他忙挥剑去砍,却感觉那风像突然消失了一般,而后眼角余光一扫,侧面正有几道寒芒直扑向自己!
他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忙把手中剑胡乱地舞了起来。
他跟师父学过剑术,不过师父身老体衰,没什么精力与他过招,所以自己这剑术到底灵也不灵自己也不清楚。
但此刻已不容细想,只想着保命要紧,便把手中剑舞得叫个上下翻飞,一时间倒似乎把那寒芒隔在了外面。
他一路剑法舞完,间不容发接着舞起了第二套剑法,这是师父教的技击之法,是对战制胜的剑法。
可惜他也只是练过,没与人交过手。
但此刻面对似乎两个看不见的暗中之敌,他只得拼尽了力气,背靠着马车门,奋力把剑舞得是呼呼带风。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向前狂舞宝剑之时,那四点寒芒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上了马车顶,在他身后猛扑而下。
等公子非得知这情况,已经是那四道寒芒压住他肩头的一刻了。
他侧头一见寒光,顿时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想不到我公子非竟命丧于此!”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2 17:20:40 +0800 CST  
就在那利爪将要向他颈项挥下之前,已经闭眼等死的公子非突然听到了一阵极为残厉的哨声,听起来让人五内翻滚,几欲作呕。
但奇了怪了,这哨声一响,他却觉得那近若咫尺,侵入肌肤的寒气骤然消失无踪了。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侧目一看,哪里还有寒芒的影子?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正在离自己远去。
他正惊魂未定中,猛地一个声音就似在他耳边响起般:“你是公子?赵国的公子?”
那声音好似被卡住喉咙等死的公鸭发出般,又似寒风刮过破窗的呼号般,听着就挠心抓肝。
公子非略略定神朗声回道:“正是!吾乃赵国公子非,国君乃吾兄!”
这话说得是腰杆硬挺,仿似身后有赵国的千军万马在撑腰般。
不过那声音没停道:“既贵为公子,为何还要亲自驾车?”
这话倒是问到点子上了,他只有官车,但没有官派的车夫,虽然自己的月前也够用得起车夫但他的钱另有重要用途,所以一向自己驾车。
可他语速未变回道:“本公子体恤下人,出游一向自己驾车!”
话说得傲气似乎还有仁义,但毛病不少。
果然对方接着问:“这么晚一个人驾车出游吗?要去何方呢?”
这可是关键,不过公子非并不想透露真实行踪,只是故作镇定答道:“吾友重病,要急去武安看望!”
对方突然嘿嘿笑了,这如青鴍报丧般的笑声再次刺得他浑身寒栗。
一想到那袭击自己的有利芒的妖物似乎就听他指挥时,身上的寒意更甚,要不是他紧咬住牙关,牙齿打颤的声音都能耳闻。
就听对方缓缓道:“你……走不出去的!”
公子非吓得更是两股战战,心想这厮不会是在戏弄我吧?就像老猫抓到老鼠,必定戏弄一番玩腻了才将其杀死。
念及此处,他倒是豪气上涌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般戏弄,本公子恕不奉陪!”
语声铮铮处,倒透着绝望。
谁知对方却接着道:“你的方向错了!怎么走得出去?”
公子非一愣,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又道:“我给你指个路!”
说罢,只一瞬,右侧远处忽然一点火头亮起,这光亮虽若但不灭。
接着在中途又有一点火头亮起,那声音也跟着响起:“到了第二点火光向第一点光转向,就可回到去武安的大道了!”随即声音就突然止歇,周遭在此俱寂。
公子非虽心存疑惑,闪念甚多,但此刻却已无从选择,他只得咬咬牙,驾车就赶了过去。
黑暗中,一个人影正抱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物事,他脚边也盘趴着一物,那物前隐隐露出几道寒光。
这人缓缓道:“别急,这个不要杀!等等,我再给你找新鲜的人血来补!”
那物似乎顺从地伸出舌头在此人的手上舔舔,看着倒是乖巧。
那人喃喃道:“一个贵胄,大夜里城外乱窜,也不怕死无全尸?……”



楼主 鲜于冶銋  发布于 2020-07-12 17:21:02 +0800 CST  

楼主:鲜于冶銋

字数:122954

发表时间:2020-07-02 00:38:3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16 23:46:44 +0800 CST

评论数:346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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