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看春红落烟雨霏
陆博瑜知道蹲守需要耐心，不能急躁，要像钓鱼一般有定力，才能有收获。从夕阳西下，到月上柳梢，他一直静心蹲守，典当行打烊，储老板出来锁门。然后拎着包走向远方，储老板没有乘车或骑车，陆博瑜想知道储老板家住何处，于是决定继续跟踪。
储老板沿着大路走了大约四百米，便拐进了一条巷子，在巷子尽头又拐了一个弯，在前行百十米，便来到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他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有人跟踪。陆博瑜见他按了一扇铁门边的密码，铁门开了，他走了进去，门又自动关上了。
陆博瑜在一根电线杆子下的一个水泥墩上坐下，一时头脑纷乱，毫无头绪，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觉苦笑：一天蹲守毫无进展，难道真要我去打劫？
正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忽然一阵摩托车声音伴着嗷嗷鬼叫传来，刺眼的大光照的巷子一下亮堂起来，三辆摩托车鱼贯而入，陆博瑜忙闪身到电线杆的阴影后。三辆摩托车在储老板门口停下，从第一辆车后座跳下一个女子。陆博瑜依稀辨得那女子穿着短袖，超短裙和一双高跟鞋，身材火辣，走路有点摇摆，好像喝醉了酒。她与几个男子打了招呼，便去开门。陆博瑜判断出这帮人年龄都不大，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本来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几个男孩并不急着走，把摩托车熄了火，其中一个走上前从后面搂住女孩，女孩一声惊叫，那男子把他拉入怀中，乱摸乱亲起来，旁边几个男子则在起哄。
女孩使劲推开男子，转身想跑，又被一把抓住，她刚尖叫了一声，便被捂住了嘴，那惊恐的女声便戛然而止。几个人一起按住女孩，淫笑着把女孩抬到一边小花坛的树丛中……
不过很快他们就停止了动作，因为一束强光正照着他们。那强光是他们骑的摩托车上发出的，车上没人，难道是见了鬼？几个人正在诧异间，忽然一股大力把一人拉了起来，然后他吃了重重一脚便飞到了一边，一个青年挥拳打了上来，另一个想招架，被他几记勾拳放倒在地。另外两人回过神来，忙一左一右冲了过来，挥拳砸向那个青年，青年反应如猿，矮身避过拳头，一个扫堂腿绊倒右边一人，又是一肘击向左边那人小腹，几人很快都躺在地上呻吟。
那姑娘跑上来，一只脚的高跟鞋已经掉落，用另一只穿鞋的脚踢着几人，骂道：妈的，敢欺负到本姑娘头上，叫你尝尝厉害！
几个男子连滚带爬，骑着推着摩托车飞也似的逃离了。姑娘还追在后面大骂。陆博瑜上前问她：你没事吧？
姑娘看了他一眼道：没事，刚才谢谢你！她留着短发，脸上化了妆，经过刚才的事情，脸上的妆也花了，满嘴的口红使她看上去像个马戏团小丑。但还是能看出年龄与陆博瑜相仿。他递上一只鞋道：姑娘，穿上吧。
姑娘接过鞋，冲他感激地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突然铁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叫到：霏霏，是你回来了吗，刚才这么吵，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应了一声。那妇女走了过来，看到姑娘一副凌乱不堪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又看看陆博瑜，立即挡在女孩身前叫道：天呐！你，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陆博瑜有口难辩。姑娘却抱着她妈道：刚才有几个坏人欺负我，幸亏这位哥哥出手相救，妈，你怎么能误会好人呢？你看他那张脸就不像是坏人嘛！
姑娘的妈妈听女儿这么说才相信了，连连感谢陆博瑜。但陆博瑜此时却呆若木鸡，因为他的眼睛被一个物件吸引，只觉得那物件比摩托车大灯还要耀眼。姑娘妈妈的脖子上正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不敢确定这是妈妈的那一串项链，但与他记忆中妈妈的那一串项链很像。
姑娘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现在项链近在眼前，他真想一把把项链抢过来。但他知道这种行为不可取，再说面对两个友善的女人他也下不了手。姑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告诉她他叫陆博瑜。姑娘让他留个号码，他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了她。姑娘便和她妈回去了，在进门的时候，姑娘又探出头来对他说：对了，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陆博瑜笑笑问：你叫什么？
女孩道：你叫我霏霏好了。你刚才救我的动作超级帅哦，尤其在大灯中出场，真像蝙蝠侠！
女孩的母亲又在催她：丫头，你出去疯了一天了，还在嚼什么舌头根子呢，快关门吧。
霏霏吐了吐舌头：好了，不说了，反正我留了你电话，明天电话联系你，手机可要时刻开机哦。说罢她关上门，陆博瑜呆呆地站在门口，像一尊木雕。

晚上回到家里，陆博瑜躺在床上久不能寐，今天原本一无所获，没想到误打误撞，瞎猫碰到了死老鼠，珍珠项链却叫他不经意间却发现了。他越想越确定那根项链正是父亲拿去典当行的那根。那储老板根本没把项链卖给别人，而是据为已有并送给那个女人了。那个女人和那姑娘，到底和储老板是什么关系呢？他们都住在一起，说明关系非同一般，很可能是他老婆和女儿。这一切都只是凭感觉推断，陆博瑜明白，如果直接去找他赎回，他一定不会承认，即使有希望赎回，他也一定会抬高价钱，而陆博瑜现在已经身无分文。那么，找那个霏霏试试行不行呢？可是他刚才忘了要她电话，只能等她打给自己了。
翌日，陆博瑜在家等了一天电话，不时掏出蓝屏手机出来看显示屏，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终于傍晚时分，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陆博瑜接听后，果然那头传来霏霏的声音：陆博瑜，你在干嘛呢？晚上有空吗？
陆博瑜说：晚上没什么事，你有事吗？
嘿嘿，我想请你吃饭，感谢你昨晚及时出手相救，保全了本姑娘清白。
哦，那我请你吧，我不习惯女的请客。
什么男的女的，你是我恩公，给个机会我表示一下啊，下次你再请我。你能吃辣吗？
能。
那好，六点钟，时代广场三楼辣三疯王子鱼头火锅，不见不散。
陆博瑜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出发了。火锅店门口，陆博瑜见到了雀跃着和他打招呼的姑娘，差点没认出来：你是？
我是霏霏啊，怎么才二十四个小时不到，就不认识我啦？
陆博瑜看着眼前的姑娘，一头柔顺的齐耳短发，圆圆的脸蛋，如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欣喜地看着他，今天的她穿了一身浅蓝色斑点的连衣裙，显得清纯如水，与昨天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憨憨地笑了：没认出来，你与昨晚不一样了。
咋啦，昨晚我很恐怖吗？
没有，就是有点吓人。
陆博瑜的话引来女孩一阵娇笑，你好坏，拐着弯儿骂人。这里位置很难定的，还好我早就预定了，否则要排队，我们进去吧。
这里装修的像个远古山洞，但是颇有情调。霏霏点了个骨头汤鸳鸯锅底，说鱼头是特色，绝对不能错过，又点了羊肉卷、毛肚、黄喉和鹅肠，另外还点了菌菇、冻豆腐和几个蔬菜，一份枣泥饼，陆博瑜坚决不喝酒，霏霏只好点了一罐鲜榨玉米汁。
这几天忙着料理父亲后事，陆博瑜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霏霏点了这一大桌子花花绿绿的菜，他感到自己的胃开始加速蠕动，不停地咽口水，但是却要表现出君子风度，感觉做人真难啊。霏霏说：这里的酱料需要自己调制，来吧。
陆博瑜跟着霏霏一起在酱料台用小碗打了酱料，又拿了一盘免费的西瓜，这才坐到座位。霏霏对他说：哦，对了吃饭之前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霏霏是我的小名，我的大名叫储烟霏。
陆博瑜不知她的名字怎么写法，因为可以是燕飞，也可以是艳菲，霏霏用她涂着鲜红指甲的指头指着火锅上的腾腾热气说：就是这个烟啦，也是这个霏。
烟霏，烟霏，陆博瑜默默念着说，好有诗意的名字。
我爸给我起的，取自江南四大才子文徵明的诗句“烟霏晓色彤楼开，美人倚醉临妆台”里的话，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文静的女孩，不过让他失望了，我的性格像个男孩子。现在大家都叫我小名，把我的大名都忘啦。霏霏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开吃，两人都大快朵颐，一个是饿的不顾形象，一个是辣的花容失色。在部队都说，好伙食顶半个指导员，此刻的一顿大餐，让陆博瑜对眼前这个姑娘的好感提升了好几个层次，甚至心存感激起来。因此向她敞开心扉，没想到这个姑娘生就一副热情似火的性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两人聊得也很欢畅。他得知霏霏的确是储老板的亲生女儿，而昨天那个女人则是她的后妈，她的生母在她从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打理典当行的生意很忙，平时没空管她，后母更是管不住她，上了初中后，她认识了学校里的一帮富二代，大小姐仗着自己有钱整天和这帮人厮混在一起，酒吧、KTV成了他们放学后常去的场所。高中毕业后，她没考上大学，自费上了一所本地的鲁迅艺术学院，现在上大三，但与那帮狐朋狗友的交往却没有中断，没想到那帮人昨晚竟干出那样龌蹉的事情，幸亏陆博瑜出手相助，霏霏为此用玉米汁敬了他好几回。
陆博瑜说自己是一名军人，霏霏十分的敬佩，激动的连喊兵哥哥，还要看陆博瑜的士兵证照片。
看了士兵证，霏霏说你比我大四岁。她又问，那你昨晚怎么就到我家门口了呢。
陆博瑜叹了口气，说了自己的家庭遭遇，父亲前嘱托他珍珠项链的事情，以及他去恒达典当恒协调无果，后来又跟踪储老板的过程。
霏霏听的一会儿眼泛泪光，一会儿又眉头紧皱，她把一对粉拳捶在桌上说：我爸太过分了，他不该这样为难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陆博瑜说：这不关你的事。只是后天我就要到假了……
霏霏眨着一对闪亮的眸子说：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明天晚上你把行李收拾好，在家等我。现在，你把你家地址告诉我。

二十三、尽惹风絮
第二天，陆博瑜给父亲烧了头七，他整理了一下屋子，又收拾好行李，只是看着天空，盼着天黑。左思右想，他对霏霏越来越不抱有希望，因为霏霏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何况她父亲把项链给了她继母，她要是冒然开口去要，他们一定不会给的。除此以外，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他想：也许，她昨晚只是一时兴起说漏了嘴，或许只是为了表达她的歉意而安慰我。想着想着，他在藤摇椅上睡着了。
他发现走在营区的小路上，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走在前面，是父亲母亲！父亲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军装，母亲穿着一件月白短袖，两人都精神抖擞的样子。他追上去大声喊他们，父亲母亲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慈爱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他。陆博瑜说：爸妈，你们怎么走那么快？我好容易才追上你们。
父亲对他说：瑜儿，今后我和你妈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坚强，不要因为遇到挫折而低迷，不要因为孤独而不快乐，告诉大家你不是一个给国家、给社会添麻烦的人，你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因为你是军人的儿子，更是一名军人！
母亲眼含热泪地看着他，说：瑜儿，不管妈妈离你距离有多远，妈妈始终都会注视着你！
说着两人又向前走去，而且越走越快，陆博瑜紧赶慢赶就是追不上两人，他大声呼唤着：爸——妈——只见前方一片耀眼的光亮，半空中出现了一串珍珠项链。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他迷迷瞪瞪的去开门，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只见霏霏站在门口，他揉揉眼睛确定这不是梦。她脸色绯红，气息有点粗重说：傻瓜，愣着干嘛，快进去说话。
不待他回答，一下子把他推进去，转身把门关上。然后，把一个花布袋子递给他道：东西还你。
陆博瑜手伸进花布袋子摸到一串又圆又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正是那串珍珠项链，他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问：你怎么搞到的？
霏霏冲他神秘一笑：偷的呗！忽然她神色又紧张起来：你快走吧，我妈发现了我，打电话告诉我爸了。他们很快就会追来。
你爸认识我家？
当然，干他们这一行的，一早就把你家底细摸透了。你快走吧！
陆博瑜看她凝重紧张的表情，很愿意相信她的话，把项链塞进口袋里，提了行李箱就要出门，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她：我走了，你怎么办？
傻瓜，你走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凉拌呗！霏霏说的轻巧。
这时院子前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快开门！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追来了。霏霏紧张地对他说，你赶快翻墙走吧。
陆博瑜点点头，爬上他家院子东侧的一堆木板上，攀上墙，先把箱子扔下去，对霏霏说了句：你多保重！随后跳了下去，狼狈而逃。
院门“砰”的一下被踹开，储精明带着十几个伙计冲了进来，月下，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院子当中。她冲储老板一笑道：爸，你怎么来了？
储精明看着女儿眼中喷火，吼道：你别装蒜，小王八羔子藏哪啦，快给我滚出来。
霏霏一挺胸脯道：他走了，我送他走的。
“啪”储精明上前就给了霏霏一个大耳刮子，怒吼道：女大不中留哇，你被那当兵的鬼小子迷了心窍了，胳膊肘往外拐？合着他偷走了我镇店之宝啊，呜唉唉——说到最后竟然哀嚎起来。
霏霏被他爸打的一阵眩晕，听他父亲对身后的人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看戏呐。快给我追！
霏霏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她父亲的一条腿大声哭闹：你打死我算了，我就知道，我妈死了，我在家里成了多余的，后妈和哥哥早就怕我分他们家产了，我死了你们就顺心了，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呀，我才不稀罕要你的家产……
绿皮火车咔嚓咔嚓地行使在旷野中，像是奔驰的钢铁野兽。直到这一刻，陆博瑜才心神安宁下来。车厢内无座，他便到餐车补了个座位票，准备在这里熬到天亮。
他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替霏霏担心，不知道这个直爽热情的姑娘现在怎样了。他拨通了她的电话，但却显示关机，此时已是深夜，也许她睡了，但愿她能够平安，但无论怎样明天都要打电话问问情况。他看着车外一片漆黑，一个个黑影向后跑去，那是奔跑的电杆，远处有几点星火，跟着列车缓缓移动，像是黑夜中发光的宝石。他不觉想起了珍珠项链，拿出来仔细观看，他并没有感受到它的价值，只感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妈妈的遗物，也是他的寄托，比性命还重要。他今后不会靠着它来发财，更不会等它升值而变卖它，它已成为他生命的一个符号，植入他的灵魂。看着颗颗闪亮的珍珠，那仿佛是母亲的目光，他的眼泪也默默流淌。
不远处传来尖叫声，他也充耳不闻，这是一个女餐车服务员传出来的。

把东西交出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一把尖刀抵着他的喉头，他抬起头看到一张凶恶的脸庞，这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此时餐车内一片惊恐的叫声，有七八个像他面前这样的恶汉已经控制了餐车，正用刀抵着乘客，让他们交出身上所有财物。他们碰上了抢劫犯罪团伙。
陆博瑜愣了一下，手中项链已经被眼前那人抢了过去，他命令道：快，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
餐车内一片混乱和恐怖的气氛，那个女餐车服务员尖叫不止，她个头不高嗓门倒是挺大，像是一只被割了脖子的母鸡。一个歹徒急了，上前就给了她一耳光，她扑倒在一边的餐桌上，呜呜地哭泣抽噎。两个乘警赶来制止，很快被几人打倒在地。
陆博瑜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项链被抢去，忙上前去抢。那汉子挥刀砍向他，他向后一让，接着一脚踢得那个汉子一个踉跄，他忙冲上去，要抢夺那汉子手中的刀子。但身后一个小子个一脚飞踹过来，陆博瑜一个侧身，避让开去，一拳挥向那个小个子，那个小个子吃了痛，哇的一声叫唤。前面那个高个汉子乘机站稳，骂道：你小子找死！一刀砍过来，陆博瑜忙向后闪身，刀锋挥来，划破了他的额头，一缕鲜血顿时流了下来。陆博瑜并不退缩，嘴里喊着：还给我——又扑了上去，他一把抓住了那人拿刀的手腕，与那人角力起来，刀锋在两人脸上来回游走，两人都使出全身力气。陆博瑜看到珍珠项链被那人另一只手高举着向后，不让他够到，他看准目标，向前一探，另一只手抓住了珍珠项链，陆博瑜抓住那人手腕的手再使一把劲，把刀尖渐渐逼向那人。这时火车汽笛声远远传来，刺耳悠长，旁边铁轨上一列迎面驶来的列车汇车，呜的一阵风猛刮过来，忽然啪的一声脆响，项链被扯断了，刚好挨着车窗，一群白点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卷向车窗外面，消失在黑暗中。
陆博瑜大叫：不要——
这时，旁边一个汉子上来就是几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脑门上、身上，陆博瑜摔倒在地。他一点都不觉的疼痛，充满了绝望，恨不得立时跳出车窗去抓住那些四散的珍珠。
那个高个汉子见他倒地，更是得势，忙上来抬起脚疯狂地踹他，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不自量力，老子就让你尝尝厉害……
忽然，他的脚踹不动了，他想把脚拔出来，却拔不起来。只见陆博瑜双手死死地抓住他踹下去的那只脚。那汉子急了，说：想死，我就成全你！他举起手中砍刀就向下砍去。但砍到一半他就发生了新的“变化”：陆博瑜双手用力把他的脚向上掀去，同时抬起一条腿猛地向上踹去，正好踹到那汉子的裆部，那汉子嗷的一声惨叫，整个人便向后飞去，然后重重地摔下来。
陆博瑜慢慢地爬了起来，满脸是血，双目通红，目眦尽裂，一副拼老命的架势，像是一只要捕食的狮子。一个离他最近的持刀劫匪竟然后退了两步，结巴地问：你，你想干什么？他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劫匪，几乎有了报警之念。
另外几个劫匪嘀咕道：今天碰了个不怕死的硬货！
这帮歹徒，竟然把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给抢飞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丢失了，永远回不来了。他仿佛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他感到怒不可遏，身体里无数熔岩在奔腾，像是马上要爆发的火山。陆博瑜出手了，珍珠项链的丢失激发了他的战斗意志，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拳头重重地挥在劫匪身上，迎刃而上，无畏无惧，劫匪们本来只想发一笔横财，并不想拼命，现在活该倒霉，碰到了一个拼命三郎，竟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乖乖领受老拳，纷纷被打倒在地。
太棒了，给我打，啊——出拳速度好快呀，哇——又是一脚……陆博瑜在和车上劫匪打斗的同时，还有一个尖脆的声音在身后解说，此人正是那个女餐车服务员，她的欢呼声也带动了一整个车厢乘客都拍掌叫好。两个乘警忙乘势上前用手铐挨个铐住被打倒的劫匪。陆博瑜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看着前方地面，呼呼喘气，对给他的赞扬与鼓励充耳不闻。女餐车服务员拿着毛巾给他擦血，一位大叔则递了瓶矿泉水给他。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餐桌下面，他发现了一样东西，他揉了揉眼睛，那粒亮闪闪的东西依旧在那里，他一下子扑到桌子下面去，像只扎入水中捕鱼的鸬鹚，女餐车服务员尖叫一声连忙后退，一旁的大叔也愣住了，不知他要干啥。
陆博瑜在桌下捡到了一粒珍珠，是那串珍珠被扯断时，掉在地上的唯一一粒，也是那串珍珠项链上最大的一粒：星河白。他顾不得身上伤痛，又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再没有其他珍珠的踪迹，那些“美人泪”都已飞向窗外，落入铁轨和泥土里了。这是仅剩的一颗，但这仍令陆博瑜喜出望外，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嘴却张开哈哈大笑。全车乘客都以为此人疯了。

窗外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陆博瑜却充耳不闻。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伏在床边拿着一只黑色水笔，专注地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这是他当兵这么多年来难得的清闲时光。
休假归队后，他在大门口接受了体温测量，然后便被带到综合训练场后面的老楼房开辟的独栋楼隔离，享受单间待遇，每天测量一次体温，每日开饭有卫生员专门把饭盒送到房间。这是非典时期部队对休假或在外归队人员采取的特殊措施。每个房间都洋溢着白醋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觉得不好受。不过军医刘晓皓劝他好好享受，据说一瓶白醋现在市面的价格比一瓶法国香水还贵。
你在画什么？想成为达芬奇吗？一名戴着白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陆博瑜听声音，知道是刘晓皓。
告诉你多少次了，进来要敲门。你总是像个幽灵一样。
你在这里还敢和我提条件？刘晓皓惊奇地瞪大了双眼，你这浑身的淤青，额头的伤口，就你告诉我的摔伤理由，据我多年的训练伤临床诊断经验，根本就不信。你这头上明明就是刀疤，鉴定完毕。
小声点，哥，我错了行吗？陆博瑜连连道歉。
刘晓皓依旧喋喋不休，是非典把它变成了话唠：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碰上了非典，碰上了我。你这一身的伤我给你瞒着都没收你封口费，还要帮你免费治疗。你要是在连队，你们营长、教导员、连长、指导员、副连长、排长恐怕早就轮番上阵盘问你了，说不定军务、保卫这会都来调查你了。这会，我还给你当佣人找纸笔，还负责给你送镜子。说罢，他把一个小镜子递给陆博瑜。
你的人情我记着，等我出去请你吃饭。陆博瑜站起身，把画的东西给他看。我就是闲的无聊随便画画，在这里就像关禁闭。纸上画着许多小圆圈，还有许多线条。陆博瑜用镜子照着他的脸，右边额头上被砍的口子，现在已经被一块白纱布包上了，伤口大约4公分长。
要是查出你真的打架，你就得关禁闭了。我看着怎么像藏宝图，你因此而被追杀？刘晓皓转动着那张纸煞有介事地分析。
陆博瑜有点哭笑不得：哥，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用了凌波微步加乾坤大挪移，才逃回了部队？你给我输点真气好吗高手，那样好的快。
开个玩笑，是你头上的刀疤让我联想翩翩。摔伤绝不是这样。刘晓皓目露深意地看着他，不过这几天血案太多，服务中心联合炊事班一夜之间扑杀八百多只鸡。比起那些无辜的鸡，你头上的疤微不足道。我会帮尽力帮你治疗，好好休养，回到连队还得找个好理由。
刘晓皓走出门去。陆博瑜走到后窗，看着外面，一片水杉林，下面是一排灰房子，那是炊事班。与平时不同的是，门口的铁丝上挂着一排排被拔了毛的光鸡。非典疫情的重灾区广东离吴州很远，因此这些鸡团里没有掩埋。这段时间，全团官兵中午晚上都集体加餐吃土豆烧鸡，一个个都吃成斗鸡眼了。
陆博瑜被隔离在这里啥事也不能干，不过确实多亏了隔离制度，给了他养伤时间。那日凌晨下车后，在铁路民警的要求下，他留下了一个简单的联系方式：陆博瑜，金陵军区吴州某部战士。然后就悄悄地离开了现场，直接赶赴医院治疗脸上的刀伤。医生说要缝针，但日后可能留下针眼，他便坚决不缝，只是清洗上药，再贴上白纱布，但这样恢复的慢。比起留一条小蜈蚣或一道小疤，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火车上的事情，虽然擒获了所有劫匪，但他没把那串珍珠项链保护好，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既对不起霏霏，更对不起父亲母亲。只剩了一颗星河白，那是侥幸。珍珠项链若是没了，他觉得这一生都没有意义了。如果告诉别人这件事，只能激起他心中更加强烈的懊悔和伤痛。对于霏霏，他觉得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他很感激她，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但是隔离期间不让打电话，因此他很替她担心，不知她的父亲是否会为难她，甚至惩罚她。他决定等回连队一定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另外一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就是那粒最大的珍珠是怎么回到车厢的，当时那串珠子断了线，整个都被强大气流卷出车窗外，他一遍一遍在纸上画着，试图用力学、弹道理论或惯性原理来解释，但除了巧合都解释不通。
隔离一周的日子很快到了，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了，周围依旧青紫。刘晓皓给他上了药，要用白纱布给他贴，他不同意，向他要了大号创口贴贴上，至少颜色与肤色接近，不是那么明显。刘晓皓说你这是掩耳盗铃，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还是给他贴上了创口贴，还多赠送了一打。陆博瑜到连队第一件事就是给霏霏打电话，团里规定战士除了休假，在部队严禁使用手机，他便到连部打电话，可是打了好几次对方手机总是关机，他悻悻而回。
连长、指导员果然找他询问头上伤疤的事，他说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滚到一楼的时候额头磕到一个花盆上撞的。两位领导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什么。陆博瑜照常和连队一起上训练场训练，现在已是七月份，七月底就要拉练了，因此班协同训练抓的很紧，陆博瑜带着全班投入到火热的训练中。但陆博瑜额头上的创可贴依旧成了大家背后讨论的热点，因为关于铺天盖地非典的新闻大家已经听腻了，大家对那块创可贴背后的故事很感兴趣。由于陆博瑜正在参加提干，是敏感人物，他的竞争者不免又联想出许多流言：
看他额头那伤疤，还贴着创可贴，肯定是在家里打架了。
休假还续假，不知道在老家都干了些什么。没准他爸就没死，他就拿他爸做个幌子。
啊，这个也行，这不是咒他老爸吗？
这天训练回来，营部通讯员突然到一班找陆博瑜，说是营长让他去他宿舍一趟，陆博瑜放下作业包，解下外腰带，忙上就向营长王军田宿舍跑去。到了门口他敲门喊报告，里面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说：进来。

窗外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陆博瑜却充耳不闻。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伏在床边拿着一只黑色水笔，专注地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这是他当兵这么多年来难得的清闲时光。
休假归队后，他在大门口接受了体温测量，然后便被带到综合训练场后面的老楼房开辟的独栋楼隔离，享受单间待遇，每天测量一次体温，每日开饭有卫生员专门把饭盒送到房间。这是非典时期部队对休假或在外归队人员采取的特殊措施。每个房间都洋溢着白醋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觉得不好受。不过军医刘晓皓劝他好好享受，据说一瓶白醋现在市面的价格比一瓶法国香水还贵。
你在画什么？想成为达芬奇吗？一名戴着白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陆博瑜听声音，知道是刘晓皓。
告诉你多少次了，进来要敲门。你总是像个幽灵一样。
你在这里还敢和我提条件？刘晓皓惊奇地瞪大了双眼，你这浑身的淤青，额头的伤口，就你告诉我的摔伤理由，据我多年的训练伤临床诊断经验，根本就不信。你这头上明明就是刀疤，鉴定完毕。
小声点，哥，我错了行吗？陆博瑜连连道歉。
刘晓皓依旧喋喋不休，是非典把它变成了话唠：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碰上了非典，碰上了我。你这一身的伤我给你瞒着都没收你封口费，还要帮你免费治疗。你要是在连队，你们营长、教导员、连长、指导员、副连长、排长恐怕早就轮番上阵盘问你了，说不定军务、保卫这会都来调查你了。这会，我还给你当佣人找纸笔，还负责给你送镜子。说罢，他把一个小镜子递给陆博瑜。
你的人情我记着，等我出去请你吃饭。陆博瑜站起身，把画的东西给他看。我就是闲的无聊随便画画，在这里就像关禁闭。纸上画着许多小圆圈，还有许多线条。陆博瑜用镜子照着他的脸，右边额头上被砍的口子，现在已经被一块白纱布包上了，伤口大约4公分长。
要是查出你真的打架，你就得关禁闭了。我看着怎么像藏宝图，你因此而被追杀？刘晓皓转动着那张纸煞有介事地分析。
陆博瑜有点哭笑不得：哥，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用了凌波微步加乾坤大挪移，才逃回了部队？你给我输点真气好吗高手，那样好的快。
开个玩笑，是你头上的刀疤让我联想翩翩。摔伤绝不是这样。刘晓皓目露深意地看着他，不过这几天血案太多，服务中心联合炊事班一夜之间扑杀八百多只鸡。比起那些无辜的鸡，你头上的疤微不足道。我会帮尽力帮你治疗，好好休养，回到连队还得找个好理由。
刘晓皓走出门去。陆博瑜走到后窗，看着外面，一片水杉林，下面是一排灰房子，那是炊事班。与平时不同的是，门口的铁丝上挂着一排排被拔了毛的光鸡。非典疫情的重灾区广东离吴州很远，因此这些鸡团里没有掩埋。这段时间，全团官兵中午晚上都集体加餐吃土豆烧鸡，一个个都吃成斗鸡眼了。
陆博瑜被隔离在这里啥事也不能干，不过确实多亏了隔离制度，给了他养伤时间。那日凌晨下车后，在铁路民警的要求下，他留下了一个简单的联系方式：陆博瑜，金陵军区吴州某部战士。然后就悄悄地离开了现场，直接赶赴医院治疗脸上的刀伤。医生说要缝针，但日后可能留下针眼，他便坚决不缝，只是清洗上药，再贴上白纱布，但这样恢复的慢。比起留一条小蜈蚣或一道小疤，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火车上的事情，虽然擒获了所有劫匪，但他没把那串珍珠项链保护好，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既对不起霏霏，更对不起父亲母亲。只剩了一颗星河白，那是侥幸。珍珠项链若是没了，他觉得这一生都没有意义了。如果告诉别人这件事，只能激起他心中更加强烈的懊悔和伤痛。对于霏霏，他觉得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他很感激她，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但是隔离期间不让打电话，因此他很替她担心，不知她的父亲是否会为难她，甚至惩罚她。他决定等回连队一定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另外一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就是那粒最大的珍珠是怎么回到车厢的，当时那串珠子断了线，整个都被强大气流卷出车窗外，他一遍一遍在纸上画着，试图用力学、弹道理论或惯性原理来解释，但除了巧合都解释不通。
隔离一周的日子很快到了，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了，周围依旧青紫。刘晓皓给他上了药，要用白纱布给他贴，他不同意，向他要了大号创口贴贴上，至少颜色与肤色接近，不是那么明显。刘晓皓说你这是掩耳盗铃，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还是给他贴上了创口贴，还多赠送了一打。陆博瑜到连队第一件事就是给霏霏打电话，团里规定战士除了休假，在部队严禁使用手机，他便到连部打电话，可是打了好几次对方手机总是关机，他悻悻而回。
连长、指导员果然找他询问头上伤疤的事，他说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滚到一楼的时候额头磕到一个花盆上撞的。两位领导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什么。陆博瑜照常和连队一起上训练场训练，现在已是七月份，七月底就要拉练了，因此班协同训练抓的很紧，陆博瑜带着全班投入到火热的训练中。但陆博瑜额头上的创可贴依旧成了大家背后讨论的热点，因为关于铺天盖地非典的新闻大家已经听腻了，大家对那块创可贴背后的故事很感兴趣。由于陆博瑜正在参加提干，是敏感人物，他的竞争者不免又联想出许多流言：
看他额头那伤疤，还贴着创可贴，肯定是在家里打架了。
休假还续假，不知道在老家都干了些什么。没准他爸就没死，他就拿他爸做个幌子。
啊，这个也行，这不是咒他老爸吗？
这天训练回来，营部通讯员突然到一班找陆博瑜，说是营长让他去他宿舍一趟，陆博瑜放下作业包，解下外腰带，忙上就向营长王军田宿舍跑去。到了门口他敲门喊报告，里面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说：进来。

他推门进去，只见房间一片昏暗，原来是拉着窗帘，营长坐在床沿上，旁边的椅子上也坐着一个人，陆博瑜认得这是保卫股金干事。陆博瑜敬了个礼，给两人打了招呼。营长问：你头上的疤怎么回事？
陆博瑜说：报告营长，在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营长诡秘一笑，道：我怎么看着这像是刀疤？
陆博瑜道：当时我滚到一楼，刚好磕到一个花盆上，那花盆沿比刀口还锋利呢。陆博瑜发现金干事翘着的腿上放了个小黑本，他说一句他就记一句。
营长提高了声音问：不老实，你敢肯定，不是打架？
陆博瑜坚定地点了点头。营长目光如电，像是要看穿他的心灵。营长说：这个月是暑期安全竞赛兼条令条例月，你们休假之前，连队都提了要求，你没违反就罢了，你要是真的违反条令条例，做出什么与军人身份不相符的事情，营里也不会姑息你。尤其你现在还在竞争提干，敏感时期，出不得一点事情。
陆博瑜又点了点头，说：谢谢营长关心！
金干事说：你刚才说的，我都做了记录，回头我们会去调查核实。
陆博瑜敬了军礼，退出房间，这次谈话就此结束。事后，金干事果然进行了调查，他先打电话到陆博瑜老家所在居委会询问，查明陆博瑜的父亲确实去世了；他又与当地派出所取得了联系，他们那里没有接到陆博瑜打架斗殴的消息。调查也就不了了之。
但最后一次研究提干人选的常委会上，陆博瑜的提干排名已经从第五名，降到了最后一名，也就是说他基本是不可能提上了。这个结果就是团里的最终结果，将要上报师党委研究，再上报集团军党委。而上报师里，在团里排到三名以后的都将被刷掉，基本不会上报集团军。而洪赞歌在他老爹几经操作下，已排到第一位。
为什么要把他降到最后一名，因为他脑袋上的那个疤的事情早就传到常委们耳中，他们怕陆博瑜在家真的出了什么违规违纪的事，把这样的人排名靠前有风险，研究需谨慎。一些常委本来建议直接把陆博瑜的名字去掉，但毕竟没有关于他违纪的证据，再说陆博瑜拿了那许多名次，一方面可以提现团里的民主公平，另一方面也可以激励一下连队的班长。反正即使报了他也提不上，只是个陪衬而已。
指导员对陆博瑜说：形势对你很不利啊，提干的事估计是秋天的树叶，黄了。唉，干好你自己的工作，不要多想。提了干又怎样？人吗，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陆博瑜对指导员的关心表示了感谢，但他从一开始就没对自己抱有什么希望，因此心中倒也平静。当曙光洒满营区的时候，他又踏着矫健的步伐走向训练场。
过了一周，训练间隙，他到军营超市用插卡电话尝试着再次拨通储烟霏的电话，电话通了，那头又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他能感受到电话听筒里储烟霏的气息，心里不由一阵激动。她抱怨道：怎么这么久都没你电话？我以为你失踪了，还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陆博瑜听着莺声燕语里透露着一股关切之意，很是亲切，他说：是的，我现在银河系飞船太空舱与你通话。上次遇到外星入侵者，要抢我的宝贝，被我打退了，回来又被他们的变异病菌所困，这两天刚从隔离室出来，所以今日才有空和你联系。
哈哈，你真有趣。储烟霏笑道，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热情的储烟霏，陆博瑜不再隐瞒，她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他俨然把她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于是便告诉她火车上发生的事情，可惜的是珍珠项链只剩了一颗，幸运的是那颗最大的星河白留在了他身边。他不忘感谢她，但是项链断了，他又觉得辜负了她。
听着他的诉说，她在电话那头连连惊叹：哇，你太厉害了，以一敌十啊！
陆博瑜说：没什么，这珍珠项链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任何时候，我都会以命相搏。对了，你怎么样，那天我走后，你爸没为难你吧？
哼，他能拿我怎么样，我毕竟是他的女儿。储烟霏说，再说那项链本来就是你家的东西，我只是帮他物归原主。只是关了我一个星期而已，反正外面闹SARS，我也不想出去。
听储烟霏这样说，陆博瑜就放下心来说：你可要好好保重。不过，我也劝你一句，尽量和你父亲搞好关系，毕竟他是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而我现在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不是还有我吗？这句话刚出口，储烟霏就后悔了，她感到自己太唐突了，作为一个女孩子一点也不矜持。幸好这是电话，陆博瑜看不到她脸红的样子。
这时，一个声音在外面叫陆博瑜的名字，陆博瑜对储烟霏说：有人叫我，可能是连队有事，我先不跟你聊了，以后有空再联系。拜拜。
好吧，你先忙。储烟霏说着，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她一脸无奈地说：又失踪了？
那人追过来，是营部通讯员，陆博瑜以为又是营长找他。没想到，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说：政、政、政委打电话到营部，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常委办公室在机关楼三楼，楼梯口左侧是团长、副团长办公室，右侧是政委、副政委办公室。作为一名战士，陆博瑜当了六年兵，还是第一次到首长办公室，因此有点蒙圈，脚都像踩在棉花上，不知政委突然叫他有什么事？但连队干部看他的眼神都是一副要上法场的表情，战士们个个看他也是一副易水送别的模样。谁叫他休假回来头上就多了个来历不明的疤呢。
他就这么晕晕乎乎地敲门然后走了进去，只见宽大的办公室里坐着四个人，除了政委陈涛，还有团长余跃高，陆博瑜感到自己血压飙升、心跳加速，脚下都快站不稳了，他条件反射般敬了个礼说：首长好。
两位首长并没有搭理他，陈涛政委对一旁坐着的两人说：你们仔细看看，是这个人吗？
陆博瑜尴尬地站着，咽了好几口口水，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忽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震动了整个办公室，震破了陆博瑜的耳鼓：啊，就是他，头上还有一个疤呢。说着那女人就冲了上来，紧紧抱住博瑜，生怕他跑掉似的。
陆博瑜措手不及，差点摔倒，两手举向空中，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另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也走过来，他拍着陆博瑜的肩膀说：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找的我们好辛苦！
陆博瑜看着眼前两人是有点面熟。一旁的团长、政委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找到就好啊，这都是我们军人该做的嘛。
陆博瑜最先认出了那名穿警服的男子，正是前几天火车上两个乘警之一，就是他下车前让他留了个简单的联系方式，随后他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是前几天火车上那个餐车女服务员，当时还给他擦血迹了。这姑娘相貌平平，长着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嘴巴挺大，尤其擅长尖叫，足能震碎窗户玻璃。此时她松开手，满眼崇拜地看着陆博瑜，恨不得再上前亲他一口。我叫刘丽丽，在K702次列车餐车工作，她举着一份报说：你看，我们都登了报找你呢！那天你真是太英勇了，我们都很敬佩你。陆博瑜看到这是《吴州日报》，还是版面头条，大标题赫然入目：以一敌八勇斗劫匪的子弟兵，你在哪里？
陆博瑜同志，我要批评你。陈政委发话了，你做了这么大的好事竟然不向组织汇报？太不应该了！
做了好事不留名是对的。余团长也说，但是革命军人要对组织忠诚，你一身的伤，还说自己是摔伤的，这不是欺骗组织吗？
陆博瑜听不出团长、政委是在批评他，还是表扬他，心里忐忑不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政委这时已经拨通了电话，让政治部黄主任过来一下。黄主任很快到了，政委把那份报纸交给主任，交代他道：主任，你看看这个，没想到我们身边出了个大典型啊，你现在放下手头所有工作，赶快集合政治处全体人员开会研究一下，组织科先搞个四千字的先进事迹材料，让宣传科跟进新闻报道，采写小故事，宣传典型事迹。我和团长马上给师长、政委汇报一下，你们的文字材料一定要快，今晚不睡觉也要搞出来，明天一早就争取上报集团军。
黄主任看了报纸当即高兴地向政委表态：我们政治处一定全力以赴，抓住机遇，把组织材料和宣传报道工作跟上。然后又对陆博瑜说：搞得不错，小伙子，祝贺你！主任又问政委：那是不是要采访一下他本人？
政委说：那当然，我们的典型货真价实，可不是编造出来的。你先回去开会部署任务，下午我让小陆到政治处去，你们想怎么问就怎么问，只要把稿子给我整好就行了。
主任一出门，陈政委让大家安静，接着他给师长、政委分别通电话汇报，挂了电话后，他满脸红光，说：师长、政委充分肯定了我们团党委抓思想、抓教育、抓人才的力度，指示我们把陆博瑜这个典型培养好、宣传好，下午，师宣传科、组织科还要过来调研典型工作，和我们政治处一起写材料。
周警官和刘丽丽纷纷夸赞：首长，一看你们这个部队就是英雄辈出的部队，你们领导这么重视人才，真是太好了。下一步，报社、电视台、广播电台都要来采访呢。
团长余跃高对二人说：中午在我们团招待所吃个便饭，让小陆陪你们。到时候慢慢聊。
刘丽丽忙说：哟，可不敢当，是我们陪陆博瑜，他可是英雄！

午饭安排在招待所环境优雅的包厢，大圆桌主座上坐着团长、政委，两位客人分坐左右，再两边依次是主任、副主任，政治处的组织股长和宣传股长，政委还打电话通知了三营长王军田和八连指导员伍继烨也来参加，陆博瑜第一次和这么多领导一起吃饭，感到有些拘谨，餐桌中间的水晶吊灯也使他有些眩晕，但指导员坐在他身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两道剑眉在他消瘦的脸上展开，写满了对他的赞扬和肯定，指导员还把手伸过来握了握手他的手，给他鼓励，他紧张的心情稍安，他看上去更像哥哥。指导员伍继烨的父亲伍青松现在是师参谋长，因此团长、政委的饭局经常请他参加，何况这次又是因他连队的兵做了好事。
酒宴开始，早有公务员战士把众人面前酒杯倒满酒，大家端杯起立，由政委致词。酒场如战场，陈涛政委酒精战场考验，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他有条不紊地说：首先，我代表团党委对两位贵客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对你们两位不懈的寻找英雄表示崇高的敬意，为你们给我们炮兵一团带来的喜讯表示衷心的感谢！
大家鼓掌叫好，政委稍顿又说：陆博瑜同志当兵五年来，一直是个好兵，他立足本职爱军精武，比武考核勇夺第一，曾经两次荣立三等功；在人民群众利益受到侵害的时候，他挺身而出，不畏邪恶，用血肉之躯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并且做了好事不留名，在荣誉和鲜花面前，他把自己“藏”起来，他这是在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更是一种崇高的道德追求。当然，这种道德追求的形成，与部队多年来的教育培养密不可分，与团队建连育人的氛围密不可分，与我们春风化雨、扎实有效的思想政治工作密不可分，让我们共同举杯，为我们团队培养出这样杰出的人才而干杯！
王军田第一个带头叫好。陆博瑜没喝酒但早就羞红了脸。王军田一手提一瓶白酒，一手端酒杯，拉着陆博瑜一起给团长敬酒，团长把酒喝了。他们又倒满，给政委敬酒，政委说：军田你辛苦啊，给我带出这么优秀的兵来。
王军田忙说：哪里，都是团党委领导的好！他又凑到政委耳边说：首长，跟着您，我有干劲！每次记您一两句话，都对我终身受益，您的水平太高了，我是望尘莫及啊！
政委并不端酒杯说：唉，你们怎么先敬我？小陆应该先敬敬你们营长，他可是你的直接首长！
王军田嘴里连说不敢，但又不敢不从，对不知所措的陆博瑜说：那我们先喝一个，给首长表个态。陆博瑜看着满满一杯酒，面露难色。他从没喝过这样的猛酒。
政委说：你喝完，小陆随便，他下午还要到政治处接受采访呢。
王军田答是，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喝了下去。陆博瑜喝了一口，直觉得咽不下去，余光瞥见王军田喝的这么快，不觉紧张起来，那口在嗓子眼游荡的酒直接灌进了气管里，一下呛到了，他噗的一下把酒喷了出来，然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对面的营长沾了光，一张大宽脸上满是陆博瑜喷出的酒水，直往下滴，胸前的迷彩服也湿了一大片。陆博瑜吓傻了，要在平时，营长早就呼他两巴掌了。政委在一旁解围说：啊呀，小陆给营长敬酒激动啊！
王军田哈哈大笑道：对，他是太激动了。
陆博瑜的脸早就红到了脖子根，政委随手拿了纸巾递过来，陆博瑜忙接过来帮营长擦脸擦衣服，王军田又给政委敬酒，政委这才和他碰杯说：好好干，三营就靠你啦！
王军田仿佛得了什么圣旨纶音，受宠若惊感动临涕就差双膝跪地，双手端着酒杯，八十三度弯腰，语气恳切地说：政委，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陆博瑜从狗熊到英雄的惊天逆转，在午饭后就传遍了全团。官兵们既惊讶又羡慕。陆博瑜下午则在政治处会议室，接受新闻干事、组织干事们的采访。晚上熄灯后才回到连队，指导员正在查房，笑着对他说：这下，我看你提干的事有戏了。陆博瑜一笑置之，他认为指导员只是给他开个玩笑，他对提干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指导员的预言比世界杯预测冠军的章鱼还灵。在部队，培养典型是和领导政绩挂钩的，安全管理是一个部队的底线，典型宣传是一个部队的亮点。部队辛辛苦苦干一年，一个安全问题就能让所有的汗水化为泡影；而在确保安全稳定的基础上，宣传出一个典型则是领导的一个重大彩头，这是一届班子的能力水平，这个典型也是领导下步提升的砝码。这个砝码比起那些关系户、富二代，可贵重的多，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军师团各级都争相抢陆博瑜这个香饽饽。
陆博瑜勇斗歹徒却甘当无名英雄的事迹，很快在部队和地方传开，让众多媒体着实地宣传了好一阵子。炮兵一团成立了五人先进事迹报告小组，在集团军通过电视电话会议系统做了事迹报告，又到军区部队轮回做先进事迹报告巡讲，陆博瑜很快被推荐为“全军见义勇为模范标兵”，荣立二等功，集团军党委特批了陆博瑜的提干名额，而且排在集团军拟推荐提干名单第一位上报军区。集团军为此多拨给炮兵一团一个提干名额，这年八月下旬，陆博瑜和洪赞歌双双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踏上了开往军校的列车。

二十六、两心脉脉含情
陆博瑜挂上了红牌，那时全军的军校学员都有一个外号叫：红牌。在军服和军衔改革的进程中，他始终认为红牌是最帅气的，红色的肩章，两边有两条黄边，像是两团火焰，充满了热情，又像是东方日出，充满了希望。当时好多军事文学和军旅散文的题目都用“红肩章”来指代军校学员。
在军校的两年，是自豪快乐、积极阳光的，陆博瑜所在的预提大队更是比士官生、统招生等有优越感，首先他们入学都有四个百分百的光环：百分百优秀士兵、百分百班长、百分百党员、百分百功臣。其次由于都是来自各军兵种各专业的老兵，因此各有所长，军事素质过硬体能强，每次校运会他们几乎囊括金银铜牌，赢得来自女学员方队的尖叫，到了学校组织大阅兵，他们因良好的军姿被选入仪仗队的也最多；另外他们还带薪入学，在当时一千元钱一个月，和其他拿一百多元津贴费比起来的，就是土豪啊。因此周末经常有聚会：先从同班开始聚，然后发展到关系好的聚，战区聚完同乡聚，同乡聚完同队聚，同队聚完异队聚，一个学期下来个个酒量倍增。每次聚会，同学们都会说起自己的关系，小的都是团级干部，很多都是大校、将军的关系。每当此时，陆博瑜都保持沉默，因为他与关系无缘，要算和他关系最好的干部，可能也就是指导员伍继烨吧，但也不能称做他的关系。
他倒是觉得那颗星河白是他最大关系，想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当兵是它换来的，他提干是它促成的，它没有生命，但他把它视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因此后来每当有什么事，他都会对着它默默祈祷。他并不迷信，也不指望它每次真的能帮助自己什么，但它至少是他内心的信念，成了精神寄托。军校两年对于陆博瑜来说像是一场梦，当然是一场美梦，以至于他不愿醒来。其中一个寒假、一个暑假，他都积极报名参加护校，家乡已无亲人，所以没有太多牵挂。他与霏霏经常保持电话联系，他告诉他军校的见闻，同学的趣事，教员的精彩授课，她在电话那头认真地听，咯咯地笑。霏霏性格没变，还是那么大大咧咧，但是受到了陆博瑜的影响，状态变的积极起来，泡吧K歌减少了，每天去练练瑜伽，还有防狼术。快要毕业了，她潜心在学校学习她的珠宝设计专业，还在珠宝设计网站推出自己设计的作品，有时候还挺忙碌。她父亲几次要给她介绍男朋友，都被她以没空为由推脱了。陆博瑜对她没有更多的想法，两人只是好朋友而已，或者说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寒假护完校，他还有十天假，便回了盐州老家，给父母扫墓。那时春节已过，家里就他一人，冷冷清清，但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清冷，在其中寻觅着旧时的痕迹和气息。房子在菜场的一条巷子里，周围邻居已经建起了二层小楼和别致的小院子。他家的房子还是那么破旧，水泥墙面已经开始成块脱落，红色的砖块露了出来，刚回来时，屋里还充斥着一股霉味，阴暗潮湿，屋内到处结满了蛛网，木头门窗有的开始脱落，搭扣也生满黑锈，一阵风刮过，它们便吱吱作响。房间白墙上，也被雨水印出了一大块一大块的印子。陆博瑜想到以前和父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现在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感到心很痛。他开始动手打扫卫生，清理院子，整理房间，用了两天时间家里便整洁如新了，他按照盐州风俗在大门上贴了白底黑字的对联，缅怀先考。
在校时，他曾答应过霏霏，回来就联系她，可不知怎的，现在回来了，他又犹豫了，霏霏此前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护校回不来。或许他还没有化解和她父亲的矛盾，他不想给她添麻烦，也或许，他对自己不自信，现在他除了一身军装一副红牌，一无所有，他不敢与她交往。因此，拿着手机，刚拨过去又挂断了。
闲极无聊他便去街上逛逛，正月初五已过，街市依旧一片新年的热闹氛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串和铁板豆腐的香味，人海中都是穿着新衣、理着新发型的时尚男女，还飘荡着很多彩色的氢气球。在市中心的人民剧院门口，陆博瑜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争吵，作为军人他本来对这些热闹不感兴趣，像这样的场面他是要转身离去的。但是他看见了电影院门前竖起的巨幅海报《哈利波特4》，这是他很喜欢看的一部电影，于是便走了过去。
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子被围在人群中间，他头发凌乱，正满脸焦急地给众人解释什么。众人手里则举着票，你一言他一语地质问。陆博瑜向身边一个人了解了一下情况：原来，电影院的放映员因和老板闹矛盾跑了，电影院迫不得已临时取消了今日的放映场次，这群已经购票的人正围着老板，有的要求立即放电影，有的要求退票，甚至还有要求赔偿的。陆博瑜挤进人群，附在老板耳朵上说了一句话，满脸通红的老板转身看向这个年轻人，有点不敢相信，问他：你有放映员资格证吗？
陆博瑜掏出身上的学员证递给他，说：我有初级放映工证，没带在身上，这是我的证件，你可以让我试试！
他看着陆博瑜证件上的军装照，看着他诚恳的目光，此时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他。他转头对众人大声说：我找到放映员了，电影马上放映，请大家现在进场观影，想退票的，到窗口找工作人员办理。说罢转身对陆博瑜道：请跟我来！

他带着陆博瑜走进了电影院放映室，放电影对陆博瑜来说是几年前在电影组的老本行，虽然那时放映流动机较多，但是座机原理相同。他见电影院里的放映机比部队的要先进，在放映机后安置有平盘式循环大片盘，可以容纳整部长度的影片，映完后不必倒片即可在下一场放映。只需要把胶片装上，然后启动机器即可。一道光柱打在银幕上，胶片在十几个转动的齿轮间快速流动，画面也在银幕上出现，陆博瑜调好焦距，只要坐在旁边看着便没事了。
一场影院危机被陆博瑜化解了，老板感激不尽，晚上放映结束后他便请陆博瑜吃夜宵。老板名叫杨斌，当地人，三十五六的年纪，今天放映员拿过年用工难要求他过节加薪，两人谈不拢，放映员竟然撂挑子不干了，幸好碰上了陆博瑜，才妥善解决了问题。杨老板和陆博瑜谈到价钱，陆博瑜表示分文不取，他是部队的，每个月有工资，不是来赚钱的，来这里只是消磨一下时间，只要每天给他一份工作餐便好。但是只答应给他放映一周，一周后他就要返校开学了。杨老板说：一周够了，我这几天就去再找一个放映师傅来。
一周后，陆博瑜离开的时候，杨老板硬要塞给他一千元钱，但陆博瑜还是拒绝。他说自己来放映并不是为了钱，老板很是欣赏陆博瑜的热心和好爽，有意和他结交。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杨斌对陆博瑜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一定要说一声。
四个月后学校放暑假，陆博瑜前半段假期护校，二十天后则踏上返乡的火车。回到家里，他先给父母上坟，然后收拾庭院。独处了两天，他便拿出手机拨通了霏霏的号码。听到忙音的时候不由停跳加速了，他告诉她他回来了。她在电话那头感到很吃惊。他问她是否有空出来见面，霏霏说：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说的如此顺畅不假思索，导致陆博瑜仿佛被重锤敲击了一下脑袋，两只眼珠子都挤到中间成了斗鸡眼。
她没有多作解释，匆匆挂断电话。只留在电话那头惆怅发愣的陆博瑜，他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一时不知所措，仿佛荒原上的一颗大树，猛遭秋风侵袭，被吹的七零八落。他现在的心情只能用一句古诗来形容：天凉好个秋！瞬间他发现他回老家都没有了意义，只觉得在这里是多余的，想着早点逃离这个地方。他满心沮丧，却不愿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女人。只是，只是心中替她惋惜，惋惜什么呢？却又说不清楚。
但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她打来的。但他没接，任凭它独自叫唤，直到电话铃声自然停止。他觉得既然她有了男朋友，就没有必要再接她电话了。况且他在部队两眼一抹黑，神马情况都不知道，这样的有夫之妇还是少惹为妙。
接着他又听到手机短暂响了一下，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她发来的，他按开，只见又是她那俏皮的话语：傻瓜，生气啦？
听这语气她倒是轻描淡写呢，难道，她是骗他的，故意捉弄他，还是有意试探他，他心里不禁这么想。又暗怪自己刚才莽撞，不该不接她电话，就是作为好朋友也该问个究竟。于是他回了一条短信道：没有啊，怕打扰你和你朋友。不过后面这句醋意太浓，太暴露内心了，他随后删了，又改成：没有啊，刚才有事。这才按了发送键。
那现在回我电话呀，傻瓜！她迅速回来短信。
陆博瑜这才拨了电话过去。储烟霏接了电话就问：你在哪里，我们现在见面。
两人于是约在商业大厦附近的听风阁咖啡厅见面，两人选了一个卡座，点了两杯摩卡咖啡和几盘小吃。她平静地说：我爸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
他看着咖啡上的白色泡沫，不知说什么好。尽管他事前已经知道，但确定此事后，还是吃惊不小，脸上不由泛起两道红晕。
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问：你怎么不说话？
他尴尬地笑笑：那，那祝贺你！
她道：为何祝贺？你怎么不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他说：只要你开心，他干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反正不是当兵的。后面半句他说的比较低沉。
她眼内似乎闪过一丝焦急，道：这不是你的内心想法。
他抬起头语气坚决地说：这就是我的想法。那表情像是一个被夺走了玩具的小孩，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而赌气说：我不哭。
那你脸红什么？她轻蔑地问。
外面天气太热，这里空调太低，有点不适应。他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们全家都是搞金融的，他叫顾绍祖，是市里楚州银行的副行长，我不喜欢他，可我父亲逼我和他在一起。储烟霏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本以为你会理解我……
听储烟霏这么说，陆博瑜心里好受了一点，他怪自己刚才对她语气太生硬，于是柔声道：那他一定很有钱，这不是很好吗？你爸也是为了你好。
我才不稀罕，他总会夸夸其谈，我爸喜欢，我却很讨厌。我对我爸说你要是喜欢他你嫁给他好了，我爸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的婚事他做主，我要是不和那个姓顾的在一起，他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威胁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她说着这些话，完全把陆博瑜当成了自己亲密的朋友，她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似乎有一丝哀求。
陆博瑜并不能确定这种感觉，他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是一名军人，长期在异地他乡的军营里，他能给她出什么有效的主意呢。他也没有资格发言。
储烟霏苦笑了一下，说：好久不见，一见面就聊我不开心的事，真对不起。
陆博瑜说：没关系，你说，我都听着。
储烟霏又问：那颗星河白，你有没有带在身上。陆博瑜点了点头，拿出来递给她。
储烟霏接过来拿在手中端详，那颗白珍珠被她如葱般的手指拿着，映着她的瓜子脸，和桃红色的唇，黑葡萄般的眼珠，很是光彩夺目，他不禁被她的美惊呆了。储烟霏柳眉微微一蹙，道：这颗珠子就这样放在身上不方便，我给你设计一个挂件吧？
陆博瑜不假思索地说：好啊，你是专业设计师，就麻烦你了。其实，陆博瑜并非真要累她帮忙，但他想着，这至少是和她保持联络的一个理由。他说：我怎么谢你呢？
储烟霏嫣然一笑，眼睛里闪烁着调皮的光道：后天八月二十一日是我生日，你看着办。
陆博瑜说了声“哦”，心里默默记了下来。

二十七、烈焰玫瑰舞星河
第二天，陆博瑜去找了人民剧院老板杨斌，杨斌见到老友来到十分高兴热情。
杨斌请陆博瑜吃饭，席间，陆博瑜问了他一个问题：喜欢上一个人是大胆追求真爱，还是默默守护着她当男二？
杨斌听了这话笑了，拍着他肩膀说：兄弟，这方面我可是一个过来人，我认为你问对人了。如果你确定他是你的真爱，放手去追吧，男人就应该找一个你爱的人。大胆的去追求，行就行一句话，不行就换目标，男人要有骨气别做备胎！不去追求在将来的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支持你！如果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尽管说。
陆博瑜对杨斌说：明天是她生日，我想着怎么给她过一个特别的有意义的生日。
杨斌大手一挥说：这好办，我在剧院给你们包个豪华专场，再定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给她，气派而浪漫。
陆博瑜摇头说：这样太招摇了。斌哥你这有流动放映机吗？借我用一下，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为她放映一场露天电影。
杨斌瞬间明白了陆博瑜的想法，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谁说你没经验，你这一招厉害啊！哈哈哈……
陆博瑜被他笑的脸都红了，不过杨老板接着又说：我仓库里有一套35MM流动放映机，好长时间不用了，明天给你用，不过那东西有几个大箱子装着，你一个人搬运架设都不方便，我给打个下手，顺便给你当个司机，你可千万不要推辞，我还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美人把我兄弟迷住了，哈哈哈……
翌日，就在陆博瑜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却接到储烟霏电话，她今天出不来了，那个顾绍祖要请他们全家在水木清华酒店吃饭，为她庆祝生日，父母把她看的很紧，不让她出门。
陆博瑜心里一阵失落，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储烟霏却果断地说：今晚六点我在水木清华818包厢，你想办法带我走，我不想和他们共进晚餐。
陆博瑜不假思索回答了储烟霏三个字：等着我！
挂了电话，陆博瑜内心狂喜，仿佛接受了一个庄严的使命。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干一些疯狂的事情了，杨斌的话很对，爱情这东西就得主动争取，默默等待是不会有收获的，不管成功失败只有尝试过才知道，付出了才不会后悔。
晚上六点，水木清华精品酒店门口，顾绍祖开着他的黑色奔驰停在门口，他彬彬有礼的下车打开车门，请储烟霏下了车。后面紧跟着一辆银色奥迪，是储烟霏同父异母的弟弟储金龙开的，车上带着他的爸爸妈妈。储金龙二十出头，现在也跟着父亲打点店铺。
顾绍祖长着一张大阔脸，浓眉大眼，一笑便露出一口大白牙，看上去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穿了一身深灰色西服，白衬衫，红色碎花领带，显得很是正式，尽管他只扣了一个扣子，但微微发福的肚子还是一马当先挺了出来。储烟霏在他身旁则显得十分纤瘦，她穿着一件果绿色白翻领连衣短裙，黑色高跟凉鞋，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小包，因为夏天炎热，她把头发盘了起来，前面的长刘海斜着梳往一边，随性优雅而清纯，显得脖颈颀长。
继母挽着储精明的胳膊，看着两人不禁赞道：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太般配了！储精明满意地点了点头。顾绍祖恭敬而热情地领着几人走进了酒店大门。服务员热情地上前引领众人走进包厢，顾绍祖早就预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此时八道精致的凉菜已经上齐，开了红酒倒满，酒宴便开始了。顾绍祖端起酒杯说起了开场白，都是一些感谢未来岳父母和祝福储烟霏的话，老两口看着女婿越发满意。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储烟霏，似乎对她很是满意动情，不过储烟霏对他的殷勤并不在意，不时用余光瞥着门口。
边吃边上菜，吃了两道菜后，顾绍祖说晚宴有节目表演，只听他拍了拍手，一个带着高高的厨师帽、白口罩的人推着铁板车进了门。顾绍祖颇为得意地向众人介绍道：隆重介绍一下为我们服务的周大主厨！手艺精湛，技术娴熟。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做菜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咨询大家的意见，根据每个人的需求调整菜的口味，真的很贴心，不过，你好像瘦了不少……
周大厨声音低低地说：我在减肥。
哦，减肥，哈哈，好啊，我也想减肥呢。顾绍祖又问，你声音好像有点变了？
嗓子发炎。周大厨依旧低声道。
周绍祖不再疑虑，又继续介绍道：他将为我们制作一道菜“烈焰玫瑰”烹牛肉，这既是我送给大家的惊喜，也代表我对霏霏的一份心意！

周大厨拿着白色的餐布在手中翻舞，突然变出一朵红色的玫瑰花来，众人鼓掌叫好，周大厨走到桌前把玫瑰递给了储烟霏，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又转身走到操作台前继续制作美食。
顾绍祖带头拍起了手说：这魔术太精彩了！尤其他见储烟霏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他感到她开心了他也很高兴，感激周大厨如此周到，仿佛那朵玫瑰是他献给储烟霏的一般。
周大厨又变出一朵玫瑰花来，这朵玫瑰是用来做食材的，他拿起几片极薄的牛肉裹住玫瑰花瓣，然后放到盘里。顾绍祖又讲解道：除了为了吃肉，更重要的是看烧的过程，火苗窜起的瞬间，很是好看，大家注意了！
周大厨把灯熄掉，包厢里立即一片漆黑，他在牛肉上倒上酱汁和酒，点燃火苗，“蹭”的一下瞬间燃烧，屋内众人都惊呼出声，大家都被惊艳到了，但见火苗在黑暗中显得绚丽夺目，牛肉和玫瑰花瓣在火焰中翻滚，像是在跳一支双人舞，发出滋滋的响声，浓郁的酒香，烤肉的香味也随之发散出来，在房间弥漫开，所有人都不觉喉头耸动吞咽口水。
周大厨把“烈焰玫瑰”端到转盘上，说：待火逐渐熄灭，就可以吃上它啦，牛肉非常鲜嫩，祝大家用餐愉快！说完他给大家鞠了一躬，转身出门。
约莫一分钟左右，火苗渐渐熄灭。储精明夫妇见顾绍祖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闪闪发光的钻戒，便知道顾绍祖要向储烟霏求婚，老两口满心期待着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
周绍祖开了灯，包厢一下亮了，却见桌位上少了即将登场的主角：储烟霏不见了。他不由也惊问：霏霏去哪了？
储老板也气急败坏地大叫：储烟霏——
顾绍祖感到事情不太对劲，忙拉开包厢门跑了出去，和外面进来的一个白衣大厨撞了个满怀，两人抱在一起，顾绍祖一手扶着后面的墙壁才没摔倒，那个大厨连连道歉说：对不起，顾行长！
顾绍祖听着声音，又看着微胖的身型，他一把扯下他的口罩，认出这人才是正真的周大厨，他揪着他的衣领问：怎么回事？刚才那家伙是谁？
周大厨一头雾水，说：我不知道啊，顾行长，我准备到你们包厢为你们表演“烈焰玫瑰牛肉”，发现铁板推车不见了！
此时，陆博瑜和储烟霏正坐在另一辆红色轿车上疾驰而去。白天，陆博瑜早就到水木清华酒店蹲守，他打探到了顾绍祖的宴请菜单，临时学习了“烈焰玫瑰牛肉”的做法。接下来便算好时间，杨斌设法拖住周大厨，陆博瑜则穿了厨师服混进了包厢，利用变魔术扰乱了众人视听，他献玫瑰花给储烟霏的时候，朝储烟霏点头示意，储烟霏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眼睛。然后他乘着制作菜肴熄灯的间隙，把储烟霏带出了包厢，众人一时都未觉察，杨斌的车早就在停在酒店门口开车接应两人。
杨斌把车开到三十公里外的海滩上，在一片星空下的沙滩上，一张巨大的银幕已经竖在海天之间——杨斌协助陆博瑜已经提前架设起了银幕和放映机，杨斌还提供了一台户外发电机。陆博瑜打开车门，请储烟霏下车，他牵着她来到银幕前，储烟霏不禁惊叫出声，她用手捂住了嘴巴，但从大睁大的眼睛还是看出了她的惊喜——在银幕到放映机之间的沙滩上，画了一颗大大的心型，里面写着“陆博瑜祝储烟霏生日快乐！”
陆博瑜请她坐在一只放映机箱子上，给他献了一束玫瑰花，他羞涩地说：鲜花虽然很俗气，但我为你举办了一个人的露天电影，希望你能喜欢。
储烟霏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一点也不俗，我非常喜欢。
陆博瑜启动机器，胶卷被吞进齿轮，呼呼呼的转动起来。随着一道光柱，银幕上光影故事开始了，他为她放映的影片是《天堂电影院》。不远处，潮声阵阵，欢乐地拍打着沙滩，头顶，星空闪烁，害羞地见证两人的爱情。
杨斌则在一边支起烤架，为两人准备烧烤。
这晚，储烟霏把自己设计好的纯银镀金的珍珠挂饰给陆博瑜：那是一条美人鱼造型的挂饰，美人鱼的鱼尾夸张地卷起来，中间包裹着一粒雀卵大小的黑珠，又大又圆又亮。
陆博瑜很是喜欢，连说：设计的太好了，很精美！又道：我到时等我军校毕业，就拿着它向你求婚。
储烟霏脸上飞起两朵红霞，一对星眸带笑，柔声说：那我等着你。
陆博瑜又不放心地问：那你爸爸如果逼你和那个姓顾的在一起怎么办？
储烟霏语气坚定地说：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说罢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陆博瑜顺势轻揽佳人，一颗心仿佛随时都会从嗓子眼跳出来。

二十八、野战炮排燃青春
陆博瑜两年的军校生活结束，回到老部队二营四连当了排长，发现营区只是挪了几棵树，而领导的变化真的挺大。伍继烨在他走后调到政治处干了两年组织股长，现在即将上任二营教导员，听说他父亲伍青松已当了炮兵师师长。老连长蒋海帆当了军务参谋，还是那样强硬严厉，经常带着身高腿长、着装严整的纠察神出鬼没杀入班排宿舍、出现在哨位附近，查找战士的违规违纪问题，搞得基层连队人仰马翻。王军田提升为参谋长，意气风发，大抓军事训练，风风火火呼呼啦啦。团长余跃高提升为副师长，政委陈涛去师里当了副政委，新来的团长叫卜业伟，原先是兄弟炮团的参谋长，新政委叫孙卫国，原先是兄弟炮团的主任。
团里还有一个变化就是列装了新装备，原先的一营、二营的八一式火箭炮升级为信息化的新型火箭炮，一营去年就列装了，二营晚列装一年，因此既学新装备又学老装备。三营在他走的那一年，滑膛炮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列装了轮式反坦克导弹。时任军委副 老熊、老鱼，先后到团里视察，为了迎检，每接待一位首长，全团官兵至少三个月前就开始忙碌了，整饬营区、填山挖水、标准要高，另外还有一条接待保障流程要分工负责、日夜训练，军区、集团军、师首长们三天两头来验收，一个细节都改来改去，领导动动嘴，官兵跑断腿。首长前来视察，卜业伟和王军田等军事主官亲自为首长解说新装备，很快，他们各自与军委首长的合影，被宣传股放大成六十寸，像婚纱照一般镶了金框，被挂在团史馆里让官兵参观。
陆博瑜去四连那日，来接他的除了四连文书杨晓辉，还有李小猛，他现在是三营炊事班长。在他上学的第二年，全师炊事班改连办伙为营办伙，李小猛转了一级士官后从八连被调到炊事班当班长，曹海军则调到营部炊事班担任司务长。八连很多老兵都已退伍：三班长乐方强、五班长张俊伟、六班长王斌、指挥班长马跃良、驾驶班长刘俊生、炊事班长张云清，毕竟转士官的名额有限，大多数战士得退伍。留下来的还有马天润、曹晓兵，马天润也立了两个三等功，今年提干没提上，他想明年继续努力，因此工作干劲不减，曹晓兵也当上了班长。
到了团里，先前在军校的那些优越感便如见了阳光的朝露，渐渐消散了。二十七岁的他挂着一杠一星的少尉军衔，定为排级八档，在团里就像是稀有的史前低等物种。其他学员普遍年龄都在二十三四岁左右，换了红牌起步价都挂上了中尉军衔，是副连级，他们要么是地方考入军校的本科生，要么是当兵后考军校的生长干部，还有地方大学入伍的国防生。
陆博瑜对此却很看得开想得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有和他同年兵的士官呢，还有士官学院毕业的学员，摘下红牌后依旧挂上士官军衔。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伍继烨只比他打了几个月，因为有一个当师长的爹，马上都提正营了。对于他这个没有关系的人来说，能提干转变战士身份已经非常满足了。因此他在排长岗位上充满了热情和干劲。担任连值班员，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号响，他五点五十就已经衣着整齐扎着腰带站在楼道里，踏着清晨撒进来的几缕阳光，听着楼房后面树上传来的鸟叫，边踱步边思考着一天的工作，不时看着手表，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等到起床号一响，他立即鼓足中气吹哨子，那声音尖锐且极具穿透力，尾音还带那么一甩，接着他大喊一声：起床——连队官兵们都醒了，迅速穿衣、上洗手间。十分钟后，全营集合，陆博瑜带着全连喊口号，他的声音很响亮，全连也被他带的士气高涨，在全营四连的口号最响，士气最高，经常得到营长教导员的表扬。值班员工作事无巨细，负责带队，还负责组织连队训练，带领连队去施工，每一项工作陆博瑜都能尽心尽责，高标准完成，很快成了连长、指导员得力助手。连队战士也很佩服他，排里战士更是有这么一位提干的排长而自豪。其他连的连长、指导员也都很羡慕，纷纷评价：还是提干的排长好，什么都懂，什么都精通，不像我们那个大学生排长，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连个新兵都不如。
他得知李小猛还没入党，他已经是第五年兵了，到炊事班两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虽然当上了班长，却没有一点架子，和炊事班战士一样值班，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生火做馒头，从不偷懒。由于朴实肯干，与人为善，每次年终评功评奖民主测评他得票最多，但李小猛总是把评先名额推让掉，把先进的机会留给自己班上的新兵。他说：俺第一年就拿过优秀士兵了，俺班的兵比俺辛苦，还是让他们得这个荣誉更合适！
陆博瑜也奇怪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入党，几经询问之后才知道，是三营教导员方旭平上任两年来一直卡他。原来前年八月，陆博瑜提干走了，八连受领了吴州大学带军训任务，李小猛也被挑选参加，担任教官。团里规定，军训结束后官兵不得与学生留联系方式，不得与学生保持联系。这些纪律，所有官兵都严格执行，李小猛也不例外。军训结束，李小猛回到连队，年底被调到新组建的炊事班担任班长。第二年，新教导员方旭平上任，本来他对李小猛印象还不错，但保卫股这天查获了一封信，是吴州大学寄来的，看字迹娟秀，就知出自一名女生之手，收件人便是李小猛，无疑这是一封违规的情书。

保卫股长没有直接通报，而是把信交给了三营教导员，算是给了新任教导员一个面子。方旭平感谢不尽，保卫股长走后，他把李小猛叫过来，当着他的面拆开信叫他读，一头雾水的李小猛只好读了起来，信上果然满纸都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对他的相思之情，他耳面赤红，几次都读不下去，但教导员强迫他读完。李小猛辩称自己从未和这个女孩联系过，教导员质问他，为什么这个女孩知道团里的地址？这是严禁给学生的。李小猛确实不知道女孩怎么知道的，一时回答不上来，教导员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表面老实，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回去给我深刻反思，写一份检查报告！
满腹委屈的李小猛走了，他只得哑巴吃黄连写了检查。从此后教导员对他印象一落千丈，每年两次的入党机会也与他无缘。后来，他得知是和他一起带军训的班长张辉把部队地址泄露了，但也不是主动泄露的，张辉有个习惯，喜欢把自己血型、部队地址等信息写在军帽里面。有一次军训组织休息时，他把大沿帽放在草坪上，这时带队排长喊他过去，他没拿帽子就跑了过去。一个女同学便乘这个间隙，好奇的拿他帽子玩，无意中看到了里面写着的部队地址，于是悄悄寄了下来。张辉年底就退伍了，没出什么乱子，写生再与他联系，也不是什么问题。李小猛带的班与张辉带的班相邻，暗恋李小猛的那个女生今年辗转得到了部队的地址，如获至宝，于是便给李小猛写了一封露骨的求爱信。结果李小猛无端中枪。
误会已经造成，解释就是掩饰，何况时过境迁。陆博瑜决定帮李小猛先把入党问题解决。刚好他周末准备去看看老指导员伍继烨，于是叫了李小猛一起去。
星期天上午，阳光明媚，伍继烨正在营区分的房子里带儿子，开门见到他的两个兵，又惊又喜，忙让陆博瑜和李小猛到屋里坐，他现在已是一个两岁儿子的爹。陆博瑜抱着可爱的伍宝宝逗了一会儿，伍继烨则忙着给两人倒水，李小猛忙上前把活接了。伍继烨留二人吃饭，说让嫂子去买菜，今天要好好聊聊。陆博瑜说：我正准备在你家吃饭呢，菜和大厨我都带来了。说罢他看了李小猛一眼，李小猛拿着陆博瑜早上买的一塑料袋菜已经去了厨房。
李小猛发挥在炊事班的水平，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几人边喝酒边聊天，陆博瑜则向伍继烨汇报两年来的军校生活，伍继烨连连点头，很是为他高兴。酒过三巡陆博瑜说了李小猛的情况，道：指导员，李小猛也是你带的兵，他在炊事班表现一直很好，只是由于误会才一直没有入党，你一定要帮帮他。
伍继烨也不把二人当外人，直截了当地说：好的，我想想办法。下周我到二营当教导员的命令可能就下了，团里党员名额刚好归我们组织股管，在我走之前还有一点小小的权力。
陆博瑜眼睛一亮，忙举起酒杯，又扯了一下李小猛的衣袖，李小猛也端起酒杯，陆博瑜满脸真挚地说：指导员，这杯酒我敬你，一来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带，二来祝贺你高升！说罢一饮而尽。
过了两天，伍继烨便打电话给方旭平，说让他派人到股里来拿一张党表，这张党表是给李小猛的，并说这是一位首长交代的，让他不要多问，照办就行。他已交代组织干事下半年给三营多拨一个入党名额。
方旭平连连答应，挂了电话心里却很是惊疑，因为他从未听说李小猛有什么关系，只知道他就是一个农村娃。但通讯员到组织科把一张党表拿回来确是不争的事实，他让副营长林汇通去问李小猛到底是什么关系。李小猛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越发显得神秘。
回头李小猛把这事告诉陆博瑜，陆博瑜笑道：以后他们再问，就说是你爸爸的一个战友，现在军区工作，具体什么职务你也不清楚。
一段时间后，李小猛顺利入了党。
伍继烨当了教导员后，虽然和陆博瑜在一个营经常见面，但像以前那样在一个连队经常聊天的机会少了，而且一个排级，一个营级，两人常在一起画风也不太搭。但是伍继烨提到陆博瑜总是自豪地对别人说：看，这就是我带出来的兵！
面对顺手的工作和良好的口碑，陆博瑜丝毫也不骄傲，因为他奉行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更何况干部股长李建辉组织他们新排长集训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提干的干部就像百米跑，胜在爆发力强；大学生干部就像五千米跑，胜在耐力好。所以你们不要互相瞧不起，一个说对方大老粗没文化，一个说对方有学历没能力，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提干的干部要多学习文化知识，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大学生干部不要眼高手低，要放低身段，与战士打成一片，加强训练，提高自己的体能、专业技能和组织指挥能力。官运官运，当官是要有运的。最终你们谁当的官大，还要靠你们自己在人生跑道上去跑……尽管陆博瑜从没看不起大学生干部，但这话还是给他思想上提了个醒，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
不久，部队组织到皖东丘陵地带大拉练（一营则去西部大漠进行新装备试验射击任务），他当班长时就参加过好几次大拉练了，因此这次也是得心应手，铁路输送和战士们一起捆绑加固炮车，到驻地后组织官兵安家宿营、整治车炮场，演练阶段带着战士一起构筑工事和车炮掩体。唯一的不足，他是滑膛炮班长起家，现在从零开始学 型火箭炮，向连队老班长请教，凭着一股刻苦的钻劲，在短时间内就学会了操作方法，实弹射击打了三十四发弹，是全营发射炮弹最多的人。这也是二营与老式火箭炮的告别演习，回去后它们就要退出现役，二营官兵将像一营那样操作新型火箭炮了。

团里有规定，当年毕业的新排长没有假期，还要到师教导队参加新排长集训，因此大拉练结束许多干部都休假了，陆博瑜依旧待在连队，热情不减地学习新装备原理和操作。这段期间团里出了件大事，拉练时，军务参谋蒋海帆在营区负责留守的安全管理工作，他很认真地检查空荡荡的营区，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服务中心某个角落发现了正在玩手机的上等兵罗小忠。他立即上前没收了手机，训斥了他一顿，并要求罗小忠写出深刻检查，等大部队回来后再听候处理。老实巴交的罗小忠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这部手机是他从一个士官老乡那里借来的，因为留守无聊，才拿着给家里打打电话发发短信。那时的手机还不具备上网功能，是个黑屏手机，罗小忠是山里娃，因好奇而赶了一下时髦，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尤其蒋参谋说大部队回来后要严肃处理他。他更是慌了神，吓得连觉都睡不着了，半夜里，他翻墙跑出营区，私自离队了。蒋参谋得知情况后，立即组织纠察四处寻找，找遍了大街小巷、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没找到，只好上报团首长。团长、政委、参谋长得知此事，依次把蒋参谋批了个体无完肤，部队有规定，人员失踪超过一定时间后，必须往上一级报告，于是团里一边组织人员查找，一边上报师里，师里又上报军里，集团军又上报军区，大拉练很圆满，但就是这一点让全团官兵一年辛苦都泡汤，成了团长、政委心中的痛，蒋海帆从此失势，干工作也没了劲头，走路都低着头，一副偃旗息鼓的样子。
不过，就在团里常委一片愁云惨淡之季，一个兄弟部队出了件通天大事：集团军直属团D团被国家安全局查出一个出卖情报的参谋古良，俗称间谍。古良从军校毕业分配到部队后，面对基层繁琐的工作，不是想着去努力适应，而是逐渐萌生失落情绪，继而发展到放松自身要求，逃避制度约束。爱慕虚荣的他，私自违规上网寻找兼职挣钱，其“爱好”很快被境外间谍机关所利用，经不住伪装成商人的境外情报人员的拉拢和金钱诱惑，先后20多次通过互联网向对方提供50多份涉密文件资料，获得了四百余万巨额“酬金”，最终也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各级检查组纷纷进驻D团，誓要把D团查个底朝天，这件事情直通军委，全军炸锅，一批干部受到处理，军长、政委大发雷霆，不过，这件事也让炮兵一团逃兵事件显得微不足道，矛头不再对准他们，炮兵一团的领导们暗感庆幸：既然不能更好，就只求出现更差的来挡子弹了。当时陆博瑜正在师教导队集训，师检查组也过来地毯式搜寻，目的是痛定思痛，避免安全隐患，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据说师长、政委看每个下属的眼神都有嫌疑。检查过后，便是教育整顿，然后再检查，再整顿，依次轮回，全师官兵跟着那个卖密的干部倒霉，像是炒锅里的豆子，被翻来覆去的折腾。
按照规定，所有人手机全部上交，各单位都拨出专项经费购买手机柜、在营区各个角落安装高清摄像头、重要场所安装信号频闭器和干扰器。官兵不得使用智能手机，全团统一订购蓝屏手机，只有接打电话和发短信功能，被官兵们称为“三无手机”，集中保管在保密柜，每周只能在周末取出使用，晚上九点熄灯前还要上交入柜。陆博瑜和储烟霏这一对初恋中的情侣，平时联系电话也打不上。她很不解部队为何会管理得这么严，没想到和军人谈个恋爱都这么辛苦！他告诉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承诺过她，等他毕业后休假就会向她求婚，还会正式见她的父母。
那一年春节，四连担任弹药库值班任务，这是全团重要场所，连队决定派二排长陆博瑜带队负责。弹药库在营区后面的一座大山山坳里，其间要经过一段公墓，墓碑都在半山上，远远看去，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陆博瑜带着十名战士走进了厚厚的铁门，他们将在这里生活一个月，住在一个集体房间里，十张床板铺在水泥地上，下面垫着砖块，内务标准按连队不变。陆博瑜还记得那次站弹药库，排长曾远还开了他一夜的批斗会，现在他也已当上了排长，曾远已调到宣传股当教育干事，往事如昨，排房依旧。这里吃饭则由连队两名战士用保温桶送过来。在几个老式营房周围，遍布着灭火器、消防沙、消防池，那些营房与普通营房的不同之处就是都有厚厚的铁门。这些门一般情况下不打开，战士们就负责看守这几个屋子。屋子四周是高墙铁网，院子正中是一个七八米高的哨楼。这里有两班岗，一岗在门口，一岗在哨楼，一个半小时一班岗。这里的要求很多，陆博瑜给战士们提了最关键的三条要求：一、严禁火种，绝对禁止抽烟；二、严禁饮酒，几度的米酒也不行；三、发现情况立即按响警铃。他认为只要这三条做到了，其他的都是小菜一碟。
除了哨兵在高高的岗楼上跨抢站哨，其余人则在屋里休息。大家都觉得这里比连队清净，也比连队清闲。任务简单却十分重要，出一点差池都可能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事。陆博瑜经常带着战士绕着弹药库巡查，看铁丝网是否有破损，看周边是否有可疑的情况。因为一些敌特分子会来侦查拍摄弹药库，在一起通报中，师弹药库就被几个外国人盯上了，负责的排长、班长凭着极高的警惕性，当场上前盘查，在那几个人想要逃跑时抓获了他们，没收了装在腰带头上的袖珍相机，终于查出那几个人就是潜入国内的间谍。事后那个排长和班长分别立了二等功和三等功。这件事被当做很好的教材和案例推广流传，一直激励着兄弟部队看守弹药库的官兵，陆博瑜和战士们经常说：大家站哨一定要竖起耳朵，擦亮眼睛，抓到一个间谍，你可就立功啦！
不过，这只是一个大家既愿意发生又不愿意发生的愿望，这里无人也无功，到处都是呼呼的山风。大年夜那天，屋里有电灯没电视，送饭的战士还带来了糖果和瓜子，一百瓦的白炽灯把屋子照的很亮，不站哨的战士刚好开了两桌牌，当然牌桌都是用背包加纸箱子临时搭设的。陆博瑜则在一旁看书，这里只有一部军线电话，根本别想与家人亲友电话拜年，因此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

半夜，一场大雪过后，陆博瑜起床查哨，他爬上哨楼，看到了冻得直流鼻涕的哨兵郑勇，他说陪他站一会儿。他问哨兵，你在想什么，郑勇轻轻地说了两个字：母亲。陆博瑜愣了一下，笑笑说：是啊，每逢佳节倍思亲。
郑勇也问他：排长，你在想什么？也在想家吗？
陆博瑜回答：我也想念我的父母，但是现在，部队就是我的家。
他看着远处，天上无月，但大雪却把大地变亮了，山林都是一片银白，像是童话世界，美的让人心醉。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陆博瑜丝毫不觉寒冷，胸襟不觉升腾起一股自豪感，万家灯火万家团圆的大年夜，他在为祖国站岗巡哨，虽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业绩，但他觉得自己这个年过的很有意义。大门口的哨兵突然喊了声：站住，口令！
陆博瑜也听到一阵擦擦的脚步声，接着便看到一个黑影从远处走来。陆博瑜立即绷紧了弦，直到那人回了口令，他才松了一口气。他下了哨楼，向大门走去，隔着铁门，他看到来人是军务股长林宏，按照规定他可以进入。陆博瑜叫了声：股长好。便让哨兵开了门，军务股长穿着大衣戴着棉帽，说话的时候嘴里一股白气也随之而出：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我刚好起来查哨。今天过年，我们更不能掉以轻心。
股长说：嗯，节日战备工作很重要，弹药库更是要加强责任心。
陆博瑜陪着军务股长转了一圈，股长问了几个弹药库战备值班制度常识，陆博瑜都对答入流，军务股长点头说：嗯，你掌握的还不错，关键是要入心入脑，抓好落实。
在一个房檐上，飘着一个黑东西，股长问：那是什么？
他用手电筒一照，是个死蝙蝠，早就风干了，吊在一缕蜘蛛丝网飘在空中。军务股长语带责问：节前不是通知打扫卫生了吗？你们弹药库没落实吗？你们这里可不能成为没人管的死角啊！
陆博瑜忙说：股长，我们当然打扫了，营长、连长昨天下午还来检查了。刚才下雪了，估计是风把它从屋顶瓦缝里吹出来的。
股长冷笑一声，陆博瑜心里也一紧，想着大过年的要是被他通报一下可就完了。他和股长默默地走着，两人都没了话语。
陆博瑜想挽回点什么，他突然灵机一动，说：股长，我还没祝你新年快乐呢！你来年运气一定好！
怎么？股长冷冷地问。
嘿嘿，你一来就发现了那只蝙蝠，见到蝙蝠有福啊，它还是倒挂着的，说明福到了。
哈哈哈，你还信这个？军务股长突然笑了两声。一时紧张的氛围缓解了。
陆博瑜却认真地说：真的，股长，这白天都不一定能看到，你在黑夜里都能发现，首先我觉得股长比我们厉害，其次我觉得这真是个好兆头。
股长说：革命军人，不许迷信。陆博瑜连声说是，但可以听出股长的语气不再那么生硬，完全是一种关照式的口气。股长签了字，出了门，陆博瑜喘了口气，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拍马屁呢，差点就拍在了马蹄子上，他不觉感叹这门技术也不好学呢。他拿了个大扫把，把那只蝙蝠干清理掉，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九点钟之前，陆博瑜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因为平时团里八点交班，今天推迟半小时，交班会上各部门会对查出的问题进行通报。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大年初一领受一份通报，然后打背包回连队写检查，接下来的整个春节都在反思中度过。不过，到了九点钟。一切平静依旧，他打电话回连队问一排长，一排长说连长交班回来也没说什么。正通着话，就有战士跑来报告有一辆小车来了。陆博瑜忙挂了电话跑出去，竟然是团长卜业伟的一号车，已经停在了弹药库门口。团长走下车，陆博瑜忙开了门，跑过去给团长敬礼，他发现军务股长林宏正跟在团长旁边，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仿佛做了亏心事，目光都不敢和他对视。
团长说：过年了，你们坚守岗位，好样儿的，我代表团党委给你们拜年了。祝你们工作顺利，阖家幸福！
陆博瑜激动的连声说：感谢首长！
团长拜年的话一说完，军务股长便搬了两箱水果叫陆博瑜接了，他笑着朝陆博瑜点了点头，陆博瑜的心才平静下来。股长没通报他。
团长没进去，坐上小猎豹又到其他点位给战士拜年去了。战士们接过排长手中的一箱苹果和一箱芦柑，大家吃着苹果和芦柑，别提有多自豪了，比吃最豪华大餐还要开心。
一个月的弹药库岗哨，竟然没有一次通报，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营连自然把这个功劳归于值班排长陆博瑜。
失踪两百多天的罗小忠，终于被军务股长找到并带了回来，他四处流浪，最后躲到皖州一个小工厂里打工，没有身份证，是三无人员，地方民警巡查到他时，已经穷困潦倒，他也不愿再在外面受罪了，索性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地方民警于是和正在外面四处寻找他的军务股长林宏联系上了。团里常委们都松了一口气，立即向上级党委报告。由于已经上报了军区，事情搞大了，军区军事法庭判决他逃避兵役罪，劳改两年。全团召开大会宣布处理结果，以达到惩前毖后、杀鸡吓猴的效果。对于蒋海帆，团里也没有深究他的问题，只是批评他工作方法不当。因为处理一个副营职干部牵扯的问题就复杂了，只要人活着回来他就不会有多大问题，不久后他被调到师干休所工作，就此离开了炮兵一团。找到罗小忠的军务股长林宏立了头功，下一步将提升为三营营长，三营自从王军田当了参谋长，营长位置一直空缺，教导员负责统管全营工作。林宏走之前，决定调一个参谋上来，他选中了排长陆博瑜。
陆博瑜很快到了军务股工作，他接替蒋海帆的位置，担任兵员参谋，由于是排长，按规定机关不能纳编，所以只能是借调。但陆博瑜才担任排长半年，就能调到机关是一件让其他排长羡慕的事，最高兴的当属四连的战士们，排长去了军务，以后就可以少被通报了，被纠察纠一下也能找到人了。

三十、争相披榛采兰
在军务股他还看到了老熟人：洪赞歌。他一路走来颇为顺利，因为他有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金钱开道。
洪赞歌一分下来就被安排到机关警调排当排长，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从班长提干到现在进机关，与老营长王军田没少过人情往来，平时是送礼是细水长流、花钱是小打小闹，比如请吃个饭，购物买个单，每逢过年过节，则提上“中苏炸药包”（中华烟、苏烟）、“五毛手榴弹”先行（五粮液、茅台），“鸡毛信”跟上（内装超市购物卡、VIP会员卡和毛爷爷）。加上他头脑灵活，深谙处世之道，因此一路走来王军田总是帮带着他，不过两人之间更像是在做一笔交易：洪家为王军田提款，王军田给洪赞歌提拔。王军田现在又提升了参谋长，洪赞歌也跟着如鱼得水、鸡犬升天，现在是参座手下第一红人。
军务股有两个正式纳编的参谋，一个是三月份军务调上来负责外情的胡参谋，他之前是二营司务长，这两年军队改革，司务长统一由士官担任，因此每个团的军官司务长得重新安排位置，优秀一点的进了机关，工作一般的则在连队担任排长、副连长等职。另一个名叫申参谋，现在外学 参谋年底准备转业，精力不是很集中。
日益繁忙的军务缺乏得力干将，警调排隶属军务股，林宏也让洪赞歌负责外情，整日带着一班纠察检查部队；陆博瑜负责内情和兵员，兵员参谋有许多材料要写，主要是每天巡查情况汇总、每周上报师军务科的一周安全管理情况，还有安全教育活动的首长动员稿、安全教育教案等等。林宏总是手把手的教他，尽管他自己写材料的水平也很一般。林宏对他说：材料不能照搬照抄，要想写的好，还得有自己的东西，自己的思想。军务这个工作不像宣传，军务的工作就是实打实的，就是发现问题、查找问题和解决问题，多用数据说话，不需要华丽的辞藻。所以平时要多下连队检查，晚上就在办公室加班学习。
于是他每天晚上便在办公室加班学习写材料，直到夜里十一二点才回连队睡觉。军务股长有了陆博瑜，工作确实轻松了不少，蒋海帆走后，他最头疼的材料工作终于有人接手了。由于他的勤奋学习，他的进步很快，有一次他写的一份汇报材料，竟然被参谋长表扬了。军务股长说是陆博瑜写的，王军田还特意到军务股办公室来了。司令部每天早上组织交班，由于陆博瑜是借调，所以不参加。对于借调的排长，机关总是有个心照不宣的试用期，如果试用期内不合格直接让他回连队，反正不占编制。因此陆博瑜不能经常见到参谋长。王军田见到陆博瑜，他说：以前当班长没听说你会写材料吗？哈哈，听说你小子到军务来这几天表现不错，年轻干部就要有一股子钻劲，要沉得住气，好好干，下一步就把你纳编。
参谋长的肯定给了陆博瑜很大的鼓励，更加激发了他的工作学习热情，加班都有了动力，好几次他到深夜十二点以后才回去，每次都在楼道里和一个身材消瘦、脸颊瘦长的上尉相遇，时间长了他认得那人是宣传股长周珏，他会借着楼道口里的灯光向他笑一下，然后叫声股长好。周珏问：这么晚才回去啊。他说：嗯，我在学写作。周股长点了点头。
洪赞歌每天都回到军务办公室汇总检查情况，总能和陆博瑜相见。洪赞歌小日子似乎过得很滋润，身体有点发福，原本的四方脸也有肉了，一双细长眼总是发出精明的光。他见到忙忙碌碌的陆博瑜便说：陆参谋，这么拼命干嘛？混混行啦，我们提干的都是大龄干部，不会有什么发展的。到时送送礼，能提就提，不提拉到，在部队过得快活逍遥最重要，有必要这么累死累活吗？兄弟，什么时候和我去检查部队，给你搞几包烟抽。
我干工作并不是为了提升，这些工作都是股长布置的，不干没人干啊。陆博瑜一边打稿子一边说，谢谢，我不抽烟。
洪赞歌语带嘲讽的说：哟，军务股现在可真是离不开你啊！那你先忙，我去转部队了。
这天，陆博瑜去保密室去给一份上报的材料盖章，团保密室隶属于军务管理，里面有一个保密员，保密室和军务办公室在一层，就在二楼东面最顶头的一间，与其他办公室不同的是保密室的门是一块厚厚的深咖色防盗门，进门便是一个吧台，把几平米的房间隔成两块，把前来办事的人和里面的工作人员分开，吧台一头安装着半人高的木板门相通内外，木板外面贴着“保密重地，闲人勿进”的字条。陆博瑜见保密室门虚掩着，便顺手推门进去，只见三四个人正在吧台里面围成一圈，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两部小黑手机和小卡。见有人进来，立即神情惶恐地分开了，但一个个都手插口袋，顺势把手中物品放入迷彩裤口袋，面色故作平静地看着陆博瑜。
陆博瑜认得四人是洪赞歌和他的两个手下：纠察一班长和二班长，还有保密员。洪赞歌见是陆博瑜，立时松了口气道：兄弟，你进来也不敲个门，吓死我了。
陆博瑜不解地问：我来盖章，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洪赞歌看着两个班长说：都是自己人，陆参谋知道也没关系。两个纠察班长会心一笑。洪赞歌对陆博瑜说：我们在分手机卡，你要吗？陆博瑜知道，洪赞歌每日带着纠察到团里巡查，总是能查到一些官兵私自使用的手机。
团里规定官兵不得私自使用手机，一经发现，立即没收，手机没收后，先对其中信息进行检查，没有问题的统一在保密室保管，有失泄密或乱拉乱挂问题的则进一步调查处理。违规私自使用手机的官兵都要在每天早上机关交班会上通报，星期天要到机关进行半天整训，内容为学条令、走队列、打扫机关楼厕所三项各一小时，同时所在营连要做出相应处理。所有没收手机都由保密室登记保管，官兵休假时可以领走带回老家，不得再带进营区。

尽管如此，上级想用堵的方式来抵挡信息化浪潮，似乎收效不大，还是不断有人使用手机，不减反增，从将军、校官到上等兵（列兵第一年还不敢用），不同的是领导是光明正大的用，而且还追着时尚用最新款的，基层官兵则是偷偷摸摸的用。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于军务参谋和纠察们的围追堵截，他们打起了藏手机游击战：鞋子里、枕头挖个洞、被子棉絮里、深深的大衣口袋里、班用抽屉里面隔层、大袋洗衣粉里、炊事班米袋里、猪圈屋顶瓦缝里都成了藏手机的地方，这些地方后来成了纠察摸索的重点，在一批先锋倒下后，于是藏手机的地方升级了：饮水机洗衣机电视机空调后盖卸下来，排房内侧瓷砖沿缝撬开、被掏空的书里、方便面桶里、装满垃圾的垃圾桶底部、炮车的某个仪器设备里、军营超市老板家里，或者在野外训练场挖个坑用塑料袋装了手机埋进去……检查者每日都有新发现，藏匿地点每日都在更新，猫和老鼠的游戏一直在继续，下一个藏匿点始终未破。
一些官兵在手机被没收后，总是第一时间找人摆平，避免被通报批评，因此这些手机也为一些军务人员创造了二次财富。同时，新没收的手机卡里还有金额大小不等的余额，等到几个月后休假，这里的电话卡余额早就被扣光了。洪赞歌自然不会让这些余额被自然扣光。纠察班查到手机一般不敢私自处理，总是上交负责干部，洪赞歌总是在第一时间查询余额，然后把卡进行分配，他认为纠察班的兄弟每天巡查也很辛苦，总得有点辛苦费吧，这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一招也很利于他的管理，大家都感到跟着洪排长干很有干劲。
没想到这次几人正在分卡被陆博瑜撞了个正着。他拿了一张手机卡给陆博瑜说：陆参谋，这张卡你拿去打电话吧，里面还有百十块钱余额呢。
陆博瑜连忙推辞道：这是别人的财物，我不能用。
洪赞歌理直气壮地说：他们都是违规使用手机，查到了活该，反正不用余额就过期了。
陆博瑜接过保密员盖过章的资料，对洪赞歌摇了摇头走了出去。洪赞歌走出来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问：兄弟，别装高尚了。那么认真干什么？你只是个借调干部，你不会说出去吧？
陆博瑜停下脚步说：我有我的工作，我不会卷进你们的事情。你尽可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洪赞歌拍了拍他肩膀道：兄弟，我相信你，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太辛苦太认真，凡事太认真，你就输了。
不过几天后，股长林宏便找陆博瑜谈话，让他先回连队。原来集团军下了清编通知，要求各师旅团机关限期清编，尤其提出新排长不允许借调机关，政治处正在督促各部门整改落实，并要向集团军报告。军务股长说：等这阵风头过去，我再把你调回来。
司政后装的借调干部纷纷回到了基层他们原先的岗位上，像是鸟儿从都市飞回了山林。接下来的日子机关在编人员的工作强度就加大了，人少了，工作量没有减少，而且机关总有干不完的活，写不完的材料，一批接一批的检查，一波接一波的汇报，基层叫苦，机关也叫累，有人开玩笑说完全是练葵花宝典，自己搞自己。
第三季度的大项教育又开始了，是关于“爱军精武以实际行动完成好大项任务”为主题的，这是军区确定的主题教育，一个季度一个主题。宣传股长带着两个干事加班加点，要进行官兵思想调查，写调查情况报告，召开营连政工干部部署会，机关会务保障人员协调会，要结合上级计划和本团实际，进行细化，制定教育计划和方案，这计划方案里包括的内容就更多了：要写动员材料、总结材料，准备几个授课教案，协调团领导、和聘请地方人员进行授课，设计配合活动，选出几个身边官兵典型做事迹报告，并协助写好事迹报告材料，还要提前排练，准备各类会场，拷贝辅导录像，调试音响话筒，制作标语横幅，打印摆放席卡，通知连队出黑板报，并做好跟踪检查……
总之任务像植物大战僵尸中的僵尸涌了过来，新任股长周珏忙的焦头烂额，股里的教育干事曾远并不太听周珏的话，他仗着自己是老干事而且还是师主任的关系，并不把从指导员岗位新任的股长放在眼里，他只愿干自己的一摊子活。周珏只好带着新纳编的文化干事张曙光忙这忙那。结果教育开始的那天早上，全团部队还在集合，宣传科就出了情况，集体被请到了政委办公室。原来周珏由于工作太忙，把政委的动员话稿交给新纳编的干事张曙光来写，这个任务十分重要但相对简单，因为有现成的资料，兄弟部队装甲一团主题教育刚结束，周股长恰好和装甲一团的股长是老同学，因此请他把一套教育资料传了过来作为参考，其中便有政委动员的讲话稿。周股长交代过张干事照着这个模板材料写，并给了他一堆之前的官兵思想调查情况报告，让他结合到讲话稿里，就忙其他事去了，他让张干事第二天一早放他办公桌上，张干事连连称是。
第二天上午，全团官兵都换上了夏短袖常服，早饭后匆匆打扫饭堂卫生，按计划全团八点都到大礼堂集合参加教育，各营七点四十就集合了，连队七点半就吹哨了。由于工作太多，周股长没看张干事写的稿子，就把稿子放到政委的办公桌上了。孙政委提前二十分钟到办公室看动员稿，越看越火，一个电话便打到了宣传股。周珏带着曾远、张曙光两个干事到政委办公室，接受政委批评，原来稿子里出现了多处错误，还是很低级的错误，比如里面竟然还有“装甲一团”字样，稿子最后的落款时间还是一周前的。由于张干事的粗心，原本的借鉴成了明显的抄袭，最后作案痕迹还没摘干净，被政委抓了个正着，批评宣传股做事应付、投机取巧、不讲政治，写材料没有思想、没有深度、全靠抄袭，周珏差点晕倒当地，教育时间到了，政委让张干事留下写检查，宣传股长去负责会场，他带着事先思考的提纲和几本学习材料进了会场，整个动员全靠临场发挥。
这件事很快在全团传遍了，机关一度传闻张曙光一定要被赶回连队。一周后机关干部会上，张曙光经过深刻反思的检查，声泪俱下，可能是他写的最好的材料了，之后他被调到了保卫股。政委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到保卫科将功补过。

三十一、谁识东箭南金
现在宣传股就剩一个新股长周珏一个不听话的老干事曾远，两个人都不擅长写作。周珏内心很郁闷。
这日下午，陆博瑜正准备集合连队操课，连值日就过来叫他去接电话。电话是宣传股长打来的，让他去宣传科一趟。他向连长请了假，便向机关楼走去。
从烈日当头的室外走进机关楼，陆博瑜立即感受到一股凉意。他径向四楼走去，在宣传股门口，他喊了声报告，周股长见了他很是热情，忙叫他进来。周股长叫他的目的是想调他到宣传股工作，问他愿不愿意，当然也是借调。
他说：不是机关在清编吗？新排长不能来。
周股长露出迷之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向主任报告，我们股现在缺人，但也不是谁都能来的，政委让我在全团范围内挑人，挑谁是谁。我觉得你肯吃苦、爱学习、有干劲，完全符合一名宣传干事的条件，再说俗话说进了政治处，年年有进步。你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和我联系。
晚上看新闻结束，他来到了教导员伍继烨宿舍，他想征求一下教导员的意见。伍继烨微笑着听他把情况说完，道：无论在连队还是去机关，是金子终会发光的。关键是你的内心想去哪里。
陆博瑜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在你手下干。
伍继烨说，作为一个排长，如果能有去机关工作的机会，可以学习更多的业务知识，拓宽视野，增长见识，而且和领导近距离接触，对今后的发展很有益处。我知道你内心还是渴望进机关的，现在是去军务还是宣传的问题，军务那边，林宏并没有明确再调你回去的具体时间，而且他即将上任营长岗位，新股长搞不好还会让你下连队，那时脸上就不好看了。现在宣传科正是用人之际，周珏对你印象也不错，而且是他主动来找你，我想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陆博瑜很感谢教导员的分析，虽然他们年龄一样大，但他确实觉得教导员比自己成熟有见解。经过一夜思考，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二天他给宣传股长打了电话，说自己想好了，愿意到宣传股工作。周股长听了很高兴，说马上给主任报告。很快，他就得到答复，让他下午就到宣传科报道。由于集团军清编工作刚过，调他去帮助工作的理由就是：大拉练出野训小报。
陆博瑜再次去宣传股工作的消息，又一次在基层引起了小小的震动，那些新排长们叹道：陆博瑜真是司令部政治处通吃啊！
周珏考察了好几个人，最终决定调陆博瑜，源于他的工作态度认真，而且他是提干的能吃苦。到股里后，主要是培养他的写作能力，因为文化干事已经有了人选，是连队的一个副指导员江笑，他毕业于文化管理专业。宣传股除了写材料要人，还有一个在全军军以下单位都没有编制，但每个单位都必须有的角色：新闻干事。
新上任的集团军政委闫宁甚至在一次电视电话会议上说了这样两句话：不重视新闻工作的领导是不讲政治的领导，抓不好新闻工作的政工干部是没有作为的干部。可以说从毛 开始，每一个大领导都重视新闻工作。部队就是这样，上级领导重视的工作，下面必然趋之若鹜。《J报》是全军级别最高的报纸，号称军委的喉舌；《R报》是军区级别最高的报纸，号称军区党委的旗手。还有《J画报》、央视军事频道新闻、全军政工网新闻、军区政工网新闻、集团军政工网新闻、师团政工网新闻，纷纷出击定期进行检查评比通报，搞得各级心力憔悴，落后的不敢泄气，先进的不敢歇气。每年各级党委会，报告里都会讲评去年哪个单位上稿多少篇，哪个单位有几篇中央级的稿件，哪个单位的《J报》《R报》头条上了几篇，哪个单位的新闻报道员如何优秀。每次上稿多的单位都是一副春风得意松口气的表情，上稿少的单位则是一副垂头丧气坐不住的怂样。新闻上稿关乎一个单位的形象，与单位评比先进、领导晋职晋衔挂钩，影响着一个领导的成长进步。所以，这是领导心头的一件大事。不过那时候意气风发、干劲十足的陆博瑜可不知道这些道道，他认为自己总算挤进了机关，而且新闻干事是一个可以学习提高的岗位，最大的受益者是他自己，周股长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初到宣传股，由于有了先前军务股一个月的机关经验，陆博瑜进入情况很快，什么保障会场、打印材料、拟写通知等杂活都办的很顺手，虽然，没在报纸上发表稿件，但股长让他慢慢练习写作，团政工网就是很好的练笔平台。
这天，股长突然叫他快跟他走，他不知什么事，也不敢问，就跟着股长下了楼，来到二楼参谋长办公室门口。股长小心翼翼地贴着门听了一会，确定里面没其他人，便敲门喊报告，里面听到王军田的声音：进来。
股长走了进去，一只手贴在屁股后面招了招，叫他跟着。陆博瑜跟在股长身后，站在参谋长面前。王军田抬起头，看着周珏，目光深不可测。一股寒气向两人逼来，两人条件反射般地给参谋长敬了个礼。股长结结巴巴地说：首长，你，你叫我们什么指示？
指示？我还敢指示你们政治处？王军田板着脸说，不是你们下通知清编的吗？怎么一转眼又把陆排长调到你宣传啦！
周珏尴尬地笑道：首长，之前没跟您请示，对不起！主任，主任他……
哼哼，不要对不起，我一个参谋长算什么？
周珏满脸惶恐，仿佛都快跪下了，说话都结巴了：首长，这，我我……
王军田挥了挥手说，你们走吧。
从始至终，他都没正眼看陆博瑜一眼，出了门，陆博瑜问：股长，我调上来，得罪了参谋长，怎么办啊？
周珏早就变得一脸淡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以后你跟着主任干，他管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