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无意争
炮库门口，一门门火炮炮口朝天，像是一个个威风凛凛、目空一切的绿巨人。一阵阵震天价的口号声在营区回响，官兵们在正在组织操炮训练。连队的训练装备是一百毫米滑膛炮，属于牵引火炮，一共有六个炮班，另有一个指挥班和一个驾驶班。一个炮班编制为八人，分别是炮长、瞄准手、一炮手、二炮手、三炮手、四炮手、五炮手和驾驶员。各有分工。炮长负责炮班指挥，瞄准手负责瞄准射击，这是技术活，一般挑文化程度较高，头脑灵活的兵担任，一般瞄准手也担任副班长，是班长的接班人，几个炮手都是体力活，要挖助锄、搬运、装填炮弹，一发炮弹九十斤重，所以大力士在这里就找到了用武之地。
炮要打准，主要靠炮长和瞄准手，其他炮手不在位都可以替补，炮班经常进行减员训练，减少几个炮手，然后一个人负责两三个人的工作，但是瞄准手却无法减免。瞄准手被称为火炮的眼睛，其他炮手无法替代，因为瞄准手是新兵一下连就开始培养训练，他们的准备就是一具瞄准镜和一个水准仪，镜头里是大小分划，既X轴、Y轴组成的十字瞄准线，上面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刻度，炮兵术语叫做密位。他们根据炮长报的标尺和方向，进行快速心算后装定分划，要达到速度最快、精度最准、不差分毫，一个密位还没有一根头发丝粗细，但是错一个密位就意味着炮弹离目标偏离十几米甚至几十米，考核中错两个密位为不及格，错一个密位为及格，实弹射击中优秀的瞄准手是一个密位也不差的，也就是说能够确保每一发炮弹都正中靶心。战争中，瞄准手阵亡的情况下，则由炮长担任瞄准手，而瞄准手当然也能替补炮长。瞄准手一般都是身材瘦削的，不像炮手那么壮实。炮手每天训练时间带出，只要练得一身好体能就行，而瞄准手则需天天加小灶，每天一早天不亮就起床，五点钟就到炮库进行训练，在黑魆魆的镜头中，用大十字来回对准远方的塔尖、楼角、树顶等物体，然后写出坐标；每天晚上看完新闻，他们则要练习滚加滚减，背射击对数表。陆博瑜虽然是班长，但为了把基本功打扎实，每天早上五点钟和班里的新瞄准手陈颖一起在炮库训练，风雨无阻。白天他则要训练炮长科目，还要组织炮班训练。瞄准手、炮手的科目他在师教导队都练过，但是下了连队他丝毫不敢放松。他没有当过副班长，直接就当了班长，而且其他炮班长在连队都三四年了，基本功早就练的炉火纯青，吃老本都有资本了。而他的底子一穷二白，得从零起步。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段时间下来，他总算跟上趟了。
六月中旬，草长莺飞，到了一年一度的团单兵专业大比武的时候，各连都挑选训练尖子去参加比武，为连队取得荣誉。为了鼓励先进，团里规定，凡是在大比武中取得名次的都有奖励，专业第一名的年底记三等功一次，第二名记团嘉奖、第三名记营嘉奖。
每个专业每个连队可以上报三人参加，大小专业有几十个，但是战炮班专业主要有三个：炮长、瞄准手和炮手。在报炮长专业的时候，蒋海帆报了马天润、王斌和曹海军三人。伍继烨不完全同意，他让连长换一个人下来，让陆博瑜参加。
蒋海帆皱着眉头，说：这可是大比武啊，不是平时训练，去参加是要为连队拿荣誉的，陆博瑜当班长才三个月，去参加比武不是给连队拖后腿吗？
伍继烨剑眉一展，道：你报的都是老炮长，我们也要给新炮长锻炼的舞台，今年他去参加即使拿不到名次，但是积累了比武经验，明年就有了基础，要不然老炮长都退伍了，新炮长怎么办呢？我觉得我们党支部也要注重培养新人。再说，陆博瑜训练也是挺刻苦的，我相信他不会垫底。
蒋海帆在连队什么事都是自己说了算，之前好几件事都否定了伍继烨的建议。这次他见伍继烨理由充足，语气坚决，也想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送个顺水人情给他，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了。他知道也就只有陆博瑜一个班长比较听指导员的，伍继烨在连队也就这么一个贴心人，所以才会帮他争取。反正陆博瑜也没有其他野心，以他的水平不上不下，连队也不会损失什么。马天润、王斌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因此他不能换他们下来，而且两人都是团里的训练尖子，去年王斌拿了炮长专业第一名，年底立了三等功，今年他让王斌去参加其实是配合马天润，马天润今年第四年了，年底要立三等功，就靠这次大比武能拿个名次，那就更加名正言顺，从连队角度来讲，两人去参加也是双保险。曹海军是前任老连长带出来的兵，他是炮手出身，因此可以把他换下来，让陆博瑜参加。
所以，陆博瑜去参加团单兵专业大比武是伍继烨到连队之后，和连长蒋海帆形成共识的第一件事。全连官兵都很吃惊，陆博瑜自己也不敢相信，因为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大比武，而且还是和各连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同台竞技。伍继烨找到他说：你不要有顾虑，不要有思想压力，反正你是第一次参加比武，还是新炮长，考砸了都没人笑话你，但你思想上也要重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到的比武名额，要珍惜这次学习锻炼的机会，这几天你要好好训练，只要不考倒数不垫底就行，给自己争口气。
陆博瑜目光坚定地看着伍继烨说：谢谢指导员！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参加比武，坚决不给你丢脸。

离比武还有两周，陆博瑜训练更加刻苦了，每天早上四点半就到了炮库，白天训练一天，每天都和新炮手在一起，把一到五炮手的动作练了个遍，晚上也在计算和背题。
人高马大的马天润见陆博瑜这么认真，不觉感到好笑，说：一班长，你这么拼命干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还没比武，先把自己搞出内伤来，注意劳逸结合啊！
小个子但是一脸精明的王斌说：不拼能行吗，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以为他像你一样不用学也能比武？他现在可是鸡巴头上挂镰刀，悬了！要是考几只二鸭子回来，八连炮长的名声都被他败坏了。换了我，现在觉都睡不着呢。
马跃良一张大饼脸上两条细眼睛里满是鄙夷的目光：屌用，不睡觉也是垫底的货，不过，人家有一门专业第一……
什么专业？几人齐声问。
拍马屁专业，八连第一，这次能给他一个参加比武的名额，也算是没白拍了。马跃良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陆博瑜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想争执，背着作业包走开了。曹海军跟在他身后说：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帮人就是成天闲的蛋疼，做好你自己就行。
接下来的日子，陆博瑜就在这种被人看不起的屈辱中备考，但是对于别人的嘲笑，他始终默默忍受，没有反驳一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名额是指导员帮他争取的，他不想让指导员为难。
考核的日子终于来了，那是一个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的上午。几只燕子掠过营区的上空，你追我赶地追逐着，很快在蓝天白云间成了一群黑点。在综合训练场上，全团二十七名参加考试的炮长都提前来到这里，大家都身着迷彩服，头戴迷彩帽，脚穿解放鞋，扎着外腰带，背着作业包，手提小马扎，显得很正规。考试前大家都在互相闲聊着，反而没有紧张的氛围，其他连队的炮长看到王斌，都说：老王，去年可是第一名，今年又来争第一啦？
王斌说：哪里，现在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不想来的，连长偏给我报了名。话语里满是得意。
八连没有你不行啊。
王斌则摇头故作谦虚地说：哪里，我看老张，你小子今年对第一名可是虎视眈眈啊。
唉，强中还有强中手啊，老张叹了口气说，来这里的谁不想拿名次，既给连队争光，也给自己争荣誉，那也要用实力说话。今年你们连队派来的都是厉害角色啊。我看马天润也很有希望拿名次的。
马天润瞥了陆博瑜一眼笑道：哪里，我们连队才不厉害呢，是个人都能来参加，我主要就是锻炼锻炼。
骗人，想迷惑对手啊！老李笑道，我看你就是奔着第一来的。
哈哈哈，马天润爽朗地笑了，笑声里满是自信。
陆博瑜在队列后面一身不吭，他现在只想安静，多谈无益。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这不是陆博瑜吗？你也来参加比武啦？
陆博瑜抬头看到洪赞歌站在他面前，他是代表七连来参加比武的。陆博瑜朝他笑了笑道：我是来学习的。
瞧瞧，洪赞歌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说，就需要你这样的心态。我也是来凑个热闹，年底三等功表格里好填事迹，你懂的。洪赞歌冲他挑了挑眉毛便走了。
全团集合，参谋长宣布了考核要求，各专业便被带到各自考核场地。
全团共二十七个炮长参加。炮长们被带到综合训练场，整队后，作训股长王军田宣布了考试内容和具体规则，炮长专业主要考五项：射击指挥练习、目测距离、分划装定改装、减员操炮和火炮理论测试。主考官是作训股王军田股长，副考官为侦查股余恒参谋。王军田是从师作训科参谋调下来的，长得矮矮胖胖，官兵戏称“冬瓜”，专业水平优秀，做事大胆有魄力，为了训练上的事情他敢把营长飙一顿；余恒是副连长出生，长相清瘦，为人刚正不阿，固执有个性。就在王股长宣布考核规则时，马天润和王斌两人相视一笑，他们心里都明白，连长蒋海帆考之前跟他们说过，会提前把两人名单给王股长。王股长和连长是军校同学，他已经答应蒋海帆，会适当照顾八连的人，但前提他们自身得过硬，因为是现场打分，每个连队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手脚做的太明显就搞砸了。蒋海帆说：我不会为难你的，我的两个兵绝对过硬，你只要稍微关心一下他们就行了，我也得防止其他连队作弊啊。
射击指挥练习主要是射击诸元计算，每个炮长从作业包里拿出作业夹，由考官统一发射击口令表，表上就是考题，选手要在上面计算表尺和方向分划。这个不卡最快时间，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写好报好，把口令表放在小马扎上，人离开位置就行，超过规定时间则要扣分。大家陆续报好，所有人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很快第一个科目就考完了。作训参谋现场阅卷打分，他手里有一份正确答案，只要对照着看最下面计算的表尺和方向的数据是否正确，因此速度很快，几分钟后就通报了成绩，大部分炮长都做对了，只有四五个炮长算错了。八连三名炮长都算对了，因此都拿到了五分。
第二项科目为目测距离，众人被带到了后山的一块高地上，由考官现场指示山坡四周的物体，用眼睛测算，然后在小纸片上写出距离。每人写三组答案，取平均分。写出答案后，由团指挥连的一名保障战士用激光测距器测出精确距离，答案误差在左右二十米以内为优秀，记五分，五十米以内为良好，记四分，八十米以内为及格，记三分，八十米以外的则不及格。
考官让所有人都拉开距离，便开始报题，第一个目标是远方山坡上的信号塔右边一个指幅的一颗独立树。第二个目标是正前方最高山峰，偏右三个指幅，山坡上的灰色房屋。第三个目标是前方山脚下那辆红色小轿车通过第六个路灯杆的距离。一题比一题难度大。这门课目对老炮长来说是基本功，在战场上来说却很重要，有的人全靠感觉瞎猜，因此时常被戏称为“牛逼瞪眼大法”。
同样是写完报好，超时扣分。写好一题就现场打分，陆博瑜的三题分别打了5分、4.6分、3.2分，平均为4.3分，要在平时训练这个成绩还算良好，但今天高手如云，大部分炮长都得到了五分的好成绩，这个成绩已经排到了中游。八连的马天润和王斌得意极了，他们都有好几年的炮长经验了，这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把陆博瑜甩到后面不足为怪。洪赞歌早就买通了他们连队两个炮长，因此两人愿意给他抄答案，也都考了五分。
考完以后，众人便成一列长队下山。又来到了炮库，只见六门火炮已经开架，展开一排停在那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六个展臂待搏的钢铁巨人，透出一股杀气与霸气，考核场氛围一下被这气场笼罩，安静下来——这是要考第三个课目：分划装定改装。

致读者：小子也曾在出版社出过两本书，是江苏作协会员，第一次选择论坛发帖的方式呈现新作，一不是为了点击率，二不赚一分钱。只是想让自己潜心多年创作的文学作品让更多人阅读，一个作者拥有一帮热心读者也是一大幸事，大家评论顶帖是我继续更贴的最大动力。衷心感谢那些评论关注此贴的朋友！如果你们喜欢，就请留下评论，风里雨里，此贴等你；你不弃我，我不弃楼！

十三、狭路勇士
这是瞄准手的课目，炮长必考。分划装定改装，二十七人分为五组，前四组为六人，最后一组三人，由考官报口令，炮长站在瞄准镜前根据所报数据，打方向机、摇高地机，同时转动瞄准镜上的高低转螺和方向转螺，把瞄准镜中大坐标对准目标，一共六组口令，这个不但卡时间，还要卡精度，错两个密位就算不及格。
刚才目测距离的失利并没有影响到陆博瑜，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瞄准镜上。他和马天润、王斌和洪赞歌等六人分在一组。
作训王股长报了口令，几人迅速操作起来，像一只只灵敏的猴子，在树丛中飞跃穿梭，马天润和王斌几乎同时退后一步，第一个报好，洪赞歌也报好，陆博瑜最后才报好，如果精度相同的情况下，他时间就比他们慢，这是要扣分的。第二组口令，还是马天润和王斌最快，王股长叫停，所有人退后接受检查。王股长从一炮到六炮进行了检查，精度都为正确，他坐到考核台前，宣布考核继续。他又报出了一组口令，马天润和王斌依旧第一个报好，其他人也依次报好，这时一旁的余参谋却出乎意料地喊了停。让所有人退后，他要进行检查。
王军田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余恒是个很固执较真的人，他认定的事是一定会做的，谁也不屌。再说，作为考官，他随时可以暂停检查，这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余参谋检查了马天润的瞄准镜说：你差了两个密位。
他又检查了王斌的瞄准镜，看着他说：你差了三个密位，想偷鸡啊？
他又查了洪赞歌的瞄准镜，都不禁冷笑出声：你差多了，又一个耍小聪明的！
一排检查下来，陆博瑜精度最高。而马天润、王斌、洪赞歌等人差了两个密位以外，也就意味着不及格。余恒并没有想要为难任何人，他只是想从严把关，考出炮长们的真实水平，没想到一抽查就发现了其中猫腻。
马天润解释说：报告余参谋，我有点紧张，手抖了。
王斌也解释说：报告，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贫血，刚才大脑缺氧。
洪赞歌已经差了不止五个密位，手抖的理由都无法成立了，只好保持沉默。他想着顶多再多花两个钱，那个王股长是最容易搞定的。
其实一般考核只检查两组，中间抽查一组，最后一组最终答案肯定要查，几人想着王股长已经查过一组了，后面一组不查，他们想钻这个空子，把速度提上去，只要最后大坐标指到正确的分划就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侦查股余参谋紧接着检查了第三组，只有自认倒霉了。不过他们还是及时找补了一下理由，方便连长、营长下一步活动。
余参谋反问：那你们为什么要报好呢？这要是在战场上，炮弹误差了百十米，还能打到敌人吗？他让王股长继续考核，于是王股长继续报口令，报到第五组的时候，余参谋又突然喊停，这次他请王股长和他一起下去检查。
几个人又傻了眼了。只有陆博瑜一直老老实实打口令，不求速度最快，力保精度无误，因此他的精度一直是五分，这一次检查也一样。但是马天润、王斌和洪赞歌三人又一次在耍小聪明，他们的误差也更大了，余参谋说：这一次你们怎么解释？三人皆无言以对。
最后一组口令，只有陆博瑜一人得了五分，他速度虽然不是最快，但也不慢。而速度是建立在精度的基础上的，精度一旦不及格，整个课目就不及格，速度再快也没用。这个课目马天润、王斌和洪赞歌等人因为耍小聪明而考砸了，这是几人始料未及的，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这个课目陆博瑜的分数竟然排第一。
蒋海帆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很是着急，但是有规定连长不能到考核场。很快，王军田接到蒋海帆短信，竟然只有一条要求：想办法从严从难考核陆博瑜，不能让他的考分超过马天润和王斌二人。
王股长心里也有点奇怪，都是八连的人，马天润和王斌基本已经不可能拿名次了，为什么要他为难唯一领先的陆博瑜？但是他还是答应了老同学。
接下来的一个课目是缺员操炮。这是炮手课目，炮长也要考。因为战场上一旦有炮手牺牲，炮长得学会补位操作。齐装满员的情况下一共有五个炮手，每名炮手的职责分别是：二炮手、三炮手负责开大架并固定，而后五炮手负责从弹药箱取出炮弹，四炮手负责装定引信，三炮手负责扛运炮弹，二炮手负责推送炮弹入膛，一炮手负责关炮闩。考核的时候，考官会要求一门炮随机减去两至三名炮手，只留两三名炮手协助，减去的炮手所有动作由考核人员完成。

考核正式开始，轮到陆博瑜时，王股长给他出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后背冒汗的难题，他为了确保这个叫陆博瑜的家伙百分之一百考不及格，竟然下令撤去了他那门炮上的所有炮手，也就是说一到五炮手所有的动作都由他一人完成。陆博瑜眼看着一个一个炮手被王股长点了下去，最后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站在火炮后，不禁诧异地看着他。王股长斜眼看着他说：怎么，不服？你可以打报告退出！不过，成绩以零分计算。
王股长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如果，他要是顶撞考官，那就更有理由把他罚下场。余参谋不知王股长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惊问道：让他一个人干五个炮长的活，这难度太大了吧？还要卡时间，从来没人这样考核过。
王股长淡淡一笑说：我作为作训股长，也想利用这次考核为团里发现几个人才，打破常规才能发现人才，挑战极限才能超越自我，余参谋，战场上五个炮长都牺牲，就剩一个炮长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吧？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朝余参谋挑了一下眉毛。
余恒见王军田说的有理，而且他也不认识陆博瑜，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同时这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也想趁此机会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反正他已尽到劝告义务，最终结果如何不要他担责。于是说：照你说的考吧。又转头对陆博瑜道：要死屌朝上，不死翻过来！
一字排开的六门炮，只有陆博瑜的那门炮前站着一个人。
一旁参考的炮长们低声议论纷纷，说一个人完成绝不可能；有的叹陆博瑜运气不好，碰上王股长老婆昨晚上可能让他睡沙发了，心情不好；有的冷眼旁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马天润、王斌虽然自己上一门考砸了，但此时见陆博瑜遭遇如此天大难题，都忍不住要笑出声，都得意地看着他。
洪赞歌更是比自己得了名次还开心，对陆博瑜幸灾乐祸地喊道：兄弟，还考什么，我劝你下来吧，别丢人啦！
陆博瑜看了一眼观战的人群，又看了一眼两位考官，冲他们点头一笑，表示他要继续参加考试，迎接这前所未有的挑战。洪赞歌叹了口气道：唉，这是作死啊！
陆博瑜此时仿佛置身于战场，四周战友都倒下了，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仿佛看到自己父亲当年的影子，父亲是他的偶像，他立志要做父亲那样的军人。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超过一般炮长能力的难题，王股长的做法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斗志和不屈，比武场上他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打退堂鼓，他会义无反顾、拼劲全力向前，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孬种、他答应过指导员伍继烨，不能让他失望！
一声哨音响起，他如一只迅捷的豹子扑向火炮，先拖着数百斤重的大架向左边推去，到位后，立即回转身，大步跑去开右大架，这时其他几门炮的炮长已经开始装定引信了。他感到手心很痛，好像是用力过猛被大架上的钢棱边划破了皮，他发出粗重的吭哧吭哧声，一个人的炮位上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整个人也化作了一团火焰，又如一颗发射出膛的炮弹。
他飞速打开弹药箱，搬起九十斤重的教练弹，迅速装定引信，然后扛起炮弹便向火炮飞奔而去，左手拉开八十斤重的炮闩，右膝抬起作为炮弹尾部的支撑点，像是一只张开双臂捕猎的螳螂，然后大吼一声，右手奋力把炮弹推入炮膛，膝盖也跟着向上一顶，全身力气都凝聚在那发炮弹上。那吼声拖得很长撕心裂肺，在营区上空久久回荡，让所有人为之胆寒，那颗教练弹竟然听话地溜进了炮膛，陆博瑜一把压下炮闩，大声报“好”。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王股长和余参谋，都张大了嘴巴，如同吃了屎壳郎滚的粪蛋，想咽又咽不下去。好几秒钟后，才有欢呼声和掌声从四面响起，整个考核场都沸腾了。
陆博瑜呼呼喘着粗气，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露，双目圆瞪，眼珠像是要弹出，双手攥拳，鲜血从指缝中流下来，滴到地上，黄土地面很快便湿了一片。卫生队保障的卫生员忙赶过来给他包扎，在装炮弹的时候，他的两只手掌的皮都磨破了。余参谋眼眶都红了，王股长也上前拍着他的肩膀佩服地说：好样的，兄弟，你创造了一个奇迹！
参谋长都被吸引过来了。他说：你这个班长不简单，以前没听说过嘛！哪个连队的？
陆博瑜立正说：报告首长，八连一班长陆博瑜。
参谋长问：小伙子，你为什么这么拼呢？
陆博瑜说：我不能当逃兵！
说得好，我们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战士，就是你这样的战斗精神。参谋长夸赞道。
你手都受伤了，下面的理论考试怎么答题？王股长说，我建议你申请退赛吧。
陆博瑜摇头说，用恳切的眼神看着他：不碍事，我能坚持。
余参谋对王股长说：怎么，你是不是理论题上还想要给他加试一下？要不要考一下原子弹爆炸原理？
王股长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敢，不敢！这次理论考试我会绝对公平！
接着他宣布理论考试规则，所有炮长带到综合训练场，人与人之间，前后左右间隔五米，所有人把作业包都放到前面考官处，谁要是夹带小纸条、手风琴等小抄，一经发现，立即清出考场，计以零分。理论考试时间为半小时。
考卷从前往后传，每个人只许看不许写，待到所有人都拿到卷子，王股长举起秒表，一声令下：开始！所有人立即埋头答题。陆博瑜双手缠着白纱布，一些字牵动手上的破皮烂肉，就是一阵钻心的疼。但那些题目他都很眼熟。他忍着剧痛，颤抖着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鲜血从纱布中渗出来，染红了试卷，但是他全然不顾，这场考试激发了他的狠劲，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完成最后一道题。
改卷的时候，余参谋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和沾满血迹的试卷，泪水却禁不住流下，不愤地说：看着这卷子，我都感觉到疼啊。这小子要是不拿第一，那就天理不容！

十四、一任群英嫉
王军田给蒋海帆打了电话，蒋海帆也感到吃惊，他从没听过这个脾气暴躁的作训股长竟然用“可怕”这个词来形容一个考生：太可怕了，我想着，他瘦条条的小身板，要完成五个大力士的动作，绝不可能，没想到他竟然完成了，用时还最短。你看看那卷子上的血迹，就知道这小子有多拼了，参谋长都来了，我要是不给他如实打分，我这股长也别想干了。
陆博瑜考了炮长专业第一名的消息传遍了全团，是那个夏天炮兵一团最大的新闻，当所有人都知道他考核的过程时，又觉得他这个第一拿的理所当然、无可挑剔。当然，最吃惊的还是八连官兵，八连最吃惊的当属蒋海帆和伍继烨。蒋海帆很后悔派陆博瑜去参加比赛，只是嘿嘿冷笑，叹道：看不出来，这小子这么狠。却也无可奈何。伍继烨则激动的哈哈大笑：太好了，陆博瑜，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他又对蒋海帆说：连长，你看，我派出去的人没错吧，他可是为连队争了光！
过几天，团里召开单兵专业比武表彰大会，陆博瑜带着大红花登台领奖，团长余跃高亲自为他颁发证书，问：你就是陆博瑜？
是，首长！
你真是又红又钻啊！小伙子，部队就需要你这样的班长，再接再厉！
谢谢首长，我一定会努力的！
但是载誉而归的陆博瑜却刺激着一些人的眼球。比如马天润和王斌，这次考核，陆博瑜的水平其实比他们差很远，如果两人正常发挥，不耍小聪明，陆博瑜肯定成绩不如他们，都怪他们求胜心切，才犯了低级错误，把机会拱手送给了陆博瑜。
陆博瑜去水房洗漱，马天润和马跃良也在那里洗漱，他见陆博瑜手上还缠着白纱布，便调笑道：哟，这不是冠军吗，都光荣负伤了，还亲自洗漱啊？
陆博瑜忙道：我不是冠军，别这么叫我。
怎么不是冠军，马跃良也道，都上了领奖台了。要是不想当冠军，比武的时候别那么拼啊？
我就是去学习的。陆博瑜本是谦虚的说法，可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在别人听来却变了味道。马天润差点没哇出血来，自己苦练四年，就为比武那一天，人家下连三个月就拿了大比武第一，还说是去学习的。这不是公然羞辱吗？好歹我还是连队的老班长呢？你一个新班长拿了个第一就这么不尊重人了。有鸡汤哲理说：当一个人超过别人一点点，别人会嫉妒他；当他超过别人一大截，别人就会羡慕他。别人嫉妒他，是因为他还不够优秀。但马天润此刻的体会是：真正的嫉妒，是陆博瑜其实不如他，但却取得了本属于他的成绩和荣誉。不过想想，那又怎样？人家赢得无懈可击，自己输得鼻蹋嘴歪。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水房里只听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很快陆博瑜在水房与马天润等人的对话传到连长蒋海帆耳朵里，他不禁雷霆震怒：太狂妄了，他以为他就天下第一了？年底三等功立定了，我倒要杀杀他的傲气！在蒋海帆心中，他想的是年底三等功人选，他不能让陆博瑜捡了便宜，他要给自己一手带的兵马天润立这个功，陆博瑜是伍继烨的人，给陆博瑜立了功，他这个连长在连队还有地位吗？
伍继烨想着要在连队好好表扬宣传陆博瑜，让他的这种迎难而上不服输的拼搏精神激励全连官兵，他准备在星期天晚上召开连军人大会，以连队党支部的名义给这次大比武获得名次的几人再颁一次奖。另外获奖的有四班新瞄准手曹晓兵，获得瞄准手专业第二名；指挥班长马跃良，获得有线专业第三名；炊事班长张云清，获得炊事专业第三名。他把这事和连长通气，蒋海帆淡淡地说：你搞吧。
星期天晚上连军人大会按计划召开，不过，连长宣布的第一项议程却是一班长陆博瑜上台做检查。
原来一班因老兵打新兵，而发生跑兵事件。这段时间，由于陆博瑜的手受伤，他对班里的管理有所放松。他在班务会上要求老兵要给新兵搞好传帮带，因为一些训练的课目，他没法用手亲自示范。一些老兵得了班长的尚方宝剑，把对新兵在训练场上的管理，带到了生活中。周四下午，操课结束，部队带回准备组织搞体能训练，新兵李涛涛请假上大厕，班上的上等兵黄志峰随后也去了大厕，在臭气熏天的厕所，李涛涛正在满脸陶醉享受的抽烟，被黄志峰发现了。

新兵下连后，团政治处下发通知要求官兵戒烟，争做无烟团，各连自然要当无烟连。连队下了戒烟令，但是大部分官兵都抽烟，抽烟是官兵解乏和打发无聊时光的好项目，抽烟不禁能体现自己爷们，互相打烟还能增进感情，所以戒烟基本是空喊口号，只是草坪上、路上、训练场上的烟头没了踪影。八连由于新任指导员伍继烨不抽烟，所以他来之后，这项工作才开始被重视起来。但老兵都偷偷抽，只有新兵禁止抽。
黄志峰自己也是个大烟枪，却有着很强的新老兵观念，去年他是新兵，被管了一年，今年自己媳妇熬成婆成了老兵，总算出头了。
这天他去军营小店买水喝，刚好碰到王斌、马跃良，他和两位班长打了招呼。王斌忽然问他：“黄志峰，现在你们班的兵没人管了么？”
黄志峰不解地问：“我们一班的兵怎么了？”
“我们刚从WC来，看到你们班李涛涛在那里……”王斌把食指、中指并列放在嘴上，做了个抽烟的动作，“你们班长养伤，新兵都过年了吧。哈哈哈”
马跃良说：“团里在搞无烟连，指导员都带头，就你们班例外？”
黄志峰忙说：“他偷偷抽，我们班长都不知道。”
王斌说：“那别的班新兵怎么不偷偷抽，还是你们班长没有管理教育到位。”
黄志峰说：“别的班新兵也有偷偷抽的，你们没看到而已。”
马跃良说：“好吧，既然你这个老兵都这么纵容他，就当我们没说。”他转身叫王斌走。
“你们班长不管，你作为老同志也不发挥作用，那我们只有在连务会上向连长、指导员反应了。”王斌回头朝他挤了下眼，和马跃良一起走了。
黄志峰里忙赶去厕所，李涛涛刚抽完最后一口，慢慢喷出的烟雾在眼前缭绕，便被他逮了个正着。他上去批评他，李涛涛见一个第二年兵突然冲出来数落自己，自然不服气，立即把烟头扔进了大便坑，说自己没抽烟。两人为此发生了争执，黄志峰见新兵竟敢跟他顶嘴，一时恼羞成怒，在李涛涛屁股上踹了两脚。李涛涛哭着跑掉了。不过，他没回连队。体能训练集合的时候，班里发现他人不在，又派人去厕所找，也没人，这时黄志峰才说出了刚才发生的事。蒋海帆批了他一顿，立即派人到团里各处寻找，只求他千万别跑出去，否则私自离队的性质是很严重的，连队的集体荣誉会受到影响。
陆博瑜也到处寻找，两个小时后终于在服务中心找到了他。李涛涛满心委屈，他没有跑出营区，而是跑到服务中心同年兵老乡那里诉苦去了，老乡还请他吃了一个新烤出来的豆沙夹心面包，因此晚饭没吃也不饿，但全连却跟着他挨饿了。
找到了李涛涛大家都很高兴，陆博瑜和班副郭亚觉把他哄回了连队，总算平息了事态。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晚，蒋海帆把陆博瑜叫到会议室谈话，严肃批评了一班作风散漫，无组织无纪律，这一切的原因根子就出在班长身上，陆博瑜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此事必须严肃处理，杀一儆百，警示官兵，否则整个连队风气都要被带坏，要他连夜写出深刻检查。于是，会议室成了一班的专用房间，熄灯后，班长陆博瑜带着两个当事人黄志峰、李涛涛写检查。连长把一班做检查的时间也定在周末晚上。
军人大会开始，全连战士都在俱乐部集合，连长、指导员坐在前面，首先由值班员马天润领唱《团结就是力量》，马天润的手势打得很是有力，全连都唱的很昂扬，只有一班人员表情凝重，脸色像霜打的茄子。然后值班员整队报告，连长让大家坐下。
蒋海帆宣布会议第一项议程：首先由一班长陆博瑜做检查。会场一片肃静，有一个迷糊的兵竟然鼓起了掌，但鼓了两下就意识到这不是表彰会，是批评会，于是吐了吐舌头挺直腰板坐好。
陆博瑜走上台，拿着他那七页纸的检查读了起来，深刻查找了自身存在的问题。蒋海帆抬着头，瞪着眼，侧耳倾听，伍继烨则漫不经心，一直低着头，在他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接着连长又宣布了第二项议程，一班战士黄志峰、李涛涛分别作检查。这次没有人冒失鼓掌。
第三项议程是进行战友帮带。连长让每个班（除一班）的班长轮流上台发言，对陆博瑜进行批评帮带，主要谈缺点，有利于他今后改进，更加有利于一班自身建设。二班长曹海军首先上来，他开口就肯定了陆博瑜担任班长以来一直刻苦学习、钻研训练的事实，说他这次大比武为连队取得了荣誉，自己还受了伤，这是很难能可贵的，试问我们在坐的班长有几个能做到？反正我做不到。我认为一班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在今后的工作加以改进就行了。
蒋海帆听得眉头直皱，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但也不好公然打断他，等他完了才说：既然是发扬民主，我就让二班长说完，但是曹海军你说的话对战友负责吗？你不诚恳的指出战友身上存在的问题，我看你这是一种极度自私的表现，我们部队有句话说：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讲不得了。一班出了问题你认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看你这是思想有问题，你这是在害他，也是在害你自己！连长最后两句话说的尤为重，那样子恨不得咬曹海军一口。
接下来的班长便再也不敢说陆博瑜一句好话，对他取得的成绩也只字不提。三班长乐方强、驾驶班长刘俊生批评的比较委婉，也比较简短；五班长张俊伟、炊事班长张云清说一班存在的问题我们班也有，然后把自己批评了一顿，这是两位有远见卓识的战士，算是连长、指导员谁也不得罪。四班长马天润、六班长王斌、指挥班长马跃良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出气解恨的宝贵机会，三名同志集中火力，把一班问题上升到危害连队的高度，把陆博瑜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最后还建议连队撤销陆博瑜的班长职务。

十五、涛头搏浪众矢的
班长们上台发完言，连长问：还有谁补充的？或者你们也想对一班进行帮带的，也可以发言。下面先是鸦雀无声，连长又问了一遍，于是四班、六班、指挥班分别有一名老兵站了起来，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主要是当复读机把他们班长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战士们都发完言了，连长进行总结，他朝着一班的方向说：刚才大家对你们一班的评价和帮带都听到了吧，不要自我感觉良好，取得一点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我感到大家发言都很好，很真诚，这是对战友最大的一种关心和帮助，尤其值得表扬的是马天润、王斌和马跃良三名班长，他们说的更有思想、更有深度，他们确实是站在对连队负责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至于对陆博瑜班长职务是否保留的问题，我们连队党支部还要研究决定，从刚才一班几名同志的检查来看，他们也认识到了自身存在的一些问题，但还要进一步反思，进一步查找自身不足，不要做害群之马、连队的罪人。接着他还总结了陆博瑜的四条问题：一、把机关的懒散、漂浮作风带到了连队，严重影响连队风气；二、班长职责履行较差，没有发挥好团结表率的作用；三、管理能力还有很大缺陷，不能及时发现本班存在问题；四、取得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以功臣自居，目中无人。最后，他请全连同志共同监督一班下一步的表现，连队也会敞开大门，一班任何人做的不好的，都可以向我或者指导员反映。对于陆博瑜本人，我们党支部更是要好好考察，再不合格，立马撤掉。希望大家以陆博瑜为戒。
蒋海帆义正辞严的说完，本来准备解散。但指导员一直坐在那里，他毕竟不敢太过，于是问：指导员，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解散。
伍继烨彬彬有礼地说：刚才大家的发言我听了，我作为八连的一员，我也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吧，我觉得大家的观点有点偏激了，也有点夸大其词，一班的问题你们上升到影响连队风气的高度，那么我请问，有些同志在团大比武的时候，在团考核组面前公然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置连队荣誉所不顾，又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不更影响连队风气吗？我在这里没有打板子、扣帽子的意思，事情过去了，我也不愿再追究。只要正当善意的批评我都欢迎，落井下石的批评我希望今后不要再听到。今晚我这确实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团党委都专门开表彰大会让单兵专业大比武的同志登台领奖，我们连队党支部也要紧跟团党委的脚步啊。团表彰大会大家也参加了，团长、政委指示各营连继续做好总结，表彰先进，大家都听到了吧？团党委的指示我们不落实，难道我们八连要另起炉灶、另搞一套吗？
蒋海帆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却无可奈何。他对指导员说自己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便先走了，走的匆忙而尴尬。
伍继烨继续说：虽然刚才大家批评同志的时间有点长，但是再长再晚也要落实党支部的工作。更何况参加大比武的同志付出了汗水，为我们连队争了光添了彩，八连的功劳簿上有他们书写的一笔，连队党支部不会忘了他们。这不是什么偷鸡摸狗、鬼鬼祟祟的事情，对于为连队做出贡献的同志，连队党支部就是要大张旗鼓的表扬！问题，谁都有，谁敢说自己没问题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我马上就查你，你的问题如果比一班小我可以不处理你；成绩，不是谁都能取得的，谁不服气谁站出来，我也可以马上给你出题，你能考出尖子的水平我向你道歉！
下面鸦雀无声，安静的伍继烨说话都有了回声。他不急不慢地说：我们都是军人，都是男子汉，不要靠说人家坏话过日子，不要靠看人家笑话为乐，那没什么意思。
伍继烨说着话时，陆博瑜能感到指导员是在帮他，本来备受打击的心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而刚才批评他的那些人不由低下了头。
伍继烨环视一圈说：只要我在八连一天，我向大家承诺：一切靠成绩说话，有成绩你就有地位，为连队做贡献才会实现你的军旅价值。那些排挤、打压、欺负战友的同志，永远不会有市场！所以今天晚上我要代表连队党支部向我们的勇士们进行颁奖，首先：请单兵专业大比武炮长专业第一名，一班长陆博瑜上台领奖，大家掌声欢迎！伍继烨眼睛看着台下，官兵们都鼓起掌来，几个心里不愿鼓掌的，也不敢表露出来，尤其几个班长，都是多年的兵油子，指导员的一番话，有理有据，语气温柔但却内藏雷电，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水平。伍继烨通过自己的这番开场白，也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尤其是他用带着笑意和自信的目光看着台下官兵的时候，那些班长们为了表现出支持指导员的工作，都带头使劲鼓掌，因此掌声由弱渐强，像海水涨潮一般。
陆博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指导员一眼，伍继烨也看着他，朝他微微点头，眼里满是鼓励。坐在他旁边的二班长曹海军边鼓掌边朝他笑着使眼色，说：上啊！他的屁股缓缓离开了小马扎，他刚怀着沮丧的心情上过台，现在又再次在热烈的掌声中登了台。指导员给他颁发了荣誉证书，还有奖品：一个黑皮面笔记本、一条毛巾和一盒香皂。指导员颁了奖后对大家高声说：希望大家要向一班长陆博瑜学习！再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着又给第二名第三名颁奖，除了荣誉证书，第二名的奖品是一个笔记本和一条毛巾；第三名是一本证书和一个笔记本。最后，细心的指导员还颁发了鼓励奖，那就是参加这次大比武没有取得名次的同志，还有各班报上来的进步明显个人，他们的奖品是每人一条白毛巾。
事实证明，表扬要比批评的效果好，每个人脸上都从刚才的一脸严峻变成了此时的轻松愉悦，连队又变得充满活力，氛围也从刚才的剑拔弩张变得和谐温馨起来，拿到奖的笑逐颜开，没拿到奖的满是羡慕，但毋庸置疑的是，所有人都受到了鼓励，相互之间没有了猜忌和嫉恨。
散会下楼的时候，曹海军冲陆博瑜竖了一个大拇哥，笑道：老一，今晚你又创造了一项纪录：你是八连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在一次会上连续两次登台的班长，一次做检查，一次领奖。我都凌乱了，我们到底是要向你学习呢还是不要向你学习呢？
蒋海帆悻悻而去，怎肯善罢甘休。这个连队，毕竟一直是他掌握话语权的。他已把八连当成他的势力范围，不容他人染指；他的一亩三分地，只允许他一人说了算。他说的话做的事，就是连队风向标，谁逆风而行，必将受到重击。

过了两日，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连队正在操炮训练，值班员通知一班到饭堂门口集合，陆博瑜问什么事，值班员说连长在那等你们。陆博瑜立即集合全班整队。远远就看到蒋海帆背着手低着头在饭堂前的水泥路上踱步。一班来到饭堂门口，连长抬起头看着他问：这周是你们班打扫饭堂吗？
陆博瑜说是。
你们的标准太低了，我转了一下看了好多问题。你带一班进去看看，有什么问题，不要说我冤枉你。
陆博瑜带着一班进了饭堂，拿了工具重新打扫。蒋海帆问：泔水桶为什么不及时清理掉？
陆博瑜说：泔水桶由炊事班统一拉去喂猪，每天上午九点半左右拉走，现在还没到时间。
泔水桶里我发现了好几个馒头，你们怎么把馒头扔进去，这是严重的浪费粮食。
陆博瑜说：不是我们扔的。
你总有理由。下水管道也没通干净，今天上午你们班不要训练了，把饭堂的下水管道彻底给我通干净。
于是一班上午停止了训练，集体通下水管道，一直干到中午，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股酸臭味。
又过了两天，一班的一个兵集合时，由于各班拿锹镐，他最后一个关工具间的门，最后入列。蒋海帆让他站到一边：我让你进来了吗？你迟到了，知道吗？那个兵刚解释原因，就被说成顶撞。于是，一班被集体留下整训，在太阳底下罚站军姿，一小时后方才带到训练场。
七月份，新排长分配下连了，中尉曾远分配到八连担任一排长，他高大白净，四方脸上一对皮条眼，放出精明的目光。他很快闻到了连队的政治氛围，迅速站到了连长蒋海帆一边。
作为新排长，他对其他班长都很尊重低调，唯独对陆博瑜态度日渐蛮横起来，经常鸡蛋里面挑骨头批评他。他担任连值班员的时候，也经常点一班的新兵批评，老实的陈颍和单纯的李小猛经常因一点小事被点名批评。
这天下午，每个班出一个公差去施工，清理综合训练场的杂草，一班的李小猛干的很卖力，迷彩服裤管和衣袖上都染上了绿色的青草汁液，拿大剪刀的手也被磨出了茧子，一直干到日落西山，吃完饭前才回到连队。曾远在饭堂前集合连队唱歌，连长、指导员因到营里开会还没回来。本来唱完歌他直接让各班进饭堂就可以了，然而他这次又点了李小猛的名字，并让他站到队列前面。待李小猛一头雾水的走到队列前，他指着他说：大家看看他，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队列里一阵沉默。曾远回过头问李小猛：你说说你有什么问题？
李小猛一脸愕然地摇了摇头。
曾远提高嗓门说：集合了，你不知道把袖子放下来吗？你班长也不教你，像什么样子？李小猛这才想起来，卷起来的衣袖没放下，他赶紧把袖子往下撸。
曾远的话看似有道理，却让全连吃惊。这本是小事一桩，作为排长完全可以私下提醒，又何必自断臂膀，让本排兵在全连面前亮相出丑呢。大家都用余光看着一班长的反应，陆博瑜站在队列里一直保持沉默。
曾远义正辞严地道：希望大家引以为戒，每次集合都要军容严整。开饭！
以李小猛的工作劲头，挥汗如雨的半天劳动本来是应该好好表扬一下的，没想到突然遭此打击，他委屈的饭也没吃，噙着泪回到班里发呆。很快，陆博瑜端着饭回到班里，好声劝慰，总算把思想工作做通了。
曾远住在二班，吃饭也是在二班的饭桌上。每次饭一吃碗一推就走了，饭碗自然交给二班的新兵洗。曹海军很看不惯他的作风，忍了几次，见他依旧很不自觉，便让班上新兵杨毅不给他洗碗。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早上吃的碗没洗，里面沾着饭粒放在那里，饭自然也没打。当时连队开饭，饭堂很安静，他虽然恼火但也不敢发作，于是自己拿着碗走向水房，杨毅紧张地站起来要去接排长的碗，曹海军低声命令道：坐下，吃你的饭！新兵只好又坐下了。
吃完饭后，打扫饭堂的时候，曾远把杨毅狠狠地骂了一顿。那时曹海军已经回宿舍了。不过，曹海军中午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直接让人把曾远一大一小两个碗扔进了垃圾桶。晚上开饭的时候，曾远到处找碗，问杨毅，杨毅惶恐地说不知道。他便以命令的口气对杨毅说：你去找！
曹海军对杨毅说：吃你的饭，别管他。他抬起头来看着曾远，那眼神很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用他那特有的嘶哑嗓音对曾远说：曾排，条令条例哪一条规定了，我们班兵有义务要给你看碗？自己的碗自己找。还有，要想继续在二班桌上吃饭，自己的事自己做！否则，我连被子都给你扔出去，不要搞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霸气十足，曾远愤愤地看着曹海军，却也无可奈何。曹海军是连队的镐王老炮手，两个肩膀的肱二头肌都是好大一块，他想争争不过打打不过，只好自己认亏，去营区小店又买了新碗。从此后再也不敢随意使唤二班的新兵，自己的碗自己洗，自己的事自己做。这件事很快被传为佳话，一排的新兵都暗暗叫好。
也就曹海军这种老班长敢和排长叫板，要是换成陆博瑜，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过了几天，一排受领了站弹药库的任务，一排要在后山的弹药库站哨一个月，所有人打了背囊，要住过去。蒋海帆命令一排长对每个人进行点验，不许携带火种，连队为了防止一些烟民带打火机，每次入住弹药库前都要进行检查。曾远便对每个人进行搜身，他明知陆博瑜不抽烟，但是当着连长的面，他偏偏要很仔细地把陆博瑜从头到脚搜了一遍，一圈下来，他又来第二次搜陆博瑜的身。陆博瑜避让道：刚才不是检查过了吗？
曾远立时抬高了嗓音：我这是执行规定，你有什么不耐烦的，多检查一遍怎么了？这是连长指示。
陆博瑜争辩道：你知道我不抽烟，身上从来不带火机。
曾远嚷道：我就是要查你，怎么了？
蒋海帆在一旁冷冷的说：一排长，你怎么连本排的班长都管不了？啊，陆博瑜，你敢在队列里顶撞排长，胆子不小啊。我还在旁边呢。你们一排到弹药库，晚上开个会，一班长好好检讨一下，会不开完不许睡觉，一排长你解决不了问题，上报连队，我帮你们解决。
曾远拿到了尚方宝剑，立即高声答：是！
于是，一排在入住弹药库后，整个晚上，都在围绕陆博瑜顶撞排长的事在开批斗会，先由陆博瑜做检查，然后每个同志发言，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一排的兵和一班长朝夕相处，本来都不愿意批评他，因此会场一度静默，气的曾远嘴歪眼斜，又是催促又是冷笑，还是陆博瑜恳求大家说：每个人都说两句吧，早点批完早点休息，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我不会怪大家的。大家这才陆续发言，都很简短，曾远进行总结讲话，长篇大论，上纲上线，举一反三，并且还时带威胁，说一排的问题今天不解决，明天他就报告连长，于是会议后半程成了曾远专场，一直开到深夜，这是陆博瑜一个月之内做的第二次检查，好累。

十六、皖东丘陵
如此几次一搞，一班的影响自然就差了，尤其是本排的排长都不向着他们说话。营里开展了评选“最佳士官”和“最差士官”活动，在楼下的橱窗里公布，“最佳士官”名单写在大红纸上，“最差士官”名单写在黄纸上。六月份陆博瑜由于大比武拿名次被营里评为“最佳士官”，七月份连队投票，陆博瑜被评上了“最差士官”。于是陆博瑜连续两个月都上了榜，所不同的是一个是红榜，一个是黄榜。营部通讯员贴七月份评选名单时，并没有把六月份的撕掉。机关干部下连检查工作，都会好奇地看到橱窗里的评选内容，显然陆博瑜成了最辣眼睛的名字，那些干事参谋都指着陆博瑜的名字笑道：上个月还是最佳士官，这个月就成最差士官了，这个转变也太大了吧？真心看不懂。
初秋八月，部队组织大拉练，炮兵一团经过两天的铁路输送和摩托化机动，来到了皖东靶场，这是一片丘陵山地，山坡起伏，但都不算高峻，遍植松树，放眼都是郁郁葱葱。山坡下还有很多农田，种植稻麦、花生、芝麻、玉米等庄稼，部队就住在老乡家里。这里的特产就是小公鸡和小寡妇，当然在官兵们的记忆中：布满车轮和坦克印的泥巴路、漫天的沙土、鸭子水牛和人共享的小池塘，也是不可或缺的元素。这里分布着一个个经济落后的小山村，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黄土路数十年不变，村里大多是砖瓦房，只盖了一层，但是留了个平屋顶，想是等有了钱再盖第二层，于是平屋顶便成了晒稻子、花生和芝麻等农作物的大平台，少数人家盖了两层小楼，还有少数人家还是茅草房，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守的大多是老人与小孩。平时以种地为生，金秋时节，庄稼成熟，拉练的部队也来了，这成了他们一年一度创收的季节。村里的鸡都是散养，因此在土路上来回觅食，它们更多时候喜欢栖息在树枝上，因此味道十分鲜美，部队的到来让这些鸡和土鸡蛋的价格蹭蹭上涨，甚至翻了几倍，房东大妈都有一手烧鸡的好厨艺，从杀机拔毛，到在大锅里做成红烧香辣的美味，都会为“当兵的”一手代劳，只需加收十元加工费。
八连分住在两户老乡家里，一户住着连部和由指挥班、驾驶班、炊事班组成的保障排，一户住着一排和二排。一到驻训点，连长负责带人去搭建车炮场和整治训练场，指导员则负责安家宿营和氛围营造工作。十几平米的房间被打扫干净后，在墙上贴一圈白纸，地上用大方水泥砖搭成床架，上面铺上床板，再用红蓝白条纹防雨布在水泥砖外面围起来，这样宿舍就显得正规上档次起来，内务和营区一样的标准，铺竹席，叠被子，放置枕头包，训练带回外腰带放在被子一侧，与前面两个小角平齐。院子里还用帐篷搭起了野战饭堂和野训俱乐部。官兵在挥汗如雨的劳动，引得老乡们都来围观，并且对官兵的作品啧啧称叹。
不过，这天傍晚时分，却有房东老乡找指导员告状，原来指导员让一排长曾远挖设一个野战淋浴房，曾远未经允许用了老乡家的毛竹，还给锯断了。伍继烨和老乡去看了搭设现场，确定情况属实后，连忙向老乡赔礼道歉，并谈妥了赔偿问题，当即付了钱。老乡表示愿意理解，这件事就及时妥善解决了，没有造成更大的不良影响。
老乡走后，排长曾远却不以为然，认为这里的民风不好，老乡是故意刁难，就是想讹一笔钱，还说指导员不应该付钱，付钱就是傻，就是助长他们的贪婪懒惰的习性。伍继烨批评了他这种想法，他竟然当面和指导员顶撞起来，说他这是在为连队干活，没功劳还有苦劳，没苦劳还有疲劳，越说越委屈，竟然撂挑子不干了。虽然没有发生很激烈的争吵，但他却当着排里战士的面顶撞指导员，然后还很潇洒的扭头而去，把指导员撇在一边，让指导员很没面子。
伍继烨平素对曾远一直很宽容，看他是新排长，很愿意与他为善，一直帮带他鼓励他，大会小会还时常表扬他，帮这位新排长树立群众威信，但是曾远却越发得意，尾巴越翘越高，以为指导员脾气温和好欺，因此不把他放在眼里，敢于当着战士的面与他顶撞。伍继烨这次不容他如此嚣张，和连长蒋海帆碰了头，蒋海帆在违反群众纪律这个问题上自然支持指导员。于是当晚，连队便开了支部党员大会，对排长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并且决定暂时免除曾远一排长职务，在排里当兵锻炼一个月，以观后效，由二班长曹海军代理排长。如果连队再管不了他，则以党支部名义上报营党委。曾远这才领略了伍继烨的厉害，声泪俱下的认错，从此以后夹紧尾巴做人。
每个老乡家里在部队入住之后都开起了小卖店，里面从各种零食饮料到各类生活用品应有尽有。从训练场回来，战士们都会去买一些饮料解渴。因为训练辛苦，生活单调，所以钱花的也很快。陆博瑜班上的新兵李小猛，大中原人氏，四方脸，长得虎头虎脑，十六岁就入伍，据说是改了档案年龄，家境一般，但是由于年龄小，花钱大手大脚。这次出来他带了两百元钱，他把两张红票子拿到陆博瑜面前说：班长，我这两百元钱你替我保管吧，这是我拉练期间的生活费，我管不住自己，有钱就想花，这钱放身上不到三天就花光了。陆博瑜很爽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李小猛眉开眼笑：班长，以后我想买东西就找你，你说买就买，你说不买就不买。
陆博瑜说：放心吧，钱放我这，一定让你坚持到返营。
安家宿营后，连队又去整饬炮场，接下来便是进行连协同训练，由连长亲自组织。作训股通知，今年实弹射击一个连队只出四门炮。蒋海帆做计划的时候，毫不犹豫便将一班长陆博瑜和二班长曹海军拿掉了。陆博瑜担任预备炮长，曹海军加入水平一般的五炮班当炮手，辅助张俊伟打炮。因此训练场上，四个参加打炮的炮长跟着连长赋予目标、占领阵地、挖设助锄、进行瞄准射击，然后撤出炮阵地。实弹射击一个过程训练人人忙的不亦乐乎，二班长曹海军充当炮手挖助锄、开大架，也累的满头大汗，只有陆博瑜一个闲云野鹤，在一旁失落地看着。一班的其他人员则被安排站哨和出各类公差，搭建野训晒衣场、挖野训厕所、野训垃圾坑等。说是让他担任预备炮长，其实根本不用上场，挂个名而已。官兵们都知道他现在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这天晚上，伍继烨和蒋海帆聊天，问他为什么不让陆博瑜参加实弹射击？按道理，一共两个排，一排出两个班，二排出两个班，一碗水才算端平。现在一排只有一个班参加实弹射击，二排三个班全部参加，不知连长是怎么考虑的？
蒋海帆知道伍继烨会找他，早就有所准备，不紧不慢地说：我这可是从连队整体考虑的。这不是平时训练，要一碗水端平，这是实弹射击，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还要保证命中目标，打出好成绩，我作为连队军事主官，有责任安排最合适的人选。从连队整体考虑，要想把炮打好，就不能搞平均主义，就要选最优秀的炮长上。
伍继烨见蒋海帆满口大道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针见血地问：五班张俊伟训练平平，为什么要让他上？一班长陆博瑜的训练成绩我们是有目共睹的，他大比武拿了全团第一名，为什么不能参加实弹射击？我也本着对连队负责的角度，建议你把张俊伟换下来，让陆博瑜上。
蒋海帆嘿嘿笑了，轻描淡写地道：大比武拿了全团第一，有屁用！这是拉练不是比武，不需要花拳绣腿的功夫，这次打实弹，是要有射击经验的。
伍继烨说：所有老炮长都是从第一次打实弹开始的，今年你不让他参加实弹射击，他明年不是还没有经验吗？
蒋海帆毫不示弱，提高了嗓门：陆博瑜大比武拿了个第一，我就应该把他捧上天？他就无所不能啦？你我都清楚，比武这个东西，有很多运气的成分，而陆博瑜今年刚任炮长，很多经验的东西他是薄弱的，没有积淀的，张俊伟比他多当两年兵就是不一样，再说他为人沉稳，这也是我看中的，今年他要退伍了，专门找我说要参加最后一次实弹射击，而且保证一定能打好，一个兢兢业业在连队干了五年工作的老兵，从来没给连队提过任何要求，这唯一的要求我能不答应吗？从作风，从技术，从贡献，从感情，我都会答应他这个请求。陆博瑜在机关呆了两年，我要等他把一身的浮躁作风都改了，才会让他上靶场。今年让他在一旁看看，学学别人的技术，有什么错？要想积累经验在哪都能积累，只要用心。
伍继烨说：老蒋，我不希望你把我们俩在工作中存在的一些分歧带到战士身上，这样只能误人子弟……
蒋海帆打断他的话：我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亏你还是指导员，不带头稳定思想，站在组织这边去做战士工作，反而质疑我的决定？如果这样，我希望你认清分工，你该管什么，我该管什么，我们各负其责，不求相互支持，至少不要互相阻碍吧？对于实弹射击人选，就这么定了，我已上报营党委，你要是反对，可以向上级反映，除非我这个连长不干了，否则休想改变！说罢，蒋海帆昂然出门。
这次谈话，以伍继烨的失败而告终，他自然没有去向营里反映，军事训练是连长主抓的工作，实弹射击计划虽然通过党支部研究上报，但还是以连长的决定为主，如果两个主官矛盾太大，传到上级那里，反而对连队建设产生不利影响。而且他今年也是第一年以指导员的身份参加实弹射击，如果和有着几年组织实弹射击经验的连长角力，即使找到上级那也是自讨没趣。看着窗外一轮新月，他无奈地谈了口气，笑自己刚才还是太冲动了。
三天下来，李小猛就只花了三十元钱，其中十八元钱买了生活用品，十二元买了饮料和零食。陆博瑜好好表扬李小猛一番，他把找下的七十元钱给李小猛说：这几天你节约的很好，我暂时替你保管一百元，这钱就放在你身上吧，就当对你的一个考验和锻炼，面对诱惑克制自己才能最终战胜自己。李小猛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接过钱，点头道：我一定让你们多陪我几天，一定省着点花。
不过，第二天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天早饭后，李小猛向他报告说去老乡家的小店一趟，回来后，他手里拿着两瓶饮料，还给班长作业包里塞了一瓶，陆博瑜说不要：我还让你节约呢，你怎么倒花钱给我买饮料了？
李小猛开心地笑道：班长，别客气，你啥都教我，我都没付学费，就一瓶饮料算啥？班长，今天我去施工，这瓶饮料我争取喝一天，馋了，我就抿一口。
陆博瑜看着李小猛一脸的真诚，笑着收下了饮料。
他从训练场回来，班里同志也出公差回来了，唯独没见到李小猛，便问李小猛去哪里了，陈颍说被指导员叫过去了。陆博瑜也没往心里去，可是到了开饭时分，依旧不见李小猛回来，他让陈颍给李小猛留了饭菜端回班里。从饭堂回班里的路上，他还听到一些嘀嘀咕咕的传闻，说李小猛被指导员关起来了。他想想李小猛突然失踪，确实有什么事情不对，忙跑到连部去找指导员。

十七、风吹流萤蜚
伍继烨见陆博瑜来了，便说：我正准备找你呢。
陆博瑜问：李小猛怎么了？
他偷了别人东西，我让他在连部小房间里写交代呢。伍继烨说，他在你班里平时表现怎么样？花钱是不是大手大脚？
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陆博瑜一脸严肃地道，指导员，你一定搞错了，我敢保证李小猛不会偷东西。
我都证据确凿。伍继烨肯定地说。原来，上午四班长马天润带着新兵曹晓兵找指导员报告，说是曹晓兵的皮夹子被偷了，里面有一百元钱不见了，那一百元钱都是十块十块的，有几张纸币上他闲的无聊刚好用水笔写了几个字，没成想倒成了记号。曹晓兵早上去小店买东西，发现李小猛也在买饮料，他付给小店老板的十元纸币就是曹晓兵做过记号的纸币。
不久指挥班长马跃良也向指导员反映了一个情况，他们班新兵张乐是李小猛的老乡，前两天他曾向张乐借钱买饮料，但是张乐刚好没钱，所以就没借给他。这可以断定李小猛囊中羞涩，借钱又遭拒绝，对于花钱大手大脚的他来说，极有可能就想到了偷战友的钱。
曹晓兵现在直指李小猛就是偷他皮夹子的人，早上在小卖部，李小猛见了他神情就很不自然，拿了钱和两瓶饮料就拔腿飞奔。他联想到自从丢了钱包，李小猛见他也是躲躲闪闪的，好像不敢与他正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前两天伍继烨还帮陆博瑜争取打实弹的机会，今天一班就发生了偷窃的事，他平生最恨小偷小摸，而这件事又让蒋海帆更加坐实了一班作风浮躁，甚至人品有问题的定论，他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所以，一班的事他要亲自处理，而且要大义灭亲，不但要公开公正处理，而且要从严从重处理，否则，以后他这个指导员在连队哪有威信可言？工作都开展不下去了。一班长是他最信任的骨干，一班是他最信任的班，这次无疑是把他逼到了绝境，他必须痛下杀手清理门户。
陆博瑜平静地问：那他承认了？
伍继烨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承认，所以我让他好好想想事情的经过，写情况交代。犯错不可怕，只要敢于承认错误，一切都还来得及。
当几个情况一起报到伍继烨那里时，他立即让文书把李小猛带到了连部，从他身上搜到了一些钱，但是没有发现钱包，又去把他带出来的携行包、被子里面，枕头包里，床板下甚至鞋子里都搜了一遍，没有发现皮夹子。李小猛带着哭腔坚持说自己没偷东西，至于曹晓兵的钱为什么在他身上，情急之下他也解释不清楚，于是伍继烨便把他关进了连部的小房间，让他闭门思过，给了他纸笔，让他把事情的经过写清楚。刚才他去看了一下，半天了，他神情萎靡憔悴，但是一个字都没有写，所以发火说不写就不让吃饭。
这件事，有一个人却保持了沉默，那就是连长蒋海帆，其实他是第一个接到报告的人，当马天润和马跃良第一时间向他报告，要求连长给曹晓兵做主的时候，他听了这个事十分兴奋，这段时间以来，他屡屡给一班出难题，瞪大了眼睛查找一班问题，就是想给一班制造负面影响，大拉练回去就是年终总结，时间不多了，他决不能遵守大比武第一名立三等功的规定，而让陆博瑜坐享其成。没想到天上掉下这么大一桩好事下来。这给了他很大的惊喜，简直比中了大奖还开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一经查实，一班就别想翻身了，三等功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给马天润，你陆博瑜再拿两个全团第一都没屌用，不给你个处分就谢天谢地了！而且伍继烨力挺的小兄弟倒在偷窃他人财物这件事上，那可是遗臭万年，他这个指导员也就没戏了，在八连说话永远都不会有分量。
他准备去向伍继烨当面发难，兴师问罪，刚走了两步又返回来，突然冒出一个新的想法：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不发表任何看法，他要看一出“挥泪斩马谡”的好戏，他让马天润带着曹晓兵去找指导员报告，看他怎么处理这件事，他要看着伍继烨自断臂膀、痛下杀手、清理门户。这样更高明，既不用伤了彼此的颜面，还能给对方更大的伤害和打击。而且让伍继烨处理自己的人，更有力度和效果，他要一招制敌，让伍继烨和陆博瑜在八连永远不能翻身。

一早收到作品中李小猛原型微信，向我庆八一，二十载军旅往事历历在目，感慨良深。小子继续更新，带您走进最真实的军营，穿越古今!喜欢的让我在楼楼见到你！


陆博瑜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依旧持原来的态度，认为李小猛不会偷窃。陆博瑜说：我对李小猛非常了解，他虽然年龄小花钱大手大脚，但是他人品很好，单纯老实，是个好兵。这段时间，他的两百元钱一直放在我身上保管，对他花的每一笔钱我都清楚。而且，指导员，就你刚才说的，并不能证明就是李小猛偷了曹晓兵的钱，我能提一点我的看法吗？
伍继烨情绪激动说：就是因为他的钱放在你身上，又想花钱，所以才狗急跳墙。不过你说……
陆博瑜虽然表情紧张，但语气却是不紧不慢，他循循善诱地说：指导员，你不要急，我是这么分析的。首先，货币是流通的，李小猛手上拿着曹晓兵做了记号的钱，并不能说明什么。前两天他买东西，我给他一百元钱，小店老板找了他七十元，可能这七十元中，就有之前曹晓兵被人偷掉的钱，当李小猛今天早上再次去买东西，刚好被曹晓兵看到了有他记号的钱，所以就误解是李小猛偷了他的钱。指导员，你想想，要是李小猛偷了曹晓兵的钱，他还会当着他的面把钱拿出来买东西吗，他不会傻到那个程度吧？其次，他向同年兵张乐借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张乐拒绝他也很正常，这和他偷战友的钱并不能成为绝对的因果关系。第三，曹晓兵说李小猛见他的表情我觉得更是无稽之谈，指导员，你难道没听说过“疑邻盗斧”这个故事吗，当他怀疑这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人一举一动都有嫌疑，其实是一种先入为主的心理暗示。
陆博瑜的一番分析，让指导员倒也无法反驳，倒也不禁佩服这小子的分析能力，没想到他平时话不多，这个时候却说得头头是道。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把李小猛给他带回班上，同时，陆博瑜也答应会配合连队调查，直到事情真相大白为止。
李小猛跟着班长回到班里，已是下午两点，第一件事便是狼吞虎咽的吃饭，他一脸天真地说：指导员叫我好好想想，再想想，我肚子都想的叫唤了大半天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后窗想叫人扔点吃的给我，可等了半天都没一个人。
陆博瑜问他为什么早上买了饮料拔腿就跑，像做贼的一样？
他说：以前碰到战友，买饮料我总会请客。现在钱得算着花，所以买了就走，不好意思和他们多聊啊。
陆博瑜说：回到班里就好好干工作，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不会偷东西。
嗯，嗯。李小猛感激地点了点头，班长，我要去买一瓶饮料给我自己压压惊。
事情在连队传开，很快一些人便对一班说三道四，对李小猛背后指指点点。第二天早上起床，打扫卫生时，陆博瑜发现李小猛拿着扫把，对着门发呆，那门是铝合金的，上面一半是玻璃，可以映出自己的身影。李小猛就怔怔地看着玻璃上的人影，陆博瑜看他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走过去轻轻地问：小猛，你没事吧？
没事，班长。李小猛说，他们都骂我是小偷，可我从来没偷过东西。陆博瑜点了点头，他知道，被人冤枉的日子不好过。陆博瑜从身后拍拍他肩膀说：你放心，不是你偷的终究不是你偷的，他们那点证据站不住脚。
中午吃饭的时候，四班坐在一班不远的位置，一班正在吃饭，马天润吃完饭，把碗往桌上一摔，冷笑道：什么样的班长带什么样的兵，我看一个班手脚都不干净，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有脸吃饭？说着便站起身向饭堂外走去。
李小猛一口饭没咽下去，整个人都石化了，只有端碗的手在抖。陆博瑜不由来了火气说：嘴里放干净点，没证据凭什么冤枉人？
马天润一张长脸上满是鄙夷与不屑，走到门口冷笑道：哼，证据？花的钱上都是我们班曹小军做的记号，还要什么证据？说罢，走出门去。这句话却是很有杀伤力，对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来说，从心理上都偏向了四班这边。
你——陆博瑜找话正要回击他。隔壁的二班长曹海军说：老一，别跟他一般见识，打嘴仗有什么意思？
陆博瑜不再吱声，但是他知道，整个一班人员心情都不好，大家都受到了牵连，都被别人在戳脊梁骨，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蒋海帆表面上只当不知道此事，马天润已经向他报告了一班并不承认偷窃一事，而且在李小猛身上只发现有记号的钱，并没有找到皮夹子。不过蒋海帆认为这都不重要了，最好皮夹子再也找不到了，这事也就成了一桩悬案。但是他们不承认是自己偷的，也无法证明不是自己偷的，有那些做记号的钱已经足够使得舆论的天平发生倾斜，至少一班的嫌疑最大，而且再也洗刷不清了，关键时刻他会以此为把柄向他们发起进攻，把对手挑落马下。到评功评奖的时候，发动全连民主投票，谁还敢支持一个有偷窃嫌疑的班？一班必败无疑。

十八、拈花笑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晚上八点钟，伍继烨突然在老乡家的院子里，集合全连。官兵们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有几个人猜测可能是要宣布对李小猛的处理结果。这是八连这两天最大的新闻，全连官兵虽然都在正常的训练、工作，但是大家心里都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院子正中一只电线拉着的白炽灯，像只巨蛛瞪着大眼，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不同的光影。值班员整了队，指导员说不用报告了，径自走到队列中间。官兵们看不清指导员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怒，只感到他步态随意，像是闲庭信步，他没带帽子，连迷彩服最上面一个扣子也解开了。伍继烨清了清嗓子说：晚上召集大家是要宣布一件事。
整个院子显得很静，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每个人的身影都拉的很长，披在第二排人的脸和身上，远处山林里猫头鹰和夜莺的叫声清晰可闻。他顿了顿，继续说：关于曹晓兵失窃一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人不是一班的李小猛，在这里我也向李小猛道个歉，事情发生后，我也一度误解了他。
官兵们听指导员这么说，都吃了一惊，有些人叹了口气，替李小猛的担忧放下了；有些人没有等到期待的结果，心里有些小失望。
但听指导员继续说：这个人在偷了李小猛皮夹子后，拿了钱，但是把皮夹子扔了，刚好被一个老乡看到了，我这两天在调查这件事时，有一个老乡告诉我：你们连队的兵真浪费，好好的一个皮夹子就被他扔了。我让这个老乡给我指认扔皮夹子的战士。这个战士已经向我承认了错误，是他偷了曹晓兵的皮夹子，我要是公布了他是谁，他在连队以后也抬不起头了。他态度诚恳，要求我和连长给他一次机会，我和连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他这个机会，谁都会犯错误，但是只要你能改掉恶习，还是好同志。因此在这里我不宣布他是谁，请大家也不要胡乱猜测，还是要集中精力，抓紧训练，争取在实弹射击中取得好的成绩。解散！
只有最后两个字指导员才说的最有力。就这样结束啦？好多兵都觉得很不过瘾。李小猛流下了委屈的泪水，陆博瑜搂着他的肩膀像哄孩子一般说：好了好了，我说什么来着，没事了吧！指导员都当全连的面给你赔礼道歉了，证明你的清白，这比什么都重要。
不时有战友过来安慰他，有人愤愤不平地说：指导员就应该把那个真正的小偷拉出来曝光，凭什么对李小猛就这么无情，真正的小偷需要保护，李小猛就不需要保护了？对李小猛又是关又是逼供的，给人家身心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人家名誉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一句道歉就了事啦？幸亏老乡看到了真凶，否则李小猛这个黑锅岂不是要背一辈子。
其实这也是陆博瑜心里的疑问，指导员怎么就这么轻易放了那个真正的小偷，于是他第二天去找了指导员。
指导员笑着让他坐，倒了杯水端给他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这两天我也在反思呢。我的工作方法是有问题，就这件事来说显得简单粗暴，差点制造了冤假错案。在这里我也向你赔礼道歉，你不会不接受吧？一听说是一班发生的事情，又听他们说的那么言之凿凿，我就有点方寸大乱了。
到底谁是小偷？陆博瑜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伍继烨，语气显得很坚定。
伍继烨也直视着他说：是四班出了内贼，他们班的上等兵陈舟偷了曹晓兵的皮夹子，取出里面的钱，把皮夹子扔了。没想到却被老乡看到了，还捡了他扔的皮夹子，我调查的时候，老乡把皮夹子交给了我。
事实证明，陆博瑜之前的分析是对的，他对指导员说：为什么不把真正的小偷公布出来，这对李小猛不公平。他现在很想不通，我担心他再出什么情况。
我不通报他的原因有三个，一是因为陈舟是第二年兵，还有两个月就退伍了，我通报了他，他在连队就没法做人了，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连队年终评比也要受到影响。我放过他这一次，也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二是从连队建设大局考虑。四班长马天润也找到连长向我赔礼道歉了，他们轻易是不肯低头的，我执意要通报，把事情搞僵了，不利于支部班子团结，也不利于连队建设，毕竟马天润要参加实弹射击，我作为指导员要做的工作就是要平息事态、稳定局面、安抚人心，多做粘合剂的工作，让他一心备战，不要产生情绪波动。三是源于我对你的了解和信任，我相信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工作。对于你们一班来说，这次损失并不大，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盯着自己的一点委屈看，在这件事情上你们班现在占了上风，但即使把对方揭发出来，除了自己解气又有什么意思呢，陈舟毕竟也是我们战友啊？今年你们一班的形势还是不错的，一切还是要靠稳定和成绩说话。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切皆有峰回路转的可能，你要争取更大的进步，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做文章。所以，我希望你首先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带头稳定思想，回去还要做好李小猛的工作。
伍继烨顿了顿，见陆博瑜不知声，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学秋菊打官司，或者是像窦娥那样喊冤，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陆博瑜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如果不是老乡亲眼看到陈舟扔钱包，你还会对李小猛赔礼道歉吗？
伍继烨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他对陆博瑜说：其实这件事，做的最错的就是我，我之前对李小猛的方法确实欠思考，你要怪就怪我一人，李小猛没有错，那些骂一班的人也没有错。但是，人在世上，谁不会受一点委屈呢，谁不会遭人非议呢，人经历的好的事情就当是锻炼，不好的事情就当是磨炼，对于李小猛来说，他这次经历了一些波折，至少有利于他的成长，如果总是耿耿于怀过去的事情，那他永远都长不大。我只是靠事实说话，但有时事实也会被假象所蒙蔽，我也不能确定我看到的都是事实，但我确定的是我把你当成我的兄弟，我希望你能好，你们一班能好，我一直在用行动支持你，至于我对你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你可以用心去判断。你如果认为我对李小猛的赔礼道歉还不够，你可以给我更好的建议。
陆博瑜摇了摇头，紧锁的眉头解开了。指导员真诚的话语让他释怀了，他还是愿意相信指导员，他选择支持指导员的决定，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也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李小猛身上皮肤突然发红，并起了很多疹子，尤其是胳膊和脚背上。陆博瑜带他去卫生队，军医说这是皮炎，给他开了皮炎药膏，可是涂了并未见效，两天后，皮肤开始溃烂流水，李小猛用卫生纸不停地吸。两天后，他脚面上也开始烂皮流水，都不能穿鞋袜，陆博瑜要帮他吸，他则一个劲地把脚往后缩，窘迫地道：班长，脏！陆博瑜很是着急，不知如何是好，李小猛说以前在家里他也出过这种疹子，每次都是他妈给他配的药。
陆博瑜便要了李小猛的电话，去小店给他妈打点话，李小猛的妈妈听了很是担心，问小猛在部队出什么事了。陆博瑜忙说没啥事，他在部队一切都挺好的，表现很优秀，可能是野训水土不服。
李小猛的妈妈说：这我就放心了，小猛这孩子从小胆子就小，只要受过惊吓、情绪一起伏，身上就会出疹子。他爸送他去部队当兵就是练练胆子勒，班长啊，今天俺就把药配好给你寄过去。
陆博瑜知道了这个情况，对李小猛更是温言相待，悉心照料，花钱买了一只老母鸡，亲自在老乡家灶台上炖了鸡汤给他喝，李小猛见了吃的，开心的什么烦恼都忘了。两天后，陆博瑜收到了李小猛母亲寄过来的中药，然后按照他母亲写的字条说明给他内服外敷。李小猛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烂脚让班长帮他敷药，但是陆博瑜还是坚持拉过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一点也不嫌脏。
李小猛每天只能穿着拖鞋在排房休息，傍晚他会从室内的一个小楼梯爬到排房楼顶，上面是平的水泥顶，晒了老乡家的几摊花生。李小猛眺望远方，等着部队带回。陆博瑜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买一瓶饮料，有时会从作业包中掏出一束用狗尾巴草捆好的小野花，那些花有红色、黄色、白色还有蓝色，硬币大小，像是一张张的笑脸，陆博瑜说这是他在训练场采摘的，让小猛感受一下训练场的味道，李小猛深深地嗅了一口，抬头笑着对班长说：班长，谢谢你！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早日走上训练场。李小猛的笑容和那些小野花一般灿烂。
两人一起在楼顶看夕阳，晚霞如红色绸缎在天边飞舞，层林尽染，山峦起伏，山脚下良田千顷，熟了的庄稼在风中欢笑，一个老农赶着一群水牛回家，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不知是谁家传来一首当下流行的歌曲：笑天下，恩恩怨怨何时才休罢，黄昏近晚霞，独行无牵挂；太潇洒，不问世间仇恨淡如茶，江湖一句话，行得正邪不怕……
李小猛溃烂的皮肤终于结了茄，在逐渐康复，有时很痒，他忍不住要挠，陆博瑜总是制止他。
连队的氛围也好了起来，首先战士们对一班没了成见，马天润自知理亏，对一班再也不冷嘲热讽，有时和陆博瑜还打个招呼。就连蒋海帆也没有再为难过陆博瑜，虽然他认为指导员卖他这个面子，没在四班的事情上作文章是应该的，说明他们还是怕他的。但伍继烨那天答应的那么爽快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所以他心里也是领他这个情的。他嘴上虽然没有说感谢的话，但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提出让陆博瑜在实弹射击的时候跟着四班，担任副炮长，所以在接下来的训练中也带上了他，不再把他晾到一边。他甚至想着：只要你伍继烨上路子，评功评奖的时候按我的意思给马天润立三等功，我肯定会主动提出给陆博瑜一个“优秀士官”。当然，退一步讲，伍继烨即使不答应也没用，毕竟他是老连长，评功评奖还是他说了算，再说实弹射击是团里一年一度的大项任务，只要实弹射击打好了，含金量要比大比武拿第一名要高，马天润是基准炮炮长，头功自然是他的，谁也抢不走。这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因此看着连队风平浪静，蒋海帆的心情也是大好，仿佛春花盛开。

十九、般若转
阳光穿透浓雾，山林一片静谧，但是却暗藏杀机。实弹射击正式开始了，这次实弹射击是伴随着一场信息化条件下的演习背景展开的。
指挥帐篷里，炮兵总群群长（团长）余跃高一张马脸拉的老长，神情严肃地发出指令，一道道命令迅速变为行动。官兵和各种装备车辆动若风发，在高山密林中纵横驰骋。
“嘀嘀嘀……”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总群长接到导调组情况通报：“敌”无人侦察机实施空中侦察。
迅速启动一号隐蔽预案！随着隐蔽指令的下达，车辆装备就近开进丛林展开遮障隐蔽，应急分队分别在几处开阔路段发射锡箔弹、抛掷烟幕弹。顿时，机动区域上空形成了一朵朵由铝箔条、银化尼龙丝组成的“金属云”，地面上弥漫起高十米以上的烟幕墙……
十分钟后，接到导调组通报，“敌”侦察机离去，部队没有暴露任何目标，战斗群又有条不紊恢复至机动状态，很快安全到达预定集结地域。
原来炮兵装备装甲防护弱，作战时声光烟等特征明显，易被敌侦察监视和精确打击，必须根据作战各时段的具体任务，综合运用遮障、变形、疏散、干扰等手段，才能实现打击敌人、保存自我的战役目的。
中午时分，防守方指挥电台下达指令：“敌”穿插分队快速突进，马上进入我预先设下的火力口袋，令炮兵营对其进行火力覆盖！
蒋海帆接到命令，他笑道：终于该我们上了。随即下达了命令，八连四门火炮立即进入了展开地域，随着指挥所下达射击命令，一发发炮弹呼啸而出。
一轮射击过后，四炮继续射击，蒋海帆为了让马天润在实弹射击中表现突出，专门指定他为基准炮，并且每轮都安排多打几发炮弹。马天润指挥炮班射击倒也顺利，几发炮弹都发射出去，并且覆盖敌方目标。陆博瑜全程参与，前几天他构筑炮兵群掩体时，一班出力最大，也算是为实弹射击的顺利进行打下了基础。但并没人记得这一切，因为实弹射击的焦点都放在打炮的班上，他们必将成为最闪亮的明星。陆博瑜名为副炮长，实际上只是干一些打杂的工作，如开弹药箱、递工具，还有就是撤收火炮时一起协助收炮、挂炮，一班其他人员也被分散在各班，美其名曰“加强”，其实都是在为其他班出苦力。
就在马天润下令装填最后一发炮弹时，指挥部传来通知：八连炮阵地已经暴露，现命令迅速向126地域疏散隐蔽！炮弹已上膛，蒋海帆在电台里命令道：快，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把这发弹打出去就撤收。
马天润收到后立即答“是”。
报告班长，高低机打不动，卡弹了！瞄准手曹晓兵急促的报告，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突发情况让全炮班傻了眼，马天润不觉流下了汗珠。他跑过去试了几下，高低机转盘果然被卡住了，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也转不动。他立即把情况向连长报告，蒋海帆听了这个突发情况也愣住了，他骂道：他妈的，关键时刻拉稀！但骂归骂，问题还是要解决啊，现在是演习时间，敌方已经发现了炮阵地，在五分钟之内不转移，就会遭到打击，也就意味着失败。他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决定：先把火炮简单伪装一下，人员暂时撤离隐蔽。
马天润立即让全班动手，用之前准备好的树枝放到炮体上，然后便组织大家撤离。可是有一个人却不肯走，他用手使劲扳着炮闩，此人正是陆博瑜。马天润回头对他大吼道：快走，这是连长的命令，而且我是炮长，你必须听我的！
陆博瑜额头青筋鼓起，他着急地说：马班长，炮弹还在里面，我们走了，万一炸膛，这门炮可就毁啦。
马天润说：傻屌，你会暴露我们的！再说我们一会还来的。这一会功夫，应该不会炸膛的。演习要是因为我们没有及时撤离失败了，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可是，要是炸膛，一门炮就毁了，谁又负得起这个责？陆博瑜坚持说：现在炮膛内温度这么高，不及时处理会很危险。
好吧，你赢了，我管不了你了。马天润恨恨地看着他，你一个副炮长竟然不服从命令，回头等着连长收拾你吧。说罢，马天润便带着班里的人都撤离了。
立时，炮位上只剩下陆博瑜一人，就像那日大比武一样的情形。但是陆博瑜很清楚这门炮之前打了好几发弹，炮膛内的温度很高，炮弹既已装填，如果不及时发射出去，随着炮膛内温度越来越高，随时都有可能炸膛，团里装备教育课上经常说：武器装备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在战场上要做到炮在人在，炮亡人亡。既然所有人都选择了离开，他义不容辞，要救这门炮的命，也是在挽救军人的命。

敌方的炮火很快覆盖了这里，陆博瑜全然不惧，他的注意力全在炮闩上，随着这门四炮周围开花爆炸，他大吼一声，炮闩竟然被他打开了。只见他左手拉着炮闩，右手拿起退弹扳手，继续用力退弹。
远处，蒋海帆正在焦急地呼喊着命令他：陆博瑜，你给我回来！他的嗓子已然嘶哑，像是一头愤怒的斗牛。
伍继烨也焦急地大喊：陆博瑜，当心！他担忧的是，一旦炮弹炸膛，陆博瑜也会瞬间化为炮灰。
连队其他战士也担心地看着这里，大家都在大喊着陆博瑜或一班长三个字。
陆博瑜竟然把炮弹退了出来，接着他便动作利落地徒手装弹，完全一人操作——这一套动作他在大比武的时候都经历过，现在这成了他的“独门绝技”。蒋海帆恨不得枪毙了他，就在此时，他又看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跑向那门火炮，不，是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都带着头盔，不过他依然能认出那两个不怕死的鬼家伙都来自一班：前面的正是列兵炮手李小猛，后面的是列兵瞄准手陈颖。蒋海帆像是溺水者露出水面的脑袋，带着哭腔喊道：反了，你们他妈的都给老子回来——
两人跑到火炮前，一脸严肃地说：报告班长，我们来了。
陆博瑜说：你们过来凑什么热闹？处理我一人也就够了。
陈颍声音低低地说：班长你在哪里我们就要在哪里！
班长，你平时把我当兄弟，关键时刻我也要和你有难同当。李小猛上去接过炮弹，说：班长，这是炮手的活，我来！
陈颍也上了高低机，由于弹刚才被退了出来，现在又打得动了。
别慌，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冒再大的风险也得拼一下！陆博瑜淡定地说。两个新兵今年是第一年参加拉练，以前只是在训练场上训练过——当然，包括班长在内，一共三只菜鸟，实弹射击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陆博瑜艺高人胆大，他指导着李小猛装填弹药，又指导着陈颍装诸元、校对、瞄准……
动作一气呵成，陆博瑜下达口令：全班注意，101号目标‘敌’火力点，榴弹瞬发引信，一号装药!预备，放！
随着陆博瑜手中指挥旗‘唰’地落下，炮弹宛如离弦之箭向目标飞去。一场炸膛的危机也被化解了。两个新兵满脸黑灰，成了大花猫，他们兴奋地欢呼着，却看到红色的指挥旗飘落在地，陆博瑜昏倒了。班长——两个人大叫着扑了上去。
陆博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卫生队的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仿佛在云端，手臂露在外面正在输液。两个新兵李小猛和陈颍正左右陪着他，看到班长醒来，都高兴地大叫起来。
不久团长余跃高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帮人，他认得有政委陈涛、作训股长王军田、营长、教导员和指导员伍继烨，还有宣传股的新闻干事张涛。张干事把手里的一个果篮和一箱牛奶放在一旁说：陆博瑜，团长、政委来看你了。
陆博瑜有点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所有人都面带微笑。他忙起身要向团长敬礼。团长让他别动，却给他敬了一个礼，惊的陆博瑜不知所措。
团长点头道：陆博瑜班长，好样的，你关键时刻把炮弹打出去，避免了炸膛的危险，防范了一场事故，一场灾难，不但挽救了一门火炮，也挽救了一个连队，甚至我们炮团。
王军田也在一旁说：是啊，要不是你把炮弹发射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演习输了不要紧，炸膛就是事故，要上报军区的，毁坏火炮，我们团一年工作就白干了。
三营营长、教导员连连点头，脸上带着讪讪的笑。
政委陈涛说：现在我们同样要上报集团军和军区，但是是好事，张涛要及时采写稿件，我们团的班长是怎么训练有素，怎么及时处置突发情况的。这个要大书特书，到时你们教导员、指导员都一起把把关。我们到时在军区《R报》搞个头版头条，至少也要上个版面头条。
张干事和教导员、指导员都连声答是。
余跃高又话音一转，严肃地说：你们那个迷糊蛋连长蒋海帆，这次也要做出深刻检讨，到全团干部大会上给我说说清楚，他这个连长怎么当的，怎么能在炮弹上膛的情况下让全班撤离，是演习胜利重要，还是安全稳定重要，这个道理他不清楚吗？我看他这是极端的自私自利，鼠目寸光，我这个团差点就败在他手里。他的检查，由营长进行把关。同时你们营里还要召开军人大会，让当事炮长在营军人大会上做深刻检讨，让所有官兵都认识到：爱装就是爱生命，火炮就是我们炮兵的生命！
营长连连说是。
团长、政委等人又和陆博瑜、李小猛、陈颍三人握了手，再一次代表团党委表扬他们、感谢他们。李小猛把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又蹭，才敢把手伸出去，生怕把团长、政委的手弄脏，不善言语的陈颍激动的脸上布满了红霞。

二十、百舸争流
一行人走后，只留新闻干事张涛对陆博瑜进行采访，张涛很详细地问了当时的情况，陆博瑜都一一解答，他又带着很期盼的眼神，问陆博瑜当时是怎么想的，陆博瑜简洁地说：那时啥也没想，就是想着不能炸膛。张涛对陆博瑜说的每一个字都当做金玉之言记录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陆博瑜的际遇来说，发生了峰回路转。当然，八连很多人的际遇也发生了改变。比如，伍继烨明显在连队说话底气足了起来，威信也上升了，而蒋海帆则势头减弱，偃旗息鼓了。先是返营后，团里召开了野营训练总结大会，全团干部参加，会上，八连连长蒋海帆做检查，蒋海帆拉长着一张黑脸，走上台，拿出厚厚一摞检查，刚读完：今天站在这里，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做检查，我作为八连连长对不起团党委……他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时读不下去了。下面的干部见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在哭泣，觉得又好笑又尴尬又惊讶，一边 台上的常委不禁邹起了眉头。政委陈涛厉声道：哭什么？你站到一边，指导员上来替他读！伍继烨快步走上台，接过蒋海帆的检查继续读起来。
这一天，张干事采访陆博瑜的新闻稿件“隐身藏弩挽危局”也在军区报《R报》二版头条位置刊登。团政治处专门下通知，每个连队利用读报时间进行学习和讨论。
一个月后，年终总结开始，八连三等功的名额由团指定为陆博瑜，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蹲点的王副团长还专门开营干部会统一思想。程序上还要经过全连投票，大家一致通过。包括马天润等人，都投了陆博瑜一票，而陆博瑜则把票投给了二班长曹海军。值得一提的优秀士兵评选，本来按照平衡原则，一个班一名，但是一班的两名列兵李小猛和陈颍，由于实弹射击中的优异表现，竟然都被评为“优秀士兵”，那多出来的名额是营里特别增加的。
李小猛好一段时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当兵第一年就拿到了 “优秀士兵”，他问陆博瑜：班长，我不是在做梦吗？我真的有那么优秀吗？我怎么不觉着呢？我人笨，文化程度低，专业技术也不过硬，还有很多很多缺点。
陆博瑜拍着他的肩膀一笑：在我眼里，你是最优秀的！“优秀士兵”只是一个荣誉，就像我这个“三等功”也是一样，荣誉只代表过去，千万别把它看得太重，看得太重了，你就走不动路了。
李小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年终总结后，伍继烨休假了，这次他除了年假，还多休了七天婚假，自然他回去是举办婚礼。新娘是他父亲战友的女儿，岳父现在是集团军装甲师的副政委，新娘也是一位军人，在装甲师担任财务助理，不久前考上了研究生，这次正好利用寒假时间完婚。一对新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相处下来倒也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两家的结合正是门当户对，强强联手，光宗耀祖。
这次结婚伍继烨一共办了三场婚礼，把新婚小夫妻累的够呛，这也算是部队特色：一场是在男方老家办的，一场是在女方老家办的，最后一场是在部队驻地吴州国际大酒店办的。吴州国际大酒店主要是请伍青松和伍继烨的部队战友。师长、政委都出席了婚宴，还有几个兄弟部队的部分常委和炮兵一团的大部分连以上军官，带着他们的家属小孩都应邀参加，一个个都穿的潇洒漂亮，像是过年。
新婚典礼在吉时准时开始，当缓缓携手步入婚礼殿堂的新郎新娘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所有人一同起立向新人祝贺。新娘已在早上进行了化妆，穿着一袭白色婚纱，长裙拽地，美若仙女下凡，静若芙蓉出水，超凡脱俗，婷婷玉立。台上主持人激情四射地讲着，听得赴宴的战友和亲人们掌声不断。夫妻共喝交杯酒、相互佩戴新婚礼物、向对方父母改口等结婚仪式陆续进行，在忙完之后，新婚宴席开始了，新郎新娘挨个桌敬酒、递烟，整个婚礼大厅热闹非凡。
伍继烨请了排长曾远当伴郎，曾远那日穿着黑色西服，白衬衫，显得格外英俊。更重要的是他酒量好，可以为伍继烨挡酒。
伍青松夫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老伴陈秀芝突然说：不知你那个战友陆翠柏现在怎么样了，那次见面他妻子还挺着大肚子，不知生的是男孩女孩，算起来，他的孩子比我们家烨儿小不到一年，现在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啦。
伍青松说：是啊，一个年头一个年尾，都应该属羊，如果我们没有失去联系多好，烨儿的婚礼一定请他们两口子参加，如果翠柏生的是个男孩，一定会给烨儿当伴郎。有机会我一定要找到他。
陈秀芝眼眶有点湿润，唏嘘着：不管怎么样，但愿他们一家也平平安安、幸福美满。
由于部队管理严格，伍继烨并没有请连队战士参加，但是在婚礼进行的时候，他还是收到了陆博瑜发来的祝福短信：指导员，祝您和嫂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恩爱到永远！
几个月后干部调整，蒋海帆被调到团军务股任参谋，八连副连长林会通担任连长，三营营长调任司令部担任副参谋长，作训股长王军田提升三营营长。林会通是新连长，头脑很灵活，对老指导员伍继烨很是尊重，大小事都和他商量，还美其名曰“汇报”。伍继烨在连队也有了绝对的话语权，但是他依旧一如既往的谦和低调。

转了一期士官后，陆博瑜有两次探亲假，分别在第四年和第五年，每次二十五天。离家三年，他踏上了家乡熟悉的小路，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小屋和他时刻挂念的父亲，他给母亲上坟，陪父亲去医院拿药，揽下了家里所有的活计，收拾屋子，屋子很快成了直线加方块，他还学着在部队的样子，用刷子蘸洗衣粉水，一寸一寸地刷家里的水泥地面，把整个小灰屋清洁的焕然一新，父亲看了频频点头。没事他就陪父亲聊聊天，强拉着父亲逛商场，为他买新衣，父亲嘴上责怪儿子乱花钱，回到家里把新衣穿到身上却舍不得脱，在菜场修鞋逢人就说这是我儿给我买的新夹克。大家都羡慕地说：老陆，你儿子出息了，这下你可享福了。
尽管他觉得假期太短，时间太快，父亲老陆却总是催促他提前归队，怕耽误他在部队的工作。父亲把他送上大客车，他隔着车窗与父亲挥手，他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次回来他明显感到父亲比以前苍老了，几串不舍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归队后，他继续在部队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在第二年的全师大比武中荣获炮长专业第一名，而且班上的一名瞄准手陈颍、一名炮手李小猛，分别在团里的大比武中夺得了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好成绩。全营一共六人取得名次，八连一班一下子就占三人，这在全团来说也是罕见，因此年底八连一班又荣立“集体三等功”。
几次大比武，陆博瑜都以第一名终结其他对手，以胸挂大红花登台领奖在全团官兵面前亮相，陆博瑜的大名不但全团战士都如雷贯耳，就是八大常委也是人人熟知，当时团里流传着三句话：陆博瑜是金牌专业户，陆博瑜技压群雄，陆博瑜独冠全团。
第五年底，陆博瑜面临着走留问题，连队党支部做他工作，要他留下来，指导员伍继烨对他说：你现在立了两个三等功，按照条件明年可以提干了，退一步说，即使你提不了干，条件也不差，每个月给你发几百块钱工资，你再报个自学考试，三年时间刚好考完，退伍搞个大专文凭也不错啊。回到家，你要去找工作，为生计而奔波，就没有这么心无旁骛的学习环境了。老陆也打电话到连队，支持儿子留在部队继续干。最终，陆博瑜转了二级士官。
新一年度，陆博瑜作为连队的老班长，更多的作用是传帮带。3月份新兵下连单兵专业训练开始，就在他给新同志传授训练窍门、专业技能和组织管理经验时，全军指挥班长提干工作也正式启动了，连队党支部把陆博瑜报了上去。
提干条件有四条：要在基层连队担任一年以上的指挥班长，要是优秀士兵，要是党员，要立过两次三等功。能符合以上四个条件的班长，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优秀班长了，但优秀班长不一定都能提上干。另外还要经过政审、文化测试和体检，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周岁。层层选拔，各级组织研究，最后确定提干名额，这期间要经过四个多月时间。
经过几轮筛选，全团一共有七名班长符合提干基本条件。根据七人的平时表现和综合军政素质，陆博瑜排名第一。但这都是民间传说、小道消息。除了硬件，那些摆不上台面的软件似乎更为重要。
提干一年仅一次，一个团只有一个名额，因此竞争非常激烈。从士兵到军官，不但是身份的改变，更是前途命运的转折，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能够发生质的改变都拼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么真的军政素质过硬，要么后台硬，要么家里有钱。七人的坊间排序，如同赛场上的记分牌，每日都在更新。军区干部部长的关系和集团军副军长的关系分别占据了前两名，很快富二代又占据了第三四名，其中有一个就是洪赞歌，据说他父亲要用自家的一座大酒店来换儿子一个军官身份，这样陆博瑜排到了第五名，基本是陪练状态。
训练之余，二班长曹海军问陆博瑜提干的事怎么样了。
陆博瑜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曹海军压低声音说：现在得找关系，你不送礼，领导不会白白把提干名额白给你的。我知道的几个人都行动了。
陆博瑜说：不会吧，现在“非典”肆虐，人人出行受到严格控制，我想也许这会阻挡那些送礼找关系的人的步伐。
听他这么说曹海军就笑他太天真了：即使“非典”也挡不住送礼者的脚步，那些人找关系总有门路，人民币上细菌再多都有人收。再说，现在不出门照样能把钱送出去。
陆博瑜说：我还是相信组织，我只管干好我的事。
曹海军叹口气说：那你只能当陪练了。这个年头，研究就是烟酒，没有烟酒就只能延久了，延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博瑜平淡地说：那又怎样？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到；不是我的就不是我，抢也抢不到。再说人生道路千万条，提干只是其中一条，提不上干就不活了？我压根也没想到能提上干，到第八年退伍，报个自考，考个大专文凭，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博瑜最大的关系就是指导员伍继烨，他之前是组织科干事，因此能给陆博瑜提供一些提干进展，但这些都无济于事。陆博瑜没有一个有钱的爹，没有一个高官的二叔，他工资卡上每个月的几百块钱都省吃俭用，还要寄给父亲补贴家用。
指导员鼓励他说：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言放弃。你有你的优势，你是最优秀的班长，全团有目共睹。
听指导员这么说，表面平淡的陆博瑜内心又泛起了一丝希望的涟漪。但第二天，他就被一张电报打晕了：父病危，速归！
提干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他必须立即请假回家。
老陆得的是白血病，已经瞒了儿子大半年，现在病情危急，命悬一线。
陆博瑜在父亲的病床前，万分焦急，恳求医生为他抽血，立即做骨髓移植。但现在为时已晚。本来半年前，医生建议老陆让儿子为他做骨髓配型，但被他断然回绝了。儿子在部队当兵，所取得的优秀成绩就是他的良药，如果让儿子为他做骨髓移植手术，势必影响他在部队的前途，甚至影响儿子的身体，那他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再说大笔的医药费，他这样的家庭如何能承担，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让儿子背一辈子债吧？因此，确诊为白血病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决不能拖累儿子，甚至为了自己的病情而影响儿子的工作。儿子每次打电话，他都和儿子有说有笑，竭力表现出很健康的样子，让儿子安心部队服役。所以，半年里陆博瑜丝毫没有觉察父亲的病情。
这次他病情恶化了，已经没有几天了，万不得已才让邻居发电报让儿子回来，他在生命结束前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儿子。

二十一、魂伴征衣寐
陆博瑜在父亲病榻前泪流不止，他恨自己为什么不选择退伍，如果退伍，他就会第一时间知道父亲的病情，就可以为父亲配型做骨髓移植手术，父亲就救活了。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即将离他而去，以后他就真的是个孤儿了。他连声说：爸，我对不起你！
陆翠柏抓住儿子的手说：不，你没让我失望，你是我们陆家的骄傲。他那只暗淡无光的义眼似乎也放出了光彩。
陆博瑜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老陆说：你也别有压力，提不上干，也没什么，只要将来做个善良正派的人就行。陆博瑜使劲地点头。
老陆又道：这次我本来不想让你回来的，爸爸拖你后腿了……
陆博瑜说：爸，别这么说。
老陆继续道：叫你回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你，否则，我是没脸见你妈的，我对不起她。
陆博瑜惊奇地问：什么事？爸，你说，我一定会办好的。
老陆从枕头下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儿子道：还记得你妈那串珍珠项链吗？
陆博瑜点了点头。老陆说：当年为了让你能当上兵，我把它拿到恒达典当行当了，换了两万元钱，当晚就送给了武装部的谢部长，帮你争取了一个名额。
陆博瑜听了父亲的话，满脸惊愕，他一直以为自己走的光明磊落，干干净净，父亲总是告诉他，父亲打过仗立过战功，因此政府很关照他这样的退伍老兵，子女当兵也是优先对象。没想到自己当兵竟是这样换来的。他该怎么办呢，愤怒还是羞愧？父亲像是看懂他的心思：孩子，我相信部队并不是个个都是谢部长那样的人，也不要对生活失望，你光明生活就不黑暗。
陆博瑜自思自己都到部队六年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他对自己的父亲也埋怨不起来。他问：爸，那项链后来你一直没赎回来？
老陆说：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储老板当年骗了我，他见那珠子颗颗精品，就起了贪念，想占为己有，我去了几次，他都坐地起价，赎金高了几倍，我哪有这个钱呢？这是你妈留给你唯一的衣物，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你妈临终前让我传给你，可是我没能做到，我对不起你妈啊！说着老陆不觉老泪纵横。
陆博瑜说：爸，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赎回来。你安心养病。
老陆心情稍慰，他露出一丝笑容：瑜儿，你答应了，我可以放心去见你妈了。
老陆交代了这件事，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消失了，他觉得轻松起来。他让儿子把他那套军装换上，两枚军功章也挂在胸前。
陆博瑜不解地说：爸，你这辈子怎么这么爱穿军装？好像它能给你带来多少好处似的。
老陆淡然一笑，声音虚弱却语气坚定地说：若以小利计，何必披征衣。
两天后，他平静地离开了人世。陆博瑜痛不欲生，趴在父亲身上嗷嗷大哭。他原本请了十天事假，现在要处理父亲的后事，还要去赎回项链，恐怕时间不够，于是又打电话给连队续了一周假。
父亲去世的第二天，就有人在陆博瑜家院子外面摆满了一些单位及群众送来的鲜花，他生前帮助过的学生、农民、下岗工人，以及数百名群众自发赶来参加送他最后一程。人们都说：老陆是个好人，今天来送送他，就为给他鞠个躬，表达由衷的对他敬佩与感谢。还有二三十位父亲生前的战友，得知消息，竟然不辞辛劳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葬礼。他们都已五十多岁，当年在南疆战场的硝烟炮火里并肩战斗过，只为昔日深深战友情。他们得知陆博瑜现在当了兵还当了班长都深感安慰。陆翠柏遗体火化后，在殡仪馆的会议室召开了简单的追悼会。陆博瑜则不断地跪下致哀。一路上，又有越来越多的群众前来吊唁，缓缓行进的送殡队伍有两公里多长，不得不走走停停。这次葬礼，陆博瑜对父亲又有了新的认识：父亲一直说他是个平凡的人，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记得他、感谢他、敬重他，他对父亲愈发敬佩，发誓一定要好好当兵，绝不给父亲丢脸。
父亲火化安葬后，他第一时间来到了恒达典当行。找到了老板储精明，储老板手里把玩着一对油核桃，听陆博瑜说是老陆的儿子，见他是个年轻人，又听他说是个当兵的，细长眼里有几丝不屑，但很快高高的颧骨便堆上了笑容：哎哟哟，多可惜啊，你爸走得可太早了，当年听说他为国家打过仗，是国家的功臣，你知道，我这心对英雄向来是敬仰的，又见你爸爸性格直爽，又急等着钱用，我这心一软啊，这才赔本给他当了两万块钱。你也知道，我们这当铺做的是短线买卖，风险很大的，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中了招，尤其很多人都是有预谋的，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我们唯有谨慎应对。没想到啊，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年，你爸爸都不来赎，我是白白损失了两万块啊，结果，那货过了赎期，你猜怎么着？绝当了！
陆博瑜问：什么叫绝当？

储老板滔滔不绝地解释：这绝当啊，顾名思义是断绝了典当的行为。这分两种情况，绝当物估价金额不足三万元的，典当行可以自行变卖或折价处理，损益自负；而绝当物估价金额在三万元以上时，就要根据法律进行处理或者由典当行委托拍卖行进行公开拍卖了。拍卖的收入在扣除拍卖费用及当金本息后，剩余部分退还当户，不足部分还要向当户追索。你爸爸当年当了两万元，因此我们有权自行处理。
陆博瑜又问：你怎么处理了呢？
储老板道：卖了啊。你知道，我们这里有好些老顾客，不是来当物事的老顾客哦，而是那些喜好收藏的朋友们，他们隔三差五时不时会来行里看看有没有绝当的宝贝，看对了眼，便喜不自禁淘回家，这可比外面便宜许多，又能确信真假，相当实惠啊。有时候他们会打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收进啥好货，盯得可紧呢！
陆博瑜追问道：那你卖给谁了呢？
储老板连连摇手：这可不能告诉你。小兄弟，我们这行有规矩，得替人家保密。
陆博瑜恳求道：储老板，你就行行方便帮帮我吧，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得赎回去。
储老板打量了陆博瑜一眼，笑道：哎，你是个军人，你知道，我最崇拜当兵的了，我这心又软了，好吧，你先准备十万元钱。我替你找找那个买项链的人，看人愿不愿意卖给我。
十万元？陆博瑜瞪大了眼睛。
至少得这么多，你想，卖出去的东西都立字为据，你不出合适一点的价格人家怎么会交出来？就这我还没给你算我们典当行的损失呢！
陆博瑜说：嗯呢，谢谢你，那我回去想办法凑钱！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储老板说着把陆博瑜送出门。他看着陆博瑜远去的背影得意地笑道：小雏鸟儿，三下五除二叫我给打发了。我以为谁呢？义眼老陆家的糟小子，混大发了？冒冒失失的来找我，个愣头青傻大兵！他要是再敢登门，我保准再敲他一笔竹杠。
他身边一个典当师凑过来道：储老板，还是您有招儿。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家还是那个家，但早已物是人非。父亲修鞋工具的针头上已有点点锈迹，再也看不到父亲那驼背的身影和长满老茧的大手；破旧的小木桌上落了一层浅灰，再也不会有父子俩坐在那里围着一盘菜互相夹菜的时光。陆博瑜只觉得浑身乏力，他躺在父亲房间那张藤摇椅上，儿时父亲就经常躺在上面给他讲当兵的经历、打仗的故事，陆博瑜听得很入神，他笑着对父亲说：爸，长大了我也要当兵，上战场打仗。
父亲问他：你为什么要打仗呢？
陆博瑜答：我喜欢打仗，打仗能当英雄！
父亲总是摸着他的脑袋说：傻瓜，你喜欢战争的唯一原因是没参加过战争，没有感受过分别、离别和永别。生活在和平中，真好；爱的人每天在身旁，真幸福。现在的时光，就是最幸福的时光。也不知你伍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那时，他不懂父亲的话。现在，他明白了，平平淡淡的生活，却处处充满幸福。可现在，随着两位至亲的离去，他连这样的生活也过不了了，父亲说的分别、离别和永别，他即使没经历过战争，在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尝试过了。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陆博瑜因为父亲去世，悲痛的晕天黑地的，竟然被储老板一顿话语打发回家了。但他毕竟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具有一定的警惕性和敏感性，回到家，细细寻思，想想父亲生前对他说的话，明明父亲是几次去找他赎物，是他坐地起价，为难父亲，想从中多赚点钱。这才想起刚才储老板不诚实的眼睛，诡异的笑容，背后藏着很复杂的内容。
还有四五天时间就到假了，这次回来给父亲办丧事，还借了战友三千块钱，现在要他凑齐储老板说的十万元钱，除非去抢银行。但赎回母亲的珍珠项链是父亲的遗嘱，他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办成。冷静下来，他觉得还是先跟踪储老板，打探一下他的日常行踪。
于是他蹲守在恒达典当行对面的一颗粗壮的法国梧桐树下，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穿了一件朴素的灰色T恤、蓝色牛仔裤，脚穿一双黑色运动鞋，像个路人甲。在“當”字招牌下，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有衣着华丽的，也有衣衫褴褛的，有趾高气扬的，也有灰头丧脸的。不觉感叹：开一个典当行，真的能看尽世间百态。难怪那个储老板如此谙熟世事，老谋深算。不过，半天储老板只出来了两次，都是送客，当然是很有派头的大客户，点头哈腰送到门口，直到客户上车出发，他脸上还挂着谄谀的笑容，待车开远，他方才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