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还不把它还给董良！”村长愤怒地一拍桌子，闷雷般的吼叫声竟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哆嗦。众人知道，村长是真的生气了。

然而赵旭尧毕竟是从小在这样的呵斥声中长大，不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要每个星期不听那么两次，反而觉得浑身发痒。他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虽然那笑意并没有直达眼底：“这就还，这就还，只要董良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就把这柄剑还给他。”

董良疑惑了，眉头紧锁，眉间像是伫立着一片山川：“我，我不记得欠你什么了啊。”

赵旭尧哈哈大笑，右手提起长剑，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流星，剑尖直指董良：“把静女还给我，我便把这剑，还给你。”

静女脸颊绯红，但也吓了一跳，心里寻思着董良最是憨傻老实之人，认死理，要是真让他误会什么了，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赶紧安抚赵旭尧：“旭尧，今天是我与良哥的大喜之日，你别捣乱。你瞧桌上的菜，有你最喜欢吃的狮子头。”

“静女，你还记得我最爱的是狮子头！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静女，这天星村里满是不理解我俩的人，你跟我走，我会让你幸福的！”赵旭尧激动地挥舞着长剑，狂躁得像是在告诉静女，他可以为了她，斩断一切的世俗羁绊、命运镣铐。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名女孩，芳心暗许的人，不是他。

董良看看长剑，又看看静女，咽了一口唾液，终于在心中做出了权衡：“旭尧，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柄剑，你就拿去吧，反正我不会武功，也不需要用剑。我和静女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挨着村长坐吧，吃狮子头！”

“不，这把剑，董良，你需要它。”村长双目如刀，割在董良身上，仿佛是在指责他的胆怯，“这把剑，是你父亲留下来的。玄铁剑。”

“父亲……”董良表情僵在脸上，再说不出一句话。他环顾四周，发现村民们都注视着自己，表情古怪。尤其是静女，她那宛如繁星的眼眸，略有疑惑，但更多是对自己的关心。
“这是父亲……”董良盯着玄铁剑，“父亲给我留下唯一的礼物。”

“还有那匹老马，老骢，也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当年他可是跑死了好几匹马，就连老骢也差点累死。那时候，他还叫小骢。”村长荣光焕发，似乎很怀念和董良父亲董年申相识的日子。

村长伸手拍了拍董良的肩膀，鼓励着：“孩子，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约定不向你透露任何信息。但这不是我们要瞒你，而是，这是你父母的请求。这把剑，是你唯一的线索。”

木讷的少年看着村长的眼睛，满是迷茫的不解眼神逐渐清明：“您的意思是，是我的父母，要求你们不向我透露任何他们的信息？”

村长点头，语音苍远起来：“是的……所有人，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们俩的信息。”

“我明白了。”董良直视着赵旭尧，“赵旭尧，把剑还给我，静女选择了我，这是她的自由，你管不着，而这剑，是我的！”董良深吸一口气后，鼓足了勇气。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高壮的赵旭尧面前，不再屈服。

静女嘴角微扬，芳华万丈。

赵旭尧冷哼一声：“董良，当年，人家静女在山中和父母走散，脚受了伤，坐在你家门口，才被你所救。按理说，这是我家的房子，要说有缘，静女也是和我有缘……”

静女面颊绯红，嗔道：“旭尧，你别乱说话。快住嘴。”

赵旭尧继续说：“你有傻又楞的，一般人谁会看上你啊。静女这些年一直找不到父母，回不了家，这才住到这里，和你日久生情。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把你赶走，我和静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和她日久生情。”

村长拿起大烟杆，追着要打赵旭尧：“小兔崽子，我打死你。”

赵旭尧边躲边大声说：“你打啊，我就是要静女。董良，你爹和你娘都不是天星村的人，当年是我爹好心收留他们，才让你顺利生下来。你能长这么大，也是村里人帮衬照顾你。你住的房子也是我家的，你看，我爹刚才也说了，他把你当儿子。董良，我爹也是你爹，我的房子也是你的房子，你的老婆也是我的老婆 ……哦，不，你的老婆是我的，还不对，静女是我的。”

“不可能！”董良大吼。

董良这声吼叫吓得村长和赵旭尧愣在原地。董良难以置信地望向村长，却看到村长叹了一口气，锐利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只是微微地晃了晃脑袋，整个人也看着萎靡起来。原来，他并不是天星村的村民，是外人。

赵旭尧睥睨着董良，高举起长剑。投在地上的剑影竟也比人影厚重几分，在幽冥的黄昏中俨然有若从地里爬出的游魂。

董良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走出来，握紧刚才静女递到他手里的发钗，迎着赵旭尧，先发制人地冲了过去。从小到大，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得够高时，赵旭尧就会站在他的面前，用巨人般的身躯嘲笑着他。他从来只会闪躲，这次，他决定要让静女知道，她没有选错人。

董良的动作本来并不敏捷，然而赵旭尧提着一把从未使过的重剑，再加上庞大的身躯，略一迟疑，竟真被董良抢得先机，将发钗插入了他露出的腋下。吃痛的赵旭尧“哐当”一声丢下长剑，手臂收回时却压迫得发钗更加深入地插进了肉里，疼得他大汗淋漓，嗷嗷乱叫。

村长提起烟枪就给赵旭尧一闷锤子，响亮的敲击声让在场的村民都为赵旭尧担心起来，怕他从此就被打成了个傻子。

村民们的医师——鬼姥姥蹒跚地走了出来，看着赵旭尧：“行了，现在这受伤的小子归我管了，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

还想再站起身抢新娘的赵旭尧在鬼姥姥一个阴狠的瞪眼下，瞬间像被抽走了全身所有力气般，任凭几个壮年将自己架离了小院。他回头再看了一眼静女，这一眼的意义非凡。这一眼，是最后的一眼，因为在这一眼里，静女还是他心中的圣女。而以后再看时，她便已作他人妇。这最后一眼，让他此生在走到尽头时，能甘心地瞑目合眼。这一眼，他看到了静女的无尽繁华、万千华贵；这一眼，他看到了静女的美动天下。

董良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终于有机会慢慢地打量这父亲留给他礼物。剑身由玄铁铸成，周围的光都被它吸收了。未开刃，剑刃宽厚而威严，像极了上古时期所铸之剑。他看向村长，又环顾四周，发现大家看着自己的目光变得疏离。他晃了晃脑袋，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大家变了。
村长的眼中满是无奈：“小良子，村长我最后再这么叫你一次，小良子……”村长望着远山，像是回忆起了曾经的光辉岁月，“以前啊，你一直不让人叫你小良子，还经常来找村长我帮你打气，没想到，最终大家都不再这么喊你时，我却喊习惯了。你放心，村长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喊你咯。”
“村长！”董良也似有千言万语，心中无数的疑问不知从何问起，着急得他的鼻尖都冒出了一颗又一颗圆而滚得汗珠，“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哎，一言难尽啊，更何况，很多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我们知道的，未必也是事实。”
董良从未有过的烦躁不安：“可他们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尤其是对我，对他们自己的儿子？”
村长看着董良手中的剑，回答：“所有的事情，都和这把剑有关。”
董良拽了拽剑柄，上面的雕刻的花纹铬得他手心生疼。他和静女面面相觑，两人实在看不出，这把剑有何特别之处。
村长继续说道：“十八年前，你母亲即将临产，你父亲架着马车，路过此地，没想到黑衣死神突然集体进攻天星村。我们拿起弓箭、菜刀，与黑衣死神战斗。但是黑衣死神的数量太多了，就在我们就要被全部杀死的时候，一只魟眼焒妖突然出现，扭转了战局。那些黑衣死神不知为何，十分惧怕魟眼焒妖，一看到魟眼焒妖出现，就撤退了。但没想到，魟眼焒妖把你父亲……”
“怎么了？”董良紧张地问。
村长看了董良一眼，又看向静女：“它把你父亲带到那片田地中，像是对你父亲说话。之后，你父亲独自一人坐在雪地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
静女紧张地脸色都发白了：“村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董良，这件事，我至今也不太明白，你父亲的神情十分可怕，他把这把剑交给我，让我一定一定要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他还叮嘱我，不要泄露他和你母亲的行踪，就算是对你也不能透露。他还说，等你满十八岁了，就把这把剑交给你。”

董良盯着手中的长剑，眼神非常复杂。

静女握紧董良的手，关切地看着他，又看向村长：“后来呢？”

村长叹了口气：“后来……”

有风吹过，挂在屋梁上的红灯笼轻轻摆动，好似争着把它们用一夜生命燃烧出的光亮照向人间。地上的斑驳烛影微微晃动，不停低语，诉说自己在国度之初的无奈。烛泪淌落，流光掠影里盛满绝望的记忆。万籁俱静中，一股凌乱的脚步声乍然响起。栅栏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王二跌跌拌拌扑进来，闷哼一声：“有妖……”

王二眼珠翻白，放下沉重的肉身，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他的背上插着一把曲线形镰刀，略微露出的青光刀刃上宛如凝结着寒冰，森森冷气弥漫全场。

阴沉压抑的天空不见一丝月光,夜的潮气与诡异的气息压抑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静谧，几乎将整个大地覆没。

坐在旁边的一个中老年伯伯倏然站起，指着镰刀：“这……圆月镰刀。”

恐惧向飓风一样散开，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刺骨的寒风袭来，急速地将众人的血液冷却。心跳停止了，颤抖的双脚扎根在原地。十八年后，黑衣死神再次来袭。他们属于这里，属于这片土地。守护这片土地，是皇天赐予他们的使命，他们不是普通百姓，是因为天星村的先民本就不是普通百姓。先民一两百年如一日守护这里，这种坚韧的血液，早就融汇到他们的身体。他们是一群不愿背弃生命和使命的觉醒者，他们将诅咒与不甘化为悲愤的力量，他们起身呐喊，以血肉之躯战天斗地。

死神，死神又来了。

村长看着大家，在桌子上磕了磕大烟斗：“准备战斗吧！”村民顿时有序退了出去。

村站捏住董良的手，目光如炬地瞪着他：“十八年了，他们消失了十八年，这次突然来袭，必定会全力攻击。你们先别动，听我说完……后来，你的父亲回到房间，与你娘说了几句话，却开始莫名其妙地砸东西。”

董良张口想问自己的父亲与母亲说了什么，却被村长挥手打断。村长继续说道：“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你爹后来大声喊着‘天意，天意啊！’，然后，房内就久久没有声音了。等我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推开门，走进屋内，才看到，所有的桌子椅子都被咋得粉碎，一片狼藉中，只有那张床完好无损，床上、地上，血迹斑斑，你呢，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这时，我们才发现，你父母竟然消失了。那间卧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我们一直守在门外，可他们却神奇的消失了。”

静女听着村长的叙述，耳边是乡亲们凄凉的吼叫，脑海中却是血泊中婴儿的天真怪笑，吓得她四肢好似弹棉花似的颤个不停。这周围的黑暗几乎要吞噬她，而脑海中的漫天血海让她窒息。她赶紧伸手紧紧拽住董良，却发现董良手臂僵硬，面容冷峻。

很快，现实中也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死神一眨眼间便突破了村民的第一道防线，杀进村来。村民拿着长刀长剑，弩弓与黑衣死神厮杀。门外，遍地飞溅的鲜血，蜿蜒的红蛇，被揪下来、在地上滚动的头颅，它们带着浓烈的铁锈气，将恐惧深深植在了董良与静女的心里。

村长扶着两人来到贴着囍字的新房，转身欲要关紧房门，一柄圆月镰刀却差点削掉了他的手指。

“董良、静女你们快走！”被鬼姥姥安排去包扎伤口的赵旭尧此刻竟出现在屋外，她捡起被董良换乱之时掉落在地的长剑，挥手就向死神砍去。
冲天的火光里，静女透过门缝，看到了赵旭尧的背影，那背影本就壮硕，此刻在静女心中，更是伟岸不已。她心里渴望着那背影能转过头，再看她一眼，她也再看他一眼。然后，赵旭尧果然转过身来，大声喊道：“关门，带她走。让她活下去。”
村长走了过去，双手颤抖着抓紧门把手，然后在千钧一发的机会，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赵旭尧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向死神一剑挥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希望静女能够活下来。然而死神轻身一闪便躲过了他的一刀，猛一挥手，圆月镰刀劈向赵旭尧的脖颈。
无头的尸体堆积，各种画面掠过屋内三人的脑海，宛如人间地狱。
突然，不知道从遥远的何方传来小孩奶声奶气哇哇哭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的酣畅淋漓，仿佛哭过了整个春夏秋冬，“咿咿呀呀”，好似一曲安抚人心的歌谣。然而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嚎后，小孩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空旷的岑寂。
董良和静女二人面面相觑。
董良突然醒悟过来，刚才自己竟然因为恐惧，而将父亲留给自己的玄铁剑掉落在外面了。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村长：“村长，我要出去。”
村长反手，打了董良一巴掌：“十八年前，你父亲挡下了黑衣死神，你也能的，但不是现在。留下你自己的命。”
村长走到床铺旁边，用力拉起床板。床板下面竟然是空的，这是暗道的入口。
村长说道：“十八年了，以防万一，我早做了准备。我们天星村的人是不能离开这里的，但你们可以，你们快走。董良，你记着，每个人都会被迫做一些选择，尽管有些抉择，在你看来罪大恶极，但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静女，你和村长先进去。”董良不善言辞，但他还是决定回去，拿回那把剑。他捏了捏静女的手。
静女回头看了一眼董良，扑入他的怀中。董良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两人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新婚之夜。静女轻声说： “董良，我们可以过几天再回来。”
董良鼓足勇气，轻轻拍拍静女的背，与她分开。
“不。”董良仰头看着一眼房梁上的横木，眼神中露出坚毅之色。他迅速转身，走向门口。
村长伸手要拉董良，却被静女拦下了。
董良扒着门缝，看到门外静悄悄的，好似大地已沉睡，连尘埃的浮沉声都能听到。董良义无反顾地推开门，强忍着太阳穴铁锤鼓打般的跳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出去。天空中落下一片烧焦的树叶，从董良的衣襟划过，那轻微的力量便将这焦黑的尸体也粉碎成尘埃。
漫漫砂石中，渗进隙缝里的鲜血发出阵阵怪异的味道，像是恶臭，却又像是甜腻的芬芳。董良被自己这奇异的想法惊得打了个冷战，他连忙扫视了一番，在篱笆旁边找到了自己的长剑，立刻三步化作两步跑过去将它拾起，用衣袖上上下下擦拭了一番。他环顾四周，四周堆满尸体，有村民的也有黑衣死神的，却没有看到赵旭尧的身影。董良心里很是，他没想到赵旭尧这么英勇，竟然能将死神打跑。
“董良！”村长撕心裂肺的咆哮骤然从屋后传来，董良即刻惶恐不安地望了过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神秘怪物，扛着静女，从后门跑了出去。

“董良，静女！静女！”村长的嚎叫变得毛骨悚然，几乎让人以为那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董良提起长剑，立刻跟了上去。他拼命地奔跑，喘着粗气。五脏六腑剧烈跳动，像是都要蹦出来了。跑到街道上，他看到那魟眼焒妖跳上一匹马，飞速向前奔跑。成群的黑衣死神追了上去，像是要抓住魟眼焒妖，但有些黑衣死神赶上魟眼焒妖，竟然直接越了过去，继续往前跑。董良疑惑了，究竟是谁在追谁？

董良拼命地往前跑：“静女，静女……”

静女像是昏过去了。魟眼焒妖扛着静女，马匹载着魟眼焒妖，奔向茫茫黑夜中。

董良仿佛听到有人在后面追逐自己，扭头看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他继续往前跑。

拐了一个弯，来到村外的马路上。他看到，所有的黑衣死神都消失不见了。远处的悬崖边上，幽幽地伫立着一座山神庙，笼罩在迷蒙的夜雾里，像是刻在天际上的壁画。魟眼焒妖缚着静女，从马上跃下，往山神庙里跑，而那匹马惊慌失措地继续向前跑，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董良拼了命地向前冲，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两边的树木飞快地向后躲。

站在破旧的山神庙前，董良抬头望向蛛网纵横的牌匾，上面的字笔走龙蛇，像是天书，他依旧一个字也不认识。弯下腰，双手扶在膝盖上，他稍稍喘息了一会，走进山神庙。

山神庙里，尘封土积，坐着一个巨大的山神像，受着时光与从房顶楼下的风霜雨雪的侵蚀，惨败不堪，面目残缺。神像四周，凌乱地挂着褴褛的几乎快褪尽铅华的彩色布条。房梁是用木头搭成，布满厚厚的几层灰尘，上面结满了巨大的蜘蛛网。

董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持玄铁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边的动静。四周一片安静，他只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咚咚跳动声。他走到山神像一侧，探头过去，还是只看到了神像的侧面。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但神像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咯吱的声音，他立刻停下来。双手握紧玄铁剑，首先把剑探了出去，然后整个人跳到山神神像背后。

一只老鼠从神像底部甩着尾巴，滴溜溜爬开。

董良松了一口气，仔细检查了神像背后的空间，什么都没有发现。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他把山神庙来回搜索了几遍，还是既没有找到魟眼焒妖，更没有看到静女的身影。他一寸又一寸地仔细查看，不愿放弃任何一个角落，他生怕遗漏，生怕一个眨眼，漏掉了静女为他留下的线索。然而他还是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个山神庙，只有两扇窗户和一面门，并且窗户和门都在一个方向，没有后门。董良明明看到魟眼焒妖进来了，但它是带着静女怎么消失的？

冷静，冷静。他需要冷静。

村长说，十八年前，父亲和母亲被迫在此停留，恰好遭到黑衣死神的攻击。他们回到房间里面，莫名地消失了。十八年后，自己的大婚之日，黑衣死神再次出现了，这之间有什么联系？魟眼焒妖和父母消失的情况一模一样，又是为什么？

十八年前，黑衣死神十分惧怕魟眼焒妖，今日，虽然黑衣死神看到魟眼焒妖全面溃逃，但总感觉他们都在躲避什么，这背后又是什么？父亲为什么和母亲说完话之后，就开始砸东西？魟眼焒妖对父亲说了什么？父亲为什么要把玄铁剑留给我，而且，一定要在我成年之后才能给我？当日，母亲怀着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五羊城？五羊城青羊宫里的柳道医为什么能帮助我们？但没有他的帮忙，我也还是活到了现在，难道，这血光之灾的预言应验到了母亲身上？难道他们已经不在人间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找过静女，为什么魟眼焒妖要掳走静女？

太多太多的谜团了……

董良觉得事情可能更加复杂。村人对村长的绝对服从，究竟是为什么？天星村的村人不能离开这里，说是在守护什么东西，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黑衣死神数百年来，不断地攻击他们？为什么村子里的每个人都会武功？为什么十八年前的和今日的战斗都出现了魟眼焒妖？黑衣死神究竟是人还是妖？他们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凄厉的叫声，但为什么行动又如此的一致？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庙外传来，董良握紧玄铁剑，转身看向门外。

村长跑到门口，看到董良站在山神庙里，十分诧异。董良更加诧异地盯着村长，村长平素走路都很困难，现在怎么能跑了？村长察觉到董良的目光，也感觉到不对劲，看了看自己的脚，惊喜地要笑起来了，却听得咯吱一声，村长立刻捂住自己的腰：“哎呀。”

董良赶紧迎了上去，扶着村长关切道：“村长，您能杀掉几个黑衣死神啊，老命都不顾了。”

两人走进山神庙，村长问道：“静女呢？”

@邵先森 2016-08-16 12:04:00
还不翻页，看的累死了。好精彩，希望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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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支持。为了表达谢意，已经借用大名，写入下一个故事。翻页这个，系统设定的问题吧……

董良咬了咬牙关，脸色阴暗，松开村长，扶起一把残破的椅子，弹掉上面的灰。

村长坐到椅子上，呼出一口粗气：“我看，静女没有性命之忧。魟眼焒妖要杀她，早就杀了。”

董良走到门口，望着外面的深沉夜色：“可它为什么要劫持静女呢？静女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又怎么会和可怕的魟眼焒妖有什么联系呢？”

村长不断用手揉搓自己的腰部，连连叹气：“董良，你可知道，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后的这两场战斗，和你们董家均是分不开的？”

董良虽早已隐约觉察到这之间的联系，可听到村长亲口说出来，内心还是重重颤了一下。董良看着村长。

村长的腰更疼了，他缓缓向前俯身，用手艰难地敲击着腰部，声音沙哑而低喘：“我是村长，一再给村民下令，不得议论此事，可这十八年来，我何止一次听到他们讨论此时。这也难怪。黑衣死神从来没有如此大规模的出动，你父母刚来这里，我们就遭到黑衣死神死命的攻击，这之间或许是巧合，但因果的可能也会很大。“村长中间停顿了好几次，才把这段话说完。

董良走过来，右手握拳，为村长捶腰：“村长，您的意思是，这次的战斗，是因为我和静女导致的？”

“黑衣死神刚开始攻击我们的时候，我以为是你，所以，我不顾一切，就算牺牲……也要保护你，但现在，我以为，应该是静女。”村长决然说道。

董良手停住了：“静女？怎么会是她？”董良继续为村长捶腰。

“十八年前，村子被全线击溃，你父亲又被几十个黑衣死神围困。我们毫无胜算，就在我们的心里防线也要全面溃散之时。魟眼焒妖突然出现，扭转了整个战局。黑衣死神看到魟眼焒妖，立刻撤退了。以前，我听过魟眼焒妖的传说，但那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传说中，它明明是吃人的怪物，而彼时我们却发现，黑衣死神也害怕它。”

董良的手又停住了：“您的意思是，当时那魟眼焒妖是……”

“恩，是因为你母亲才出现的。”村长果断说道。

董良惊奇地站了起来：“我母亲？”

“是的，黑衣死神就要闯进你母亲房间的时候，魟眼焒妖就来了。而今天，同样，当你推开那扇门，魟眼焒妖也来了，但究竟为何，它要掳走静女，我还未想通。只是传说，魟眼焒妖好像每隔六十年，就要……”村长拍了拍腿。

董良赶紧问道：“就要什么？”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层层叠叠，像是有几十号人来到这里。董良和村长以为黑衣死神去而复返，董良拿起玄铁剑，向到村长面前。村长也站了起来。

月亮悬浮在空中。月光洒满天空。

月光照射下，董良看到，门外，来人的影子慢慢出现在地面上，黑压压一片。他的手，更加用力的握紧玄铁剑。他知道，父亲留给自己的这把剑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威力非凡。可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会武功，村上不知多少次想让他习武，可不知为什么，他十分厌恶功夫。

这似乎是一把神剑，但对他来说，与一把菜刀无异。

门外，涌现出一帮人，堆积在门口。这些人灰头土脸，神情僵硬。

他们，他们竟然是那些已死的村民。

第二章 赶尽杀绝


董良看到他们，震惊得下巴都要跌下来了：“你们……你们没死……”

冯格快步走进来，一拳打在董良脸上，然后一手抓起董良的衣领，把他按到地上，一手拿起长刀，压到董良的脖子上面：“说，你们是什么人？”

村长看到，其他村民也都虎视眈眈看着董良，眼神阴郁而恶毒。

村长走上前，一手按着冯格的肩膀：“你别这样，这不关他的事。”

冯格红着眼睛，回头看着村长，唾沫星子都吐到村上脸上：“不管他的事？十八年前那场战斗和他老子脱不开关系，今天的战斗和他也脱不开关系。今天他要不说清，别想走出这个门！”

村长赶紧从破烂的椅子上站起身，扶着老腰走到两人面前，想要拉开冯格：“老冯，你就是现在打死他，他也不知道，他从生下来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知道的都是我们告诉他的，如果不是我今天告诉他，十八年前的战斗，他到现在还被蒙到鼓里。你冷静一点。”

“我没法冷静，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我们守在这里一两百年了，从来都没有遭受到如此大的攻击，他们来到这里就出现了两次，上次，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今天又死了多少人？偌大的村子，几百号人，现在就只剩下一百人不到！村长，我能冷静吗？您的大儿子，也死了啊！”冯格松开董良，坐到地上，掩面痛哭。

村长的身体晃动了一下，转身抹了一下眼泪：“老冯，我们在这里是有使命的，个人的感情、亲情、性命早就置之度外了。谈这些有什么用呢，我那不争气的孩子，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守护自己爱的人，我尊重他，也支持他。”

“可您十八年前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还有冯丹！若不是我让他去守侧峰，他就不会死！将军，我忍不了啊。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我们为什么不能离开，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是我死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十八年的压抑与痛苦，每一个雪夜里的无法入眠，都像卸了闸的洪水般向冯格袭去，他终于颓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村长呵斥道：“冯格，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哭哭啼啼，像个妇人，快起来。”

冯格依旧像是一尊雕像般，伫立在山神脚下。

村长朝大家摆摆手：“回去吧。”

村长一步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与众位村民一一对视，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打算向村子里走。众人眼中的戾气慢慢消散，又恢复了日常的淳朴，看着老村长，等候着他的指令。

董良坐在地上，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融在漆黑的夜色里，脑中一片空白。他看不见冯格，整个山神庙也慢慢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他只是想着，如果黑衣死神真的是为了静女来的，那自己和静女就是害死其他村民的凶手。他看着手中的玄铁剑，如果，十八年前，那场战斗也是由于自己的父母导致的，那相对于黑衣死神和魟眼焒妖，自己才是村子里最大的敌人。

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视线变得模糊，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他很无助，为什么自己过了十八年幸福的时光，此时却突然承受这么多压力，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他连武功都不愿意学，他只想种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自己喜欢的女子度过一生。但他现在做不了普通人了，他身上承载了太多的秘密，他有太多事情要去做，太多的问题要去解决。

最重要的，他还要去救自己的女人、娘子、爱人。

静女。

冯格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好似从他的灵魂中发出：“董良，你要在这里守着吗？”

董良迟疑了一下，慢慢点头。

本是背对两人的村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才能来看你。”

董良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他很感激村长能理解他。他对村长点了点头，即使他看不见。

冯格慢慢站了起来，站在村长身旁。村长带着众人，慢慢地往村里走去。

半路上，村长悠然说道：“今晚，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冯格扶着村长，他们身后跟着将近一百号村人。他们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冷却的尸体给埋了。村子中还有很多妇孺、女人、孩子躲在家中，这种血腥的场面不适宜让他们看到。

一部分人在村外的田地中挖坑，一部分人把尸体抬过来。大家都没说话，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气氛十分凝重。赵旭尧的尸体，是村长和冯格一起抬过来的。两人把尸体抬到土坑里后，冯格自觉地走开了，留着村长在那，与儿子说会儿话。

冯格觉得自己曾经好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好熟悉。仔细一想，才回忆起来，十八年前，他与村长也是在这附近，埋葬了自己的二弟冯丹，以及村长的大儿子赵旭。赵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死在黑衣死神袭来的第一场战争中，一个死在了黑衣死神袭来的第二场战争中。而他们冯家的两个儿子，至少自己还活了下来，可以为老父老母，养老送终。他远远地看着村长，想着，也许今年的雪夜，自己能睡个好觉了。

村长捶了两下老腰，缓缓地坐了下来。他看着这壮如一头牛的小儿子，心中却在想着，这一次，儿子死之前，又在想着什么呢？或许什么也没有想吧？当初再为小儿子取名时，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让他沿用大儿子的名字，就叫“赵旭“。可是夫人死活不同意，哭诉着不吉利，于是便又在名字后面加了个“尧“字。结果，这孩子还是没有逃脱命里注定的噩运。村长晃了晃头，抚摸着儿子的尸体，像是要哄他入睡。

@华侨老爷雍 2016-08-17 08:32:00
楼主赶紧更啊，今天还没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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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多谢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