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四时歌·四时卷——东晋之夕,百鬼夜行。古风鬼怪中短篇故事~

我灵机一动,忙道:“九公子今日既有闲情,可否帮小弟一个小忙?”
“呀!子夜竟然会主动请我帮忙。”九公子颇为玩味地笑道,“这雪我也不急着去赏了,且听子夜小弟有何吩咐。”
“您可有法子让这雪别来得这么早?”
“推迟下雪的时间吗?”九公子眼中别有深意,“你还真是舍近求远。”
我并不懂他的意思,不过就我所知,大妖怪们总喜欢故作深沉,从来都是把话说一半,所以不用十分在意。只听他又问:“不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忙呢?”
我自怀中摸出自高座寺得来的那只蛇珠道:“不知九公子是否对高座寺一事有所耳闻?这只蛇珠是一位狮弦兄所托,他说将蛇珠交予您,便可请您帮三个忙。”
“什么?失陷?这是什么名字?”
“呃……他姓金名夙安,字狮弦。”
“原来是他!取这么个别扭的字还真是符合他一贯的趣味。那么多年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他出家当和尚去了!”九公子露出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不过,你的要求就只有这样吗?”
他盯住我的眼睛,好似要从其中看出更深远的意义来。
可我的确只有这一个要求呀。我茫然地回视他半晌,他才有些失落地收回了目光,自嘲般地笑了笑:“人类的小孩真没趣。既然如此,那也只好给五郎一个面子了。”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09-30 22:24:36 +0800 CST  
说罢,他掌心一摊,呈出一副弓箭,那箭矢散发着鬼火似的蓝光,幽然摄魄。继而望了望天色道:“雪神南下,差不多已经渡江到石头城了,届时他定要前往山巅准备作法,那么就借给你封灵箭吧。在他中箭没有知觉时,将雪精藏起来,记住要快,否则雪神一旦发怒,后果可不堪设想。”
说罢,他拥着鹤氅走下牛车,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又凭空一抓,手上便多了一支朱砂笔,他在那纸上书了“滕六”二字,用箭头穿过,再张弓开箭,蓝色的箭矢带着那黄符,如一颗流星向健康城西面划去。
“多谢九公子。不过,我们只凭脚力,就算到了江边,也要飘起鹅毛大雪了,不知可否再送我们一程?”
“这好像是两件事了吧?
“你别得寸进尺,谁不知这蛇珠是那摩呼罗迦王的遗物,而你这不过区区一支封灵箭,又不是东君的彤弓素矰!”武罗愤然道。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08 20:25:29 +0800 CST  
“哎呀,小表妹,看把你急的。”九公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打那日我对邻里谎称武罗是我的表妹后,这话也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九公子的耳朵里,如今连他也开始拿这打趣。
武罗恼了,举爪便挠,却被九公子闪过。
大概是逞了口舌之快,九公子心情大好:“罢了,我且送你一程。子夜呀,你总是会遇到有趣的事情,真是让人充满了期待。”
说罢,他一挥衣袖,我只听耳畔风声不绝,不过半晌,风静下来,耳边则有惊涛拍岸,骇浪袭空之声,知是去江边不远了。
我与武罗沿着石头山道向上走,远远可见石头城踞险扼要,周遭山体雄绝巇峻。有一处断崖上蓝光游动,我们认定那应该就是雪神所在之处了。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08 21:04:22 +0800 CST  
随着风浪声渐高渐疾,断崖近在眼前。其上有一白衣神人,被箭矢刺中,双目紧闭,周身笼罩在诡诞的蓝色光焰里,无声无息。
在他身旁,一头通体雪白似驴,额前有一六瓣雪花痕的异兽被拴在一颗巨石上,看上去不过只是比寻常人家的驴子更漂亮精神些。但据古书上说,这兽抖落的毛发,可成百丈大雪。
我上前牵住白驴,正思索着该将它藏在何处,偏又听见有人唤我。低头一看,只见衣袖上不知何时夹了一只青壳大蟹。
但闻那蟹子口吐人言:“子夜小弟,吾奉九公子之命,跟随前来,取回封灵箭。”
我讶然道:“什么?这箭还要取回去?”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08 21:20:40 +0800 CST  
“那是当然。九公子说了,封灵箭很贵的,怎么能只用一次就丢掉呢。”对家主的本色颇为了解的大蟹振振有词。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可是箭在滕六身上,如果拔出来,岂不是……
“无妨无妨!”大概是猜到了我心之所想,大青蟹连连摇摆着两只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们动作快点便是。”
说罢,不顾我们的阻拦,用一只螯夹住箭杆,将那支泛着幽蓝光泽的箭拔了出来。
“如此,子夜小弟,武罗仙子,俺告辞了。”它用两螯横举着弓箭,爬过卵石密布的草丛,一头扎入水中,不见了。
这时,断崖上的风似乎变得更大,云翳蔽空,高浪腾波,失神间,一阵巨浪如蛟龙腾出,竟比断崖还高出了数丈。武罗与我皆是慌措,只知发足奔命,奈何跑不过浪头,只听得“哗啦”一声,我手上一松,待回头看时,雪精已经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与武罗面面相觑。
好半天,才听她讷讷道:“雪精坠入江水了!”
说罢,我们相互壮着胆子朝江中望去,然波涛万里的江水上哪里有那白驴的一丝影子?
这时,武罗拉住我不由分说地就朝山下跑。因她从前是山神,那些草木像是通灵一般,纷纷错开枝干,避让出一条小径。我也顾不得什么了,跟着她狂奔下山——倘若雪神醒来得知雪精坠江,那可就麻烦大了!
下山后,雪霰已经停了,密布的云层露出罅裂的一角,明澈的天光透过绵密的云脚,呈现出暗淡的茶金色。我们片刻不敢停留,匆匆赶往神木巷。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10 10:49:35 +0800 CST  
下山后,雪霰已经停了,密布的云层露出罅裂的一角,明澈的天光透过绵密的云脚,呈现出暗淡的茶金色。我们片刻不敢停留,匆匆赶往神木巷。
我突然想起附在身上的花精已经半天没有声息,不由得问道:“留岁,你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子夜。”留岁的声音却是极度虚弱。
我正欲加快脚步,却见一旁的武罗长大嘴巴,惊惧地指向前方:“滕……滕六神……”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雪神白衣无垢地站在空旷的街道上,眉目间隐然藏着的与其说是怒意还不如说是一种冷讥。
九公子那个家伙的箭居然效果那么差,看武罗的表情也知道她已暗自将九公子诅咒了一千遍。
“武罗仙子,当年在天帝之苑见到的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呀。”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何况天帝都不知去向了,我为什么还要是原来的样子?”武罗倒是答地利落,可人已经缩到我身后。
雪神讨了没趣却也不在意:“凡人不知天高地厚,仙子你也不知吗?”
武罗偷偷白他一眼,小声道:“我向来无通天之力,亦无彻地之能,当然不知。”
我生怕激怒雪神,当即捂住她的嘴巴。
“你们这算是什么……沦为半妖的山神和被妖魅附身的凡人……”雪神又将目光转向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管怎么说,一箭之仇焉能不报!”
我心里虽是害怕,嘴上却还硬气:“你,你不要为难她们两个女孩子,要找找我好了,这个点子是我想出来的。”
“不!一切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心有执念,也不会央求子夜做此等之事。请滕六神责罚我便是。”留岁自我身体内显形,语气微弱又坚决,已然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一介花妖,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雪神的话短促而有力,“在处理你们之前,快告诉我雪精藏在哪里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实话实说:“雪精……雪精它掉到江水里去了……”
“什么?!”滕六神又惊又怒,冰霜环绕的手掌举起,眼看就要劈下。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10 19:43:31 +0800 CST  
可就这刹那的功夫,他的动作停滞了,反倒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你的眼睛为何有……”
“慢!雪神请高抬贵手!”不知何人在远处高声制止。
我们循声望去,但见一驼背老者,站在秦淮河道边,两腿没在冰冷的河水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你是何人,怎敢阻拦本神?”
老者一抱拳,恭敬道:“吾乃江神奇相之使。今日奇相神偶见雪精,顿生喜爱之心,遂将其牵去玩耍,忘记知会滕六神,实乃吾辈之过。还望雪神看在奇相神的面子上,饶过子夜小兄弟,雪精这就给您还回来了。”
“奇相那个丫头怎的还这般顽皮!真不知天帝当年为何将江水交予一个小丫头管理。”
“雪神此言差矣。河伯可不是小孩子,然性格暴虐,那河水亦未必就有江水太平。”
雪神被老者的话驳倒,再不分辩,只道:“滕六尚有公务在身,劳烦神使尽快送还雪精。”
“雪精已为您送至石头山巅了,雪神一去便可见之。请吧。”
“既如此,吾且去石山寻它,若没有,还要来请教。”滕六神冷眼望向我,遂拂袖而去。
待他离开,老者颤颤巍巍地朝我作了一揖:“子夜小兄弟,今晨多谢你相助了!吾家主人生性爱玩,前日里老夫随同主人入金陵,怎奈在水道中迷了路……唉唉……说来惭愧,吾等江中之物,向来只识东西,不知南北。因离了江,灵力减弱,致使老夫落入几个黄口小儿之手,多亏子夜小弟相救。至于雪精一事,主人也只是一时兴起,并无恶意,还望小兄弟海涵,海涵。”
“唔。原来今早见到的那个小女童是江神呀。”我搔搔头,诧然道,“真是没想到。”
“时候不早了,子夜小兄弟,老夫先行告辞,下回主人得空,定邀你同游江水。”说罢,老者缓缓沉入河水,波澜中似有只大龟曳尾而游,待我想看的仔细些,却又不见了。
“龟爷爷,你游错方向了!”待我意识到他又一次南辕北辙,并喊出口时,老龟已是无影无踪。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10 20:03:39 +0800 CST  
只是这片刻的功夫,就见风起云繁,霏霏细雪从云巅散落,知是雪神已登坛作法了。
武罗上前拉了拉我的衣袖问:“这可怎么办?你还去不去?”
我顾不上回答,还想着朝前走时,却动弹不得。
“不必了……我们就到这里吧,或许天命终不可违……不过,我们至少尽力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留岁的声音几若呓语,却坚定地令我的手无法挪动半分,“谢谢子夜和武罗……起码我这一生不会荒废了。人与花的因果无非是每当有人从树下走过,就开一朵花,当花朵枯萎时,就要被他们忘却。所以……”
还不如现在就忘掉是吗?
“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如是而已……”
她的音息渐隐,我的身体则随之一轻,而心中却沉重万分。趁着耗尽了气力的花妖再无力阻拦,我一声不吭,仍是朝着神木巷跑去。
就要到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已经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季又一季,直至肠断不忍扫,眼穿仍欲稀。
然而我那时尚不能明白,不是所有的坚持都能够获得完满的结局。
我只是一门心思地寻到神木巷,拦住个迎着雪匆忙赶路的街坊:“请问阿叔,乔伯可是住在这里?”
“你们是来吊丧的?晚啦!前日已经下葬了。”他抬着袖子边遮雪边说,“你朝前走,左转第二家就是了。”
说罢,他也不停留,又匆促地跑远了,徒留我们站在飞雪中,进退失据。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13 18:33:41 +0800 CST  
“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人类,一会儿谁的话都不听,一会儿又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踌躇不前。”见我怔了半天,武罗挑了挑眉毛,竟是教训起我来,“我们就不会,我们总是有始有终。”
她说的有些道理,妖怪们总是执着得近乎痴愚。故而白乌可以守候桥头,等待百年;文瑶甘愿漂泊流离,寻亲江南;素娘会为了一个信念而悖逆佛法与天道;武罗更是因为一个承诺摒弃了神灵的身份。
“说要帮花精找人的可是你,就算她说着天命不可违,可不是已经违背天命了吗?”她自顾自地说个没完,“就算那老头已经死了,那也是她早该料到的事情,人类的生命那么短,除非一开始就别对人类动情!话又说回来,你们人类啊,就是喜欢因噎废食,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喂喂喂,你干嘛去?你等等我啊!”
我不想继续听她的滔滔不竭的说教,遂转过街角,在第二户人家门前站定——妖怪们在意的,从不是生生死死,而是它们的本愿。与之相比,人类是多么圆滑与善变。
我明白了,留岁,无论你是否还在,我会替你达成你的心愿。于是我踏上前去,叩响了门扉,
开门的是个着孝服的青年人,眉宇间悲悲戚戚,见了我和匆忙赶到的武罗很是疑惑:“你们二位,有何贵干?”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13 19:17:57 +0800 CST  
我拱手道:“请问这位阿兄可是乔伯的亲眷?”
“你们是先大父的友人?”那青年诧然问。
“我……我是想替一个人向老人家道一声谢。”
“真没想到。祖父一辈子和花木打交道,几近如痴,人都道他孤僻,却不想还有故人惦念着他。”他让了让,“外面冷,快请进吧。”
他边将我们引入屋子边道:“我叫乔芸,却不知你们如何结识了我祖父?”
“其实是……是我家门前桥边的那棵槐树,因为承蒙老人家的照顾,所以一直葱茂繁荣,特别是开花的时节……所以,想要感谢他,给了槐花和赏花的人如此美好的记忆。”
“是狮子桥旁的槐树吗?它是很特别的一棵呀!”却不想乔芸展眉,激动地叫了起来,“说它特别,其实也是因为大父!因我爷娘去的早,自幼就和祖父生活。嘿,他那些手艺我可是学了不少。但他最离奇的经历就同你说的槐树有关。”
我同武罗对望一眼,皆提起了兴致,听他讲起乔伯同留岁的渊源。
原来,乔伯年轻时一直为乌衣巷王家打理西园。他少年时,每经过狮子桥,总会留意不远处的槐树。那时,那棵树还不像现在这样高大繁茂,但花开时映着秦淮的冉冉烟霞,尤为惹人喜爱。乔伯爱花如命,少不了一得空就去照料那树繁花,即便是秋寒冬深花落尽,也要去看上两眼。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13 19:56:56 +0800 CST  
直到咸和三年,苏峻起兵,直逼健康,台军未战先溃,叛军遂陷宫城,肆掠豪夺,连光禄勋尚被捶挞担负,贫民更难聊生。适逢三月,春寒料峭,哀鸿夹道,乔伯那时虽年轻,也已饥寒交迫,莫论老弱。因足足五天滴米未沾,他那样爱花草的一个人,平日里种的那些花花草草,但凡长了新叶的,都下水煮了给双亲喂下。直到家中粮尽草绝,只得去外谋生。可是司徒尚被叛军辖制,满街都是哭号的饥民,谁也多不出一口饭施舍给别人。走到狮子桥的槐树下时,实在没有力气了。彼时,槐树还未到花时,满树只有鹅黄的新芽。但那树皮却可充饥!
乔伯虽痛心槐木,又念及二老奄息,则大恸难以自制,终剥树皮欲以充饥,恍然间却有一白衣神人出面制止,然其睡眼惺忪,似自梦中觉来。
神人道:“树无皮难活,切莫为之。”
乔伯见其臂上有一新伤,知是方才剥皮所致,乃知其为树魅花仙。而其不解于乔伯之恸,遂问之。
乔伯答曰:“世人皆以草木无情,不解烦忧,今方得知草木亦有灵性,央神人怜悯家中二老,指一生路。”
神人言:“念尔怜草木之心,感汝孝双亲之志,又悲世人疾苦,愿助之以渡劫。”遂身形隐退,而枝头百花绽露,有素手拈花枝自其间垂落。乔伯得之,千恩万谢,遂还家告之爷娘,后邻里闻之,蜂拥而至,皆以槐花为食,共度饥馑。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13 21:47:04 +0800 CST  
在那之后的几年,槐树再没开花,大约是伤了元气。乔伯则是日日去往树边养护,可日子一久,安贫乐道的邻里对于他偶遇花仙之事,再无一人相信。兵荒马乱的,指不定是饿昏了头。但是,那树槐花缘何绽放,又没人说得清楚。
一开始,乔伯还据理力争,可年岁一久,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曾经看到过了。终于,他确也再没看到过那花中仙子。
“后来祖父成婚生子,日子虽平静,但常会提起那日的情景,虽然他始终分不清那到底是梦是真。但无论如何,那一树槐花曾救过家人性命,难以忘怀。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这棵树格外关注,不过我真的相信树上存在着什么。因为每当风起花落时,就好似有笑声传出。”乔芸的目光从叙述旧事的远寂中移回,“如今,司徒王导故去多年,西园废弃,朝廷有意在此建造寺庙。我也准备回京口老家了,你瞧,这几日正在筹备呢。”
“哦……走之前,还去那树边看看吗?”
“当然了,这么些年了,与其说是树,不如说像是我家的一份子一样。虽然带不走它,可每当我想起祖父,就一定会想起它。”
你听到了吗,留岁?我在心中默默地问。
忽然间,窗外风声大起,武罗仿佛感知了什么,起身冲到窗前,踮起脚尖推开了窗。
那一刹那,夹着雪花的风从我们耳畔吹过,凌乱的气流中,飞雪散发出一种熟稔的,仿佛种入心底的香气——那是绵延了整个春季、夏季与秋季的槐香啊!
我和乔芸都忍不住走到窗前,眼见冬雪中盛放飘舞的花朵如泡沫般破裂——那用尽了生命和执念的幻影。
我微微垂下头,黏在衣袖上的那朵槐花已是杳无痕迹。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0 21:11:22 +0800 CST  
趁着雪还未积起,我和武罗别过了乔芸,沿着秦淮向回走,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槐树映入了眼帘。
一朵,两朵,飘落的槐花和飞雪一起,好像要将这一世的种种故事全部抹去。
乱花掩映的树下,露出一块小小的晶体,像是琥珀般明透,那里封存着一朵小小的槐花——这大概是留岁留给我们的,最后的纪念。
“原来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了。”
“不仅如此,这一回又散尽灵力,化去前尘因果,又要变成无知无觉的草木,从头开始修为了。”武罗感同身受,长长叹息。
“你说世间是不是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看得见异类的人?”
“有。但有些并不是一直看得见。比如那人的祖父,当他不再坚信我类的存在,就不会再看见。”武罗停顿片刻,又叹道,“意念毕竟是无比强大的东西,甚至可以蒙蔽双眼。”
我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到,倘若有一天,我再也看不到妖怪了,那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这株槐树失去了它的精魅。明年不知道还开不开得出花了。”我惋惜着说。
“天下的花精都像她一样,这世间就不要有花了!”武罗的言语虽是一如既往地刻薄,但却显得如此悲哀。
可正如她所说,如果妖怪都有了人的感情,也不知该是喜是悲。
然而,最渺小的生命也试图在最宏大的世界上和最强悍的命运前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将尸骨连同着记忆深深封存于这小小的一方晶体。
不,那不仅仅是死去的花朵的魂魄,还有她对人类,深深的,深深的眷恋。
(终)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0 21:43:26 +0800 CST  
第九章 长命缕
第一场冬雪来了。
我挑旺了炉火,和武罗玩起了六博【注1】。一连五局,我回回得胜,武罗气得耍赖,一抬手,将棋子纷纷振落。
我不同她一般见识,走到门口看天色。北风卷地,吹得门前的琉璃灯摇曳不定。方才还只是溟濛璇花,怎料这会儿越下越大,转眼间已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
飞雪中隐隐绰绰走来个人影,不待我定睛一瞧,那人影愈发近了,却正是阿姐,我连忙朝她挥了挥手,回头招呼武罗将火生得更旺些,又将风中飘摇的琉璃青灯取下,一并带回屋中。
天地玄寂,大雪纷飞,我们三人无事可做,倒是阿姐先开口:“不如每人说个故事听听罢。”
如此自然是好,可该谁先说呢?
我提议以掷彩来决定次序。阿姐与武罗都表示赞成。
就这样,武罗运气差,掷出的数最小,便由她先来说。小狸奴蜷在火炉边,优哉游哉地讲起来。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长命缕的故事——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0 22:14:53 +0800 CST  
山洪卷着泥石飞流而下,龙景云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再醒来时,只见天日高悬,晃得眼睛一阵晕眩。他强忍着剧烈的头疼站起身,唯见石崩山裂,将好好的栈道全部掩埋。
这还不算,整个商队都被埋在废墟下,看样子,他是一队人中唯一生还的了。
来不及心疼价值连城的货物,龙景云唯有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可独在深山,现下实在是进退维谷。
四下茫然间,眼见一白衣少年驱牛车而至,他连忙牵动嘶哑的嗓音大喊起来:“少郎君,少郎君,停一停!”
那少年闻声,赶着牛车走近,一看满目疮痍的前路,便什么都明白了。五月恶月,遇上这样的事,果真是应了诸事不吉的预兆。
龙景云向少年道明了缘由,忍着浑身上下的痛楚问:“郎君可是要去往江陵?不知可否载在下一程?”
“巧了,我正是要去呢,只是前路阻断,唯有绕道夔村方可。”少年笑嘻嘻地回应。他面貌平凡,五官无一出众,脸上却总带着笑,看久了就让人不禁疑惑,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然而,听到“夔村”二字,龙景云犹豫了:“夔村荒僻,道路崎岖,且民风刁蛮,阳虚阴盛,不是个好去处!”
“不走夔村,可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白衣少年笑着扬起鞭,轻轻抽打在白牛身上,临走前还慢悠悠地说,“若是沿原路走回去,只怕要有三两天的脚程。”
“郎君且慢!”犹豫片刻,龙景云还是绕到牛车前,阻住了少年的前行。
“改变主意了?”
龙景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少年笑着扶他上了车。龙景云有些狐疑——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少年拍了拍拉车的白牛:“阿傍阿傍,启程了。”白牛听话地迈开四蹄,不多时,就转上另一条道。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0 22:56:06 +0800 CST  
途中,龙景云询问少年的名字。少年答:“我姓谢。叫我小谢便是。”当然,他依旧是微笑着的,就好像他脸上只存在这一种表情。
龙景云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山野四寂,黄云垂覆,让人心都兀得忐忑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黑影自路边的枯枝上扑下,带着凄厉的悲鸣迎面而来。
龙景云吓得向后一缩,那黑影却在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骤然拔高,飞掠开去。
他这才看清那是只通体漆黑的大鸟。此鸟鸣声极悲,比那啼血杜宇愈显哀怛,恨不能声声都剜到心里,渗出血来。
“咦?这是什么鸟?”小谢惊奇地朝着大鸟飞去的方向远远眺望。
“荆地之民都称此为楚魂鸟。昔年楚怀王崩于秦,魂化为鸟,是为楚魂鸟,楚国卿相遂为其招魂。不过,荆山附近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楚魂鸟会带走生者的灵魂。每逢这种鸟出现,就会有人死去。”龙景云稳了稳心绪,却见小谢饶有兴趣地听着,他只得干笑两声,“荆地怪谈,郎君也信吗?”
“龙兄不信‘招魂’一说?”小谢却反问。
龙景云的面色微微一变,如锈蚀的铁器,呈现出冷而苦的色泽:“郎君大概不知荆地的风俗吧?就拿夔村来说,此处地处荆山,山高路险,还留有些巫觋之道。”
小谢连连点头,显得愈发兴致勃勃:“哦?不知村中是否有灵巫得以让在下求访?”
龙景云闻言大惊,迟疑片刻后,便连声相劝:“哪里有灵巫,只怕尽是些妖邪。”
见小谢不信,龙景云又连忙说:“郎君有所不知,我在外行商多年,也常听人提起那夔村的事。”
“哦?说来听听。”小谢似乎对夔村的事格外专注。
龙景云苦笑着拢了拢袖子,心想反正闲来无事,说些山野奇谈解闷似也无妨,最好能让小谢远远避开那个恐怖的村子。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0 23:05:28 +0800 CST  
“据说在许多年以前,夔村有个名叫蕙娘的女子。她是荆山下的南乡人,家中也是小富安康,却因为出生时克死母亲,十三岁时父亲又死于非命,因而被认定是身负恶鬼凶煞的女子。再加上是家中的庶女,不被主母待见,遂被嫁到夔村给一个名叫陈洛的庙祝当媳妇,说是唯有如此,才能以神灵的庇佑镇压恶煞。”
小谢聚精会神地听着,仍不作声,龙景云继续讲:“蕙娘过门没多久就生下一个儿子,名叫阿蓬。可就在阿蓬三岁时,陈洛也离奇丧生。一些虔诚保守的村民因此认为,是这个女人身负的恶煞,激怒了神庙中沉睡已久的高丘神——所谓高丘,【注2】是荆楚先民对于山神的称谓。后来,阿蓬开始不断遭到鬼怪的袭击,据说那鬼以鸟的形状飞来,化为一团影子,意图夺取他的身体。又过了几年,阿蓬也失踪了,村民们都说是高丘神带走了这个孩子。不过从那之后,村子里倒是平静下来,大概是高丘神得到了祭品,驱散了蕙娘身上的恶煞吧。”
二人一边聊着怪谈,一边沿着山路前行。然而山间气候多变,方才还是白日凌空,不多时又是云如泼墨,风低万竹。
之前下过雨的山路本就湿滑难走,眼看又一场大雨将至,龙景云再无心思谈笑,只盼望着早些看到人家,能够落个脚。滚滚雷声由远及近,龙景云心底刚道了句“不好”,山中已是大雨如注。
滂沱的大雨顷刻间就将二人浇了个透,奈何牛车走得极慢,山中亦没有遮蔽之处。一时间,酸痛、寒冷、饥饿在龙景云心头汇集成一种极度焦虑的情绪,这阵焦虑好似凝聚成一根钢锥,刺激得他一阵头痛。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1 16:50:59 +0800 CST  
他抬起手,揉了揉脑袋。等再度抬起头时,透过眼睫上流成一线的雨水,他居然看到前面的山头上隐隐静立着一座小屋!
龙景云大喜过望,连拍了拍小谢的肩膀,将那小屋指给他看。小谢会意,驱着牛车向山头走去,等走得近了,二人顾不上行动缓慢的白牛,一前一后地跳下车,连奔带跑地冲了过去。
待飞奔至门前,龙景云突然站住了脚跟,那破败的小屋并不是什么人家,而是荆楚之地常见的神祠形制。
“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啊!”小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推着他进了门。龙景云无意间瞥见,满脸的雨水将小谢的神情模糊成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那不过是雨水的缘故,他这般说服自己。
有种说不出的气味冲入了鼻腔,那不是雨中泥土的腥气,也不是草木的潮气,它与惨淡的光景一起从屋内渗出——破败的泥墙摇摇欲坠,雨水滴滴答答地从破窗和茅草铺就的屋顶缝隙间泄落,屋内结着长长短短的五色缕,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也都是一副破败的模样。自打入赘了龙家,龙景云就再没有见过这般凄凉的光景。就在他盯着那些看不清原本色泽的长命缕铮铮出神之际,冷不防听到有人说:“看二位的打扮,该是过路的客商吧?”
在小屋内难得干燥的一块空地上,生者一堆篝火,围绕着火苗的四周,零散地坐了几个人,一个老者,一个猎户,一个女子,一个坐在最角落阴翳里的青年——一看就是同被大雨所困的行路人们。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4 20:52:50 +0800 CST  
“我们正是要去往荆州,只是前路塌方,只能绕道夔村,却不想天降大雨,不得不叨扰几位了。”小谢笑道。
“这有什么?两位快坐吧。”那猎户打扮的年轻人爽朗一笑,朝一旁让了让,“你们要去夔村?我正是夔村人,正等着雨停好回家呢!”
“哦?那可真是巧了,待雨一停,我们又多了个人作伴。”小谢向龙景云道。
龙景云礼貌性地笑笑,算作回应。
“你们也去夔村?我也是哦。”一旁的女子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个女人素着一张脸,面容虽有些憔悴,却偏有别样的风情,就像泥土中开出的白色的花。龙景云心中一震,他的头从方才开始,就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而现在,那痛感几乎令他感到麻木。
猎户十分殷勤,他满脸堆笑地对女子说:“小娘子真是好胆色。不瞒你说,山中有很多野兽精怪,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不敢一个人走山路的。等雨停了,你便跟着我们走吧。”
那女子笑道:“哦?可我看几位不都是独自行路的吗?你们走得,我又为何走不得?”
猎户被她泼了冷水,只得讪讪地转向那老人,问道:“不知这位老叔去往何处?”
那老者一身酒气,眼睛半抬不抬,醉醺醺地说:“我……我也去……夔,夔村。去,看,看,看我女儿。”磕磕巴巴地说完,从怀中摸出个酒囊来,灌了两口酒,又打了个嗝。
“老丈这么大年纪还翻山越岭地去看闺女,想必是极疼爱这个女儿吧。”
“那,那是当然。我就这么一,一个女儿,当,当然得放心上。”
“真是有缘,大家都是去夔村。这位阿兄该不会也去夔村?”女子向那个坐在角落中的青年道。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4 21:13:15 +0800 CST  
那青年眉目清秀,衣衫洁晰,是与这荒山格格不入的书卷气。他好像有意同这些人保持着距离,经女人一问,也只是简短地回答:“不。我回建平郡。”
年轻的猎户冲着其他几人神秘地笑了笑:“你们都去夔村,可听过夔村中流传的高丘神的故事?”谁都听得出,他刻意地在“高丘神”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怎么会没听过?那新妇叫蕙娘,就是我妹子。”女子眉目间本有些憔虑之色,却不知为何听到这个话题,眼神立刻变得活络起来。
“妹子?小娘子你说笑呢,蕙娘如今都五六十岁了,怎得你还如此年轻?”猎户只道是她说的玩笑话,也并不十分在意。
而一旁的老人微微一颤,手中的酒就洒了出来,酒浇在火苗上,“刺啦”一声,涌出一阵白烟,惹得墙角那年轻人也忍不住朝这里望了两眼。
楼主 微笑的小狐  发布于 2018-10-28 20:45:16 +0800 CST  

楼主:微笑的小狐

字数:115074

发表时间:2018-08-12 06:00:1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0-29 10:44:0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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