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依旧没人说话。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在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这决定让我在以后的几天里悔的肠子都青了。事后我反省过，可是这毛病是与生俱来的，就算吃过亏也总改不了。队友们被我的话给震惊了，当我对特里说我留下看守营地时，杰瑞“哈？”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相信。巴易大张着嘴瞪着我，嘴巴一动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特里满脸不相信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疯了？”“没有，呵呵，特里叔叔，我刚进来，对这片雨林很感兴趣，反正我出去也没什么事情，就让我留下看守营地吧。”我微笑道，尽可能表现出我是真的想留下。

巴易嚷着：“不行！绝对不行！你以为这是村子后边那片灌木林吗？这是连印第安人都敬畏的真正原始雨林！你要留下自杀吗？”特里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巴易激动地站起身要求特里不要答应我的请求。扎克似笑非笑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狐狸，你真的决定要留下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这会儿正满腔热血，随口说：“无所谓，不就是看守营地嘛，我决定了。”扎克叹口气，回自己座位坐下跟杰瑞小声嘀咕着什么。

特里抬起手制止还在对他喋喋不休的巴易，看着我问：“年轻人，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决定留下看守营地？这意味着你需要一个人在这片人迹罕至的雨林中渡过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同伴，没有援助，一切困难都要你自己去解决。”热血青年的毛病就是头脑一热的时候面对死神也会跑上去给他一耳光，我看着特里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我决定留守！”

特里脸上露出微笑，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对我说：“谢谢，这个工作期就让你留守。我们会尽早赶回来。”说完，他坐回到椅子上又点上一支烟，沉思起来。巴易火燎屁股的猴子似的蹦到我身边，一个劲儿骂我蠢。我对他笑笑道：“兄弟，你就别担心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记得回来的时候带我带两条烟，几瓶酒。”巴易泄了气似得坐到我身边，恨恨地说：“见鬼的狐狸，回去我非给丽陶娅和罗吉骂死不可。要不我也留下跟你一起看营地好了。对啊！兄弟，我跟你一起留下。”这倒真是一个好主意，刚才我怎么没想到呢。想到这里，我看向特里，没等我开口，特里吐出一口烟幽幽道：“巴易，我也不想只留一个人看守，问题是剩下的口粮只勉强够一个人的，如果是其它队友还好说，可是你们两个连个会打猎的都没有，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两个皮包骨头的死人。”不等巴易反驳，我拍拍他肩膀说：“兄弟，我还等着你帮我带烟酒呢。”巴易无奈地骂了一句闷头抽起烟来。

这一夜巴易没少折腾，一趟趟跑过来嘱咐着嘱咐那，好像我是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一样。烦的我给了他一脚他才爬到吊床上睡去。次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队友们已经在收拾行装了，要出林子了，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样子，巴易没有了昨晚担心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兴奋，我洗漱的时候他跑过来嘻嘻哈哈地说杰瑞和扎克给我准备了一些好东西。吃过早饭，特里宣布启程，我跟在队友们后边送行。在营地码头上每个人都过来跟我道别，最后特里叮嘱道：“任何人不打招呼就进营地你可以击毙，晚上不要到处跑，进林子不能走太远，口粮省着用，过几天可能会发大水，经常去检查一下平台的缆绳……”我这才发现，特里原来比巴易还能唠叨。最后他又让我一条条地复述了一遍后，说了句保重，发动马达载着队友们缓缓驶离码头。

船刚离开码头不远，扎克忽然站起身喊了我一句，随手扔了一个包过来。我慌忙接住，听他喊道：“狐狸，省着点用。”我顾不上看是什么，随口应了一声。舷外机轰鸣一声，快艇飞也似地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河道拐弯处。

站在码头上，看着快艇消失在视线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有一丝失落，有一丝兴奋，更多的是放松。现在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做任何事情都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一直以来我不就是想拥有这样一个轻松自由的环境吗？想到这里，我欢呼一声撒欢儿似的跑回营地。营地长桌上放着杰瑞临走时交给我的东西，一支十六号威明顿猎枪，半盒子弹，两张渔网，还有几个绑好的弹弓钩。弹弓钩的做法他以前教过我，只是我做的并不好用，不是弹不起来就是拉断线。昨晚杰瑞特意帮我做了几个，早上给我的时候说：“上游拐弯那里右边的河湾是个很好的鱼窝，可以下弹弓钩。下网要再往上走，那里有个上游部落的渔场，周边有标记，以前带你们去过一次，相信你还记得。现在是雨季，他们不会去的，你可以去那里试试运气。如果遇到部落的人告诉他们你是玛库士杰瑞的朋友。”

打开扎克扔给我的包，里面是十几颗用布包好的猎枪子弹，还有一个崭新的小铁片，是杰瑞用的那种哨子，用装番茄酱的那种小铁盒做成的，他教过我用这哨子吹一种可以吸引野兽的调子，我一直用他的哨子练习，现在我有了属于自己的铁哨。还有六个黑色的箭头，这是玛库士常用的麻醉箭，猎取大型动物用的，箭头和箭杆在射中动物后可以脱离，箭头上的药物可以让大型动物在一段时间后晕倒，猎人沿着受伤猎物行进的痕迹就可以轻而易举捕获。看到箭头我想起巴西佬那张弓，那也是营地中唯一的一张弓。扎克留着几个箭头是什么意思？我在帐篷里逛了一圈，惊奇的发现，扎克绑吊床的位置，一张崭新的暗红色长弓和几支箭斜靠在帐篷柱子上。我这才想起，以前用巴西佬的弓练习射箭时，曾经跟扎克说过想让他帮忙做张弓玩。后来发现了“姆妈”，整天加班加点，我就把这事儿淡忘了，想不到他还记着，看着静静靠在柱子上的暗红色长弓，我不由得被这两兄弟的细心所感动。

太阳升起老高了，没了队友的营地里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淘金平台静静的浮在河湾里，河水也似乎知道人已离去一样，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我坐在长桌上，把玩着那个哨子，放进嘴里吹了几声，想模仿杰瑞打猎时吹的那种声音，又有点怕，怕真的引来什么大型食肉动物就麻烦了。最后还是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凭记忆用力吹响了那哨子，在这寂静的雨林清晨，倏然响起的尖锐声音显得异常刺耳。哨音过后，我迅速拿起枪，半蹲在桌子上做了个自认为很酷的姿势，瞄准帐篷后的雨林，准备击毙即将窜出来的任何东西。

等了一会儿，连个鸟儿都没出来，沮丧又有点庆幸的放下枪收起哨子，说实话，我还真怕窜出个美洲豹什么的。一直都忙忙碌碌的工作，突然有了大把的时间反倒不知道怎么花费了，躺在桌子上抽了会儿烟，绕着营地小跑了一圈，声嘶力竭地吼了几嗓子脑子里仅存的几首歌，不知道有没有吓到雨林里的生物。中午简单地吃了点，就开始睡觉，一整个下午都在与周公会谈中渡过。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金红色的阳光洒在营地里，一声声归鸟的啼叫在林中此起彼伏，猴子们在返回休息地的时候，也不忘吱吱叫着在树冠间追逐嬉闹，丛林变得热闹起来，就像空荡荡的老宅突然塞满了回家过节的所有家庭成员。我知道，这喧闹是短暂的，很快，四周就会陷入死寂……

码字去了，各位回见回见

第十六章寂寞雨夜

当黑暗笼罩住整个库鲁邦时，我才发觉当初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是多么愚蠢。帐篷里静的像墓地一样，黑暗的雨林中传出一声声不知何物发出的怪叫，随着一阵狂风过后，暴雨十分应景的突然而至，帐篷顶上轰轰作响的雨声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几乎同时，恐惧伴随着冰冷袭上心头。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人，一座空荡荡的营地，一片漆黑的原始雨林，我再一次抱怨自己当初的决定，简直是没脑子的行为。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顿后，我开始琢磨怎样度过这第一个独自留守的夜晚。

桌子上的两个柴油灯在风雨中无力的摇晃着。营地中所有我认为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都被我摆到了长桌上，在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时，我做了几个备用的油灯。多亏有这几个备用油灯，让前后两个帐篷都有了光亮，营地才不会显得那么死寂。独自坐在长桌前，听着尼克留下的磁带，巴布马利沙哑的声音给了我些许暖意。突然间，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没等我反应过来，轰隆隆一个炸雷紧跟着在耳畔响起。我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手里的烟都掉了。

风越来越大，雨点被风吹进帐篷里打湿了靠近门口的桌面，正准备把油灯往里面挪一下的时候，其中一个油灯的火苗噗地跳了一下灭了，我来不及多想，拿起打火机慌忙去点，谁知越忙越乱，火机可能也沾上了雨水，怎么擦转轮就是不着，只看到几个微弱的火星无力的迸出。这时，另一个灯也灭了，黑暗中，看着桌子上灯芯那一点残存的火星，我感觉脑子里轰的响了一下，头皮炸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点燃打火机，把完好的那个油灯点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在厨房找了一个纸盒子挡住火苗避免让风再吹灭。回到桌前，反反复复地听着巴布兄弟和多莉巴顿的歌。

很久没有用这张镇楼图了，嘿嘿，拿出来晾晾

这稿子很快就要发完了，因为一共就十几万字。前面有朋友说不要太早完结。呵呵，没办法，这本就是篇纪实的东西，不是小说，写太多了就会有点流水账了。毕竟我们的生活没有小说中那么戏剧性。文中所说的一些事情也是几个工作期经历的事情被我略微加工了一下，放到了一个工作期来写，所以，要想写长就有点困难了。或许哪天我会用这些事情来写篇小说出来。

最后，狐狸感谢每一位点进来的朋友。谢谢捧场。

人在无事可做时，时间总是慢的让人抓狂，这种恶劣的天气本该舒舒服服的躺在吊床里睡个好觉的。可是现在的我连一点睡意都没有。一次次的看向帐篷中黑暗的角落，总感觉那里有人一样。最后，实在忍不住内心恐惧的煎熬，我抓起枪子弹上膛掰开撞锤，用胳膊夹着枪一手拿着油灯在帐篷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确认真的没人后才又坐回桌前。

提心吊胆地在长桌前坐了很久后，感觉有了一点睡意。难题又来了，如果我睡着了，来人怎么办？虽然我实在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雨夜什么人会傻到跑到这种蛮荒之地，可是，恐惧和不安还是肆无忌惮地占据着我的内心。想了一会儿，我从厨房搞了一堆搪瓷缸和锅盖，用一根鱼线把这些东西串起来，围着后边帐篷的柱子饶了一圈，随后，把弓箭和砍刀放到吊床下伸手能拿到的地方，抱着枪和衣躺到了吊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这枪可是上了膛的，我睡觉不老实，万一失误开一枪，自己有可能就交代了，等特里他们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承受不住恐惧自杀的呢。想到这里，我把枪也放到了吊床下，裹紧了毯子准备睡觉。

雨夜中，风雨声本是最好的催眠曲，可此时却变成了扰乱心神的噪音。人在恐惧的时候听力似乎特别好，任何一个怪异声响都会让我忍不住探头去查看。一些平时被忽略的声音在此时也清晰地钻进耳朵。林中的树木承受不住风雨交加的摧残，咔嚓咔擦开裂折断，这些原本熟悉的声音也变得恐怖异常。刚培养出来的一点睡意此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渐渐地，我感觉周围似乎充满了窥视的怪物，被人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很奇怪，人在恐惧时，想得最多的反而是一大堆恐怖的事情。虽然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让自己恐惧加深的事情，可是，一幕幕从前看过的恐怖电影中最惊心的镜头执着的在脑海中盘旋着。到后来，有生以来听到的所有鬼故事，惊悚故事，也排着队从记忆深处窜出来。呼啸着的风声，轰鸣的雨声，在这漆黑的原始雨林中，周围的黑暗里是我臆想出来的鬼怪桀桀作笑。一种从未有过的渺小感让我缩在吊床里，支着耳朵去收集所有我听到的声音，再用自己的想象力把它们变成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来袭击自己快崩断的神经。

突然，厨房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瓶子破碎声。原本就紧绷着的神经这时终于突破了临界点，我一哆嗦，头皮一麻，感觉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随即，我做了一个至今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动作，用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从吊床上翻了下来，随手抓起枪，靠着最近的柱子蹲了下去，冲我认为有东西的地方咣就是一枪。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我从没想到自己还会这么灵活，枪声让我安静了下来，火器的好处之一就是在人恐惧的时候可以成为人忠实的守护者。蹲着看了一会儿，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从吊床旁的背包里摸出一颗子弹装上，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往厨房走去。神经质似的把外面的帐篷搜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来到厨房后，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这下真的闯大祸了，装米面的塑料周转箱被打了个大洞，旁边的调料盒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看着地上一大滩米面和水的混合物，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本来就很紧张的口粮被那一枪打掉几乎一半。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食物，对一个丛林客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问题，他们随随便便在雨林中走一趟就能找到填饱肚子的东西。而我只是一个初次来到这里的陌生人，对于这片雨林一无所知。本来心里还很有底，特里留下的口粮省着用还能撑一个多星期。可是，刚才那一枪惹的祸让我彻底陷入绝望中，我甚至开始考虑明天要不要自己划船出去，被特里骂一顿也好过在这里饿死。问题是，就凭我对库鲁邦的熟悉程度，划船出去基本也是一种自杀的行为。再说，这河道曲里拐弯的，划到食人族的领地去就更惨了。

这场意外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很奇怪当时为什么还能冷静的坐到桌前去想事情，或许是人在极度恐惧与混乱过后，反而会安心思考了，这或许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吧。心烦意乱的我暂时忘却了恐惧，把枪扔到桌子上，抽着烟试图理顺一下乱麻般的心情。我心里盘算着，现在手里有武器，有渔具，即使打不到野兽，凭我在外面经常跟巴易他们捉鱼练就的技术，弄到鱼应该没问题的。大不了吃上几星期鱼，过过渔民的生活。口粮可以省着点用，等天亮了去林子里找找有没有能替代口粮的东西。听杰瑞说过，这林子里有时会遇到大片的木瓜林，木薯林什么的，如果运气好，让我找到了，那口粮就不成问题了，何况，丛林甘蓝也可以当主食吃的，还有干椰子的果肉，还有面包果，芒果什么的，都可以充饥嘛。思路越来越清晰，越想越有希望，心情渐渐好起来,这个夜晚也变得不那么恐怖了。

回到后边帐篷，虽然还是有点怕，但是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后，浓浓的睡意接憧而来，瞌睡的力量是无敌的，我浑浑噩噩地爬到吊床上，再也顾不上去想是不是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中。风雨中，一个被恐惧煎熬了大半夜的灵魂终于被睡神打倒了。

先码字去了，各位回见

第十七章斗鱼

库鲁邦雨季的雨用下来形容实在不恰当，它是肆无忌惮的从天上往下倒，当地有个笑话，雨季不要剃光头，因为头皮会被雨点砸肿。虽然是夸张的调侃，不过，暴雨天如果没有雨具的话，头皮真的会被雨点打疼的。清晨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只是没有昨夜那么大了。队友们离开的第二天，我还是不适应清晨这么安静的营地，坐在吊床上发了会儿楞，脑袋从昏沉沉中渐渐苏醒，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没人，平时那里总是有杰瑞或者尼克忙碌的身影。帐篷中空荡荡的只有我一张吊床，凉风夹着晨雨吹进来，让整个营地更显得凄冷。

由于昨晚的意外，口粮要尽可能节省。从烧烤架上取了条工作期剩的熏鱼烤了下权当早餐，边吃边考虑今天该怎么过。熏鱼是特里走前留下的，是四条南美特有的枯木牙鱼。杰瑞和扎克做的，味道很不错，浓郁的烟熏味道，被鱼油浸透的鱼肉一点都没有熏制类食物那种干硬的感觉。本来鱼头是扔掉的，可是想到当下的情况，我把鱼头拽下来放回熏烤架，以备不时之需。今天必须要出去下网了，如果这么坐吃山空，用不了几天我就会沦落到啃干鱼头的地步。

说干就干，吃完最后一块鱼肉，我开始收拾渔具。整理好渔网和弹弓钩，背上猎枪和弓，提着砍刀，拿好箭往码头走去。来到码头，我上下打量了下自己，营地里能带的武器全都带上了，看起来臃肿不堪，实在有点神经质。只不过是去捕鱼而已，也太小题大做了，我自嘲地笑了笑，又折回去放下弓箭。码头上是特里留下的一条小木船，十二英尺长，能并排坐两个人，船头尾都是平的，翘起一个不小的弧度。这种船在林子外面被西印度渔民称为“巴拉胡”，是很常见的一种木船。

经过一夜暴雨，库鲁邦的河水涨了不少，上游山上涌下来的雨水，让库鲁邦变得湍急，小木船逆流而上划起来有点费力。但是，新鲜食物的诱惑让我拼尽力气把船划过了营地前隐在河面下的瀑布。这条瀑布在旱季时有四五米的落差，一到雨季，它就会被上涨的河水覆盖住，从河面上看，只能看到一条泛着白沫奔涌的水道。过了瀑布后，我尽可能让船贴近岸边，这样更省力些，河道中间的水流让我望而却步，虽然在工作期也经历过几次暴雨，但是从来都没一个人在暴雨后划船出去，今天我才知道当时杰瑞和扎克要费多大气力才能划动载着三四个人的小木船。我谨记杰瑞曾经告诉我的，一个人在这段河道里划船不要往中间走，那里有很多乱流，搞不好会被吸住，在河面上不停打转。他们把这种情况称作库鲁邦的玩笑，只是这种玩笑也太过骇人了，对船操控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被横打过来的浪头把船掀翻。

大概半个小时后，我来到了杰瑞所说的那个鱼窝。这是河道凹进去的一个小水湾，这种地方水流平静，上游冲下来的东西都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这也就给鱼提供了很好的食物来源，如果一条河有一个这样的位置，那么水里的鱼一定不会少。在岸边找了几棵拇指粗的小树，这种小树长得有点类似国内的白蜡杆，韧性极好，生的笔直，树冠往下基本没有分出来的小枝，是雨林里做鱼竿的上等材料。印第安人出来捕鱼的时候，很少带鱼竿，一般都是随用随取，在岸边砍一根这种灰白树皮的小树，剥掉皮就是一根又轻又有韧性的天然鱼竿。

我用杰瑞教的办法在岸边用船桨拍晕几条小鱼做鱼饵，准备安装弹弓钩。下弹弓钩需要一点技巧，这种触发式的自动钓具，全靠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小木片来承担钓竿的拉力。要在做钓竿的小树上刻一个槽出来把那个木片放进去压住鱼线，这是个功夫活儿，稍有不慎鱼线会带着钩子弹起来伤到自己。还好跟杰瑞他们练习了几次，做起来还不算太费力，小心翼翼地把弹弓钩装好，又划着船去上游找到那个部落渔场，把网也下好。拿出两根手线，勾上鱼饵扔下去，另一头绑到船舷的小木棒上。掏出装在塑料袋里的烟，点上一支，舒服的躺在船板上。

雨拖着水雾样的尾巴，恋恋不舍地徘徊在库鲁邦。微风袭来，水雾漫天飘舞，紧贴着河面的地方积蓄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缓缓流动，仿若仙境一般。小船随水轻轻晃动，天上飞过一对冒雨觅食的南美大鹦鹉，嘎嘎的叫声唤醒了整个雨林，丛林的居民们似乎在回应鹦鹉的呼唤，各种飞禽走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安静的雨后清晨渐渐变得喧闹。

随着几声标志性的“吼吼”，丛林里最聒噪的生物登场了，领头的猴子叫了几声后稍稍停顿，紧接着，漫山遍野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这是库鲁邦最震撼人心的声音，每天的清晨和傍晚，上百只吼猴齐声发出这种雄狮般的吼声，雄壮威武，耳朵里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前后左右全是猴子在叫。初来库鲁邦，我根本就想不到这声音会是叽叽喳喳的猴子发出的。第一次听到时，扎克开玩笑地告诉我，那是老虎的叫声（圭亚那人习惯把美洲豹称为老虎。）近在耳畔的吼声让当时的我着实紧张了一番。直到杰瑞告诉我，那是一种大嘴猴子，离我们还好几哩呢，只不过叫声很宏亮而已，我才放下心来。

猴子们每天例行的吼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才结束，各种飞禽走兽的声音重又回到耳中。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我条件反射地从船板上坐起来。往船舷上绑着手线的小木棒看去。果然，是木棒被拉断了，鱼线呼呼地往河里窜，缠线的瓶子在船舱里噼里啪啦乱跳。我手忙脚乱地扑住瓶子，鱼的冲力差点让瓶子从我手里飞出去。凭手感，这条鱼非常大，我心里一阵狂喜，赶紧把衣服缠到手上，牢牢抓住还在往外窜的鱼线。这的确是条大鱼，在我试探着往后拉的时候，它从水里“哗啦”一声跳了出来。

闪亮的银灰色皮肤，背上那条标志性的黑条纹和尖尖的背鳍，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条林子里常见的大型鲶鱼，被印第安人称作“卡斯瑞”，是一种六须鲶。这种鱼极其凶猛，吞进鱼饵就会迅速往河底窜。这是今天第一条战利品，绝不能让它跑掉。我努力跟它周旋着，溜了几圈后，它竟然掉头往船底跑去。不要小看了鱼的智慧，一些大鱼在被鱼钩捕获后，会用各种方法来让自己逃脱。小时候在水库钓鱼曾经遇到过一条大鱼，鱼漂被拉黑后，我迅速提杆，谁知竟然没提动，以为是钩到了河底的杂物，放松了鱼线，准备走到另一边去把鱼钩拉出来。就在这时，鱼线突然嗖的往前跑去。手忙脚乱中，我猛提竿。结果可想而知，啪的一声鱼线断了，前面不远处一个浑浊的大水花从河底泛起。

今天我又遇到了一条狡猾的鱼，它在往前逃脱失败后，往我这边飞快游来。如果让它跑过了船底，八成这鱼是保不住了，船底的木板很容易就会把鱼线磨断。可是现在我用的是手线，根本就没有借力的地方，眼看着鱼线越来越松，水面上大鱼划出的波纹就要撞到船上了，我急中生智，慌忙抄起一支船桨，贴着鱼线伸了出去。这样一支临时鱼竿还真起了作用，鱼线在船桨前段慢慢绷直。这毕竟不是真的鱼竿，没有弹性，鱼线在绷紧后，船桨猛地往下一沉，差点脱手而出。这下让我吃惊不少，趁着鱼被船桨的缓冲抵消了大部分力量时，赶忙收紧鱼线，在船桨上缠了几圈，双手挑着船桨专心溜起鱼来。

钓鱼最大的乐趣就是鱼上钩时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感，那种兴奋是所有垂钓者都难以忘怀的，也是垂钓这项运动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因素。而现在的我已经无暇去享受那份喜悦了，船桨刚性有余韧性不足，分量嘛，也不轻，再加上鱼的拉力，我两个胳膊已经有点酸了。“卡斯瑞”仿佛知道我的体力在慢慢流逝一样，竟然开始猛力乱窜。这倒好，变成鱼溜我了。船桨被它带着左右乱晃，好几次差点就脱手掉进水里。再这么下去，早晚我的体力会被这该死的鱼耗尽，想到这里，我心下一横，跑就跑了吧，总不能让条鱼累死。于是，扔了船桨，开始往上拽鱼线。虽然手上缠着衣服，还是被细细的尼龙线勒的生疼。水下的鱼意识到大限将至似的，拼命挣扎着。杰瑞留下的这些线是很结实的建筑用黑色尼龙线，配的大号鱼钩。钩牢了以后，线不断一般不会脱钩的。终于，它的背露出了水面，我见状赶紧单手把线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右手抄起船舱里的刀照鱼身上劈过去。

为什么要砍它？当然是不能让它活了。简单介绍一下“卡斯瑞”这鱼，你们就明白了。这种鱼身体两侧有两根骨质的尖刺，上面满是锯齿。而且，刺上有一层毒性不算小的粘液。有一次跟村子里的朋友去钓鱼时，捕到过一条两斤左右的小“卡斯”，当时还不知道它的厉害，直接把它扔进了船舱。然后悲剧就发生了，朋友见我把它活着就扔进了船舱，先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闪，同时大喊：“离它远点！”。我正琢磨他什么意思呢，那条拼死挣扎活蹦乱跳的鱼直接蹦到了我光着的脚上，眼瞅着那条鱼就那么侧着插在了我脚面上。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脚面传来，我顿觉全身无力，冒出一身冷汗蹲了下去。

顾不上多想，我抓住鱼往外拔，耳边是朋友喊出的半句“别动”，可是，他说晚了，我已经拔出了那条鱼，同时脚上传来的是无数小倒钩拉扯皮肉的感觉。晕眩的感觉立马袭来，从来都不知道疼痛的感觉还会这样猛烈。那天我是半迷糊着被朋友送去圭亚那自卫队卫生所包扎的。当晚脚就肿的不敢落地，更痛苦的是，每到半夜都会被脚上传来的胀痛折腾醒。那是真正钻心的疼，从骨头里往外冒出的痛感。那次整整在家休养了两个星期。为了不受折磨，我托巴易买了两箱朗姆酒，那两个星期的晚上我基本是在泥醉的状态中入睡的。

今天这条比当初刺伤我的那条要大多了，自然更不能让它活着进船舱。刀背重重劈在鱼头上，它直挺挺地往下一沉，不动了。我把鱼拖出水，扣着鱼鳃掂了掂，足有十斤，只多不少。把鱼扔进船舱，怕它不死，又用刀拍了一下才安心收线。今天旗开得胜，一出来就弄到这么大一条鱼，心情大好。哼着歌重新装上鱼饵，把手线又扔回水里，掏出烟接着躺在船板上优哉游哉。

一上午下来，收获颇丰。其中一个弹弓钩竟钓到一条手臂长的枯木牙鱼，这让我欣喜若狂。枯木牙鱼是做鱼汤的上好食材，而做一道美味的鱼汤，并不需要复杂的工序，也基本没有其它辅料，正是能让我大快朵颐一顿的上选美食。

就在我返回营地时，却遇到了让我目瞪口呆的事情。因为那条“卡斯瑞”太大，我对它又有阴影，总觉得这鱼虽然不动了，留在船舱里还是一个威胁。于是，我把它用绳子绑了鱼鳃扔到船舷外的水里拖着。一路上兴致高涨，哼着小曲划着船往回走。走到一多半路时，我听到水中有杂乱的哗啦哗啦声，顿时一个激灵，想起了一件很不妥的事情。慌忙去拽拖着“卡斯瑞”的绳子，凭手感，我知道今天是乐极生悲了。尼龙绳上只剩了一个被啃得面目全非的鱼头和一根鱼骨，船舷外还有一群银光闪闪的小食人鱼在翻腾着抢食。我那个气啊，抄起船桨冲水中一通乱砸后，提着那个鱼头大眼瞪小眼的边看边摇头，自嘲地笑笑，能怪谁呢？我总算知道《老人与海》中圣地亚哥那条鱼被啃光后的心情。“奶奶的，杰瑞说的没错，果然是流氓鱼，便宜你们了。”我嘟囔着把鱼头又扔回水里。

满心欢喜回到营地，第一次独自捕鱼就大丰收，虽然因为疏忽白丢了一条大鱼，但是，我心情依旧大好，哼着曲子开始清理枯木牙鱼。枯木牙鱼在林子里通常被做成浓汤或者咖喱。当地人不喜欢清淡的汤，所有他们做的汤菜都要放一堆芋头、木薯、胡萝卜、秋葵、面团等等辅料。虽然这种大杂烩式的汤味道不错，但是却失去了主料原有的味道。我今天要做的是清汤鱼。平时在队里没有机会做，现在只剩了我一个人，又搞到上好的食材，自然要做一顿想念已久的鱼汤犒劳一下。

枯木牙鱼肉质绵软，在我看来并不适合熏制，平时捕到这种鱼，我们会把它的躯干做成咸鱼干，鱼头部分做浓汤。当地人认为汤类的都大补，枯木牙鱼汤更是印第安人传统的母乳替代品。鱼去腮去鳞，开膛去内脏，保留鱼鳔，自侧鳍处将鱼头和躯干断开。躯干自中间剖开抹盐腌制后晾晒成鱼干，鱼头洗净，油八成热，下鱼头两面煎一下，这一步是让鱼汤变成漂亮奶白色的关键。库鲁邦河中取一瓢清水，可乐色的清澈河水可以让鱼汤变得更加甘甜美味。做好一道汤除了新鲜的食材，水质的好坏决定着汤成之后的味道。源自高山山泉的库鲁邦河水，终年流淌不息，河床纯净的沙砾赋予了库鲁邦清澈甘甜的水质。用它煮出的鱼汤绝不是自来水所能比拟的。

缕缕炊烟中，水开了，沸腾的汤汁鲜香四溢。这时需要保持火的温度，让汤持续沸腾，使其中所含的胶原蛋白和鱼油相互碰撞，充分融合，以留住这诱人的奶白色，让鱼汤更加浓稠可口。十五分钟后，鱼汤成了，奶白的汤色，酥烂的鱼肉，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遗憾的是，营地里没有香菜或者小香葱这样的青头来点缀，使这道靓汤稍有瑕疵。满心欢喜端着鱼汤坐到桌前，放盐、胡椒粉，尝一口，令人愉悦的鲜味瞬间充斥着口腔，让这凄冷的雨天也变得可爱起来。

郁郁丛林中，细品鲜汤，看风摇树舞，雨打芭蕉。世间喧嚣抛却脑后，哪管什么争名夺利，勾心斗角，悠然独享神仙境，逍遥天地任我行，余生如斯，别无他求。

第十一章濒死的感觉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来源于对于死后世界的未知。而我所经历的那一场意外，让我猜想，或许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那一瞬间的愉悦让我对它有了新的认识。

瓢泼大雨肆虐了整整四天，库鲁邦的河水几乎要漫到营地地面上。我已经把所有怕湿的物品堆到了高处，准备迎接一场洪水的洗礼。所幸大雨在第四天下午停了，正如它突然的来，停的也突然，四周忽的安静下来，让我有些不适应。在帐篷里木然地坐了一会儿，盘算着明天是不是出去逛一圈，在营地里窝了四天，把我憋闷的够呛。此时的库鲁邦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坐在营地长桌上都能清楚的看到河面上漂浮而过的残枝断木，时不时有整棵大树伸展着它的树冠在河面上静静滑过。对面河湾中，淘金平台直挺挺的浮在水面上，看来缆绳已经绷到了极限，多亏前天中午我冒雨提升了缆绳捆绑的高度，才避免了整个平台被大水冲散。

吃了点饭，我先划船去河湾把平台的缆绳又升高了一些，随后回来开始整理渔网，准备明天出去打猎捕鱼。四天没有出去，我的存粮已经不多了，虽然这样高的水位并不适合渔猎，可是新鲜食物的诱惑让我决定去碰碰运气。库鲁邦河发大水时，夜晚是很安静的，动物们都跑去了更高的地方躲避水患，如今的我已经不再像最初留守是那样害怕夜晚了，只是偶尔还会神经质式的担心一下。想到明天就可以出去舒展一下筋骨，这一晚我睡得格外香。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醒了，煮好咖啡，煎了一块咸牛肉，把昨天做的“布达”切下一大块，边吃边计划今天去哪儿打猎。在上游的山上，杰瑞曾经领我去过一个很不错的猎场，那次我们打到不少猎物，还遇到过一头貘，也就是丛林客们称作“野牛”的东西。那次因为已经有了足够的猎物，杰瑞放那头貘走了。那样的大型猎物是我一直想猎获的，如果真打到了，队友们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好好的炫耀一番。我越想越兴奋，几口吃完早饭，抓起昨晚就准备好的装备小跑来到营地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