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路1154号

179

敲门声忽然响起,我惊得差点跳起来,睁开双眼一瞧四周,然后就更惊奇了。我发现我并没有在楼梯间里,我的屁股下触感柔软,坐的也不是地板而是沙发;我的周围空气清新,正是金先生家的客厅。还有个帅哥站在离我三米开外的距离,正回头盯着我,“你怎么了?”何警官问,他的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似是准备开门。
我懵懂反问,我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做噩梦了?”说着何警官抬腕看表,“才睡了十分钟而已,什么梦啊,把你吓成这样!”
梦?梦啊,原来是个梦…
我长舒一口气。
何警官手下用劲压着门把手,金属机扣因扭动而发出了刺耳的咯哒声,给我惊的,马上尖声道,“你在做什么?!”
“开门啊!”何警官被我吓得一缩手。
我缓缓态度和语气,“开门做什么?”
“开门,是因为有人刚才敲门了!”何警官露出气笑不得的模样。
我的视线迅速一偏,落在一旁厨房的操作台上,那里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梳子,不由继续发问,“梳子呢?”
何警官疑惑了,“什么梳子?”
“你刚刚在楼底下丢掉的梳子,”我闭上眼,血腥的一幕再度出现,赶紧把眼睁开,我道,“我刚才做梦的时候梦见它了,梦见了有人敲门,也是你去开门,然后梳子就躺在地上,然后…”
然后何警官就变得不是何警官了...
心有余悸中,我紧紧盯着何警官一顿猛瞧,恨不得用眼光就给他来个活体解剖,现在的何警官的确还是何警官么?我现在是十分、极其、非常的...不确定...
“然后怎样?”何警官的脸色变得严肃。
“然后,”我继续回忆,不管何警官是不是何警官,能拖延一段时间也是好的,“然后你就把梳子捡起来,就放在了那个台子上。”
顺着我的指点,何警官的视线也在操作台上溜了一圈。
“跟着你说饿了,让我点外卖,我就点了牛腩粉和牛腩饭,牛腩的味道很好,可是你却不喜欢,你说牛腩不新鲜,你喜欢吃新鲜的,最后,你、你、你就把送外卖的小哥给吃了…”
随着我的叙述,何警官的表情可谓变化多端,到最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娇娇,”好一阵后他道,“我待你不薄吧,对你挺好吧,一直很关照你吧,你做梦能梦见我我很高兴,但你能不能梦见点好的、愉快的?”
“那你你你,”我道,“你开门看看,是不是地上放着梳子?”
何警官依言开门,门把手转到一半我赶紧喊停,“还是别了别了别了,”我后怕啊,“这门不开还好,一开你就变身了!”
何警官狠狠瞪我一眼,转手把门开了,我’啊呀’了一声。
门口站着一个人!
强调一下,没有梳子,只有人!
我先是一喜,待看清了那个人,便是大惊!就是刚被活活吃了一颗心的外卖小哥啊!小哥还活着我固然为他惊喜,但就这么贸贸然出现在这里简直羊入虎口。
此时’老虎’看着’羊’问,“有事么?”
’羊’答,“不好意思,我是来这里送外卖的,但是找不到下楼的路了,电梯也不动的,所以打扰一下来问问,我该怎么下楼?”
剧情回归剧本,我一下精神起来。
而小哥也看见了我,不由惊愕,“哟,大姐,这么巧,又遇见了!”
我微怒,喊什么呢喊什么呢乱喊什么呢?大姐?我哪儿都不大好么!
站起来,边从包里往外掏门卡边道,“我帮你开电梯。”语气是不怎么好的,心却是十足十好的。
何警官转头看着我,读出了我的不虞,便道,“我来吧。”手也伸了出来,可我哪敢劳动他,梦里有前车之鉴呢!摆摆手,“还是我来,你不说了么,我不是那啥么,”我道,“熟门熟路!”

进了电梯,小哥站我身边,我用门卡碰了碰电梯门的感应区,按下数字1,小哥诧异道,“你们这儿的电梯,非得这么开?那来了访客怎么办?”
我道,“要么主人家送下楼,要么门禁那里也是可以控制的。”
小哥啧啧两声,“高级是高级,但也麻烦!”
我表示赞同,但对金先生这种没什么朋友的宅男,应该就是非常合适了。
电梯往下运行着,安然无恙的到了一楼,门开了,我目送小哥离开,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电梯门一时没关,我看着矗立在堂门一侧的精致蹭亮的垃圾桶,心里有了个小小想法。
出了电梯走到垃圾桶边,探头往里看,垃圾并不多,一些食品的包装袋什么的,但是没看见刚才被何警官丢在里头的梳子,也许埋在垃圾袋里头了?我出了会子神,最终还是放弃了搜寻工作。
回到金先生家,何警官在刷手机,啪啪啪按得很激烈,好似在和人聊天,头也不抬的问我,饿了么?我看看时间,八点半。
这是个尴尬的时间,晚饭太晚、宵夜太早,遂摇了摇头,“不饿。”
何警官放下手机,“你不饿我饿了,咱们吃点什么吧。”
我本来已经坐进了沙发,闻言又站了起来,“我们出去吃吧。”我要把任何在梦中出现过的情景在发生前全部扼杀,以防万一。
何警官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了个’好!’。
金先生的家坐落在豪华商务圈,吃饭的地方自然是极多的,也是极高档的,选择也极多,因此原本不怎么饿的我也胃口大开,点了一份…猪肚汤...
牛腩粉现在馋是馋,但不敢吃。
何警官点了一份套餐,四五个菜,赫然有份炒牛肉,我直勾勾的,看着他夹起牛肉、放进嘴里、咀嚼…紧张得自己的汤都忘了喝,何警官瞅着我,把自己的餐盘推了过来,“刚吃了一口,不脏,要不换换?”
“不用!不用!”我马上缩回脖子,低头舀汤,边做无意的问,“牛肉好吃?”
“还成。”何警官道,“比妙妙做的差了点。”
没说不够新鲜就好,我放下了心,专心喝汤。一点汤汁溅到了脸上,我伸手进背包掏纸巾,指尖摸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似曾相识一般,不由一愣,反手把东西掏出来,然后吓得把它往何警官怀里一砸,尖声道,“又来了!又来了!”
还是那把梳子…
何警官推开餐盘,拾起梳子,摊在手心里看看,又抬眼看看我,此时的我一定脸色煞白,这样死缠烂打的能量,我真是第一次见!
“你做梦梦见的那个女人,”何警官问,“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
何警官掏电话,啪啪按下一串数字,“娇娇遇见的这事儿我帮不了,”他对电话道,“催眠术我可没学到家,再说了,催眠的结果人家不满意,这不,又找上门来了。”
“谁啊?你在和谁说话?”我问,紧张得舌头都摆不正。
何警官瞟了我一眼,继续问电话,“你赶得回来么?”
我好像猜到了,应该是金先生。
“赶不回来也不要紧,”略等了阵,何警官道,“我陪着她,虽然赶不走那个女人,但保护一下娇娇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金先生还说了什么,反正何警官听了挺长时间的,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收了电话何警官看着我,道,“是你家老板。”
我想说我知道。
“他身体有些状况,”何警官道,“今天是回不来了,可能要到后天,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
“什么…什么催眠?”我回忆着何警官的话,捡着重点问。
“有能量找到了你,你家老板一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一来,他自己的身体出了点问题,二来,这个能量的能耐有点大,所以他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过来看着你。然后你给我看了梳子,我就跟你家老板商量了一下,我们想试试看给你催眠,让能量进入你的梦,若是能在梦里满足了心愿,能量应该就能消停,唔….”何警官掂了掂梳子,“现在看来,光催眠是不行的…”
我又准确的抓到了重点,“能耐有点大?”
“它最后不是说什么罪有应得么,”何警官避重就轻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应该是有什么冤屈它想说出来,不说出来,它不会满意。”
“它为什么不直接说?有什么不能直接说?”我惊诧,“我知道一个论坛叫天涯鬼话,它要说的好,直接去里头开一个贴,一准成热贴!一边把冤屈诉了,一边还能成名成家,多特么好的事儿干嘛来纠缠我?”
何警官笑了几声,“再详细的我说不出了,得问你家老板。”
我家老板此时肯定和绣娘在一起,不知道绣娘会怎么帮他’恢复健康’…
“你老板家你是住不了了,”何警官最后道,“我们去妙妙那里吧。”
我很是哀婉,家就在这个城市里,还租了房子,还有免费豪宅,却全都住不了,还得依靠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地缚灵。

何妙的酒吧装修风格又变了,纯粹的十五世纪西式宫廷风,戴着卷发穿着束胸蓬蓬裙的何妙眨着能夹住苍蝇的假睫毛向我们行了个屈膝礼,“欢迎王子殿下回宫!”她假惺惺的对着何警官道,我笑了起来,何妙瞅着我,又敬了一个礼,“还有王子妃殿下…”
我气得…问何妙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她用羽毛扇子掩住半边脸,“我是xxxxxxx公爵夫人殿下,我夫家早亡,二次改嫁,尚无生育,有一情夫,是宫中侍卫…”
此时上身穿着燕尾服,下着紧身裤的服务生单手托着个盘子走了过来,盘子上放着两杯酒。何妙将两杯都拿起,递了一杯给何警官,然后抛了个媚眼给我,说,“我知道你不会喝,所以没给你准备。”
算她有眼力。
何家俩叔侄一边喝着酒一边就把我们梳子事件给讨论了一遍,何妙跟何警官讨要梳子,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简直爱不释手,后来还把假发取下,用那把梳子刮了两下。我在一边看的眼睛都要鼓出来,何妙抬头喜滋滋的对我说,“我正好闲极发疯,你就帮我找了这么大个麻烦来,真好!”
何妙是真高兴不是装高兴,我只能喃喃回道,“不客气、不客气…”然后问,“这麻烦,你知道该怎么解决么?”
何妙莫测高深的摇摇头,“小麻烦,不好解决,麻烦变大了,才好解决!”
闻言我眼前发黑,真是,事不关己就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最后提及了一个字,罪,这就是我所说的’小麻烦’,”何妙解释道,“但若能弄清楚这个’罪’究竟包含着什么内容,就是将麻烦化小而为大,方能找到解决之道。”说完,何妙目光炯炯看着我,我愣了三秒,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几乎跳起来的拒绝,“想也别想!”
何警官也道,“不行,不能轻举妄动。”
何妙手一摊,“成啊,那就等着吧,等金回来了,看他怎么说,只怕啊,他跟我想的一样,也是要弄个清楚明白了才好做清理。”
我觉得何妙的话有几分道理,按照金先生的路数,和这个能量来个深层次的接触是避免不了的,但是于我来说,能晚一点就晚一点,晚着晚着,没准就能免了。我皱着眉惆怅,“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不能直接说?非要这样那样的曲折,还连累无辜的我。”
“能量要是能够和外面的世界产生直接接触,这个世界岂不是就乱套了?”何妙笑着, 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
这话什么意思?
何妙盯着我,“只有某些体质特殊的人,才能接触到它们。你看看我,你几时看见我出去浪过?”
这话又特么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从小就把你丢武馆里头学武么?”何妙话题一转,把我问蒙了,她转而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小时候的溺水事故导致你的体质变异,所以你妈妈希望练武能改善你的体质,而且,为了维持环境的纯粹,你小叔叔从来不收女弟子。”
难道不是因为我小婶婶的缘故?
“连他自己的老婆,也就是你的小婶婶,也不允许出入武馆。”何妙补充了一句。
我的脑子乱得不行。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09 00:43:5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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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忽然响起,我惊得差点跳起来,睁开双眼一瞧四周,然后就更惊奇了。我发现我并没有在楼梯间里,我的屁股下触感柔软,坐的也不是地板而是沙发;我的周围空气清新,正是金先生家的客厅。还有个帅哥站在离我三米开外的距离,正回头盯着我,“你怎么了?”何警官问,他的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似是准备开门。
我懵懂反问,我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做噩梦了?”说着何警官抬腕看表,“才睡了十分钟而已,什么梦啊,把你吓成这样!”
梦?梦啊,原来是个梦…
我长舒一口气。
何警官手下用劲压着门把手,金属机扣因扭动而发出了刺耳的咯哒声,给我惊的,马上尖声道,“你在做什么?!”
“开门啊!”何警官被我吓得一缩手。
我缓缓态度和语气,“开门做什么?”
“开门,是因为有人刚才敲门了!”何警官露出气笑不得的模样。
我的视线迅速一偏,落在一旁厨房的操作台上,那里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梳子,不由继续发问,“梳子呢?”
何警官疑惑了,“什么梳子?”
“你刚刚在楼底下丢掉的梳子,”我闭上眼,血腥的一幕再度出现,赶紧把眼睁开,我道,“我刚才做梦的时候梦见它了,梦见了有人敲门,也是你去开门,然后梳子就躺在地上,然后…”
然后何警官就变得不是何警官了...
心有余悸中,我紧紧盯着何警官一顿猛瞧,恨不得用眼光就给他来个活体解剖,现在的何警官的确还是何警官么?我现在是十分、极其、非常的...不确定...
“然后怎样?”何警官的脸色变得严肃。
“然后,”我继续回忆,不管何警官是不是何警官,能拖延一段时间也是好的,“然后你就把梳子捡起来,就放在了那个台子上。”
顺着我的指点,何警官的视线也在操作台上溜了一圈。
“跟着你说饿了,让我点外卖,我就点了牛腩粉和牛腩饭,牛腩的味道很好,可是你却不喜欢,你说牛腩不新鲜,你喜欢吃新鲜的,最后,你、你、你就把送外卖的小哥给吃了…”
随着我的叙述,何警官的表情可谓变化多端,到最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娇娇,”好一阵后他道,“我待你不薄吧,对你挺好吧,一直很关照你吧,你做梦能梦见我我很高兴,但你能不能梦见点好的、愉快的?”
“那你你你,”我道,“你开门看看,是不是地上放着梳子?”
何警官依言开门,门把手转到一半我赶紧喊停,“还是别了别了别了,”我后怕啊,“这门不开还好,一开你就变身了!”
何警官狠狠瞪我一眼,转手把门开了,我’啊呀’了一声。
门口站着一个人!
强调一下,没有梳子,只有人!
我先是一喜,待看清了那个人,便是大惊!就是刚被活活吃了一颗心的外卖小哥啊!小哥还活着我固然为他惊喜,但就这么贸贸然出现在这里简直羊入虎口。
此时’老虎’看着’羊’问,“有事么?”
’羊’答,“不好意思,我是来这里送外卖的,但是找不到下楼的路了,电梯也不动的,所以打扰一下来问问,我该怎么下楼?”
剧情回归剧本,我一下精神起来。
而小哥也看见了我,不由惊愕,“哟,大姐,这么巧,又遇见了!”
我微怒,喊什么呢喊什么呢乱喊什么呢?大姐?我哪儿都不大好么!
站起来,边从包里往外掏门卡边道,“我帮你开电梯。”语气是不怎么好的,心却是十足十好的。
何警官转头看着我,读出了我的不虞,便道,“我来吧。”手也伸了出来,可我哪敢劳动他,梦里有前车之鉴呢!摆摆手,“还是我来,你不说了么,我不是那啥么,”我道,“熟门熟路!”

进了电梯,小哥站我身边,我用门卡碰了碰电梯门的感应区,按下数字1,小哥诧异道,“你们这儿的电梯,非得这么开?那来了访客怎么办?”
我道,“要么主人家送下楼,要么门禁那里也是可以控制的。”
小哥啧啧两声,“高级是高级,但也麻烦!”
我表示赞同,但对金先生这种没什么朋友的宅男,应该就是非常合适了。
电梯往下运行着,安然无恙的到了一楼,门开了,我目送小哥离开,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电梯门一时没关,我看着矗立在堂门一侧的精致蹭亮的垃圾桶,心里有了个小小想法。
出了电梯走到垃圾桶边,探头往里看,垃圾并不多,一些食品的包装袋什么的,但是没看见刚才被何警官丢在里头的梳子,也许埋在垃圾袋里头了?我出了会子神,最终还是放弃了搜寻工作。
回到金先生家,何警官在刷手机,啪啪啪按得很激烈,好似在和人聊天,头也不抬的问我,饿了么?我看看时间,八点半。
这是个尴尬的时间,晚饭太晚、宵夜太早,遂摇了摇头,“不饿。”
何警官放下手机,“你不饿我饿了,咱们吃点什么吧。”
我本来已经坐进了沙发,闻言又站了起来,“我们出去吃吧。”我要把任何在梦中出现过的情景在发生前全部扼杀,以防万一。
何警官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了个’好!’。
金先生的家坐落在豪华商务圈,吃饭的地方自然是极多的,也是极高档的,选择也极多,因此原本不怎么饿的我也胃口大开,点了一份…猪肚汤...
牛腩粉现在馋是馋,但不敢吃。
何警官点了一份套餐,四五个菜,赫然有份炒牛肉,我直勾勾的,看着他夹起牛肉、放进嘴里、咀嚼…紧张得自己的汤都忘了喝,何警官瞅着我,把自己的餐盘推了过来,“刚吃了一口,不脏,要不换换?”
“不用!不用!”我马上缩回脖子,低头舀汤,边做无意的问,“牛肉好吃?”
“还成。”何警官道,“比妙妙做的差了点。”
没说不够新鲜就好,我放下了心,专心喝汤。一点汤汁溅到了脸上,我伸手进背包掏纸巾,指尖摸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似曾相识一般,不由一愣,反手把东西掏出来,然后吓得把它往何警官怀里一砸,尖声道,“又来了!又来了!”
还是那把梳子…
何警官推开餐盘,拾起梳子,摊在手心里看看,又抬眼看看我,此时的我一定脸色煞白,这样死缠烂打的能量,我真是第一次见!
“你做梦梦见的那个女人,”何警官问,“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
何警官掏电话,啪啪按下一串数字,“娇娇遇见的这事儿我帮不了,”他对电话道,“催眠术我可没学到家,再说了,催眠的结果人家不满意,这不,又找上门来了。”
“谁啊?你在和谁说话?”我问,紧张得舌头都摆不正。
何警官瞟了我一眼,继续问电话,“你赶得回来么?”
我好像猜到了,应该是金先生。
“赶不回来也不要紧,”略等了阵,何警官道,“我陪着她,虽然赶不走那个女人,但保护一下娇娇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金先生还说了什么,反正何警官听了挺长时间的,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收了电话何警官看着我,道,“是你家老板。”
我想说我知道。
“他身体有些状况,”何警官道,“今天是回不来了,可能要到后天,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
“什么…什么催眠?”我回忆着何警官的话,捡着重点问。
“有能量找到了你,你家老板一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一来,他自己的身体出了点问题,二来,这个能量的能耐有点大,所以他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过来看着你。然后你给我看了梳子,我就跟你家老板商量了一下,我们想试试看给你催眠,让能量进入你的梦,若是能在梦里满足了心愿,能量应该就能消停,唔….”何警官掂了掂梳子,“现在看来,光催眠是不行的…”
我又准确的抓到了重点,“能耐有点大?”
“它最后不是说什么罪有应得么,”何警官避重就轻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应该是有什么冤屈它想说出来,不说出来,它不会满意。”
“它为什么不直接说?有什么不能直接说?”我惊诧,“我知道一个论坛叫天涯鬼话,它要说的好,直接去里头开一个贴,一准成热贴!一边把冤屈诉了,一边还能成名成家,多特么好的事儿干嘛来纠缠我?”
何警官笑了几声,“再详细的我说不出了,得问你家老板。”
我家老板此时肯定和绣娘在一起,不知道绣娘会怎么帮他’恢复健康’…
“你老板家你是住不了了,”何警官最后道,“我们去妙妙那里吧。”
我很是哀婉,家就在这个城市里,还租了房子,还有免费豪宅,却全都住不了,还得依靠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地缚灵。

何妙的酒吧装修风格又变了,纯粹的十五世纪西式宫廷风,戴着卷发穿着束胸蓬蓬裙的何妙眨着能夹住苍蝇的假睫毛向我们行了个屈膝礼,“欢迎王子殿下回宫!”她假惺惺的对着何警官道,我笑了起来,何妙瞅着我,又敬了一个礼,“还有王子妃殿下…”
我气得…问何妙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她用羽毛扇子掩住半边脸,“我是xxxxxxx公爵夫人殿下,我夫家早亡,二次改嫁,尚无生育,有一情夫,是宫中侍卫…”
此时上身穿着燕尾服,下着紧身裤的服务生单手托着个盘子走了过来,盘子上放着两杯酒。何妙将两杯都拿起,递了一杯给何警官,然后抛了个媚眼给我,说,“我知道你不会喝,所以没给你准备。”
算她有眼力。
何家俩叔侄一边喝着酒一边就把我们梳子事件给讨论了一遍,何妙跟何警官讨要梳子,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简直爱不释手,后来还把假发取下,用那把梳子刮了两下。我在一边看的眼睛都要鼓出来,何妙抬头喜滋滋的对我说,“我正好闲极发疯,你就帮我找了这么大个麻烦来,真好!”
何妙是真高兴不是装高兴,我只能喃喃回道,“不客气、不客气…”然后问,“这麻烦,你知道该怎么解决么?”
何妙莫测高深的摇摇头,“小麻烦,不好解决,麻烦变大了,才好解决!”
闻言我眼前发黑,真是,事不关己就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最后提及了一个字,罪,这就是我所说的’小麻烦’,”何妙解释道,“但若能弄清楚这个’罪’究竟包含着什么内容,就是将麻烦化小而为大,方能找到解决之道。”说完,何妙目光炯炯看着我,我愣了三秒,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几乎跳起来的拒绝,“想也别想!”
何警官也道,“不行,不能轻举妄动。”
何妙手一摊,“成啊,那就等着吧,等金回来了,看他怎么说,只怕啊,他跟我想的一样,也是要弄个清楚明白了才好做清理。”
我觉得何妙的话有几分道理,按照金先生的路数,和这个能量来个深层次的接触是避免不了的,但是于我来说,能晚一点就晚一点,晚着晚着,没准就能免了。我皱着眉惆怅,“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不能直接说?非要这样那样的曲折,还连累无辜的我。”
“能量要是能够和外面的世界产生直接接触,这个世界岂不是就乱套了?”何妙笑着, 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
这话什么意思?
何妙盯着我,“只有某些体质特殊的人,才能接触到它们。你看看我,你几时看见我出去浪过?”
这话又特么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从小就把你丢武馆里头学武么?”何妙话题一转,把我问蒙了,她转而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小时候的溺水事故导致你的体质变异,所以你妈妈希望练武能改善你的体质,而且,为了维持环境的纯粹,你小叔叔从来不收女弟子。”
难道不是因为我小婶婶的缘故?
“连他自己的老婆,也就是你的小婶婶,也不允许出入武馆。”何妙补充了一句。
我的脑子乱得不行。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09 00:48:59 +0800 CST  
抽了抽了抽了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09 01:01:48 +0800 CST  
180

何妙一番长篇大论让我明白一个事实,我是个体质特殊的人!特殊到那些能量有事没事就爱在我跟前儿露一小脸,宣示一下存在感。跟着我想到一个矛盾,“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是个体质特殊的人,”我问何妙,“那么你怎么解释老金和海燕?他们也是能来这里,能和你交流的!”眼神往边上一飘,还有何警官,不过他们是一家人,能接触能交流可能是由于家族基因,所以就没把他带出来。
何妙笑笑,“有句古话你听过没?”
“什么?”这时候卖关子,不厚道啊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大大震惊了一下,这话的意思,老金和海燕和我是同类人啊,都是能和能量接触的啊?!
“海燕那个大胖妞,她应该是被种上阴菇的时候体质发生了变化,你嘛,不用我讲了吧,老金我不了解,应该也有过什么,不过,”何妙的话没完,“哪怕体质特殊,也是有区别的,有的人能主动和能量交流,有的人则是被动的,而且交流的深度,也因人而异,有的人可能只能感觉到能量的存在,比如说忽然间觉得特别冷、大热天打了个寒战、或者听见什么异响那种,有的人则能更深入,比如说看见能量、能和能量视觉交流,最厉害的那种,就是被能量带入它们的世界,去经历能量曾经经历的种种…”
我主动把自己归结到最后那个等级。叹气。
“至于你,几乎和能量同体质,所以你不但能经历能量的故事,有时候还能因为你的言行而对能量的世界进行干扰,当然,干扰的程度就视你的瞬间爆发能力大小而定了!”何妙说得兴起,“我正在搜集资料,准备就这方面好好写一篇研究论文!”
啊?!
“什么样的人能和能量打交道,如何才能打交道,该怎么打交道,打交道的深度等级如何判定,等等,哇,内容很多的、很复杂的,出一份二十页的研究报告不成问题,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喂喂喂!”面对宣宾夺主的何妙、受了她言语惊吓的我气愤啊气愤,指了指梳子,“我们说的是这个,别扯其他的!”
“噢对,梳子、梳子!”何妙醒悟,“据我现有的研究经验表明,呃,当然还有你的梦境作为佐证,这个女人不好打发。”
“不好打发?”我希望我听错了。
何妙表示我没听错,还给加了个副词进行强调修饰,“不好打发!非常!”
我企图龟缩,“听不懂!”
何妙开始解释,“你可能和她的’冤屈’有直接关系。”
“不可能!”我断然否定,“我连蚂蚁都没踩死过!”
“那才叫不可能。”何妙毫不客气的泼冷水,“你知道人生再世一辈子按八十年计,直接的、间接的,手里头、脚底下,会牵扯多少条命么?保底1000起,多的上万都不稀奇!”
这…
“蝼蚁虽小,也是一条命。”何妙圣母光辉加持的感慨着,要不是忌惮她是地缚灵,我都想跟她约架了,说得什么乱七八糟。
好在何警官也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妙妙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何妙立时回神,从她的研究中清醒,摊手道,“可不是太闲,闲得想死都不能,对了,小叔叔,何玦最近有什么动静么?”
何警官摇头,“好像被二爷爷外派了,不知道出什么任务,他们那里一向口风紧。”
“老太爷呢?”何妙继续问,“有什么消息没?”
何警官继续摇头,“一直闭关,没出来过。”
“有半年了吧,也没露过面,”何妙道,“会不会已经…”
我捧着我的头瘫软进座位,觉得来这里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正儿八经的苦主在这里担惊受怕,那叔侄二人聊起家常来就没休没止了,这叫什么?
草菅人命!
后来他们又聊了好些他们家的事,我没认真听,反正语焉不详的还各种暗示各种欲言又止听也听不懂,就是何妙时不时的用羽毛扇捂着嘴笑这种山寨贵妇作风让我看着气闷,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有短信进来。
我掏出来一看,是金先生的,“在哪?”
我马上回,“何妙酒吧。”手指头上下翻飞像在跳舞,心里头也是很雀跃的。
“不用担心,随遇而安。”
发来这八个字后金先生再无消息,托着腮我想,随遇而安,这四个字真是有趣,越琢磨,就越不理解它的意思了...
好在这时候那两人的谈性淡了,何警官打了个呵欠,然后问何妙房间安排了没有。何妙点头,说,早就安排好了,然后看着我问,“你想和谁睡?”
“什么?”我呵欠打了一半被这个问题给憋回去了,难受的来…
“你晚上显然不能一个人睡啊,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我们不能及时反应对不对?”何妙解释,“所以,你是想和我小叔叔一间房呢,还是我?”
妈呀,这是什么破破破选择题?一个男人,一个不是人...
我纠结了好一阵子,还是决定和何妙同房吧,不是人就不是人,至少何妙不会害我。
应该不会吧...
实不相瞒,我甚是忐忑。

同何警官道别后何妙把我领进一间房,依旧十足十十几世纪的法国宫廷风,何妙在房间里转着圈子得意洋洋的问我,这房间是不是还不错?她这身衣服是不是还不错?
都挺好的,我这么答,然后问她,知道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妇女,尤其是宫廷贵女,都是站着尿尿的?何妙脸一僵,“胡说!”
“你啊,光瞧着人家光鲜亮丽,看不见人家的辛酸。”我手指头点了点她,屈身坐在床上,玩着床架上笼着的轻纱,这床的确舒服,我很想躺上去。
我真的躺了下来,舒服,舒服,何妙这个地缚灵还真是挺会享受的。
紧跟着坐了起来,望着何妙诧异,“你不是那什么么,怎么也要睡觉的?”
何妙挨着我坐下,“本来是不用的,但是我想保持点为人的状态,怕时间久了,就忘记当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她的语气十分伤感,我则十分同情,不由问,“你多大了?”
“那一年,二十三。”何妙回。
哟,可真够年轻的。
不知不觉睡着了,由于心里揣着事,半夜忽然惊醒,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何妙不知道去哪里了。翻了个身我想,到底是不需要睡眠的生物啊。
眼睛刚闭上,正迷朦的时候听见了歌声…夜半歌声…一个激灵睡意全消,我睁开眼仔细辨别了下方向。其实我是很想不理睬那个歌声的,老话说得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但是不行啊,它就在我睡觉的房间里,简直近在咫尺...
掀开床纱探头四望,于是看见房间角落的梳妆镜前坐着个女子,素白的一身,长发及腰,正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哼着歌儿,歌词含糊,听不清。
手拿着梳子从头顶滑倒发梢,就那么简单的动作,把我吓得不行,手都开始哆嗦了,抖得床都快跟着一起摇。我赶紧找何妙,她们是同类,好沟通!
可是遍寻人不见,我一口老血,妈蛋这女人竟然不在!她几时离开的?!呼吸几下调整情绪,我决定溜出门去找何警官,何警官不至于着了道儿吧…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摸着朝门边挪去,心里狂点着赞,“唱得好!唱得好!别停!别回头!”好容易够着门把手,门却忽然自己开了,我再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门口站着何警官,“怎么跟见了鬼似的?”他问,跟着就看见了那个还在梳头唱歌的女人,脸一沉,“妙妙,半夜三更的闹腾什么?”
白衣女人发出疑似轻笑的一声’噗嗤’,转头看向我们,果然是何妙!她奇怪道,“小叔叔,你眼力怎么这么好?看娇娇,都被我唬到了!”
“你有病么?”我下意识的责问,“你很有病!”
何警官气笑道,“你要吓人也别对着镜子,那脸啥模样不都被镜子照出来了么!”
原来奥妙在此。
何妙反手把梳子搁在梳妆台上,站起来道,“我睡不着,自己跟自己玩儿呢,谁想到娇娇的觉这么轻?”她朝床走过去,边继续道,“好歹也是被金派出去出过好几次外勤的人,胆子还这么小,还不如我以前呢…”话刚说完,人就钻进了床纱,最后抛出一句,“来吧娇娇,和我睡吧,我保证不骚扰你了。”
我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何警官,板着脸绕过他出了房间。
我真的很生气。

何警官跟在我后头来到了酒吧的外厅,我坐在沙发里,何警官在边上站了会,然后径自去了吧台,一会儿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我身边,在茶几上放下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喝。
我默了一会儿,也端起了咖啡杯。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到天亮还有至少四个小时,一杯咖啡估计还不够。我捧着咖啡默默的喝,何警官也没说话,何妙跟真的睡着了一样,一直没出来。
喝到一半的时候,何警官开口了,有点涩,“我不想让你别怪她,我只想跟你说说,她为什么会这样。”
何妙为什么这么别扭,想着法儿的——不说害我吧,总是不让我舒坦?根据何警官的说法是,何妙在嫉妒…
嫉妒我和她一般大的年纪,却可以享受余生;嫉妒我可以陪在金先生身边,与他共同进退。
听完这两点解释,我瞬间提高警惕,她再这么嫉妒下去会不会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肯定是打不过她的呀!
“我们家吧,挺大,最早的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有名记载的老祖宗是个风水师,一直帮吕不韦做事。家族分一个主支,四个辅支。辅支分别是青白朱玄,每支都有个管理门户的人,二十四岁入掌门座,四十二岁离座。离座,就是退休的意思。做我们这一行的,一般都难以长命,能安然活到四十二的人还真不太多…”何警官讲起了故事,听起来挺玄幻的,“何妙是朱门的人,是我们下一辈儿中的佼佼者,若是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能执掌家事,成为朱门的主事人,长辈们,不管是朱门的还是其他几门的,都特别关照她,也是被骄纵了,所以很有几分大小姐脾气,但她的心却是好的,非常善良,和我的关系也特别的好,所以她出事以后,我用了些法子把她留下了…”
“你、你、你…”我呆了呆,由衷道,“挺有本事的哈...”就是想不到警察也管这个,这非常颠覆我对警察的常规理解。
“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害她的人也是我们的同道,而且特别厉害,手段很毒、很绝,断了妙妙的来生路。”何警官叹了口气,“我若不出手,妙妙就真的一点将来都没有了。”
“难道还真的有什么、那什么投胎转世?”我惊奇,难以置信啊!
“过去的老话,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我们有了更新的解释方式。”何警官喝了口咖啡,面带微笑看着我,“知道能量守恒定律么?”
我也喝了口咖啡,然后郑重解释,“我是个文科生。”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10 02:00:2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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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个文科生!而且毕业也快半年了,学校里学的东西早还了、还了、还给老师了还没打算把学费要回来请赞我高风亮节。
幸好这个世界还有网络的存在,我搜了一下,维基百科告诉我:
能量守恒定律(英语:law of conservation of energy)阐明,孤立系统的总能量 {\displaystyle E} E 保持不变。如果一个系统处于孤立环境,即不能有任何能量或质量从该系统输入或输出。能量不能无故生成,也不能无故摧毁,但它能够改变形式,例如,在炸弹爆炸的过程中,化学能可以转化为动能。
看了三遍,大概弄了个明白,就是假如一个盘子里有五个苹果,给它罩一个罩子,没人拿得走,盘子里就会一直是五个。放久了,苹果会坏,由好苹果变成烂苹果,但总数还是五个。
何警官略停了停,然后点头,“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人本身也可以视为一种能量,肉体是一种能量,精神也是一种能量,所以当一个人死了,肉体能量消灭,腐蚀,由无机物变成有机物,是一种能量转化。如同肉体能量,精神能量也有一个转化过程,只是这个过程的定义和描述一直没有权威论断,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精神能量的转化是一定的,因为能量不可能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
以上,是何警官关于投胎转世的解释,我觉得...呃,完全没有想法了...
但是相对而言精神能量并不稳定,它容易受到感染,就像钉子,吸在磁铁上一阵子,自己便也有了吸力,虽然本质上还是钉子,但和磁铁有了某些相通性,这就是之前何妙所说的,体质特殊人群是如何改变体质并与能量产生交流的。
听完何警官的一番话,我产生了深深的困意,犹如中学时面对各种考卷一样。
“明白了么?”化身何老师的何警官问。
我马上点头,甭管明不明白,先点头要紧,即显得人聪慧,又省去继续听教的麻烦。我的关心点不在这里,我更想知道的是,这梳子的麻烦该怎么解决?
对此,何警官并无更好建议,只安慰说让我静观其变,他会看着我,不让我被狼叼了去。
叹息掩涕,这种安慰,有不如无...
之后我们靠在沙发里没有再说什么,天亮还早,睡意渐渐袭上来,便各自眯盹了。在梦里我没遇见周公,却听见了一支韵味十足的小曲儿。

笛音悠悠,调子异常婉转,起伏几下后有人随着笛音唱起了歌儿,非常苍老沙哑的嗓音,有点儿信天游的味道,歌词也唱得特别清楚,虽然带着浓郁的地方腔调,“绎句寻章咿呀久未休个啷,花房日晏呀不梳头。谁教郎主咿呀能多事个啷,乞与冥冥呀千古愁…”就这四句,反复的唱,刚柔相济阴阳调和,听在耳朵里特别的美好。
往返三遍后我想起来了,这是白衣能量小姐第一次出现在山里的义庄时念过的诗,只是想不到唱出来是这样的好听。但我实在无心欣赏,忍不住在心里一个劲的哀叹,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她为啥不肯放过我、她要怎样才愿意放过我?
睁开眼,毫不意外的看见漫天黄沙。
闭上眼我想,这一定是个很干燥的故事,如果一定要我经历,就必须要做些准备,骆驼要一匹,还得有足够的水,一个熟悉沙漠地形的向导、遮阳帽、防晒霜…一样都不能少!

我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我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何警官喊醒的,睁眼看见他脸色严肃沉凝,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手里攥着手机,我问他怎么了,说着转头看了看天色,颇有些亮了。
何警官神色复杂的低头看看手机,然后对我说,他要出去一下,让我别睡了,自己小心着点。
我点头,他要走了,就是给我喂一瓶安眠药我也得用牙签撑着眼皮啊,否则指不定就被何妙怎么算计了,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然后问何警官出了什么事?
何警官回答就俩字,公务!
既然是他的公务,想来跟我是没有关系的,所以不管他脸色多难看我都用不着紧张,我冲何警官招手,“您忙,回见!”
何警官站起身来,刚整理了一下容装,他身边便悄没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呼一下闪出来的,极其诡谲,我吓得往沙发里一缩。
何警官回头看了看,“妙妙,正好想跟你说,”何警官手指头点着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一个人呆着,我很快回来。”
何妙拖长了声音,“噢~”
我颇有些担心,瞥瞥何妙,忽然想起金先生发给我的短信,嘱托我要随遇而安,所以便没有提出异议。
我同何妙一起目送着何警官离开酒吧,待他身影消失时,何妙忽然道,“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做我的小婶婶,我从没见过我小叔叔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关照,除了我。”
我慢吞吞坐回沙发,“我饿了,想吃点东西,你这儿有吃的吗?”
何妙看着我,“您瞅着我像是需要五谷杂粮的人么?”
“那怎么办?我一人出去吃?”
“点外卖呗,多方便的事儿,”何妙不屑的撇撇嘴,“就是外卖来了的时候你得自己出去接,否则送不进来。”
我想起那个送外卖的小哥,也用不屑口吻道,“那可不一定,凡事无绝对~”

我点了一个酒酿圆子、一屉小笼包、外加两根油条两杯现磨豆浆。何妙在一旁啧啧啧,估计是赞我真能吃。我哪能吃那么多,只有上了二十块人家才免费送。再说了,万一何警官很快回来了呢,我还能跟他分一分早餐献少许殷勤。
等外卖的时候我还忍不住的想,这次会不会还是那个小哥?此时我已经不相信缘分什么的,就是冤能量来索命而已。
想不到,来的不是那个小哥,我亲自出的酒吧门去接下了外卖;还想不到,我和外卖小哥的确是又见面了不过有个媒介——何警官。
如我所料,何警官很快回转。
彼时我早餐刚开始吃,夹起小笼包正在半真半假的同何妙抱怨,包子馅怎么这么多、汤汁怎么这么厚、味道怎么这么香、这让我怎么减肥?坐在我对面的何妙托着腮幽幽问我,想不想看看她真实的模样,这样有助于减少食欲,我倒抽一口凉气,还是闭嘴发财,吃了一个包子后,何警官进来了,脸色继续之前的严肃沉凝。
我觉得何警官可能是饿的,遂指着满桌子餐点盛邀他同吃,何警官看着我欲言又止了一下,然后还是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分享早餐来。
吃完以后何警官问我,“还记得那个昨天来你家老板家问路的外卖小哥么?”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短短几天见了三次,怎么可能忘记。
“他死了…”何警官道,语气倒是淡淡的,却把我惊的差点跳起来。
“死了?”我问。
“我刚去了趟现场,就是为了这个案子。今早发现的尸体,法医初步检验了一下,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五点,死亡原因是脏器损失。”
“啊?”
“确切的说,他胸口有个洞,某个重要器官不见了。”
“心、心脏?”
“你怎么知道?”何警官诧异看着我。
“我…我梦见的…”我回,跟着看向何警官,“真的是那个外卖小哥?”
何警官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边道,“我这里有现场的照片,可以给你看一看,帮我确定一下。”
我马上捂住眼,“不看!不看!”
何警官道,“只有头部,没有其他部分,别怕。”
好吧,我小心睁眼,瞄了眼前的手机屏幕一下又赶紧挪开眼,艰难点了点头,“是他。”
耳听何警官收好了手机,我重新张开眼,问,“他究竟是谁?怎么死的跟我梦见的一样?”
何警官露出思索神色道,“他现在是谁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弄明白他以前是谁?”
我马上站起来,“口渴,出去找点水喝。”
何警官拾起豆浆喝了一口,然后向我点头,“去吧,别走太远。”
我在街上逛了一阵,左右不离何妙的酒吧十米远,然后揣着两瓶水返回酒吧。
我想明白了,假如外卖小哥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五点,那就和我今早做的那个梦有关系,确切的说,和梳子女能量有关系,所以何警官说的没错,要想弄明白外卖小哥是谁,只能从梳子女能量处着手,弄清楚他们之前都是谁,有什么恩怨。只是有个问题我没想透彻,假如女能量是来寻仇问罪的,那么外卖小哥死了,是不是就万事全消了?是不是以后就消停了?只是这桩凶杀案可能只能当悬案处理了...
对于这个疑问何警官回复了我一个成语,静观其变。又是’静观其变’,这成语和’随遇而安’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进门后惊见酒吧的装修风格又又又不知道是几个又的又变了...
何妙是真闲啊真闲啊真闲啊...
这么短短十分钟的功夫,她把酒吧变成了案发现场——瞧模样是普通的民居,城中村的那种,家具简陋,还有些脏乱,卧室的床前赫然躺着具’尸体’,看见我惊愕的眼光,’尸体’主动打起招呼来,“嗨,回来了,想喝点什么?”
我蹲下,瞅着’尸体’胸口的大洞问,“你家老板娘呢?你家老板娘的叔叔呢?”
‘尸体’服务生小哥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还特意不把身上溅的疑似血迹的红色液体擦除,对我说,“他们在隔壁商讨案情呢…”
我赶紧冲他伸手,五指向下压了压,“你忙,你忙,我过去看看。”
服务生小哥便又躺下了。
按照指点进了隔壁房间,是个厨房,有着村里特有的土灶,灶台中央是口大锅,瞧规模煮个十几人的饭不是问题,何警官同何妙正围在土灶边坐着,像坐在酒吧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态度悠然,头碰头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从旁看去,只见何警官的手机摆在两人中间,里头有个人,缩小了的金先生,看见了我,金先生露出微笑来,问道,“娇娇来了,正好想问问你,你还能出一趟外勤么?”
我一愣,何警官主动让开了位置,让我坐在他之前坐着地方,瞅着屏幕里那个小小的金先生,我心情很是复杂啊。
金先生调整了下姿势,右手摊放在一侧,我正觉得这姿势有些熟悉,便看见一只玲珑巧手搭了上来,两根手指头按在了他的脉上,盯着那手指头上的红色指甲油,我诚心建议,“金先生,土郎中靠不住,有病还是得去大医院,起码三甲!”
“你这趟外勤不出,找上了你的能量不能消解,以后不知道还会出什么麻烦。”金先生不为所动,继续前言,“我们刚刚讨论过了,那个外卖小哥可能只是第一个受害者…”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15 19:31:06 +0800 CST  
只是第一个受害者的意思是,还会第二个、第三个…第n个…
假如金先生的推测是真的,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女能量的手下,那这事情就可怕了,一个发疯的人杀伤力已经够大,更何况一个发疯了能量?
“她,我是说那个能量,她为什么要杀人?”我问,看看金先生,又看看何警官,何妙的脸色也不忘记打量,两人一能量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们齐齐看着我,没等谁说什么,我自己就明白过来,这正是金先生要我出外勤的原因。
刹那间我脑子里晃过了好多画面,中箭而亡的卢小狗,没了头的一家子,形容枯槁猥琐的辫子兵们,可怕的杀手,面貌和善却暗藏心计的大姐,生离死别时浮现在那海脸上的沉痛表情…那种类似的经历我真的不想再有了...
短暂的沉默后,何警官开口打破尴尬,他问我不是老做梦么,都梦见了些什么内容?我便从上次梦见的外卖小哥被摘除了心的梦开始,这次老老实实不添油加醋,将梦完整的叙述出来。说完后一时无声,我便继续说了第二个梦,着重强调了一下梦中的那个小曲,“挺凄婉的,听着,像是办丧事时用的…”
“那是南宋姜夔的诗…”思索了一下后金先生开口。
我眼睛一亮,“难道她是姜夔的…老婆…或者小妾、小情儿什么的,或者是表妹?就跟陆游和唐琬似的…”
众人皆笑。嘴角略歪的是金先生,哈哈哈的是何警官,嘎嘎嘎的是何妙,就连没在屏幕里出现的绣娘,也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就不明白了,这话哪有那么好笑?
“姜夔写了几百首诗词,这首可不是最好、最出名的,”何警官道,“若如你所想,那这个’表妹’应该选择另外更具特色的来日日吟诵。”
我将手一摊,“那你们说,这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玄机?”
“梳头,若是牵扯到男子,一般指的是闺房之乐,”金先生的脉是诊过了,那两根手指头收了回去,金先生整理起袖子来,边扣着扣子边分析,“古时男子送女子梳子,便有结下私情之意。”
看着正襟危坐的金先生侃侃而谈着闺房私情什么的,我心旌摇荡起来,他这小模样太引人遐思了...
一个小碗临空而降,落在金先生的眼前,打断了他的话,金先生眉微皱,然后头微偏,很嫌弃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孩子气,极是诱人,可惜离我太远。
我赶紧劝,“话可以乱说,人可以乱睡,药不能乱吃啊金先生…”我劝得热闹,可金先生就跟没听见似的端着碗就把那碗药给喝了、喝了、喝了...
我...
身边响起两声“噗嗤!”
我皱眉瞪眼转头看,“谁啊谁啊这么不讲文明,屁怎么乱放!”
何妙回嘴,“谁放屁了!”
“都少说两句!”何警官赶紧调停,跟着对金先生提了个建议,“你那干扰太多,要不等等咱们再聊?”
金先生随即抬头对着屏幕外,“药也吃了,你可以放心了吧?先出去吧。”
我放缓了语气压低了声音问何妙,“那边那个也是个厉害的,跟你一样不死不灭,你搞得定她不?”
何妙也轻声回,“我要搞定她干嘛?”
“少个人,不就少了个麻烦?”我分析,“要是就剩了我俩,什么事不都好商量了?咱俩什么交情?!”何妙露出若有所思表情,我趁热打铁,“万一那啥,我们能和平共处了,对吧,那就一三五归你二四六归我,雨露均沾,多好!”
“星期天呢?”何妙真起了兴致跟我讨论起细节来了。
我差点笑场,这傻妞,玩笑话也当真,索性更加认真,“哟,不得让人家好好休息一天?铁打的身子也要中场休息啊!”
何警官咳嗽了一声,我和何妙中止了讨论,只见屏幕里金先生的脸色很是不寻常。
我起身,“口渴了,去喝点水。”随即感觉肩头一沉,被何警官按回原处坐好。
金先生神色恢复正常,问我,“你好好回想一下你的梦,梦中出现的人物中,是否有和那个送外卖的小哥相似的人?”
我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第一个梦里小哥亲自出现,所以相似的人什么的,这个梦里是没有的;至于第二个梦,就听见了小曲儿看见了黄沙,人影儿一个未见,更别谈和小哥相似了。我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金先生思索一下,道,“这个外勤不出也行,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这敢情好!我眼睛一亮,问,“什么路?”
“梦路。”金先生道,“你做的这些梦,都是人家特意为你准备的,所以不会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内容,对方想告诉你的,或者说,她的目的,都在梦里表达出来了,你需要仔细辨驳、分析,把真相挖掘出来。”
听起来是要我睡觉的意思,这个我很是可以接受,睡个觉就把班上了、业务完成了、工资拿到手了,这是多少上班族的梦想啊…
“不比之前的外勤任务,我们还能给你点儿助力,这次全得靠你自己。”金先生继续道。
我嗅出了味道,“我会遇到什么危险么?”
“梦路最大的风险在你自己,”略做停顿,金先生道,“就如常人做梦一样,通常人意识不到她在梦中,若是不能自己警醒,那就有可能被困在梦里出不来。”
何妙在一旁帮我解释,“大约就是变成植物人的意思。”
这点我倒不担心,毕竟两次做梦我都醒了过来,而且第二次是何警官把我喊醒的,一喊就醒毫无压力,所以应当是金先生多虑了,光做做梦什么的,不会有危险的。
何妙继续给予我’安慰’,“不要紧,市中心医院的icu有我们的人,保管一去就有床位,随便住。”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

金先生一时半伙回不来,但我总是得睡觉的,所以梦路什么的,可能得马上开始,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让我继续住在酒吧,好歹有’人’照应。何妙剪刀一挥,瞬间给我’收拾’了一间闺房出来。参观了以后,我点点头,表示差强人意凑合能用。何妙意犹未尽的握着剪刀问我喜欢什么颜色和花纹,她打算再多准备一套床单被套什么的放在icu备用。
在我的脾气爆发之前,何警官严厉呵斥了何妙,然后安慰我,说他会时刻看着我,不会让我有事的。于是我又有了另外的担心,梦里的我会不会磨牙?梦话?流口水?
金先生保证他将在三天后回来,我虽然是希望能早点见到他,但出于对他健康的顾虑,我还是挣扎着对他说,不急、不急,我能照顾好自己…
不就做个梦么,有啥可怕的?
电话会议开完已经是中午,午饭时分,祭五脏庙要紧。何妙不需要吃饭,酒吧里不开伙,好在何警官是要吃的,我们都腻歪了外卖,于是相偕出去找食。
午饭吃得挺好,是何警官掏的钱,说早饭我请了,午饭自然该轮到他。我有些心虚,早饭花了二十八,午饭二百八,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人家便宜,而我又是个一占便宜就浑身不舒服的人,所以琢磨着晚饭我得掏钱啊,掏个...二百八减去二十八等于多少?
赶紧掏手机找计算器。
文科生伤不起。

有道是饭饱人暖漫思困,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睁开双眼迷迷蒙蒙的看见目光炯炯的正瞅着我的何警官,才意识到方才大梦一场不觉晓。
“做梦了?”何警官问我,然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肯定是做梦了,但是,梦见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何妙也很好奇,把脑袋杵在何警官的肩膀上一起盯着我。
我捧着脑袋又想了想,努力想了想,依稀想起些场景来,但还是不明确。
何妙双手抱胸,“要不要配点药水、来点儿猛的?”那模样好似一个厨子在看着一只脱了毛的鸡,问食客是红烧还是清蒸。
我马上举起手,“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那姓何的两人一起问。
我想起了一只清蒸鸡,整个儿装在一只白的发光薄如纸张的盘子里,散发出无比诱人的芬芳。
“梦见一盘鸡?”何妙问。
“还有其他的么?”何警官问。
“还有一双筷子,”我边用劲的想边往外挤着’牙膏’,“十足十一双象牙筷,精致无比、贵重无比,插进了清蒸鸡里头,这么一搅一掀,揪着鸡皮一撕,蘸上调料,那滋味,啧啧…”
“你中午没吃饱?”何妙问。
“没梦见沙子啊什么的?”何警官问。
我马上拍胸脯,“绝对没有,一点印象都没有!就记得那盘鸡,噢哟,那个味道,喔唷,对了,何警官,晚饭我请你吃鸡,清蒸的。
“你在梦里不是都吃过了么,怎么还想吃?”何妙问。
何警官抱手皱眉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遗憾的摇着头,“没吃着,光看着了,拿筷子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何妙问。
何妙这个问题把我问倒了,吃鸡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我没瞧见脸啊…

由于我的梦路出现了状况,所以视频电话会议梅开二度。
金先生应该也吃过午饭且小憩过了,而且这次绣娘没有出镜,给予了我极大的心理安慰。听说了我的状况,金先生没马上说话,沉默了一阵后,何警官率先发问,说,会不会是我做的梦就是个普通的梦,和那个女能量无关?金先生也看着我,似是等我的回答。
我能提供的细节太少,这个情况还真不太好判断,我搜寻着脑海里模糊的影子,非常不能肯定。
连我都不能肯定了,那其他人就更没办法了,金先生后道,“这样吧咱们走一步看一步,这几日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商定,娇娇走梦路,何玮你从旁看着点,别出麻烦,要是梦路走不通,该怎么办,等我回来再说。”
我叹了口气,何妙也叹了口气,我看着何妙,她看着我,问,“向日葵你喜欢么?”
虽然不明白何妙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但还是敷衍着点了点头,忽然又受到了触动,我记得梦里我看见过太阳!太阳!
“太阳有什么出奇的?”杠精何妙问。
“玄机在,我看见的太阳,是透过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窗子看见的!”我道,然后掏出手机找google图片,边找边继续解释,“一看就是古代的窗户,窗棂上刻着连锁的图案,非常的典型…”
“可能是琐窗。”
金先生给了我一个关键词,我赶紧打拼音,词条出现,相关一条接着一条,草草浏览后我放下手机道,“琐窗,宋朝的窗户形制,姜夔也是宋朝的,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关联在于,那个能量可能来自宋朝,”金先生循着我的话题继续,“至于为什么这次的梦你记不住,我刚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们仨一起追问,“是什么?”
“可能因为刚才那个梦里发生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那是能量经历过的,而不是你,所以你无法完整记忆下来。”
我有些傻眼。
何警官发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娇娇做的其时不是梦,而是历史回溯、都是真实的?”
金先生点了点头,“你想想看,娇娇第一个梦里送外卖的小哥被食心而死,这是不是真实发生了?”
何妙’哈’了一声。
我继续傻眼。
金先生继续,“娇娇刚开始做梦,参与度不够,所以她只能记住那些她经历过的,那些不曾经历过的,则无法深刻记忆、并带离梦境。不过…”金先生看着我,“随着参与度的加深,你会越来越清楚的记得那些梦,一开始是片段,继而是场景,最后连成故事,到了这个时候,你要警醒了,这将会是沉溺梦中不得苏醒的危险时刻,这个过程的发展需要多长时间我此时无法判断,所以,一定要小心!”
何妙一只手搁我肩膀上,亲昵且关心的说,“放心吧好姐妹,我会帮你在床单上画上向日葵!”
“什、什么床单?”我一愣,随即领悟,icu的床单,遂大怒,“你这个恶毒女鬼!”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18 22:05:3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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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打点起了十二万精神开始睡觉,然后发现自己睡不着,这很可以理解,心里有事儿就不容易入眠。我手边摆着小本子和笔,本来打算一醒来就趁新鲜把梦记下来,可惜睡意迟迟不来,白瞎我一番心思。
辗转一阵觉得内急,起来去卫生间放水,路过大厅时看见何警官坐在沙发里,捧着杯酽酽的茶,那味儿一闻,好嘛,更清醒了。
索性坐下和何警官聊了几句,我问何警官是怎么和金先生认识的,何警官说,是通过何妙,我有些惊讶。再追问何妙是怎么认识金先生的,问题刚一出口,便看见何妙幽幽出现在何警官坐着的沙发后,于黑暗中托腮看着我,脸上自带灯光效果,还是绿色的,给我唬得’喔唷!’怪叫。然后何妙便问我有问题怎么不直接问她,这么拐弯抹角的打探别人的隐私,合适么?
我脱口而出一个妈蛋!仅有的一点点睡意也被何妙连吓带气给弄没了...
于是乎,睁眼到天亮。
何警官亲自出门去买的早餐,道谢后我坐在桌边开始吃,何妙也坐了下来,将我上下一通打量,然后问我,眼下都乌青了,怎么不去睡觉?
我把豆浆喝下肚,飞了一记白眼,“托你的福,睡不着!”
何警官在一旁安慰我,“不要紧,这事急不得,顺其自然就好。”
何妙兴致勃勃,“我给你配个饮料吧…”

终于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我是真困了,熬不住了,于是上床睡觉。闭眼前,看见何警官和何妙一前一后的坐在我床边,脸上都是如临大敌的表情,真让我有种错觉,到说遗言的时候了...
朦朦胧胧似睡非睡之时,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有短消息,我挣扎着醒来,抓起手机翻看。不是来自我以为的金先生的问候,而是小杨,前天共进过午餐后便一直没联系,这次又是午饭邀请。我一边想着拒绝之词一边看了看时间,立刻坐了起来,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也就是说,我睡了两个小时。顾不得回小杨的短信,我开始回忆这两个小时里我有没有做梦,然而脑子一片空白。
门响了两声后听见何妙的声音,“娇娇,我能进来么?”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就被推开了,我瞪着何妙,何妙笑了,“就知道你醒了,正好,我小叔叔喊你一起吃饭。”
我低头给小杨回信息,“不好意思,已经吃过了。”
小杨,“这么早?”
我,“出差中,早点吃了好办事。”
小杨,“那你忙,多注意休息,多喝水,别累着…”
“喔唷喔唷好体贴…”何妙的声音冷不丁在我身边响起,“谁啊这是。”她不知道什么跑到了我身边,把我的手机消息看了个清楚真切明白。
“要你管…”我嘟囔着,收好手机起床。
吃饭的时候我满怀惆怅的把我想不起我的梦的事情告诉了何警官,他给我碗里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吃饱了再说,能睡就睡,能记就记。”
遭遇挫折的我此时胃口全无,勉强将碗里的饭就着菜扒完,起身又装了一碗饭。
“好吃么?”在一边飘来飘去的何妙问。
我点头,“还凑合。”
“我小叔叔亲自做的,”何妙笑意盈盈,“我小叔叔这双手啊,拎过枪、摸过尸体、抓过江洋大盗、调过穿肠毒药...可就是啊,没握过铲子炒过菜,你真是有口福!”
我捏着筷子的手都快哆嗦了,这…真的是有口福么…我怎么那么不这么觉得呢?
何警官拆台,“你以前都吃过我做的饭多少次,别睁着眼说瞎话了,边儿玩去!”
我及时大大’哈’了一声。
何妙脸上却无谎言被拆穿了的尴尬感,小眼神中反倒有些心疼的模样,就这么看着何警官,一会儿后再看看我,叹了口气。

大约是饭足菜饱,加之适应了新任务的气氛,饭后我便非常效率的开始犯困,于是赶紧午睡,再醒来的时候又是两个小时后。
意识清醒时我没有马上睁开眼,而是静静躺在床上回忆起来。
这次我没有什么都没记得,很多片段在我梦中出现了,极短,视野也不开阔,依稀是些物件、家具、还有人物、景色什么的,都是黑白的。我捡着记得清楚的记了下来,两个小时的梦,能写下来的东西实在有限,也就一行字,但看着这行字我很是安慰啊,总算有东西写了!
何警官看着我记下的这行字也看了很久,似是在思索这些没头没脑文字间的联系,何妙则对我的梦是黑白的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她猜我在梳子能量的世界里会不会是一只狗?因为狗是天生色盲,看啥都是黑白的,就跟我在梦里看见的一样。
我可真希望她能活过来,让我好好揍一顿。
小睡后此时精神了,我在屋溜达了一下,然后劈开一片空地开始练功,不练不行啊,谁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我打不过能量,总得跑得过它吧。
何妙头次看我练功,很是稀奇模样,一句刺儿话没说,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时我发现,酒吧的装修又、又、又…我都不想用’又’这个字了...又变了。
我就不浪费笔墨来描述了,老版港片《霍元甲》看过没?就霍元甲他家那模样,一砖一柱都没差,因为何妙为了力求专业,把霍元甲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还把陈真大骂了一通,丑成这样还敢叛师?我对她的逻辑表示鄙视,长相能和品德挂钩?那汪精卫还是民国四大才子呢,不也投靠了日本人当了日奸?
我和何妙争执的时候是凌晨四点——没办法,我的作息全部被打乱,啥时睡啥时醒全凭本能,何警官本来是在睡觉的,也被惊醒了,便起来看究竟。
看见他我很高兴的举起了我的小本子,“这次收获大!”
这次收获是挺大,小本子写了大半页呢!而且不但看的东西多了,还从局部事物扩大成了独立场景,更重要的是,有色彩了!
我看着何妙,将这四个字重新强调了一遍,有!色!彩!了!
何妙奇道,“证明自己不是一条狗,有这么开心?”
求求老天快点让她活过来!

这厢我跟何妙嘴架吵得死去活来,那厢何警官很快扫完了我的梦记,放下本子开始赞,“看来是个富贵人家。”
的确是个富贵人家,光丫鬟婆子模样的人我就看见了七八个,还有睡的床、喝茶用的碗盏什么的,吃的菜、点心也是五花八门令人食指大动得如得了多动症!不过可惜都是静图,而且又是梦中的惊鸿一瞥,细节也无法记载完全,所以...
所以还得继续睡觉。
大家一起熬到六点,何警官用视频唤来了金先生。
金先生大约是被电话惊醒的,头发有些乱,穿着简单的白T,下巴似乎还有些青色的胡茬,眼神挺迷蒙的...
何妙跟我一起站在何警官身后,用视线舔屏,“真帅…”
我横了她一眼。
何妙继续忧伤,“可惜今生与我无缘。”
我微微一笑。
何妙瞟着我,“要续缘也简单,把他弄死了就成。”
我得意,“你试试?”
金菩萨啊,头断了都死不了的啊,十足十活佛在世啊!
哎等等,我为什么会想到活佛?
真是不吉利!
“娇娇!”同何警官聊完细节的金先生将视线投向我,我立刻挺胸微笑并轻抚了一下额边的碎发,只听金先生续道,“以后多注意细节,尤其是能反映正确朝代与时间及当事人本身的细节,我们要先弄清楚它的身份。”
瞄了一眼小本子上记载的占了大半篇幅的各色菜名及点心的描绘,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应’好!’。最后金先生说了一句让我很欢欣鼓舞的话,“辛苦了,”他道,“我后天下午到。”
我是多么怀念那时背着他的头到处晃荡的岁月啊如此的亲密无间...
视频关了后,何警官又瞅了一遍小本子,然后道,“你家老板提醒了我,这不是现成的菜谱么,选几样吧,中午吃。”
这个这个这个…这怎么好意思...
我勉为其难的挑了三个菜,在何警官问我’还有么?’以后又勉为其难的加了个汤。

其时现在离吃晚饭还早,于是我和何警官便一起去菜场买菜了,毕竟我要吃的那几个菜虽属于家常菜,但也是颇为讲究的家常菜。买菜钱是我掏的,何警官也不与我抢,一个出钱另一个出力,这叫平等互助和平共处。
七点左右,一桌饭菜上了桌,何妙也来凑热闹,在边上一看,道,色香味具全,怎么能没酒?于是响指一打,穿着一身短打对襟衫的服务生小哥端上了一瓶啤酒。我不由多看了小哥几眼,有道是人要衣装,其时衣也要人来称,同款衣服穿服务生小哥身上愣是比浩然师兄好看。
吃晚饭闲话休说,我打算去睡觉,却被何警官喊住了,说我这种精神状态不行,不够放松,睡觉是件自然的事情,太刻意了反而事倍功半。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问他有什么建议,他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道,不如来打扑克牌吧!
这个嘛,我倒颇有浸淫,经历过大学学生宿舍的都知道,扑克牌实乃每夜熄灯后打发时间消磨功夫之良品。
加上何妙和小哥,正好四个人,刚好一桌牌,我同小哥打对家,何警官和何妙。何警官是厉害的,会算牌,算得贼精贼准,奈何有何妙这么个猪队友,打到十一点时,我同小哥已经把那姓何的两人抛下老远。何妙气闷,抓了一手烂牌后把牌一丢,“不打了!睡觉去!”
好吧,我正好也困了,于是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摊在床上的时候,我精神很是轻松,所以那一晚做了一个比较连贯的梦,静态变成了动态,进步、进步啊!唯一欠缺的是,听不见声音。
这次梦见的还是有钱人家的闺房,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特有规矩,穿得也特别的讲究,衣服啊首饰什么的,还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这一定是个不一般的富贵人家,可惜的是,感谢当时的制镜技术,我一直没能见到正主子清晰的样子。
不过有个奇怪的地方,我醒来的时候又是两个小时后,好像看连续剧一集俩小时。记了小本子后我没打搅已经休息了的何警官,起来喝了点水,然后继续睡了,这次梦没续上,都是我自己的事,再没醒过,一觉到天亮。
睁开眼,脸不洗牙不刷先翻看我昨天记载的东西,跟之前一次并无太多区别,我算是醒过神来,梳子能量想让我看的,每次两小时,只是不知道重点在哪。
对于我这个判断,何警官也是赞同的,“再等等,看这发展,很快就是有声电影了。”他道。
我觉得也是这样,新的一天来到了,我决定不午睡,攒足精神晚上来一发大的,金先生就要回来了,我得多做准备,作为一个有上进心且努力工作的员工,让老板满意是第一准则。
白天的时候我接到了老金的电话,春风得意马蹄急的跟我说,他们现在在桂林,“哎呀,桂林也没什么意思啦,就是山山水水的看着还行…”
这臭得意的嘴脸...
没聊两句电话就被海燕拿去了,跟我聊起来,他们这一路玩的地方还这不少,还公费旅游,说不嫉妒…是真的!十足真金的真!他们回来的越晚,我和金先生独处的时间就越长啊!
“你们多玩会,再玩个十天半月的、一月俩月的,既然出去了,就得好好玩,对吧,跑远点,去贵州也瞅一瞅,那里的风景也是很不错的,”我这么对海燕说,“去了贵州,离西藏也不远了,顺便去一趟西藏吧,西藏啊,人生必去地之一啊,荡涤灵魂的圣地啊,最好三步一磕头的去…”
海燕被我说的都哽咽了,“娇娇你对我真好,真记挂我,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再不拿你东西了!”
什么什么?她这破习惯现在还没改?我得赶紧给我办公桌加把锁!
放了电话何妙笑眯眯的问我,“海燕和老金关系,应该有了质的突破了吧?”
我一愣,瞬即领悟,眼前浮现海燕和老金的模样,觉得他二人甚是不搭,不过我还是大度的双手合十,道,“祝福他们!”
何妙也双手合十,“同祝福!”
谢天谢地谢海燕,这个晚上我的梦终于有了声音,从往来仆从的交谈及各种蛛丝马迹中我好歹弄清楚了女主人的身份,是个国公之女,年方十五。更大的收获是,我在这个梦境中看见了一个和惨死的外卖小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穿着清贵的书生长衫,乍一看,书卷气还是挺浓的,比我真眼看见的不知道神气到哪里去了,他唤女主人,“大妹妹。”
从这个梦中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我清楚记得我是十一点睡的,这个梦居然延长了一个小时挺让我意外的。小本子刚记完梦的内容听见外头有杂音,我马上出门看情况,却见何警官穿着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看见我,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实话实说了,“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何警官道,“也是缺失了心脏。”
我大惊,“它又动手了?”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20 17:32:29 +0800 CST  
184

这次遭殃的是个孤寡老太太,长相普通、家境普通、背景普通,各种普通到简直找不到任何不普通的地方,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死的方式了——她被人发现死在她住家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胸腔大开,血流了一地,心没了。
那个小巷子据说人迹罕至,连附近的人都不爱去那里丢垃圾,嫌绕,从最近的监控能看见老太太是一个人走进小巷子的,神情淡定正常从容,之后再无人进入,再之后就发现了尸体,这给这起杀人事件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令人人心惶惶的阴影。
至于老太太的社会关系,何警官做过调查,和外卖小哥毫无牵连,但我们都知道,即便现在没牵连,那在过去也是有的,至于是什么,得着眼于我的梦境了。
从勘探现场回来后何警官给我看了一眼老太太的模样,当然只是脸,然后问我有没有在梦里见过。人我倒是见了不少,老太太这样的还真没有。
“再等等吧,”何警官道,“看以后能不能梦见他。”
我默了几秒,然后问,这案子会怎么处理?
“凶手杀人手法残忍且一致,所以暂时和前案并案,一同侦查,”何警官道,然后叹息,“我看,这两起案子得按悬案结案了,希望不要有第三个。”
我头一次觉得睡觉是个任重道远的活儿…
当天晚上,我梳洗罢独自上温床,何警官和何妙挨个敲问的门来和我道晚安,何警官没说什么,何妙继续尽地主之谊的问我,想不想睡个安稳觉,睡长一点?
贼心不死啊这女鬼!

眼未睁,先听见呼呼的风声,刮得那叫一个热闹,吹在脸上一股子燥热感,我马上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破败景象,破墙破窗破门破桌子破椅子,还很有好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有的坐着,拿着破碗吃饭喝酒,有的站着,端着破盘子忙来跑去…我有些傻眼…
然而我并不知道我为何傻眼,皱着眉想了想,想不到缘由。
有个满脸皱纹皱得跟风干的橘皮似的、但头发却是黑色显然年纪并不大的男人凑到我跟前,嘴巴一张一合的像在说话, 我的神智尚沉浸在思索中,一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直到他察觉我的异状,停了叙述瞪着我,我一下回过神来,反问,“你说什么?”
“架子上的烧刀子没了,”他道,“要不要从窖里再端一坛来?”说着,还顺手指了指我左边墙侧的一个破空架子。
我呆了呆,再问,“你说什么?”
那人也呆了呆,“老板娘,你怎么了?”
这个三个字的称呼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是个老板娘,只是,为何我不记得了?

环视四周破烂得跟贫民窟一样的破酒馆一圈,我的情绪有些低落,环境太差、房子太破、人…瞅了小二一眼,我捧着头呻吟,“太丑了…”
边上那小二则赶紧表达了关切之心,“老板娘?”的唤了好几声,跟喊魂似的,我放下捧头的手,问,“做什么?还有,你叫什么?”
“我是阿桩,”小二皱眉看了看我,然后很淡定的说,“老板娘你可能又被鬼上身了,不要急,我去找顾大娘来。”说着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了他,阿桩转头安慰我,“顾大娘的符水虽然难喝,但还是挺见效的,每次顶多肚痛个三五日…”
“地窖!去!”我打断了阿桩,“去把酒坛子抱上来!”
阿桩略愣,随即回神,“老板娘你没事了?但是你的脸色看着还是不甚好,略有些白,双目中似有血丝…”
“快去,别烦我了!”我是真有点心烦,所以态度也不太好,但阿桩毫不介意,说去就去了。可他刚跑开两步又停下回头看我,好似还有话说,我啪一下一掌拍在桌上,将眼一瞪,“闭嘴!再说一句废话拔了你的舌头!”
阿桩露出惊惧神色,但坚持着继续问了我一个问题,“还是老规矩么?”
我反问,“老规矩?”
阿桩点头,跑了回来,躲着众人眼色做了一个倒水的动作,非常轻声的说,“兑几成水?”
我敷衍着伸出五根手指头摆了摆。
阿桩边小步跑开边嘀咕道,“只兑一半,看来今日老板娘心情不错。”
聒噪的小二走了,我身边清静下来,心情也平复了些许,于是好好把我身处的环境打量了一下,然后我走出酒馆,查看外头的环境。
入目先是刺眼的阳光,还有比阳光还黄的土路土墙土瓦,风卷着沙子,干燥且速度惊人,人人面上蒙着布巾,否则迎风张嘴便能兜进一嘴沙,再远些,土土的城墙,墙根下盘着几只羊,还有骆驼,我好像还看见了羊驼,更远些,沙海便是这一切的背景。
这是一个边境小城,不,小城都算不上,顶多是驿站...
我在这小小驿站里兜了一圈,一路都有人和我打招呼,酒娘子、酒娘子的喊,我苦中作乐的想,还好不是酒酿圆子。
转身慢慢回到酒馆,阿桩果然捧着一坛酒站在柜台边,瞧神色似是在找我。看见我了,露出喜色,果然是在找我。
我坐进柜台,觉得这一切也没什么,陌生感渐渐褪去,我开始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家,甚至依稀恍惚的、还记得了些许往事。
阿桩把酒坛子放在我身边,然后让我看看酒的成色还行不,我用勺舀了一碗出来,刚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便听见一个粗旷的声音炸雷般响了起来,“酒娘子,有酒不端上来孝敬大爷自己在那儿偷着摸着喝,这是何道理?怕大爷没钱么!”
脑仁儿正被酒味熏得疼,一听那般挑衅言语便深觉一半的水兑的少了,这里头的原酒有个一成两成就够了,省的那帮粗人喝醉了打架生事,我这些破桌子破椅子一碰就散架,实在是经不得半点折腾。
阿桩帮我应付着,“大爷,大爷!别急!酒已经备好,马上就上桌!”
“误了爷的酒性,光来壶酒就能成?”那粗汉一拍桌子,吼道,“酒娘子,你亲自来给大爷倒酒赔罪!”
我很是焦躁起来,挑着眉头斜着眼,撇着嘴问,“大爷,你娘贵姓?”
粗汉刷的站了起来,冲我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脸上还扬出一个淫笑,“一个娘们儿还敢这么横,好!好!有劲!”
我正要翻脸,阿桩率先出手,卷着袖子挡在我跟前,阴阳怪气道,“大爷,稍安,大爷要发脾气,冲小的来,别扰了我家老板娘!小的好意提醒大爷,扰了我家老板娘,只怕军吏钱大人会不太高兴哟!”
我抬眼看了看天,军吏钱大人是个什么人?朋友?小舅子?相好的?呃......
甭管是什么,应该是个靠山。
挑事的粗汉脸阴沉下来,依旧盯住了我道,“我说道呢,这么水灵的妇人,不好好找个男人过日子,在这鸟不拉屎之地抛头露面的开着酒肆,原来是有了姘头了!”
姘头这词儿可真不好听,但我尚未发作,阿桩就赶紧压低了声音给我解释了,“老板娘勿恼,这莽汉昨日才到,听说是个什么王侯府第的什么娘子的远房亲戚,犯了通奸之罪,被判流放,明日就要出关去了。”
“出…关…?什么关?”我问。
“咱们这儿还能有什么关?龙州关啊!去年朝廷派了大军、费了好些功夫从西夏人手里抢了回来,局势未稳,朝廷就指了个临时巡检司过来,略微维持些治安而已。其时这巡检司啊,也是形同虚设,西夏探子三五日就要闹点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现在都要死绝了,所以朝廷才把流放犯人往那里送,略撑些人口罢了…”
粗汉听在耳里估摸是恨上了心头,一拍桌子把酒碗扫到地上,喝道,“你这个腌臜泼才,大爷要拔了你的舌头下酒!”
“拔了吧、拔了吧,我也是忍他好久了,”我被吵得脑仁儿疼得难以忍受,挥手道,“至于你,明日就要出关,只怕是没命再回来喝我一碗酒,所以刚才你脆了我的那些碗、要赔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阿桩惊色再现,“老板娘我瞧你还是不大对劲,要不找顾大娘来看一看…”
说着真就回头就走了,我赶紧给他喊了回来,“喊什么顾大娘?”瞅了一眼在那粗汉脸上,丢下一句,’把他给我打发了!’转身进了柜台后头。
粗汉被激得跳脚喊,“贼小娘皮,就这么打发大爷我了?!”
阿桩狐假虎威的阻拦,“大爷若是有冤屈,我去请了钱军吏来分说分说可好?”
粗汉则继续跳脚,“一个破军吏,手下管了不到二十个驿卒,也敢在大爷跟前摆谱…”
后头还说了什么我没听见,我发现柜台后头有张门,打开门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这里果然是个房间,瞧模样勉强有几分闺房的样子,可能是我的休息之所。我拾起桌上摆着的茶壶,倒了碗茶出来,喝了,茶水涩嘴得很。
捧着茶碗,我觉得累,心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碗茶刚落肚,便听见有人敲门,跟着阿桩的声音穿透而入,“老板娘,钱军爷来了!”
闻言我打点起精神,靠山不能得罪啊,临出门时对着镜子望了望,拢拢头发,又给鬓边簪了支银钗。出门望去,酒馆里已然清静,别说刚才闹事的粗汉了,连闲杂人也没剩下几个,所以我很快就看见了钱军吏本人。
他正低头给自己斟酒,用的正是刚才打发粗汉的酒壶,听见我的动静头也不抬的道,“我且尝尝,你平素都沽些什么酒与人,可有不少人跟我嘀咕了,说你这酒肆价钱高不说,酒里还兑水,时常淡得比粗茶都不如,可嘀咕得我耳根子都痒了。”
我轻巧上前,一把拿了他的酒杯,随手往身后一倒,跟着把酒壶也拎了起来,递给站在一旁的阿桩,边对钱军吏说,“我也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可比不上军吏大人您的酒量,稍喝多一点,就犯浑,吵嚷就算了,时不时的拔拳相向,砸了我的铺子我倒不心疼,我啊,就担心闹到军吏大人跟前儿去,扰了大人的休息。”说着,使了个眼色给阿桩,“军吏大人的酒呢?还站那儿不动,可不是傻了?”
军吏大人顺势抬起头来,望着我静静地笑了笑。
我微有愣怔,没头没脑的问,“难道你真的姓钱?”面前这张脸,英俊得很呐,只是不但俊,还很是眼熟,我依稀仿佛记得,他不该姓钱。
钱军吏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阿桩,“你家老板娘说的这是什么胡话?”
阿桩扼腕,“刚就开始犯糊涂了,我原说去请顾大娘,我家老板娘硬是不肯啊!”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21 16:37:48 +0800 CST  
185

我怒了,瞪着阿桩,“一天到晚的顾大娘顾大娘,顾大娘是你亲娘?!”
钱军吏头看着我,“看来真是有些奇怪了,顾大娘可不就是阿桩的娘么?你竟连这都不记得了。”
手指头点了点钱军吏,“你…”,这是靠山,得罪不得,手指头转了方向点在阿桩头上,“你说你,亲娘不叫娘,枉为人子,小心治你个不孝的罪!”
“这是顾大娘的要求,我怎能不听?她老人家拜了真人修行,要脱出红尘苦海了。”阿桩解释,然后在我翻脸之前溜走,边走边道,“军爷稍坐,我去拿酒,我家老板娘虽是时常糊涂,却真心待军爷好。”
我一甩袖子,气咻咻的坐在钱军吏对面,他手指头敲了敲桌面,道,“之前挑事的那个,姓周,刚押解来不懂规矩,我已经同押解官打好招呼了,明儿一早就送他出关,巡检司在西边挖沟设防,正好缺人手,把他直接送沟里去就是。”
听起来就是不会继续来骚扰我的意思,我赶紧道谢,钱军吏笑道,“今日生分了许多,往常可是好话也不会说半句的。”
我想想,问,“那个姓周的砸了我好些碗,就这么送走了,谁给赔?”
阿桩端了酒壶上来,岔开了我的话,问钱军吏道,“军爷,下酒菜还是那三样,如何?”
钱军吏端起酒壶边往外走边道,“坐不得了,坐不得了,再坐,就债务缠身了!”
阿桩轻声嘀咕,“哟,还债务呢,白喝了那么些好酒,可都忘了。”
我斜瞪了阿桩一眼,“我还没心疼你先自心疼上了,这是你的店还是我的?”
阿桩立刻陪笑,“我这不是替老板娘心疼的么...”
陆续进来几个客人,阿桩立刻去迎客,我坐在柜台里,听着众人唧唧耳语,阿桩呱噪待客,门外风声哗啦…渐渐的支颐睡去。

再睁眼,看见了线脚繁复的天花板,天花板下吊着水晶灯,好大一盏。
心里头浮现三个字,特么的...
跟着又是三个字,是个梦…
先从枕边找到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半,我依稀记得我是十一点左右睡的,所以这一梦做了三个多小时?
跟着拿起小本子和笔开始记梦,一些细节,用力想想,就很清楚了。
出门喝水。
不需要睡觉的何妙在桌边忙活,看见我,她略有吃惊,问道,“这一梦时间可长了,梦见什么好玩的没有?”
我把漫天的风沙以及破烂的小酒馆跟她描绘了一下。
“哟,想不到我们以前是同行,”何妙如此说,“你那卖了什么好玩的、好喝的?”
“好像就一种…”我边回忆边猜测,“烧刀子…”
何妙摇头,“没劲,名字真土。”
我无力的瘫软在沙发里,这不是重点好吧…然后问她在做什么。
“下午你家老板会来,”何妙心旷神怡的笑着,“我要把店里的装修换一换,让他宾至如归!”
哎哟哎哟,这又何必!
我翻身回房继续睡觉,到天亮都没再做上一个梦,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不知怎的,虽然一夜好眠,但我觉得有些累。
出门来看见装修风格果然变了——今后都不用这个’又’字——四下里一打量,我甚是不解。
何妙穿着一身兽皮飘过…
我喊住她,“你这…什么玩意啊!”
何妙回答,“宾至如归啊,今早不是跟你说过的么!”
兽皮挂在墙上,兽骨摊在地上,头顶悬着钟乳石...望着这片极其原始的山顶洞人之家的装饰,我无语了,我觉得何妙可能误会了什么,她以为金先生是只猛兽——老虎、狮子什么的——变的,喜欢穴居...
大门打开,何警官拎着一袋子早点进来,见了我,也是打着招呼,然后说,听说昨天我的梦做了三个多小时,比往常的都长,真的么?
我呆滞了几秒,然后发现一件之前我没注意到的事,梦里那个钱军吏,和何警官长得一模一样!

我在这边安静的吃着早点,何警官在那边和金先生打电话,确定了金先生下午的抵达时间,我望了望周围的穴居风,有些替金先生忧伤。跟着何警官拿着我的梦记转述了我的梦,两人也没交流什么细节,不过何警官强调了一点,我没在这个梦里看见第二个受害人,那个孤寡老太太。
我也没告诉何警官我梦见了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似乎不是重点,而且我实在怕了何妙那张嘴,我和何警官一直君子之交的相处着,她都能把小婶婶名头往我身上按,若是让她知道我居然梦见何警官了…好了,明天这儿一准就装饰成洞房了...
“你在想什么?”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响起,我看见何妙凑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审视着...
我赶紧往嘴里塞了一个汤包,嘟囔着,“吃饭呢,能想什么?”
“娇娇,”何警官扬着手机问,“你家老板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我本来是没有的,横了何妙一眼,我大声道,“金先生,来的时候别穿皮戴毛!”
何妙皱眉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不想金先生和她穿情侣装!
何警官劝架,这才几月,谁会穿冬装?
何妙反驳,说她穿的也不是冬装啊,但是一点都不热好么!
我本想说以她此刻的体质,就是丢九十度温泉里也不会产生任何变化,然而觉得此话有些伤人,遂闭嘴看他们内斗。
不过没几句后何警官起身道,他去看看昨天的案子有没有进展。说走就走了,估计也是懒得和何妙斗嘴。
我面露微笑。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开始觉得瞌睡,何妙上下瞅了我一圈,然后说我最近瞌睡多了许多,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就这样?
我,...
望着门外漏尽的些许街景,我问何妙要不要出去走走,老憋在屋里多闷啊,咱去逛逛街,秋装新品上市了,各大商场都在搞活动,买三百送六十,划算得很呐!然后做失言状捂住嘴,说,对不起忘记你不能离开这里了...
何妙瞬间被气白了脸。
我是发现这丫头越来越刻薄了,逼得我也越来越刻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等这事儿完了,我一定对她敬而远之。

何警官不在,我不敢睡,怕睡着了何妙对我做点什么,所以强撑着,还去酒吧边上的便利店买了几瓶咖啡,一瓶接一瓶当水喝。然而这些都不怎么有效,我还是觉得困,很困…我眨巴着黏巴的眼皮想,都是那穿越的梦闹得,每次醒来都感觉比没睡累,不知道梳子能量到底想让我看什么,这出戏多久能完?
再坚持一下,金先生要到了...
何妙飘到我身边坐下,手里端着杯五颜六色的饮料,“这是我调制的,叫雨后彩虹。”她道。
我点点头,表示名字很好听。
“小时我最喜欢看彩虹,”喝了一口饮料,何妙道,“每次下雨就巴巴的在窗前等,等雨停,等太阳出来,看见彩虹后就想,它是不是座桥,联通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这杯雨后彩虹,喝了会怎样?”我好奇问,何妙的酒总是带着点奇特的功效。
“这杯也能联通两个世界,”何妙又喝了一口,“一个是现在的,一个是我本来要去却没有去的。”
我愣了好几秒才明白何妙的意思,那个本来要去却没去的,应该就是人变成了能量状态后应该去的地方...
将剩下的一口喝掉,何妙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我啊,怕,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研发了雨后彩虹,有空就去那个世界瞄一眼,这样将来真的要去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陌生,不会再害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头几乎跟呓语一样,最后竟似进入了睡眠状态。
这个样子的何妙非常的陌生,整个人毫无生气,像个...
假人...
接下来发生的就有些可怕了,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下,何妙变成了一个纸人。
幸好这个状态没维持多久,大概五分钟后,何妙变了回来,并慢慢睁开眼,对着我惨白的脸、惨白脸上的瞪圆的眼、瞪圆眼中的惶惶眼神,露出微笑,然后说,“我回来了…”
“那里…那里…”我迅速收拾心情,“那里好玩么?”
何妙干脆的点头,“好玩,很好玩!”
我怎么可能相信?只怕她要编出什么动听的谎言,然后拉着我也去,然后把我丢下,然后她自己跑回来,最后金先生就归她了。我虚头巴脑的笑问,“既然好玩,干嘛不多玩会?”
何妙没有如我所料的开始铺展她的华丽画卷,而是叹气道,“你知道么,那个世界对我的诱惑很大,大到每次我只敢在那里呆五分钟,多了,我可能就会不想回来,会迷惑,会想不起这里。”
她这么说,我倒真有点信了,“能量的世界真的那么好?”
何妙摇头,“不是它好,而是,那是本该属于现在的我的世界,所以具有天生的吸引力。”说着,她看了一眼空空的酒杯,续道,“最近自制力在减弱,看来得把这酒戒了。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配方。”
我后怕的啧啧两声,断言道,“听起来你这玩意儿跟毒品差不多啊,戒就戒了吧,没坏处!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到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别祸害了自己,哟!”
何妙露出忧伤的模样,“在这里我太寂寞了,没亲人、没朋友,这个世界和我的属性不同、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我很同情何妙,一不留神把刚才要和她保持距离的决定给忘了,真诚道,“你有亲人,何警官,有朋友,我、金先生,甚至老金也极喜欢你,还有海燕,虽然她不招人喜欢,但是每次能来你的酒吧,她都是非常高兴的…我们都惦记着你,稀罕你,也痛恨那些对不起你的人,希望终有一日你能把他们都抓住,报仇雪恨替天行道…”话题扯远了,我停下,调整思维,继续道,“总之,尽管你和我们状态不一样了,但是我们都没把你当外人。”
“没有么?”何妙一双妙目落在我脸上,“老金、海燕他们不知道我的真面目就不提了,你可是知道的,你好好想想,自打你知道以后,你对我的看法没变化?”
呃...
这个嘛...
“这个不是重点,”我挥手,“别人的看法不是重点,自己的感觉才是!”
何妙双手一拍,“对!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自己的感觉才是重点!记住这句话。”
我有点傻眼,她这是什么意思?
何妙叹了口气,然后特真诚的看着我,道,“我吧,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闺蜜的那种!既然是闺蜜嘛,彼此间偶尔有些小小嫉妒,耍个小小心眼,使点小小绊子,占点小小上风,都是正常的。”
咿,此话...甚是有理啊...
“既然做了闺蜜,审美自然是类似的,那么喜欢同一个男人,也是正常的。”何妙道,“因此有些争风吃醋、明枪暗箭什么的…”
我把她后面的话接了出来,“那更加是正常的!”
何妙握住我的手,“好闺蜜!”
我反握住她的手,“一辈子!”
眼泪汪汪。

十二点何警官回来了,挺准时的,然后带我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我先问缺心案子有没有进展,何警官摇头。我继续问何妙的案子有没有新发现,何警官本来挺云淡风轻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说,有些眉目了,但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他正在多多搜寻证据求证。
我毫无营养的说了个,’噢,这样啊’,何警官紧跟着叮嘱我不要向何妙透露口风,没有十足把握和成熟的计划前,他不想让何妙参与太多,怕她感情用事反而坏事。
我低头默默喝汤,从这只言片字中察觉了一个信息,何警官追查的线索只怕指向了何家内部,否则他不会这么谨慎。
一点钟回了何妙的酒吧,此时可能称呼此地为’洞吧’更为合适,还好我的卧房她没顾上修改,给我留着张正常的床,而不是铺在地上的兽皮一张。
进房门上床躺下,我决定好好睡一个午觉,以饱满的精神最佳的状态迎接金先生的到来,争取明媚动人把好闺蜜何妙踩在脚底下,摩擦!摩擦!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23 20:09:07 +0800 CST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5-28 18:25:17 +0800 CST  
186

有光。
光在闪烁。
画面有些模糊,我看不真切,想往前几步,却发现身不由己,只好静观其变。画面继续闪烁,几张面孔出现,而后消失,些许只言片字,并无有用信息。
画面定格,眼前出现一张脸,是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下巴一颗肉痣,颇大,坏了面相,她面带讨好及小心翼翼之笑,忽然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什么,有些鼓囊、有些绵软。我低头看,是个金绣的锦囊,云字如意纹,极是考究。

猛然醒了过来,睁开眼,入目是何妙那盏水晶吊灯,虽然灯泡没亮,但细细碎碎的水晶珠子借着夕阳残光互相辉映,依旧耀眼。
我忍不住闭上了眼,暗想,夕阳?几点了夕阳都出来了?
揉揉眼睛坐起,抓起枕边的手机看时间,竟然已经五点半了!
一觉睡了四个半小时?我难以相信。
门外有人说话,依稀听见金先生的声音,我赶紧下床冲到梳妆台跟前,头发乱啊,脸肿啊,嘴唇苍白啊…这哪像是睡了四个半小时后的样子,跟刚在大狱里经过了严刑拷打一样!本来还想早点起来去洗个澡梳个头喷点香水的,现在啥也干不了了...
晕滴狠...
一定是何妙偷偷给我下了药,我吃没吃她的、喝没喝她的,竟然还中了招,算她高明!
呆呆望着镜子坐了会儿,听见外头何警官的声音响起,“妙妙你去看看娇娇醒了没,她的觉怎么越睡时间越长?”
“应当是对能量给予的暗示接受度越来越高的原因。”这是金先生的声音,原来不是何妙使的坏。
何妙忽一下闪现出现,在我发出惊呼前她倒惊叫起来,“哎哟喂你醒了哇?醒了也不出声,一个人傻坐着,吓我一跳!”
我吓了她一跳?我非常无语,然后问何妙这么轻车熟路的操作,难不成我睡觉的时候她每隔五分钟就来偷窥?
何妙马上堆出微笑,“我可是受我小叔叔所托,特地来关心你的哟,不用客气。”
难道还真的五分钟就来看我一次?我也是无语了,这都是什么人呐!
“出去吧,金回来了,”何妙道,并露出迷之笑容,“精神饱满、体格强壮!看来那位果然有几分手段,有机会我要讨教一下。”
眼前出现绣娘那娇怯的模样,想到英明神武的我居然被她算计过,而今竟又获得何妙青睐,我实在是对绣娘非常、非常的不满。皱着眉我问,“你觉得那个女人是怎么帮金先生治的伤?”
何妙惊讶,“金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反问,“你不知道?”
何妙摇头,“只知道他身体不适需要调养而已,我还以为他是去采补了,难道是治伤?”
我知道我说漏了嘴,看来何玮何妙并不如我想的那样知道金先生的所有私事,而且…妈蛋…采补是什么意思?
“什么伤?”何妙紧紧盯着我,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
我站起来,“不跟你废话了,汇报工作去。”边说走边朝外走,开门的时候余光看见何妙双手抱胸,视线跟黏在我身上一样,嘴角似乎还有若有所思的冷笑。女人心,海底针;女能量心,海底针鼻!本来理应躲得越远越好,然而我不得不回头,返身走到床边,快速抓起我的梦记和笔。赶紧撤离现场,不料刚出房门就看见何妙站在走廊尽头,还是双手抱胸,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很想在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凹凸有致的身材上点一把火,或者淋一盆水。

金先生坐在沙发一端,何警官站在他对面,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神色都挺凝重的。我用最风情的姿势走路、脸上挂着最动人的笑,不负所望,金先生抬头,眼神甚是温柔...的看着我的身后,“妙妙,帮我配一剂药吧。”
一个瞬间,何妙出现在金先生身边,非常配合的问,“好,什么要求?”
“等下详说。”金先生回答她,然后看着我,“休息得不好?”
头发蓬乱如疯,脸色苍白如鬼,这大概是我现在的模样,我松了气。没劲透了,比什么,跟个假人比什么?
点头应,“不好,很不好,总是做些奇怪的梦。”
“梦见什么了?”边问,金先生边朝我伸出手,“把你记的东西给我看看。”
双手奉上我的梦记,我客气道,“字写得不好,请担待。”我是真客气,我字写得挺好的,从小就练过,毛笔字钢笔字铅笔字均有涉猎。
然而金先生翻开笔记看起来,边道,“没事,又不是字帖,能看懂就行了。”
我,...
我忘记他是从什么年代活过来的了,估计也就王羲之什么人的字能担当金先生一个’好’字。
三两下翻完,金先生把笔记递还给我,问,“刚才的没有?”
我回说,“刚醒,还没来得及。”
金先生道,“去记一下。”我刚要应好,金先生转头向何妙走去,“来,我想要一剂药,单独说。”
一直作壁上观的何警官此时才插嘴道,“不能给娇娇下药,妙妙的药会起什么用我们都没底。”
我大惊失色,给我用的药?我干嘛要用药?
金先生停了脚步回头,“已经三个了,你还想见更多人死?”
何警官皱紧了眉。
我又大惊失色,“不是两个么?又来一个?”

凶杀案果然又发生了一起,就在我睡觉的时候,这次是个年轻女子,某个公司的前台接待,死亡现场是出租房里,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开始合租的室友以为她在睡午觉,喊了几声不醒,掀开被子看见胸口大开,血都把被子浸透了。
何警官给我看了受害人照片,然后问我有没有见过,可惜这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把手机递给何警官的时候我问,这个能量到底要干嘛?杀人消消乐?
“它杀的可能都是它身边的人,”何警官道,“应属报复。”
能量报复杀人,我滴个乖乖,对那些枉死的人来说这真是天降横祸!人啊,还真的一直保持与人为善的状态,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就祸及百年后的又一个自己。
金先生把何妙带进一个房间,我惴惴不安的叹了口气,药被何妙捣鼓出来了,搁我跟前了,我能说不么?
能是能的,我也不担心会被灌,法治社会,这儿还杵着个人民警察呢!
可是,若是金先生深情款款的看着我,再甜言蜜语攻势来一下,我还能坚守底线么?还…挺没底的...
“不要紧,你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勉强你。”似是看出了我的担忧,何警官忽然发声安慰起我来,“我会帮你,就是你家老板也不能强迫你。”
我茫然了,毫无目的的点了两下头。
何警官再问,“第一个受害人以前的身份确定了,是能量的哥哥,那么第二个受害人,那个老太太,有眉目了么?”
我开始回忆,然而记忆有些模糊,便向何警官伸手,“照片再给我看看?”
何警官调出照片,把手机递给我,看着这面相很普通的老太太我很不确定,抓耳挠腮几下,何警官把手机拿了回去,边按边说,“我向局里要了张正面照,她活着的时候拍的证件照,你再看看。”说这,手机递到我手里。
屏幕里是个面色红润的老太太,和她死时的模样看着还真有些区别,然而,我还是没在我的记忆库中搜到和她一般模样的人。
何警官提醒我,“年纪可能会有变化,但是这里有个明显特征,你看,她的下巴上有个肉痣。”
这一提醒,如同醍醐灌顶,我一把抓住何警官的手,“我想起来了!”激动啊、兴奋啊,我道,“我刚才还真的看见她了,那时她是个年轻姑娘,丫鬟打扮,给了女能量一个小布包,里头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何警官神色严肃,没有露出惊喜之色,他点了点头,“你家老板的猜测没错,每次杀了一个人以后,女能量就会给你提示,让你知道死者是谁。”
“这…”我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所以,你把第三个死者的模样好好记下来,”何警官接道,“估计明天的梦里,你就能找到她了。”
“可是…”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
“因为每次你的梦都落后,无法让我们提前知道谁将是下个受害者,所以你家老板想让妙妙配个药,让你入梦更深一点,推进梦的进展,以便我们早一步找到受害者,争取在即将发生的凶杀案现场抓住那个为害的能量。”何警官道。
我捧住头哀嚎,都不用金先生对我施展美人计了,何警官这几句话就能说服我,我是不是太没立场了一点?
“你这样一说让我很有负罪感,”我抬头对何警官道,“我是哪儿得罪你了,让你提示我要对他们的死负责?”
何警官怔住半晌,然后道,“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真没这个意思!”他的担忧是真心的,我能感觉出来,可是他的话带给我的冲击也是真实的,我无法回避。
正说到这儿,金先生和何妙走回客厅,金先生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何妙则斜瞪着我好像我让她不爽了一样。
我觉得我跟姓何的犯冲!犯冲!

晚饭依旧二人行,不过换成了金先生与我一起。
何警官去警察局了,说是想调一下卷宗,看看能不能找些什么线索。其时我们都知道在现有时间里,有用的线索是找不到的,何警官借口离开,不过是想给我与金先生一个独处的时间,以便金先生与我沟通喝药加速梦境的事。
看着何警官的车慢慢开走,我内心惆怅,说好的会保护我,结果还是自己一拍屁股走了。
待何警官的车消失,我恹恹收回目光,转头对上了金先生的视线,颇多探寻意味。“走吧。”他举步走到自己的车边,“上车。”
我钻进副驾驶座,边问,“去哪?”
“回家。”金先生发动了车。
我的动作僵滞了,回家...好暧昧的话…
“怎么?”金先生看着我,“舍不得这里,还是舍不得他?”
“啊?”我没听明白,“什么他?谁?”
金先生的车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轻轻说了个,“没什么。”
之后再没说话。
途中我数次瞧瞧看金先生的侧脸,心中哀怨不已,这么隽秀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老公而非要是我老板?
唉,人生多艰...
一直到了金先生家楼底下我才回过神来,说好的吃饭呢?说好的晚饭呢?金先生或许可以不吃,坐阳台上吸收一下日月精华就够了,我不行啊!
但是我的抗议一直没敢说出来,憋到了金先生家发现金先生给了我一个惊喜,他打算亲自下厨准备晚饭。
看见了没?亲!自!下!厨!
可是最初的惊喜过后我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一顿鸿门宴!
这顿饭寓意之深远,就跟犯人被杀头之前都会吃的那一顿饱饭一样,这就是传说中的杀头饭啊!
然而我依旧吃得很开心,金先生的手艺,真的非常之不错!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完了桌上所有的菜后,我放下筷子对金先生说了两个字,态度之决然心情之复杂好比我正站在神父跟前说’i do!’
我说的两个字当然不是’i do!’,而是“我喝!”
“还想喝点什么?”金先生略皱修眉,似是不解我意,继续奇怪,“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我觉得他可能是在犹豫,毕竟要让一个刚从险境九死一生的人再赴险境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可是他越是这样犹豫便越是让我觉得我即将要做的事情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所以益发的被自己感动了,面带圣母般微笑,“你不是让何妙给我配了药么,”我道,“不用多说,我答应你,我喝。”
金先生微怔,约莫是被我感动了。
雾气腾起在我的双眼,我很想对他说,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只要他开口。不过我没有这么直白的表白,不是因为我害羞,而是在开口的一瞬我忽然想到,若是他对我说,请我不要喜欢他,那我怎么做得到?
金先生垂下眼眸,“这个事情再说吧,现在你好好去洗个澡。”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05 07:05:54 +0800 CST  
187

我的表情凝结在了被自己感动到极点的至高时候,然后情绪失控犹如一只掉下山崖的倒霉兔子一样,朝地上直直栽去,最后摔了个稀巴烂。
心碎一地。
我很郁闷,用脚趾头想也明白金先生让我去洗澡的用意,这个变态洁癖嫌我脏!我、我、我虽然在酒吧没有做到每天都洗,但、但、但隔天一个澡是没跑儿的,况、况、况且这天又不怎么热,出三伏都好几个礼拜了呢!
把所有为自己辩驳的话都咽回肚子,我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这个澡足足洗了一个小时,光头发都刷了三遍,都快把自己给洗秃了。总之爬出浴缸的时候,我几乎手足无力。又花了半个小时穿衣服、吹头发...换衣服、扎辫子...换衣服,梳头发...忙完这一切,我发现自己困了。
仰面躺在床上,鼻端嗅见清爽温馨的味道,新鲜干净,是金先生常用的洗衣水,我暗想,难道金先生回来后第一件事竟不是去酒吧与我们会合,而是在这儿打扫卫生了一番?
翻了个身我又想,能嫁给这样的老公以后家务活完全不用伸手,也是有福。只不知这样的良人,最后会便宜给哪家幸运姑娘?

“老板娘?老板娘?”
试探的声音在左近想起,我睁眼看见阿桩的眼珠子骨溜溜的转着,似在猜测和打量,我扶着发髻坐起,略有惊意道,“我竟睡着了?”
阿桩放下手里端着的几只碗,安慰道,“二月了,犯了春困也是有的。”
如此。
“老板娘既然醒了,不若出门去望望青?”阿桩继续建议,“此刻肆中客人无有几个,我照看着,无妨的。”
我只听说过踏青的,没听说过望青。出了肆门,方觉阿桩的话说的极为不错,昏黄的天地中,只有一株歪脖子枣树刚刚冒了芽孢出来,焦黄的皮中略透着青,踏是一定踏不了的,能望一望,洗一洗眼中藏了一冬的黄色,已足以欣慰。
人人都道塞外是苦寒之地,实是不够贴切,不如’苦黄’二字更妙。靠着门框,望着那抹绿,思绪飘到了江南。绿水摇画舫,娇娘怯午日。絮花乱人眼,下马剔青泥。燕飞衔绒草,檐口坠露迟。莫道嫌春早,早春恋冬意。
“一株枣树,死气沉沉了好几年,今天开春方才活了过来,露出这么一点点绿,你就看得痴了?”闻声转头,只见钱军吏大步行来,穿着半新的铠甲,腰上还挂着剑。“不如收拾收拾,我带你去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此时我们出发,一月后当抵达江南,正是春盛之时。”
我摇摇头,感叹道,“回不去了。”
转身迎了钱军吏进门,收拾好一张桌子,阿桩紧着上了酒菜,钱军吏喝了一口酒,然后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了,流放的人犯一个挨着一个的往这里送,西边挖沟的都嫌多,真是麻烦。”
“又要来新人?”我道,“这破地儿倒成了宝地…”
“京里头不太平,触犯了天颜的、得罪了权臣的、遭受了构陷的,比比皆是,能流放到此还算侥幸,若是再往北去那辽人之地,多则有去无回。”钱军吏道,也是略带感叹,继而看向我,眼中充斥好奇之意,“你的来历一直不曾明言,如今三载了,我为人如何你早已清楚,还不能坦诚相告么?”
我深觉时光匆匆,竟然在这里开了三年的酒肆,起身道,“稍坐,我去备些下酒菜。”
钱军吏一扫跟前桌面,眼神微动,道,“那就…有劳了…”
桌上摆着四盘菜,都是他平时爱吃的,我知道我是再端不出什么来,他知道我不过是想逃避这个话题。
进了灶屋,阿桩跟在我后头,愣头愣脑的问我打算做什么?我拿起菜刀缓缓擦拭,边问阿桩,“我来了三年了?”
阿桩后退一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放下手正色道,“确切的说,是三年又四个月,老板娘你刚来时,孤身一个弱女子赶着辆牛车,入城时被钱军吏拦下了,问你要路引,你说没有,查了车,车里净是杯杯盏盏、坛坛罐罐,一路颠簸,没剩下几盏完整的,行迹着实可疑,军吏大人问你所来为何,你道,来开个小酒铺、做个小生意,军吏大人竟然信了。”
我问,“为何不能信?”
阿桩再退一步,“人家开酒肆,都是捡着富庶之地、有如梭人流的开,老板娘你倒好,此地谓之鸟不拉屎实不委屈。来就来了吧,酒肆开启,老板娘一不会酿酒、二不会下厨、三更不知如何待客,客人来了,稍有不妥你便恶言相向,若不是有我阿桩撑着,唉,这酒肆哪里能熬三年?”阿桩叹气,大摇其头,续道,“也就钱军吏好心,收容了你,还日日都来酒肆压场,我着实弄不明白,瞎眼人都知道他对老板娘有心,老板娘你却偏装不知,一边儿好处受着,一边儿真话不吐半句…”
我真是后悔,明明知道阿桩是话唠,还引着他谈性大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我瞄了一眼过去,阿桩嘴角都飞起了沫子,着实难以入眼,不由皱眉恨道,“也是奇了,我这座小庙不值一提塌就塌了罢,偏你还这么死心塌地殷勤招呼。”
阿桩大呼冤枉,“本来有一家酒铺,我一直当着跑堂的,每月赚个三五十钱也足够生活,不料钱军吏为了帮衬老板娘,硬是封了人家的铺子,我实是无处可去,这才…”
我将刀往那砧板上一剁,剁断了阿桩的唠叨。
他头一缩,摸了摸鼻子道,“有客了,我去迎迎。”说完哧溜逃走。
瞪着那立在砧板上的菜刀我想,我确实对酒肆疏于照顾了,才惹得阿桩这么痛心疾首。只是,我为何会孤身一人在此,其中原委我却是不记得了...
好像,是为了等一个人…
返身去了前堂,一室的破烂让我对阿桩的见解生出若干赞同来,确实是太疏于打理了。

新来的客人是个肥壮的粗人,满脸络腮胡遮不住脸上的诸多不满,正揪住了阿桩的领巾子喋喋不休,“你这是甚么桌子,找不到腿脚一般长短的,我一碗酒搁上去倒泼了一半,这还算了,你这卖的又是甚么玩意儿,比刷锅水还不如倒要了我七个大钱!你这小厮不给我个说法就想走?快把店主唤出来!”
阿桩初没见我,向在一旁瞧热闹的钱军吏求救。钱军吏笑笑,也不说话,把个视线投了过来。我瞧着他有看热闹之意,便挽起袖子走到阿桩与寻衅的客人身边,先对那客人满脸堆欢道,“贵客怠慢,怠慢了!”然后瞪着阿桩,“你个小泼皮,平时没眼色就算了,今日却也这样没深没浅,得罪了客人你吃罪得起么?”
阿桩乖觉唤我,“老板娘…”
那肥汉便怔了,望住我’啧啧’了两声。
我继续对着他笑,“客人且不与那个小泼皮一般计较,想喝什么酒尽管说就是!”
肥汉放脱了阿桩,摸了一把自己分了三层的下巴,“你这妇人年岁不大,口气不小,难不成什么酒都能说?”
“能呀,苍山的兰陵、杏花村的老白汾、绵竹的剑南烧春,还有那柳林的西凤酒,八大名酒十六家私酿,但凡客人说的出的,我们这里…”我拖长了声音,一转,双手一摊,“…都没有!”跟着不待他反应便是一声冷笑,“客人脑袋长得不小,可不知道装的都是些什么,当我们这里是扬州呢还是东京?醒醒吧,离了三千里!照我说呢,客人既然来了这里,便当好生收收心、适应适应,今生怕是回去无望,老死在此埋骨边疆倒也不坏,话说这里躺着的、从京里头出来的老爷们公子们还真是不少!”
肥汉笑容一僵,继而一沉,“好啊,小娘皮不知死活,如此刻薄言语消遣爷爷,是不是嫌命长了!”说这,碗大的手探着五根手指头便朝我的前襟揪来。
我也不躲,冷眼瞧着,那只大手果然教另外斜地里探出一只手给抓住了,修长的手指,骨节略凸,显是用了力气。
肥汉惨叫一声。
“快滚!”钱军吏如此斥道。
待肥汉连滚带爬的跑出酒肆,钱军吏转头望着我,道,“我好奇,若是刚才我不出手,你待如何应付?”
我挑眉微笑,“可是,军吏大人你出手了啊。”
钱军吏略顿,而后道,“你啊,惯会欺负我。”
此话含了几分情意,我不敢接,遂瞅了一眼桌面,“大人的酒没了,我这就去拿。”
返身回柜台,只听钱军吏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已经等了三载,再等三载又能如何?”
想起阿桩的话,我轻声接道,“不是三年,是三年又四个月…”跟着扬声唤来阿桩,换了钱军吏桌上的空酒壶。

陆续又进了些客,喝了两盏酒,安安生生的,并无事端,我靠在柜台上,视线越过钱军吏投向酒肆门外,但觉黄沙阵阵、红尘滚滚、人影憧憧,几欲睡去。
阿桩殷勤唱诺的声音惊动了我,我瞥眼瞧,钱军吏站起了身,回头看了看我,终究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阿桩窜到我跟前,道,“老板娘,军吏大人是好人,你别再拿乔了,我可听说了,已经有媒婆登了他家的门,要给他说亲了!”
“你又知道?”我暗忖着这破地方该如何收拾才能显得齐整,随口应付。
“我自然知道!”阿桩道,“我听顾大娘说的。”
“顾大娘又如何知道?”我继续盘算,应付。
“登门的媒婆就是顾大娘呀!”阿桩言无不尽。
我回头瞪着他,“顾大娘?她不是拜真人去了么,拜得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怎么还管着这红尘俗事?”
阿桩露出苦笑,“拜真人,不也要花钱么,说成了这门亲,能得一吊钱呢…”
我拍拍桌子,“阿桩,今天早点下肆门。”
阿桩喜道,“老板娘是要去寻钱军吏说几句体己话么?”
“我要你把这屋里的桌椅清点一下,”我皱眉道,“但凡缺了损了的,都给我扔了!”
阿桩抓抓脑袋。
两盏茶的功夫后,我自内房而出,看见满屋子空空荡荡不由大惊失色,高声唤着阿桩,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阿桩一脸灰土和汗渍,对我道,酒肆里头的桌子、椅子,就没有不缺不损的,所以他便依照我的吩咐将它们全丢出去了,“可累坏了我的腰,且得补补呢!”他邀功,我气得眼前一黑、真的黑了...

一黑、一亮。
刺眼的亮,我不由眯了眯眼。默默中,察觉自己躺在床上。掀开被子爬起,哀叹一声再度趴下。腰疼,腰疼得很!
门立时响了两下,几乎毫无时间间隔,跟着有人问,“娇娇,醒了么?”
我依稀、仿佛、好像、可能听出了些微的、点滴的、若隐若现的、似有似无的...关心…
顿了几秒,金先生又问,“我可以进来么?”
我被拉回现实,方才明白原来我又做了一个梦,这次的梦时间还挺长...
不对,不是挺长,是相当长,因为此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了,也就是说,这一觉我足足睡了20个小时!
打开门对上金先生的双眼,透亮的,穿透我的躯壳在灵魂里打了个转儿又出来,“还好么?”他问。
我有气无力的答,“不好,躺太久,腰疼。”
他眉头略皱,“是挺久的。”
我很是郁闷,睡得腰疼得要命了,居然没梦见什么有用的,至少那第三个死者模样的人我没看见。我这算是对能量的力场感应到位么?
金先生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离开,“来吃饭吧…”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08 16:33:26 +0800 CST  
188

天大地大都没有吃饭大,尤其还是金先生做的,饭香菜美,还有鲜榨的苹果汁,滤过了渣,颜色清亮,不知道费了多少苹果。
我却没什么胃口,心里一阵一阵的犯恶心,我有气无力的想,躺床上的这20个小时金先生是不是对我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我怎么就害起喜来了?
“吃不下?”坐在我对面的金先生忽然问,我摇摇头,“正常反应,20个小时没进水食,一般都会像你这般,”金先生道,“先把苹果汁喝了,让肠胃适应一下。”
我端起果汁,小小啜了一口,喉咙有些肿痛,再啜一口,这次舒缓了不少。
我很担心自己的安危,以后的觉会不会越睡越长?这次是20个小时,下次会不会就40,60,80…最后真如何妙所愿睡成了植物人…
“你在梦里,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吃东西?”金先生忽然问。
“对呀!没有哎!”我如醍醐灌顶,虽说开了个酒铺,卖酒卖菜,但身为老板娘的自己还真没吃一点东西喝一点东西,“是不是吃了喝了,就不会这么难受?”
金先生否定了这个大胆猜测,“在梦里吃的、喝的,和现在都没有关系。”
我有些沮丧,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我遭了多少罪,而是遭受的这些罪没给破案带来任何帮助,就算知道那些受害人以前的身份又能如何?那也抓不住现在的能量啊!
金先生提示我,“喝果汁。”
我捧起杯子再喝一口。
“喝完它。”
我没把杯子放下,一口一口的喝个不停起来,慢慢的,苹果汁都进了肚子,说来也奇,那种恶心的感觉就这样渐渐没了,我的胃口打开,觉得面前的两菜一汤越发的色香味具全。
“吃饭吧。”金先生自己也拾起了筷子。
眼瞅着金先生的筷子和我的伸进了同一个菜盘,我的动作一僵,喏喏向金先生建议,“要不,还是,放一双公筷?”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和金先生用这样的方式一起吃饭,以前都是分餐的。
金先生抬头看看我,“不用,就这样吧。”然后将菜放进他嘴里,慢慢吃了起来。既然洁癖都不讲究了,我又何必矫情?于是也欢快吃了起来。
吃完了我主动要求收拾,然而被金先生拒绝了,他说反正我收了以后他还要重新清理一遍,索性就不要脱裤子放屁了...
当然’脱裤子放屁’这句话是我自己在看着他端着空碗空盘子离开后偷偷在肚子里加的。
据我观察,金先生洗碗的步骤如下:
先用温水将所有的餐具淋一遍,淋去所有固体食物残渣,此为初级清理。
跟着在洗碗池里接热水,很热很热的水,餐具放入静置十分钟,再加入洗涤液继续静置十分钟,此为二级清理。
此时水温刚好,洗涤液也达到了最大清洁效用,可以开始洗了,此为三级清理。
清理完餐具后,洗碗池用清水清洁三次,然后再淋餐具,也是三次,洗去表面浮沫,此为四级清理。最后,洗碗池注入热水,很热很热的水,放入餐具静置十分钟,此为五级清理。
最后(新),放掉洗碗池的水,改用流水清洁餐具,两次,此为六级。
最后(再新),清洁完后的餐具被放在了滤水架上,五分钟,此为七级。
最后(最终版),不再滴水的餐具被整齐有序的放进了一个消毒机里,此为八级。
为什么最后有那么多的’最后’?因为每一次我都以为那应该是最后一个步骤了,然而金先生不紧不慢的给我一个惊喜。
我现在很理解为什么金先生家里很少开伙,光洗两个饭碗两个菜盘一个汤碗两双筷子一个杯子,他就花了一个半小时。做人做成这样,累不累?
“从现在开始,每日三餐,你都跟我一起吃。”洗完了碗宛如完成了一项人生大事的金先生用一块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的布擦着手,边给我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我惊得眼睛快瞪出眼眶,一日三餐,餐餐如此?这得造成多大的水资源浪费啊!我真的宁愿去外面吃个米粉加两个浇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老话老理儿谁能不服?
金先生适时点头,肯定的说了个,“嗯,直到你这个任务完成!”

门铃忽然响了,我马上猜是何警官,不料竟然不是,视频里头的人有俩,都穿着工装,说是来送货的,两人身后还杵着个大箱子,规模巨大,我左看右看觉得它很像一口棺材,合葬的那种。
抖抖被自己吓出来的鸡皮疙瘩,我问金先生这是什么。
他简单的回了个,“床,给你买的。”
我很是诧异,我睡的床挺好的,干嘛还给买新的?正奇怪时,我的电话响了一下,有短消息进来。掏出来一看,是小杨同志的。
“谁来的消息?”金先生忽然问。
我把手机握了握,“一个朋友,普通朋友…”
我估计小杨是来约饭局的,下午三点,约晚饭刚好。边躲进自己房间边点开短信看,居然不是,小杨约我去旅游!
说是他朋友给他推荐了一个极美好的地方,问我想不想去?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自明朝开始就没怎么变过,尚未经过专业的旅游业的开发,绝对的原汁原味。小镇的名字也很好听、应景,叫桃花源镇。
听起来挺好,可是就这样去和一个只见过两回面吃过两顿饭的人一起旅游好像不太好…
我回短信,“谢邀,就是最近工作有点忙,天天加班,估计没时间出去玩。”
小杨的回复依旧体贴体谅,“没关系,等你忙完了再去,反正小镇不会长腿自己跑掉。”
后来我们又拉了点家常,无非是哪里有好餐馆,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饭等等等,我想起金先生,心中甜蜜得很,回道,“因为加班,所以老板安排了工作餐,味道一流。”
小杨,“真那么好吃?我能来尝尝么?”
我笑了,这也是个吃货啊,心理距离霎时拉近不少,继续回,“老板亲自下的厨,份量有限只供应本公司员工,所以不能请你尝尝了。”
我也不忍心啊,小杨来吃饭的话, 金先生不就得多洗几个碗了?这是多大的工程啊!
隔了好一会儿,小杨消息道,“有些遗憾。”
我没来得及回,他下一条消息蹦了出来,“不过更遗憾的是这次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桃花源镇了。”
我,“你打算自己去?”
小杨,“刚才朋友过来跟我说,他找了几个朋友,有七八个,一起去,我不好扫大家的兴。”
我,“没关系,你玩得开心。”
小杨,“我先去探探路,下回给你做导游。”
我,“呵呵。”
‘呵呵’的意思就是我没打算和他去旅游的意思,但是能跟他要点攻略什么的倒也不坏,以后没准能和金先生一块去玩玩。老金都带海燕玩到桂林了,金先生带我去一趟桃花源不是很应该的?!所谓员工福利,就是大家都能有!
收好电话出了房间门,周围静悄悄,我正想着这床怎么还没送上来,对面房间门忽然打开了,金先生站在里面。
虽然在金先生家住过一小段时间,但我卧室对面的这扇门从来没开过,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里头其时没什么,原先应该是个空房间,天地墙一片空白,空空的白,和其他地方的装修有些风格不合,不过此时这片空白的房间中正端放着一张床。
望着它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金先生要说专门给我买了一张床,这是一张按摩床。
“你不是腰疼么,躺上来试试。”金先生邀道,脸上露出些雀跃的神色,挺少见的,也…挺动人的...
我应邀躺上床。
“闭上眼,感受一下。”金先生的话在我耳侧响起,好像离得有些近,我的耳朵眼痒痒的。
床开始动了起来,应当是专门针对腰部的按摩设定,缓缓柔柔,却甚是有劲,还有些发烫,应该是有加热设备,总之一个字就是,太舒服了!
“这次的任务有些风险、有些麻烦,不过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金先生道,声音出奇的柔和沙哑,惹得我的心弦跟着他话语的每一个字波动上下。
于是,我又睡着了。
这次只睡了两个小时,而且,没有做梦!醒来后觉得自己像个手机被充满了电,开机迅速响铃有力浑身都是幸福感。

金先生不在房间里,我从床上下来,出门,先听见何警官特有的爽朗笑声,跟着一阵叮叮咚咚的切菜声,还有灶上火焰发出的蓬蓬声响,各种热闹。
何警官来蹭饭了!
站在走廊头便看见了客厅里的两个人,何警官站在操作台边正在切豆角,金先生则在汤锅那儿撇沫…我这儿、这儿、这儿从心底里压抑不住就要喷薄而出的幸福感是怎么来的??
两美在旁,入厨房、出厅堂,齐人之美果然美滴很!我意淫得正欢,脑海里在自己的山头插小旗,争取早日达成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的境界,金先生忽然回头淡淡瞟了我一眼,我立时偃旗息鼓。
“醒了?”金先生问,问完了回头继续,好似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何警官闻声抬头,上下打量后也招呼道,“哟,这会儿看着精神好多了。”
我不由摸摸脸,“难道我之前精神不好?”
“不太好,”何警官道,然后低头,边用刀在豆角上比划着,好似在寻找合适的落刀点,边继续说,“在酒吧的那几天,每次你睡醒以后脸色看着都发灰,面如土色那种,我、嗯,妙妙当时挺担心你的,我们商量着是不是别让你继续睡了。”
我笑笑,“金先生给我买了张按摩床,非常舒服。”
“一张床就能解决问题?”何警官抬头,眉皱着,似是不信。他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啊,何警官于是回头看了看金先生。
正好金先生也回了头,问,“切好了么?”
何警官放下菜刀,“切好了,请领导审查。”
金先生偏头看来,然后伸出手指在台案上点扫几下扒拉出一小堆豆角,道,“这些不要了。”何警官惊问为什么。金先生回,“不够齐整。”
这理由...
谁能不服?
等何警官把符合金先生要求的豆角放进洗菜篓,金先生接下了豆角,“切了就成了,我来洗。”
何警官啥也没说,双手把洗菜篓高举过头,虔诚得跟给活佛献哈达似的,然后道,“谢主隆恩。”
金先生开始洗豆角了...
为节约篇幅,此处省略两百字。
金先生洗完了豆角,豆角就放在台面上,我忍不住上前观赏。根根葱翠不说,还一样长短,几乎分毫不差,我惊讶啊,还有点惊艳,问何警官是怎么做到的?
何警官洋洋得意,“我刀功好啊。”
“哟,”我更加崇拜了,“在家老做饭是吧?”
“说什么呢?”何警官横了我一眼,“哥最开始在警队的时候,做的可是法医!甭管什么样的尸体,哥一眼就能看出死因,一刀下去就能揭晓真相!”
我皱眉,觉得那些豆角不那么吸引人了。
“哥以后要是不干警察了,就去当外科医生,用高超的刀功救死扶伤。”何警官畅想起来。
我听着不对劲,切尸体跟给活人开刀能一样么?但为了保全我的胃口,我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跟他探讨,笑笑应付,然后走到金先生边上,问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我有个新发现,刚才何警官切豆角的砧板四周居然有刻度,最小精确到毫米的刻度!何警官也看见了,哈哈了一下,然后道,“这样的东西也就你家老板这儿有,够变态吧!”
我翻了个大白眼送何警官,“我家老板家还有你呢,真是够变态!”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08 16:51:01 +0800 CST  
顶~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10 18:21:51 +0800 CST  
189

金先生和何警官两人联合忙活了两个小时,按人头整治出了三个菜,两荤一素,菜量精致到提着筷子不忍心下手。我瞟瞟厨房的垃圾桶,里头装着因为不符合金先生标准而被抛弃的食材,心说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把那些加上估计就够三人吃了。
何警官自顾自从冰箱里拎了瓶啤酒,往餐桌边一坐,然后开始提意见了,“这够三人吃?”
我马上深深叹了一气以表示支持何警官。
金先生转身朝我们走来,’笃’一下放了一杯翠绿的饮料在我跟前,我一瞧,又是苹果汁。
“先把这个喝了,”金先生道,然后看着何警官,“你在我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这下不但何警官,我也惊了,居然这么赶客?不太好吧…不过话说回来,桌上的菜给两个人吃还是可以的。
气氛有点紧张、尴尬、八卦,我左边看看,看何警官脸上的表情什么时候崩溃,再右边看看,看金先生面对好友的诘责会不会露出羞愧这种我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神情。然而金先生根本没和何警官打眼皮子架,他很自然的摆了两幅碗筷,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并问我,“怎么还不开始喝?”
我’哦哦’,赶紧端起杯子开始喝果汁。
“喝完了就赶紧吃晚饭吧,菜要凉了。”金先生的话又丢了过来,跟打仗时丢的手榴弹一样,落地开着花,不知道哪朵就能炸碎何警官的脸面和自尊心。
何警官呆了一阵——因为太尴尬我没敢抬头看他所以不知道他现在心态如何——然后也拉开了金先生对面的椅子毫不客气的坐下。
我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临危不乱,大将才也,不知怎的想起了梦里的钱军吏,当时的场景也是有点尴尬的——在酒馆里,他即将离去却没马上离开,在我视线的一角里站了一会儿,心跳忽然加快几下。
头顶心感觉异样,抬头看见金先生正看着我,我赶紧缩回正准备夹菜的筷子,难道嫌弃我吃得太多?半碟子菜忽然落进我的菜碗,“多吃点。”金先生道。
我觉得金先生这几句话深得’霸道总裁爱上我’这类言情小说之精髓,但我却丝毫没有身为女主的激动,因为边上还坐着个疑似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怨男,为了缓和气氛,我打着圆场道,“菜够我们吃,都、都稍微少吃一点就是,正好减肥嘛,专家说了,晚上要吃少。”
何警官忽然“啧”了一声,然后说,“我明白了。”我马上抬头望过去,心说这娃真够后知后觉的,难道金先生的逐客令下得还不够直接导致他刚刚才明白他被嫌弃了?可是何警官看着我,准确的说是看着我碗里的菜,问道,“菜里是不是加了料?”
我愕然。
金先生慢条斯理的吃着、吃着,并不打算回答何警官的问题,于是我越俎代庖的回,“炒菜么,香料什么的是要加的。”
何警官看着我叹了口气,转而盯着金先生,“妙妙上午的时候躲着我忙活了好久,问她在做什么她也不答,难道是因为今晚这顿饭?”
金先生语气有些冷,“你的话太多了,总之这顿饭不适合你,你肚子饿了的话,要么出去吃,要么点外卖。”
我停了筷子看着金先生,心里揣摩着何警官的话,判断着事情真相。金先生直接回应着我的视线,毫无躲避,几秒后,他吐了一个字出来,“吃!”
非常简短、非常有力、非常不容置疑。
我干脆放下筷子,“我有知情权!”
“我是为你好。”金先生道,语气虽然缓和了些,但听起来还是不打算跟我明说,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有知情权。”何警官在一旁强调,跟着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妙妙配的是什么,为什么你也跟着一起吃?”
哟!这倒是个疑点。
金先生推桌而起,对何警官道了个,’跟我来!’,领着就往他自己的卧室去了。我马上站起来,拳头都要挥舞过头顶,“我呢?!”我的知情权呢?
何警官落下一个眼神,好似劝我少安毋躁一切有哥,然后欢快的跟着金先生走了。不过三分钟他们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三分钟里何警官完全向金先生倒戈,出房间门时先对我献出神秘一笑,然后掏出电话订外卖。
我沉默啊沉默,然后决定在沉默中爆发!不爆发就变砧板上的鱼肉了,厨子再帅能管毛用,你能指望他能爱上一坨猪肉?
我双手抱胸,死死盯着走在何警官身后的金先生,我想好了,他要是不告诉我其中缘由,我就这么盯着他,他一直不说,我就一直盯着,盯到天荒地老,反正秀色可餐我没损失。

金先生走过来,施施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拾起筷子,对我说,“继续吃吧。”神情之从容、态度之淡定好似他对我唯有问心无愧,忽然眼一抬,对上我的视线,我铁骨铮铮的视线啊瞬间变成绕指柔,刷一下耷拉下来瞅着我自己的菜碗。
静了几秒,便听见金先生问我,“你认为我会害你?”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气氛更加尴尬。“吃吧。”金先生又道,然后自己先吃了起来。
我偷眼瞧了瞧何警官,他就着瓶子喝着啤酒,眼皮子眨也不眨落在我脸上,却没有阻拦的意思。低头看着菜,有些凉了,但不影响色香味,依旧很能引起食欲。我认命的叹了口气,慢慢吃了起来。之后一顿饭大家都没有言语,过后很久我方才醒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金先生会对我不利,我要求的只是知情权!怎么那时一下思路就被带歪了呢?
吃过晚饭后金先生沏了一壶茶,取出三只杯,广式茶道那种小杯子,窝在手里几乎跟没东西一样。茶是好茶,很香的乌龙。就这样,我们仨边喝着茶边讨论起我的梦来,这次我没打算掩饰,欲将梦境和盘托出,我详细的说着,说着,说到了钱军吏这个人的时候,略停了一下,然后看着何警官,正要说出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话题忽然被金先生截走了。
金先生说,既然我没看见那第三个受害者,说明能量还没有打算继续动手,它可能在观望、寻找…我咋舌,它还打算要多少条命啊!
何警官接茬问,能量杀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当年得罪了它的?若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能有办法平息能量的怨么?
金先生摇了摇头说,还不清楚。
我忍不住插嘴,问是不是能量都这么可怕,能这么杀人于无形,那这世上也别怕被人欺负了,死了当能量再报复不就好了?一出手就把人心摘了,再出手就把肾摘了,长在肚子里的内脏们就跟结在树上的果子一样,想摘哪个摘哪个,多快意恩仇!
何警官嗤笑一声,“要是能量有用,还找警察干嘛?”
我回嘴,以示对他临阵倒戈的鄙视,“我瞧着当警察没用的时候太多了,你看现在你这个警察不还指望着我做梦给你线索么?”
金先生不悦,皱眉问我们要跑题到什么时候?我和何警官一起噤声,跟着金先生便道,“这世上绝大多数、可以说是99.9%的人死后,是成为不了能量的,除非有天援。”
我极力控制着舌头,压住了一个疑问,什么是天援?
金先生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洞悉我的心意,接下来做了个简短的解释,“所谓天援,可分两种,一种是借助自然之力,比如有些土地能养阴、有些山势能成龙、有些河川能聚财;有些则借助人力,比如何妙。”
我瞅了何警官一眼,他垂着眼皮,不知道看着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遂问金先生,“那么这个能量是自然形成的,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金先生不答我的问题,而是抬腕看了看表,然后问我,“八点了,困不困?”
我不困啊,下午睡了个好觉,又喝了杯好茶。
金先生看着我,待要说话,何警官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通了电话没怎么说,就听着,渐渐的,脸色变得不太好,挂了电话他对我们说,又发生了一起类似命案。
这下别说我了,就连金先生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太对…”他道,略想了想,提醒何警官,“小心是模仿作案。”
何警官沉凝的点了点头,“我去看看情况。”
我则在一旁默默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什么是模仿作案,没等扫完基本介绍何警官便离开了,之后金先生便开始了今晚在我看来最为艰巨的任务——洗碗!
坐在沙发里看着那个虽然忙碌却显得有条不紊的身影,我赶紧继续摆弄手机,想从何警官那里掏点消息出来。然而一个短信编辑完,看着发送键却犹豫了,我想了很多,都是和金先生有关的胡思乱想,越想脑子越乱,最终还是慢慢把短信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了...
我选择相信他。

打了个哈欠,我觉得困了。金先生耳朵灵敏得跟猫似的,立刻回头看了我一眼,他没说什么,继续洗刷刷。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去睡吧…”金先生的话丢了过来。
我有些紧张和抗拒,“不困,真不困!”我道,半是回答金先生,半是给自己打气。我现在很怕睡觉,万一一睡不起了怎么办?我还没跟那谁表白呢...
给自己倒了杯茶,有点凉了,味道也淡了些。一杯不够,再来一杯…
眼皮子愈发的沉了起来,我看看杯子,闻了闻,怀疑是不是自己端错了,这不是茶而是安眠药。当然茶还是茶,乌龙还是乌龙,我便又想,或许是金先生洗碗时的汩汩水流声太催眠,我站起来走了几步,复坐下,塞了耳机听歌,选了首劲爆的金属摇滚。初一开始鼓点确实给了我点兴奋感,然而不久鼓点变温柔了,不过依然喜兴,忽然一声唢呐响插了进来,调子婉转、熟悉,是迎亲曲...

帘子忽然被打开,一个丫鬟站在门外问,“小姐,三小姐要出门了,您不去送送?”
“去,自然要去!”
帘子继续开着,一个姑娘走入我的视线,莲步轻移迈过门槛。扶着门框,她停下,我便又听见一句话,“过了今晚,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三妹妹,不送怎么行?”
语调特别的阴冷,给我生生吓了一跳。

我张开眼,看见一室空冷。
阿桩在扫地,浮土扫了一层,一阵风吹过,地上便又落了一层。
“天气忒燥,”我听见阿桩咕哝,“看来今春的雨水落不下多少,唉…”
“阿桩,”我唤他,“你在做什么?”
阿桩拄着扫把回头,“老板娘你醒了哟,唉,我这不是在扫地么,趁着人少,扫扫。”
人是挺少的,肆中一个客人都没有,除了我就是阿桩,我嘀咕着,“怎么生意这样差?”
“唉,聊胜于无啊聊胜于无,”阿桩又叹气起来,然后道,“老板娘,往常的桌椅虽然破吧,来的客人好歹有个地方坐、有张桌子靠,如今桌子椅子都扔了,所以客人便也不来了。我看啊,这酒肆也是快要关门大吉咯!”
“去找个木匠来打几套桌椅!”我下令。
阿桩摇头,“这里哪有木匠肯来,别说木匠,但凡有点手艺的,都往大都大市去了,我倒是知道对街的屠户平时无肉所卖时也帮人修修家私,可惜啊,他的手艺有限得紧,箍个夜香桶还成,打成套的桌椅我看是万万不能的!”
我发起了呆,直到阿桩丢了扫把在我跟前伸开五指晃了好几下。
“怎么了老板娘,跟丢了魂儿似的?”阿桩问,“是想军吏大人了么?他啊,也是好几日没登门了。”
“适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新娘子…”我摇摇头,“新娘子没梦见,是新娘子的姐姐…”
阿桩耐住性子看着我,等了阵,问,“梦见新娘子又如何?”
“没了…”我道。
“没了?”阿桩先是惊讶,继而敞笑了起来,“老板娘,我看你是想嫁人了!”
“胡扯什么?!”我一瞪眼。
门口人影一闪,有人进来,我和阿桩一起望去。阿桩喜呼一声,“哟,钱大人来了!”边说边迎了上去。
钱军吏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将空空的酒肆内瞅过一遍,然后望向我,“怎地?”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阿桩接了话去,“我们老板娘啊,想换掉那些破桌子破椅子,着我清点,可我这么一清点吧,发现没一张桌子椅子是完好无损的,便都丢了出去。也是我笨拙,只想着老板娘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不曾想到没了桌子椅子,这生意便做不下去了,这不,都歇了两天了,哎对了,大人怎么这会儿才来?我们老板娘可等得望眼欲穿了!”
我觉得总有一日我会忍不住用针线将阿桩的嘴缝起来。
钱军吏走到我身边,如今能靠的只有柜台,能坐的只有我臀下这把太师椅,我只好站了起来,让钱军吏坐,然后吩咐阿桩上酒。
钱军吏摆摆手,“不坐了,酒也不喝了,有军务。”
我有些好奇,更好奇的是阿桩,立时便追问了起来。
钱军吏不肯答,只看着我,道,“上次来时我见你盯着门口一株树瞧个不停,现在又没了生意,不如关了酒肆的门去江南吧。”说着,他将一个钱袋子放在我手边,“这里有些银子,是这些年我欠的酒钱,你拿了当盘缠。若是想继续开酒肆,再寻个安稳的小地方开就是。快些动身,越快越好!”说完,便在阿桩的声声挽留中转身离去。
我看着那只锦绣钱袋,阿桩也把头凑了上来,眼睛发着光,道,“哟,可不知道有多少银子呢!老板娘不打开数数?”
我头疼起来,酒肆开得好好的,我可不想挪地方。拿起钱袋回了卧房将它收好,回头唤了阿桩与我一起出门。阿桩问我做什么,我板脸道,“你个没脑泼皮把我的家什都丢了,现还不与我一道去寻回来?”
既然新的来不了,那就把旧的留下吧。
阿桩被我骂得臊眉搭眼,遂在前引路,在离酒肆不远的一处空地,阿桩停下,指着那空地道,“都丢那里了。”
哪里还有桌椅的影子?待要发脾气,阿桩抱头跑开两步,“都让别人捡走了,不关我事啊老板娘!”
我弯腰抄起一根枯枝,朝阿桩甩去,他敏捷躲开,继续叫屈,还喊起了救命,正烦躁时忽听见一声响亮的吆喝,起码数十人一起,倒震得我差点拿捏不稳。
阿桩也是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然后道,“是从马场传来的。”
我挥着枯枝,“去看看!”
阿桩一溜烟跑走。等了一盏茶功夫,阿桩便回来了,边抹着汗边道,“马场那聚了好几十人,瞧模样正在操练,钱军吏也在。”
我愣了愣,“都什么人?”
“之前来酒肆闹腾的几个家伙也在,”阿桩道,“看着是流放犯人。”
我甚是奇怪,“他们不是在挖沟么?”
“沟早挖完了,”阿桩道,“可能怕他们无事生非,所以团起来一起由钱军吏约束着,也是有的。”
我转身慢慢回酒肆,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对,钱军吏何必巴巴来送钱袋,还劝着我离开这里?
吆喝声不停,声声入耳,颇有些肃杀之意。
我站定,转身看着阿桩道,“你娘呢?去找了她与你一起,别拜真人了,先寻思寻思关内有没有亲戚可以投靠,龙州关只怕要不太平了…”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12 18:49:10 +0800 CST  
190

我的话让阿桩脸色变得惨白,毕竟是当地人,阿桩立刻想到了我不曾想到的,“莫不是西夏人要来了?”他猜测,虽是用的问话,语气相当肯定,跟着他跺了跺脚,道,“我早该想到的,今春雨水少,草长得不好,西夏人的牛羊没东西吃,可不就会过来抢么!”
我望着马场方向暗忖,若是西夏人真的打过来了,就那几个乌合之众能抵抗多久?他们大多是犯事流放的,不阵前倒戈就该烧高香了罢。
阿桩原地绕了几个圈,然后道,“我得去寻我娘!”转身跑了几步他又回头看着我,“老板娘,你且回去,待我找了我娘,就一起去酒肆,是逃难还是躲避,需要从长计议。”
我点点头。
眼瞅着阿桩往另外那头跑去,我转身寻路返回酒肆,一路走一路看,这龙州关是小关,朝廷驻军没几个,百姓就更少,哪怕是真被西夏人抢了去,只怕朝廷也是不愿意兴师动众来与西夏起纷争,我看这边关的百姓性命,大约是要被牺牲掉的,钱军吏应当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给我送了银子来让我逃回关内去。
驻足,我犹豫起来,我不能走啊,我等的人还没有到…
可若是不走,真打起仗来,如何保身?
胸中百结了愁肠,慢步缓行直至酒肆外头,依旧没有打定主意。正没计较时,余光瞥见一团东西,圆圆的烂布,依偎着墙角根。

数盏茶的功夫后阿桩急火火的冲进酒肆,神色惶惶,进门便央道,“老板娘,你去帮我劝劝顾大娘可好?”
我正在吊炉上煨粥,见状问何故,阿桩先是一惊,劝我道出门逃难带着罐粥实属不智,不如烘些炉饼,烘得干干的,更为合适。跟着不待我追问,便颓然起来,三两句交了底,原来是顾大娘不肯随阿桩走,只说真人有安排,一切都会好,我等凡夫俗子实是无须烦恼。说罢便咧嘴大哭起来,哭得两声边埋怨着,“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好好的亲娘,拜真人拜出魔怔来了,不要我这个嫡嫡亲的亲儿子就罢了,眼瞅着西夏人要来了,留下来就是死路啊…我就这么一个娘啊….”
他这一路嚎哭,鼻水都哭了出来,流到下巴,看着委实闹心,我转开眼,用长勺在粥罐子底掏了掏,“要哭去一边哭,”我嫌弃着阿桩,“别弄脏了我的粥!”
阿桩的嚎哭戛然而止,愕然看着我,道,“老板娘,你怎地还有心思煮粥?快去帮我劝顾大娘罢!要走得趁早啊!”
我放下勺返身进屋,从钱军吏给的锦袋中取出几块碎银,用油布包了,回头递给阿桩,阿桩接过去打开来,尚未问出疑惑我便提前答了,“既然钱军吏昔日欠的酒钱结给我了,那我欠你的工钱也不能赖掉,这里几块碎银应有个两、三两,你拿去路上用,银子最好分开来贴身放好,若是遭了贼,也不至于被一锅端。”略顿,我再道,“我不走了。”
阿桩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板娘要留下?”
我继续煮粥,点了一下头。
“兵灾啊,老板娘!不躲?”
我摇了一下头。
阿桩呜呜哭起来,“西夏人的马不长眼的啊,当年我阿妹才两岁,生生被马蹄子踏成两段,我爹去跟西夏人拼命,被一刀砍翻,肠子撒一地…要不是这样,我娘也不会去信了真人…”
长勺在罐沿磕碰了一下,抬头看着阿桩的满脸泪水,低头抽掉了一根柴,“你去把顾大娘请来,”我道,“我来跟她分说分说。”
阿桩应了一声掉头便跑了。
我望着罐子里汩汩冒着泡的粥出了阵神,香味四溢着,勾人食欲,心说,谁道我不会煮饭?又等了一盏茶功夫便使火钳子夹了罐子,搁在地上凉着,再在火上架好水罐,满满的一罐子水,添了柴火,大火烧起来。取了只碗,舀出半碗粥,继续凉着。
刚忙完这些,阿桩带着顾大娘进了门,此时已近黄昏,风沙刮起来,满口铁锈味,赶紧找了纱笼盖在粥上,然后抬头道,“阿桩,快将门关了!”
“酒娘子好!”顾大娘向我招呼。
我亦回,“顾大娘好!”
顾大娘是爽快人,下一句便是坚定的表白立场不动摇了,“阿桩央了你来劝我的罢?”她道,“酒娘子勿开尊口省些力气,我是不会走的,我相公、丫头都埋在这里,我如何离得开?那西夏人若是来了便来了,我这条老命送与他们便是。”
阿桩眼泪流了两行下来,“娘…”
顾大娘眼一瞪,“别喊我娘!真人听了不喜!”
“那大娘来此作甚?”我好奇问。
顾大娘神色一缓,挤出笑将来意告知,原来她以为我将离关,拜托我带着阿桩一道,路上也好有照应。亲娘到底是亲娘,说不挂心是不可能的。
阿桩在一旁继续呜咽,“顾大娘…”
我摇摇头,“我不走,不离开这里。”阿桩便忘了哭,与顾大娘一起瞪眼瞧着我,我继续道,“请大娘来,是想帮忙瞧个病人,若是能开两服药则更好。”
阿桩抢了话头,惊问,“病人?谁病了?”
我端起适才盛出来的半碗粥,示意了一下便在前引路,带着两人一起进了卧房,此时此刻,我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我捡了一个人,就在不久前。
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蜷缩在酒肆门边躲风寒,约莫是饥寒交迫,小命去掉半条,听见我的呼唤只能勉强动了动头颅,以示他还活着。于是我见他虽然衣衫褴褛,却有着一张异常干净与漂亮的脸,立时放下了戒备。
我不通医理,因此便想到了顾大娘,她虽然时不时神叨叨的念着真人长真人短,医术却还是有几分的,龙州关里的人生病或者撞客,都会寻顾大娘来望闻问切一番。
那人已经睡去,呼吸弱得悄不可闻,苍白的脸上两撇刀裁墨眉,挺秀鼻梁,唇色虽是淡不可见,形状却极好,我们不由自主的都放轻了动作,怕惊扰他的梦。
“这后生、这后生…生得可真好,跟个瓷娃娃似的…”顾大娘喃喃开口,然后问我,“可是酒娘子的亲眷?”
我摇摇头,简要提了提他的来历。
阿桩皱眉道,“我从未见过此人,肯定不是咱们龙州关的,如今非常时刻,可别是西夏来的探子,老板娘,不如报官罢!”
顾大娘板了脸骂道,“没颜色的糊涂小儿,报了官这后生焉有命在?此时他身子骨弱得不经风吹,如何经得起官老爷的审问!”
我道,“因此才麻烦顾大娘,看如何能帮他尽快恢复些元气,是用药还是食补,我是拿不定主意的。”阿桩蠢蠢欲插话,我横了他一眼,堵了他的口,“至于报官还是不报,也得等他醒了后再说。”
顾大娘点头,“使得!使得!如此甚好!”
见阿桩依旧面露不忿,我耐了性子道,“我断定此人绝不可能是从西边过来的,你且他的肤色,这等白腻光滑,十足十是江南的春江丽水滋养而成。”
阿桩略做思忖,后道,“那便可能是新近来的流放犯人,不知何故倒在了酒肆门口,不如…”
我知道他的后话,接了道,“不如等钱军吏得了空闲了,我便寻他来问一问,只是在此之前,需得把这人将养起来,若是醒不过来,死在我这儿了,可就真是晦气之至!”
一番话终于说通了阿桩,他连连点着头,并催促顾大娘快些看病。顾大娘走到床前把了一阵脉,而后对我道,“不打紧,只是饿的,药就不用开了,先喝些粥汤即可。”跟着便嘱托了几句,少进油盐、适时适量,待一切交代完毕后,顾大娘显出迟疑神色,“酒娘子可是因这后生所以才决定不走?”
我沉疑着,没有回答。
顾大娘只当我默认,续道,“若是因此,倒大可不必,我瞧着他底子甚好,将养个三五日,应当与常人无异。那时想必西夏人还不至于杀了过来,是走是留,再做打算便是。”
我便点头应了,“是这个理儿。”
阿桩开口欲言,顾大娘瞪了他一眼,道,“至于你,我看明日便动身,咱家在扬州有门亲,你去投他们罢!”
阿桩看看我,面露难色,我顺着顾大娘的话道,“正是,你不是早念叨着想去看看江南么?借这个机会,去罢!”略顿,再道,“托你的福,酒肆本就开不下去了,我打算闭了门,消停几日,想必钱军吏不会放着我不管,情势急迫时我若是想寻个退路,钱军吏会照应我…”阿桩的眼珠子落在了顾大娘身上,我知道他心意,道,“至于顾大娘,不如搬来与我做个伴…”
话尚未说完,便被顾大娘打断,她摆着手连道’不妥不妥’,“我是不会离开的,还是别来连累酒娘子了…”
阿桩的眼泪又落了两行下来,顾大娘叹气,唤了阿桩出房想是要细细劝说,我捧起微微凉的粥,走到床前,恰巧看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透亮透亮的眼神,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立时令我手忙脚乱起来。幸好他很快闭了眼,微弱吐出两个字,“叨扰…”

醒了,事情便顺畅得多,一碗粥很快吃下,又喂了些温水,他精神恢复了许多,看来果如顾大娘所言,他的身体底子很好。
我肚中疑问甚多,却一把掬起,半句话也不曾多言,起身离开。
开门见门外只余了阿桩一人,忧心忡忡的发着愣,我知他尚在担忧顾大娘,却也不知该如何劝,阿桩先自开口道,“我明日一早就走,去扬州。”
我点头,“扬州是个好地方。”
“老板娘你去过?”阿桩问。
“那倒不曾。只是听过一首诗,前朝大诗人李白的,原诗唱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说到此处便不由微笑,“这是首离别诗,此时倒也应景。”
阿桩默默哭起来。
我叹,“你今日啊,把这一年的眼泪都哭给我看了,快些振作,去收拾行李!你想吃炉饼么,我现在去给你烙。”
阿桩呵呵笑了起来,“老板娘你哪里会烙饼?还是我自己来。”
我自是不推辞,“好吧,你自己去烙,想吃什么、带什么,厨房里的东西随便用,今日一别,不知几时能再见,我就不收你的银子了。”
阿桩又愣住,半晌道,“老板娘你今日忒温柔,难不成这真的是生离死别?”
哎呀呀呀,此言太不吉利,我不由十分生气,板脸道,“你个小泼皮竟这样受不得一点好脸,活该穷命!我看在扬州那样的富庶之地只怕也是能饿死了你!”
阿桩展颜去了厨房,我则返回卧房,见那人又睁开了眼,正盯着屋梁发呆。我进门的动静惊动了他,他用了十分力气侧过脸来对着我,似乎还想露出微笑,却因乏力而只略微扯动嘴角,我问,“夜也深了,等下我就不来扰你休息了,我只是想问问,此时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可否…请…老板娘…帮忙绞副帕子…”
我接了他的话,“你想净个面?”
他点点头。
我道,“正好,厨房烧了热水,跑堂的也在,我让他给你来擦个身子罢。”
他犹豫起来。
“不方便?”我猜到他的心思,续道,“那,我去拿洗脸帕。”
去到厨房绞了副热热的帕子,回卧房是递给那人,他却是连手也抬不起来,我本想唤阿桩来帮忙,转念想到刚才说到擦身时的抗拒,心说他可能不喜欢旁人近身,这倒不好办了。犹豫片刻便见他将脸抬起,轻声道,“有劳。”
我展开热帕子覆在他的脸上,略停,而后轻轻擦拭起来,从额角,滑过眉山,掠过如镜湖一般的眼...待到擦拭他露在领外那段颀长脖子时,他又开口了,“我姓金,不知老板娘如何称呼?”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14 17:15:27 +0800 CST  
又沉哪儿去了?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14 19:02:25 +0800 CST  
路过,捞一下。。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14 23:33:01 +0800 CST  
191

金......这个姓让我晃神许久。
似曾相识燕归来。
他躲了躲,似是不耐帕凉,我忙收了手,道一句’见谅’,再道,“这里的人都唤我酒娘子。”起身离开,进了厨房,方觉心跳怦怦。兀自出了阵神,直至阿桩略显惶惶模样冲我摆了摆手,我问他怎了,他道,“本想问一下老板娘,肉干让我带走几块可否?却见老板娘跟得了失魂症一般站那儿半晌不动充耳不闻,这…需要我去叫顾大娘么?”
“只许带走两块,最小的两块,”我道,“我这儿多了一人,多一张嘴吃饭,别兵灾没到,人先饥荒了。”
“老板娘打算将那人留下?”阿桩皱眉,然后连连摇头,“不妥,不妥,一点底细都不知道,万一是个歹人…”
“他姓金!”我打断阿桩的话,转身换了碗,自己盛了碗粥,用勺舀着,小口喝起来。
阿桩蹭过来,“老板娘,给我一碗粥,可好?”
我俩将剩下的粥喝了,阿桩没口子赞,好喝,好喝,然后捧着空碗发呆。我知他心思,人离乡贱,再穷苦的地方,只要是家乡,便让人眷念。放缓了声音道,“安心去扬州吧,顾大娘我帮你照料,待西夏人走了,你又惦记着放不下,再回来便是,我这酒肆只要还开着门,跑堂的就是你,你还欠着我桌桌椅椅,以后就拿工钱抵了。”
阿桩先是一笑,继而惆怅叹气,“千里迢迢的,走了,哪那么容易就能回来?”
此言实是有几分道理,路过,便是错过,家如此,人亦如此。

这一夜,无人睡得安稳。清早天未亮,阿桩便背着行李走了。彼时我听见他的动静,脚步轻轻,停在房门口,好一阵后方才离开。
阿桩离开后我也起了,稍作收拾梳理,换了件八成新的紫罗兰衫子,出了房门来到前堂,望着空空落落的屋子出了阵神,折身来到厨房起火烧水,斩了半只咸鸡开始炖,老笋红枣乱放了一气,待汤滚时用小火煨着,然后挽袖开始洒扫除尘。本就不大,又无家什碍事,很快洒除完毕,再到地窖搬了一坛子酒上来,用布巾擦着坛子上的灰,边擦边自语道,“今日心情亦是不错,只兑上五成的水罢。”
酒肆照常开了门。桌椅都没了,便在柜台上摆开了碗和酒壶,又放了一碟盐渍豆、一碟花生米,肉干切了几片。酒能坐着喝,自然也能站着喝。只是,不知是不是消息传了开去,整个上午都无客人登门。我便拈了豆,吃一颗、抿一口酒,不知不觉,门口明暗变幻,有人进了门。
抬头,望见钱军吏举足而入,边四下望望,道,“怎地一人在此喝闷酒?”
我三分酒意上了头,脸颊五分微醺,遂抿出七分笑道,“怎地一人喝的就是闷酒?那军吏可在我这里喝过不少闷酒了…”
钱军吏微怔,撇开脸问,“阿桩呢?”
“走了。”我道,“得了消息,说是西夏人要来了,他便走了,去扬州投亲了。”
“走了?”钱军吏扬眉诧异,“他都走了,你为何还在?”
我笑出声来,“我又没有香火要传承,为何要走?”
钱军吏窒得一刻,伸手取了只杯,我执壶给他满上,口中却问,“今日没有军务?”
“迟一刻无妨,喝一盅无妨。”他道,仰头喝干了酒,我再满了他的杯,接道,“那, 再喝一盅也无妨。”
钱军吏拿着杯不饮,似是想起了什么,继而眼神略飘,“晚上一人,可怕?”
酒水溅出了杯,濡湿了桌面,我起身拿布巾,但觉背上炽热,快被钱军吏的眼神烤化。
一个声音淡淡的将话题接了过去,“她晚上不是一人…”
我与钱军吏一起转头,瞧见那姓金之人不知何时从卧房挪了出来,正扶着门,脸色虽是苍白,神色却极为淡定,对上我们的视线,静静续道,“我会在。”
钱军吏两头望望,锁定了他,狐疑问,“你是何人?”
“我姓金,叫金无忧,”他道,“自牧城而来。”
我则十分好奇,牧城…是何地?
钱军吏掉头看我,“他是何人?”
“昨日在酒肆门口见了他,”我道,“情状甚是可怜…”
金无忧似是体力不堪,慢慢坐在门槛上,道,“所以酒娘子好心收留了我,让我顶了阿桩,在此做个跑堂。”
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震惊中张大眼,却见金无忧的目光微凉盯牢了我,眸海翻腾,我竟不敢反驳。
“此话当真?”钱军吏的脸沉了下来,这句质问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哎呀,”我丢了布巾,“灶上煨了鸡汤,差点忘了…”
赶忙儿进了厨房、掀了锅盖,只见汤水只剩一半,盖儿一掀香气四溢。挑了丁点盐撒入汤中,盛了半碗出来,放在托盏中,耳听前堂并无动静,心中忽然多了个主意,再取一只碗,连着鸡肉装了快一碗,一并放在托盏中。
回了堂中,那两人一左一右,各据着柜台的一头,不知之前说了什么,我入内的时候钱军吏正说道,“牧城,可是挨着北辽的牧城?离此地怕也有一千多里,你究竟为何而来?”
“我路过此地,无意长留,大人无须担心。”金无忧的声音和缓许多,少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夹杂若干逢迎讨好。于是钱军吏的脸色也缓和了些,道,“要是平常,你想留下便留下,只要酒娘子愿意。只是最近军情紧张,探子活动频繁,我不得不防。这样吧,”钱军吏瞟我一眼,略忖后道,“你与我前往巡检司一趟,我们当堂说个清楚。”
“哎呀呀,天大地大不如肚子重要,”我上前,把托盘放在两人之间,汤碗端给金无忧,加了肉的则端给了钱军吏,笑眯眯道,“吃吧,别凉了,足足煨了两个时辰!”
钱军吏眉毛一扬,瞧模样是想提出异议,我马上瞅住他,“阿桩走了,我第一次下厨,你就不能试一试?瞧我的手,刚才端罐子的时候还给烫着了…”我举起手,掌心里头发红,却是我刚才偷偷掐的。
只听叮当一响,金无忧正拿着汤勺舀鸡汤,他也不嫌烫,喝了一口,抿抿嘴,又喝了一口。
钱军吏便也拿起了勺,当着我的面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然后吐了出来,我瞪大了眼瞅着他,“味道不好?”
“过了几次水、放了多少盐?”钱军吏齁着嗓子道,然后端起酒杯来一口喝下。
“没过过水,”我捏着我的小手指尖尖儿,委屈道,“盐,就这么一丁点!”
“咸鸡本就要过几道水才能入口,你不但不过水,还额外加了盐?”钱军吏叹气摇头,又到了一杯酒。
“哎呀呀,”我气愤十分,“平常都是阿桩弄的,这坏小子,走之前也不跟我交代一下,连累军吏大人了,着实可恶!等他回来了,我剥了他的皮给大人下酒!”
钱军吏喝了酒推杯而起,摆手道,“算了,敬谢不敏!”然后瞅着柜台那头诧异,“你怎地喝得下去?”
金无忧的汤碗见了底,我遂笑嗔钱军吏,“只怕是你嘴太刁!”顺手捡起汤勺来舀了半勺送进嘴,立时忙不迭淬在地上,咸,果然咸!
那金无忧将碗放在台面,两只清亮眼神望住我们,“还…可以忍...”他略显无辜道。
钱军吏笑了起来,摆摆手,“我先去一趟巡检司,晚间过来,”他对我道,“你备些酒菜,我来和这位兄台聊聊牧城的风土。”听起来不打算把金无忧带去衙门问话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钱军吏去了,我望了望金无忧,他正在给自己斟茶水,慢而细致的动作,我竟不敢打搅。门口又闪进一人,是平常的酒客,挑着帘儿问,“酒娘子,今日可有酒喝?”
“有的、有的!”我很是高兴,迎了上去。
酒客报了数,四下望望,又问,“我坐哪儿?”
“这里罢!”一个声音道。
两下转头,见金无忧一手各拎着大小不一的枯木桩子自灶间而出,那是我用来烧柴的,没来得及劈开,竟叫他寻见了。他将木桩子放在堂中,伸袖一拂道,“客官请坐。”
酒客看着我,“这是…?”
金无忧接道,“阿桩走了,我是新来的跑堂,客官唤我小金即可。”
“好相貌!”酒客赞,然后揶揄起我来,“酒娘子也别招了人家做跑堂罢,我瞅着,做相公不错!”
我将一壶酒顿在柜台上,“快点来灌你的马尿,灌饱了回去挺尸!”
说话间,金无忧又寻了几个树桩子出来,略加摆放,堂中倒也有模有样,我当即决定,给他的工钱必定要比给阿桩的多两成!
酒肆再度开张,客人纷至沓来。约莫是最初的惊慌过后,众人的情绪平静起来,日子毕竟是要过的,西夏人来不来都要过。我没在酒里兑多少水,最多也就五成,西夏人若是来了,最喜欢抢的便是酒,与其便宜了那群蛮孙,不如给龙州关的百姓喝。
金无忧极其的安静,哪怕是招呼客人也不多说半句,偏生客人对他的印象极好,纷纷夸我运气好,消息传开,连女客都来了几个,我坐在柜台里托腮望着金无忧忙而不乱的身影琢磨,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大佛?
掌灯时分钱军吏果然应约而来,与我一般,在柜台那头托着腮望着满屋木桩和酒客好一阵儿,然后对我道,“这倒真是个跑堂的人才。”
我忍俊不禁,问,“喝什么?”
“等等罢,”钱军吏道,“等你打烊。”
“这还不简单?”我站起身,扭腰出了柜台,在堂中舞了几下手里的布巾,“打烊了,各位客人慢走!小金,收酒钱!”
一屋子酒客赶走,我委实累出几缕汗。
倚着柜台数酒钱,短了几枚,想是刁客故意欺瞒头回跑堂的金无忧,我与钱军吏抱怨了几句,他只呵呵笑,这样的小事他是不管的。过得一阵金无忧自灶间端出两盘菜,再摆上果碟若干,端得色香味具全。
钱军吏搓着筷子,赞道,“地道的牧城菜,你果然是牧城来的!”
我疑惑,“牧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钱军吏抿了口酒,道,“那里挨着北辽,有片辽阔的草原,咱们的军马都出自那里。我在那里住过,天高水阔草长莺飞,是个好地方!”
我恍然,而后与钱军吏一起望着金无忧,那么好的地方却为何离开,来到龙州关这片苦寒之地?
金无忧放好了酒菜正要离开,被钱军吏喊住,“来罢,一起吃!”他便留了下来,钱军吏继续问,“说说牧城吧。”
“牧城没有了,”金无忧道,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就在数日前,辽人攻破了城防,占了牧城,活着的,都跑了。”
噫嘻!
许久后,钱军吏将酒杯拍在柜台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怒道。
西有西夏、北有大辽,都对我们虎视眈眈贪婪觊觎,而我们,不过想好好活着,守着自己的家园好好活着。
“我是罪臣之后,”金无忧继续道,“不敢往南,只能来这里了。”
“可是,这里也不安全,”我瞥瞥钱军吏,“西夏人只怕要来了。”
钱军吏点头,“巡检司接到线报,西夏国内调兵遣将正在备战。若是开战,龙州关首当其冲。我们挖了沟,还临时训了些兵,但愿能拖的他们一时三刻。”而后看着我,欲言又止。
金无忧道,“若依我看,西夏人不会过来,龙州关此时安全得很。”
“此话怎讲?”钱军吏放了筷,停了酒,还将身体向金无忧靠了过去。
“辽人抢牧城,不为别的,是为战马,辽人要打西夏,西夏现在自保无暇,又怎会招惹我们?”金无忧道,“据我所知,辽人的求和书已经送往京城。”
龙州关消息闭塞,人人都如瞎子一般,钱军吏也不比我们好多少。将信将疑,我与钱军吏对视了好久。
金无忧又道,“其实,要断定我所言非虚并不难,大人只需要按兵不动等上几日,看那西夏人会不会打过来便知分晓。”
这倒是个好主意。
“或许再过几日,北辽与西夏开战、与我们求和的消息也能传到龙州关了罢…”金无忧续道,胸有成竹一般,我立时便信了,忽而想到什么,道,“那阿桩岂不是白走了?”

大约钱军吏也信了金无忧七八成,临走时他再没提带金无忧去巡检司的话题,吃完了菜喝完了酒,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我正惊讶,他的眼神瞟到了正在捡拾整理的金无忧身上,我立刻便明白过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在担心。其实以前阿桩也夜宿酒肆,钱军吏从未担忧过,难道只是因为金无忧的皮相?
“我去找顾大娘来,”钱军吏忽然道,“晚上让她陪着你。”
“如此...甚好...”我答。
钱军吏扭头风风火火的走了。
我掩上酒肆门,金无忧正就近捡了座儿坐着,似是休息,我方想起他一直虚脱着却忙碌了一整天,此时怕是承受不住了。“小金,”我唤他,“去休息吧,这里我来。”
他起身,头未回的进了灶间,稍后捧出一碗清汤来,对我道,“老板娘,睡前把这个喝了罢。”
“这是什么?”我好奇上前端详。
“安神的,”金无忧答道,“我瞧你神色委顿,双目无神,应是夜眠不安之故,因此特意给你煮了安神汤。”
我接过汤笑道,“想不到你还通医术,我总是做梦,梦见一屋子稀奇古怪,好些年了,居然被你一眼看出来。”说着,瞧了瞧他苍白容颜,道,“你也去休息罢,少了你这个跑堂的,我的酒肆可真就开不下去了!”
“好。”他答,转身走了。
我瞧着他的身影,心中的疑惑压抑不了,想问个究竟,又觉不是时候。
我想问他,既然他早知道西夏人不会来龙州关,为何不早说?阿桩明明可以不用背井离乡的...
难道他希望阿桩离开这里,好顶了阿桩的位置?
疑惑间,顾大娘来了。我开门迎顾大娘进屋,顺手将那碗安神汤泼进夜色。

晚上,那个女子又入了我的梦,她虽身着华服,却愁容满面,对着菱花镜,眼泪一层一层的洒。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25 07:04:42 +0800 CST  
192

我叹道,“上次没能嫁得掉,所以现在才如此伤心了么?”
本是自言自语,那女子却被惊得一下站起来,“谁?谁在说话?”
我噤口暗惊。边上忽然闪出一个丫鬟,向着这女子礼道,“大小姐,等会子宫里会来人送东西,老爷太太请小姐一起去谢恩。”
这等尊荣不曾换回女子脸上半分笑意,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恨道,“难道真要逼我划花了这张脸?”说着,执起手边一只凤尾金簪。
我吓得醒过来。
瞧瞧天色,还早得很,盯着帐子顶暗想,要等到几时?外间传来动静,听着不似老鼠偷食,打开房门望出去,灶间隐隐亮着灯。走近了却见金无忧燃了只小炉,炉火上架着小锅在熬煮什么,香气溢出来,倒是好闻。
扶着门看了会儿,金无忧明明看见了我,却一直不理不睬,我只好开口询问,他淡淡答,“在做安神汤,先头那碗老板娘没喝,想是味道不合,所以重新做一碗。”
我先自心虚,讪讪道,“你忙、你忙…”回房重新合了合眼,醒来天已微亮。
清晨,宁静依旧。
今日西夏人应当不会来,我如此想。起床梳洗,出门看见柜台一侧放着只碗,碗上另扣着只碟。上前揭开碟一瞧,清清亮亮的汤色,果然又是一碗安神汤。有人悄无声息经过我,动作麻利的开始打扫除尘。
他一句话不说,也不劝我饮汤,真让我不知该如何办了。望了望满堂高低不等大小不一的木桩子,我摇头叹气,把碗端了起来,就着碗沿,一口一口的。
我觉得,大概上辈子我与金无忧缘分极深,否则我怎能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信任?
喝完了汤,将碗往柜台上一放,我对着金无忧的背影道,“等下别忘了把碗洗了,还有,再去地窖搬坛子酒上来!”

今日照常。
酒客往往来来,说得都是里短家常。
顾大娘独坐一桌,饮一口酒,就掰着手指头算,阿桩现时到了哪儿,再饮一口,便抬头与我愁,自小没离开过娘的孩子,今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听着,随口应付着,我瞅了瞅金无忧。一壶酒饮完,有人来请顾大娘,说是娃儿晚上受了惊,哭闹不止,顾大娘便醉醺醺的跟着去了。
我正拾掇着,钱军吏入了酒肆,顺势坐下,笑模笑样问我昨夜睡得可好。我摇了摇手里的空壶,道,“我睡得好,顾大娘睡得更好!睡前要一壶酒,醒后又要一壶,这不,欠了我两壶酒了,果子、肉干还吃了不少,说是挂大人的账。”
钱军吏啧了一声,“那就再欠着罢,我这几年攒的俸禄都孝敬了你,此时可没有现银。”说着,眼神眺眺,盯在金无忧的背影上,压低声音问,“这小子,老实么?没给你找麻烦吧…”
我想起了那两碗安神汤,皱着眉,“还行。”
钱军吏瞪着我,“什么叫还行?”
“先这么招吧,”我道,“我这里本也缺人手,等阿桩回来了,我再考虑他的去留。”
钱军吏遂点头,“估计阿桩不日便会回来。”
“可是有了什么消息?”我的眼一亮,“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钱军吏却不悦起来,“他没有名讳么?他、他、他的,如此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什么人…”
金无忧忽而回头看着我们,继而淡淡一笑。
僵了片刻,我问,“难道他听得见?”
钱军吏起身欲离去,我忙唤住他,“既然来了,怎么说走就走?”
“本来想来喝杯酒,醒醒神儿,现在兴致都没了!”钱军吏道,“我先去马场看看,一会子得了空再来。”

一等,就等到晚上掌灯时分,酒肆打烊,钱军吏掀了帘儿进来,我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忙吩咐金无忧上酒上菜,“新做几个,要热热的,酒也烫一下!”
我献着殷勤,换来钱军吏稍缓的好脸,他靠在柜台上,对我道,“摆这么多木桩子,看着别扭,赶明儿我给你弄几套桌椅罢。”
如此甚好。
说话间,腌渍的豆子和花生先上了桌,钱军吏拈了一颗豆子吃,边对我道,“接着信了,牧城果然被辽人占了,辽国派了使臣去了东京,说是求和。”
我冷笑,“杀都杀了,抢也抢了,说和就和?”
”不和能怎么办?他们兵强马壮,我们不是敌手。“钱军吏道,约是心内烦躁,他用手指头敲着桌面,笃笃好几下后,又道,“边疆总是不太平,我看,你还是关了酒肆南下罢。”
“大人这是觉得,西夏人打不过辽人?”我猜测,因此钱军吏才会担忧走投无路的西夏人会通过龙州关避难。
正好金无忧端了一碟猪头肉上来,钱军吏便喊住了他,问,“你在牧城那呆了多久?”
“十几…年了…”金无忧的回答不知为何有些犹豫,钱军吏也没往心里去,继续问,“依你看,辽国与西夏这场仗,结局如何?”
金无忧摇摇头,“不敢妄议国事。”说完不待钱军吏反应,径直走了。
钱军吏便看着我,满脸严肃,“此人城府太深,需得提防。”
我点头附和,“甚是!甚是!”
他转头四望,“顾大娘呢?”
“上午时就被叫走了,”我给钱军吏斟着酒,“说是有家娃儿夜惊了,让顾大娘给看看。”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嘈杂声响,顾大娘嘶吼的声音传进来,“呆娃!呆娃!归家了!归家了!”我出门看热闹,见十几个人簇拥和顾大娘路过酒肆外头,顾大娘一身缟素衣裳,手里举着根杆儿,挑着一件孩子的外衫。
钱军吏站在我身边,我道,“也不知她会忙到几时。”
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
钱军吏慢慢道,“她几时来,我几时走。”
我们转身回走,见金无忧又端了两样菜出来,并添了两副碗筷。
分别落座,各执筷箸,我看着他们,陡然觉得此等场景分外眼熟,好似以前我们也曾经这样据案而食过,可是,明明是第一次相会。
一碗清汤忽然出现眼前,伴随金无忧的一句话,“老板娘,安神汤。”
钱军吏立时送来警惕的一瞥,他端起酒壶对金无忧道,“没酒了。”金无忧刚沾座,闻言即起。钱军吏追去一句,“烫着好喝。”金无忧便端着壶去了灶间。
趁暇,钱军吏低声警告我,“什么古怪玩意儿,别喝!”
我叹气,“你可连人家做的菜都吃了,怎么汤我就喝不得?”钱军吏微愕。我再宽言解释,“不妨事的,这汤早上我喝过了,宁神而已。”
晚饭吃得悄无声息,钱军吏果然坚持到顾大娘返回方才离开。
顾大娘与我谈及适才的喊魂,眉飞色舞一番,而后喜滋滋的数着铜板,我嫌她睡前不梳洗,打发她去阿桩的房里睡了。临关门时听见羌笛,断断续续、凄凄呜呜的,寻声来到酒肆门口,见门是虚掩的,打开门又见一地好月色,金无忧坐在半人高的黄土墙上,整个人都被月光映白了。
我抱手倚着门,静静的,直到一曲终了。
金无忧跳下墙,回头看见我,丝毫不意外。我笑赞,“好听、好听!”
他略叹道,“这里的人啊,熟面孔是越来越多了。”
语气诸多无奈,我很是不解,既来之则安之,多交几个朋友,与他难道不是好事?钱军吏此时虽然有些刁钻刻薄,但对朋友着实不错。
金无忧丢下一句,“早些安歇。”便越过我而去,我瞅着他的背影,深觉此人果如钱军吏所言,城府极深。虽是如此,我却是连一丝一毫的怀疑之心也生不出来,这大概便是佛说的缘分,五十年修一回首,百年修渡同船。

翌日,照常。
白日酒肆开着迎客人,晚上睡前听金无忧一只曲。只是我们不再说话,他静静地吹奏,我静静地聆听。如此过了五日,钱军吏带来一个消息,朝廷与辽国和谈了,真的和谈了!辽人奉上兽皮、马匹、宝石若干,承诺五十年内不扰边境,作为交换,辽国想为他们的汗王求娶一个公主。
如此荒唐!
更为荒唐的是,朝廷竟然答应了,如今三百卫士护送着一位适龄公主已经出发前往辽国。
我对钱军吏道,“国家不强大,受苦首当其冲的,是女人。五十年后,这个公主死了,他们就可以继续来骚扰边境,杀人放火抢夺财物,然后便再派使臣,带着他们抢去的东西作为聘礼,再娶一个公主!而他们所费的,不过是是使臣在路上花的盘缠!真是门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钱军吏拿开我的酒杯,“你不能再喝了。”然后自顾自将一壶酒都灌下。
我看着他,觉得他有惆怅心事。
“再来一壶!”钱军吏冲我挥着手。不知不觉,他的双眼开始朦胧,“你知道么,那个送去和亲的公主,叫安萍公主,”钱军吏微垂着头对我道,“萍,乃浮萍之萍。”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应了个,“唔,挺凄清的,现在可不正是身如浮萍了么…”
“皇上育有七子十二女,适婚的公主有三个,安和、安庭,安平…”钱军吏道,他大口喝起酒来。
我拦不得,又不明白他为何开始癫狂,只好续着先前的话道,“那,嫁的应该就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的平,是平静之平。”说完这句,钱军吏便酒意上头昏睡了过去。
我转头看着正在捡拾的金无忧,问他可懂钱军吏言下之意,金无忧摇头,惜字如金低头走过。
晚上,羌笛再起,这次我没有在一旁旁听,而是走了过去,攀上墙,坐在金无忧身侧。一曲毕了,我问,这样好听的曲子,可有名字?金无忧摇头,继续惜字如金撇了我离去。
我转身欲回房休息,却见门槛上坐着钱军吏,虽是依旧醉眼朦胧,但神智已然清醒,只是怔忪。我问他可需要醒酒汤,钱军吏答非所问道,“这曲,我听过,听过…”
“听过?”我好奇。
钱军吏闭了眼似是回味,抑或回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我笑道,“看你年岁不大,又能是多久以前?”
“你是三年多前来的这里,”钱军吏问,“那你可知,我来龙州关多久了?”
我摇头,说不知。
钱军吏默了片刻,眼神投入因不及掩门而近在咫尺的漫漫长夜中。我见他又在回忆,便起身理了理裙裾道,“别在此坐了,夜凉,仔细病了。”
“老板娘,”钱军吏喊住我,“再与我一壶酒罢。”
今夜怎地酒性如此之好?
金无忧忽而出现,手里正拿着一壶温好的酒,又拖过木桩一只,放在钱军吏身边,而后问,“可需要什么下酒菜?”
钱军吏摇头笑起来,边拿起壶边道,“你比你家老板娘大方,倒是朵解语花。”
这话可有些惫狂了,金无忧脸色无虞,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
钱军吏仰头就着壶便是一口,咕嘟喝下后对我道,“我时常期待着,你能问问我,几时来的?几时走?家在何方?可有妻小?你倒是淡然,虽说经常与酒客发脾气,有时砸起碗来也不含糊,却时常令我有种错觉,你不属于这里,只是个匆匆过客。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来,打算在此地逗留多久,多大年岁,是否婚嫁…我不敢问,怕一问了,你就会选择悄悄的走,带着你攒的这些破碗烂罐,赶着牛车,正如我第一次看见你那般。”
我想笑,却笑不出。
钱军吏又饮一口,续道,“喜欢一个人,偷偷的喜欢,得不到回应的喜欢,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若是我能早知晓,可能...可能当初就不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做出那样决然的事,毫无转圜之机,那她就不会在闺中苦熬、性格变孤僻、与家人疏离,若不是名声受累,以她的家世,必能早觅良人,那样,她就不会顶替安平公主,嫁到辽国去…”
“她是…”原来缘由在此,我恍然,“和亲的安萍公主?”
“她的闺名,单字,萍…”钱军吏再饮一口,摇摇酒壶,只剩一小半了。
我自是不用吩咐,忙唤金无忧热酒,无论如何,今夜的酒,管够!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26 18:07:57 +0800 CST  

楼主:半桶水的小神婆

字数:829058

发表时间:2017-08-17 02:55:1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5 11:57: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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