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路1154号

193

钱军吏在成为龙州关的军吏之前,曾经是昔日的金陵狂少之一,或说,是里头最狂的一个。何谓金陵狂少?无非家世好、酒量好,更重要的是皮相好,擅长眠花宿柳与无事生非,是金陵闺阁小姐们一想起便会先脸红心跳、再心生不安的一群世族少年。
“那时我等’月夜携酒至,挽花破轻裳。日日何所伴?杜康与花黄。’日子过得恣意张扬,也浑浑噩噩,不分黑夜与白昼,不夸张的说,但凡我等出现之地,必然是鸡飞狗跳,整个金陵城除了烟花地,怕也没几处地方能容下我们。”钱军吏道,不自禁的,他的嘴角衔着个自嘲的浅笑,“我已经离开金陵六年,每每回想那时光景,总觉得大梦一场。”
听起来更似怀念,我遂笑问,“诗是有趣的,可是,为何用’破’一字,解轻裳岂不更妙?”
钱军吏似笑非笑看来,瞅得我有些心慌,“‘破’之一字,其中滋味如何,你不知,想来小金是懂的。”
金无忧瞥了钱军吏一眼,“此言一出,昔日纨绔之风再现,这几年在边疆的苦头算是白尝了罢?”
钱军吏面色一凛,收笑道,“你倒看得通透,想来也是有过类似经历?”
我不耐,敲了敲桌子,“后来呢?”
后来,这样糜烂的日子过多了,便也无趣了,酒越喝越多、架越打越大、麻烦越惹越多,心里头,却越来越迷茫,迷茫到不知所措,直到有一日,钱军吏迷上了下棋,精神才算是重新有了寄托。他在这黑白劫杀上竟然甚有慧根,先是找了个师傅学了几日,几日后师傅变成手下败将,再找个师傅学几日,几日后师傅甘拜下风,如此往复,斩败了十几个师傅后再无人敢接他的拜师贴。百无聊赖下,钱军吏开始在街市摆摊下棋,凡是能赢过他的,便奉上纹银二两,输了,他请喝酒。有道是卧虎藏龙地在民间,钱军吏的摊儿支起来后,还真遇见了几个善棋的,有输有赢互有往来,把盏言欢高谈阔论,倒也成了奇景一处,渐渐的,名声传了开去。
一日,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来到了钱军吏摊前,粗着嗓子装男子腔调,说要与钱军吏对弈一局。钱军吏是烟花场上混大的,哪能被这女子蒙骗,但看她衣饰不俗,也不愿冒犯,遂收了棋局说,今日无兴致,改日再说。第二日,那女子再度出现…如此纠缠几日,钱军吏索性直接婉拒,街市这样的地方,高门女子不宜踏足。见身份被拆穿,女子也不惊讶,只问钱军吏,你是不愿意与我对弈,还是不愿意与女人对弈?钱军吏反问对方,你是想找个人下棋,还是想找我下?说完也不管对方反应,便走了。
钱军吏歇了几日没去街市,彼时家中族老见他收了性子改邪归正,便很高兴的想与他谋个适宜的差事。本来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去殿前司是极为妥当的,安生过几年,再活动一下,升为都指挥使便算是仕途通畅、前程一派光明。对这样的事情,钱军吏并无心思琢磨,他琢磨的是,过了这几日,那个女子应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不会再来打扰了罢?于是便带着棋盒再去街市,熟料在经过一条僻静小道时听见了呼救声。
在这条小道中钱军吏自两个混混手里救下了一个女子,女子戴着席帽,待小混混被赶跑后,女子便摘下席帽向钱军吏道谢,而后露出惊讶之色,道了个,原来是你。原来这个女子便是那个着男装前来邀棋的。然而钱军吏看见她脸上精致妆容未损,身上华服衣饰不乱,当即明白对方给自己设了一个局。他不发一言,也不拆穿,拱手一礼后转身翩然而去。
钱军吏回家后又消停了几日,几日后,立夏了。金陵高门中有立夏日赏浮水叶之传统,钱军吏也应邀,与友人一同前往横塘。但看早生的荷叶漂浮在碧水之面,绿绿相映,消暑之极。饮了两盅酒、吃了些茶点,却见岸上出现一群贵门女子,都身着淡雅,望去似娴静羞花,自是别有风味。众人立时讲话题转到了这些女子身上,若干议论,点到即止。钱军吏听得无趣,便去了一旁的花径,在那巧遇了一个老者。
老者手捧棋盒,立时激起钱军吏的谈性,两厢一说,便决定对弈。既然对弈,便要寻个风雅的场所,老者便说,他知道附近有个花厅,临水弈棋甚是相宜,于是在前引路。引着钱军吏往前,及至花厅。可是,花厅已被人捷足先登,原来之间见到的那些贵门女子已先行抵达,聚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什么。钱军吏与老者正要离去,老者却发现地上有样东西,指着给钱军吏看,钱军吏一瞧,原来是把女子用的骨玉梳。待钱军吏将梳拾起来以后方觉不妥,此时俨然晚了,厅中女子议论忽起,巧了、巧了,萍姑娘刚吟了首姜夔的新诗,这里便有人送梳子来了!钱军吏闻声抬头,见厅中众女子视线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居中那个女子,面貌十分熟悉。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岔,“难不成,你这又是被算计的?”
钱军吏面色沉凝的点了点头。
我抚掌笑,“好,好,痴心一片!”
钱军吏皱眉,“我家族壮大,宗亲旁支加起来一共四百多人,为达自己目的而算计、筹谋,这样的事情我见的多了,也十分厌恶。你道我以前为何喜欢与烟花女子结交,无非是她们心思单纯,一味讨好不过为了我兜里的一点银子而已。”
“所以你还是拒绝了那位萍姑娘?”我猜道,进而有些不忍,“或者,你想多了,那根本就是个巧合罢了?”
“巧合?”钱军吏笑了笑,“绎句寻章久未休,花房日晏不梳头。谁教郎主能多事,乞与冥冥千古愁。那日她吟的,便是这首。莫说古往今来多少诗人多少诗作,便是白石道人他自己所作之诗,也有百首之多,偏巧那日她便吟了这首,你信这是巧合?”
我叹息,这位萍姑娘只怕是有些弄巧成拙。

气性使然,钱军吏当即便将梳子丢在了地上而转身离去。骨玉本脆,断成了两截。后来,钱军吏在殿前司欲谋的职位出了纰漏,本该下的调令一直不曾传达,家里人使了关系去问,方知岔子出在那把被钱军吏摔了的梳子上。那位萍姑娘,是瑞国公之女,虽是庶出却颇得瑞国公欢心。如今在钱军吏处吃了这样大一个亏,瑞国公如何会高兴?因此便扣下了钱军吏的调令。
入不入殿前司、当不当官,钱军吏并没有放在心上,但钱家却如临大敌,得罪了瑞国公,钱家仕途难测,于是举家给钱军吏施压,命钱军吏之父择日上门向瑞国公提亲。钱军吏自然抵死不从,两下闹僵,钱军吏便放出话去,娶妻娶贤,就是天下女子死绝,也绝不迎娶满腹诡计之人!钱军吏说的是气话,却不曾料想,这话被传了开去,几乎绝了萍姑娘的姻缘路。
之后瑞国公家不再在明面上为难钱家,却暗地里使小绊子使个不停,多次致使钱家在堂者被御史弹劾、被皇上责骂,贬官的贬,降职的降。钱军吏坐不住了,他去找瑞国公道歉,并道所有的事情是他一人所为,与钱家无关,请瑞国公有气便撒在他身上,别牵连无辜。瑞国公如何能认,大声斥责了钱军吏,道他小人心思,竟然敢揣测堂堂瑞国公挟私报复!这要参到堂上,钱家又是一桩罪。钱军吏无奈下,忍气吞声向瑞国公赔罪,并表示,他愿意离开金陵、离开钱家,以免因自己的顽劣而继续拖累钱家。
钱军吏有此表态,加之钱家也寻到了能说上话的,瑞国公便网开了一面。钱军吏果然离开了金陵,先到牧城当了个守关小吏,没两年,瑞国公认为牧城喂马日子太过安逸,所以钱军吏便跑到了龙州关来啃黄沙。

我当即表示,瑞国公府仗势欺人太过分!钱军吏叹道,起初他也是这样认为,但戍边几年,人倒平和了,想起昔日自己所作所为,甚为后悔。拒绝萍姑娘有很多方法,钱军吏偏偏选了最笨的一种,以至于造成这个两败具伤的局面。说到底,萍姑娘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时情之所动、难以自抑而已。况且,当初若不是她的宽宥与求情,瑞国公的气不会那般轻易便消了下去。“她那时为何如此行为,我现在是相当理解了。”钱军吏道,并看着我,“在遇见你以后…”
我的心漏跳一拍,强笑道,“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金无忧起身道,“夜深了,都睡吧…”说完率先离开。
金无忧一走,我便坐不住了,遂也起身告辞。进了房,耳听钱军吏起身离开的声响,不由推开门偷偷看去,及至钱军吏出了酒肆门,方收回视线,不料正对上金无忧的,他不知何时站在他的房门口,房门半开,刚好将我的形状看个真切。
我的心又漏跳一拍,强笑道,“我看看门关好没,莫要进了贼。”
金无忧慢吞吞走到酒肆门边,伸手插上门栓,转头对我道,“门关好了,老板娘宽心,去睡吧。”

这夜我继续做梦,梦中那个女子华服加身,正在行礼,“女儿这就去了,一去,不知何时能再见父亲与母亲…”说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稍后,一张红布盖头兜头蒙下,一并掩盖了脸颊泪痕。
风吹过,吹得红盖头翻飞不已。

我被热风吹醒,醒来见窗户不知何时开了,燥热的风灌进来,几乎掀翻了桌上的胭脂盒。我忙起床走到窗前。天色已亮,我看着天边橙红橙红的朝霞,心想,春天还没过,夏天就要来了么?
龙州关,是个不见四季的地方...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6-27 15:35:4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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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的时候,酒肆开张。金无忧动作极轻快的洒扫,姿态甚是优美挺拔。我托着腮在一旁欣赏,心说有个养眼的跑堂,我这老板娘当得甚有滋味,月钱给的也心甘情愿,不像那阿桩...
也不知阿桩现在如何了...
“也不知阿桩现在如何了…”一个声音忽然插入,与我所想合了拍,我转头看见顾大娘愁眉苦脸的从房里出来。我问她,既然如此不舍阿桩,为何之前连声’娘’都不让他叫?顾大娘露出哭相道,“酒娘子有所不知,我算过卦,说我命太硬,克亲人,你看,我家当家的、还有我的小女儿,不都被我克了么,所以我索性信了真人离了家,也是给阿桩留条命。”
想不到还有这等缘由,倒是曲折。
顾大娘顺势坐在桌边看着我,尚未张口我立时拿话堵她,“你克了旁人就算了,可别来克我的生意,这几日你欠我多少酒钱了?我这儿小本买卖,禁不得折腾。”
“唉呀,有钱,有钱!”顾大娘嘟囔着,从腰上取下钱袋子,数了十个铜板出来,“来一壶酒,再加个下酒菜,够了吧?”
我唤金无忧过来招呼顾大娘,然后在一旁问,“昨日那个叫呆娃的,魂儿找回来了?”
顾大娘面露得色,“那是自然!我有真人庇佑呢!”
“真人长得啥模样?”我继续笑吟吟的问,“可似我这新来的跑堂一般好看?”
“真人真相,岂是凡人可以比的?”顾大娘不满,瞅了金无忧一眼,又满脸堆欢,“不过这小哥长得是真真儿好,不知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什么人?我有个远房侄女,正好十六,瞅着跟小哥儿天造地设正是相配。”
金无忧盯了我一眼,不作声离去。我暗叹,三棒子揍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无趣、无趣!
胡吣几句,一壶酒灌下肚,顾大娘甩手出去了。又有几个酒客登门,我忙唤了金无忧出来招呼,自己则继续托腮在一旁欣赏。
看着看着,有些困倦,金无忧忽至,在我手边放了碗汤。我端起碗来,喊住转了身正要离开的金无忧,问他这汤水是如何做的,看着清透,味道微甘,还挺好喝。金无忧略顿,似是回忆着方子,而后简单道,“用了些新鲜蔬果,多滤了几遍而已。”我甚是好奇,如今这时节,青黄不接,哪里来的新鲜蔬果?但金无忧很快离开,我跟着离了柜台去地窖查看,难道阿桩走之前买了些蔬果没来得及告诉我?也不知花了我多少银钱。

地窖里头只有几坛子酒,还有蔫头蔫脑一堆地瓜,哪里有新鲜蔬果的影子?正要回去好生问问金无忧,眼神瞟到角落对方的若干空酒坛子。这几日水兑得少了,消耗过大,今后还是得兑九成水,好人偶尔当一当即可,当久了有损身心健康。想着,便去灶间提了桶水,搬了个空酒坛,先把水灌了九分满,再去抱酒坛,对上水坛刚要倒,忽听身后传来若干声响,转头看见金无忧正拾着梯子而下,见了我,也是一愣,后道,“堂上酒没了,我下来取点。”
“正好,”我继续倒酒,倒完后用脚踢了踢兑了一成酒的水坛,“给他们喝这个!”
金无忧走过来,把两条墨裁的眉皱起,“这样…不太好罢…”
“有什么不好?”我瞪眼,“让他们喝饱了发疯就好?”
“可以不卖,何必卖假的?”金无忧坚持己见。
我想呵斥他,如以往呵斥阿桩一般,但看他的脸,那般模样那般表情,生生忍住,缓和了语气问,“这是我的店,怎么做,卖什么,都听我的,你觉得可好?”
金无忧看着我,好一阵后,笑了笑,道,“安神汤还在柜上摆着,老板娘!”然后弯腰搬坛。
我等了会儿后才离开地窖,回到柜台边端起碗来,三两口把汤喝了,喝完了忽想,到底谁是老板,怎地金无忧说让我喝我就喝了?之后便听见有酒客闹起意见来,说什么这才好了几日,卖得酒又变成涮锅水了...
我一肚子闷气正好没处撒,立时发作,用空碗敲着桌子,“惯了几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这里就这个,爱喝就来, 不喝请走!唧唧歪歪废话忒多,再啰嗦下去,每壶酒价钱上涨两成!”力气用的过了,碗一下碎成两瓣,将破碗一丢,伸指指着叫嚷最凶的一个,“你,这碗记在你账上!”
众人气势立时熄了。

众人消停却不是因为我,而是钱军吏正好进了门,边走边笑道,“怎么这么热闹,你们又合起伙来欺负酒娘子了不成?”在一片’岂敢、岂敢’声中他要来柜台,却被金无忧引着去了一边。跟着,金无忧给钱军吏端了一壶酒,我一时不察,钱军吏喝的是兑了水的,但看他端着酒杯不动、望着我的脸上露出难以描绘的神色时,我方想起忘记嘱托金无忧了。
扭身出了柜台,堆笑去拿钱军吏的壶,边道,“错了!错了!阿桩,哦不,小金弄错了!”转头呼唤金无忧,快给钱军吏换酒。
钱军吏牢牢抓着壶柄,一字一顿道,“今天我就喝这个!”
我只好压低声音,“别喝了,我怕你闹肚子。”
龙州关的水不但不好喝,而且若不烧开了喝,还真容易闹肚子。以往我本着为酒客着想之心,都是不怕麻烦的烧开了水、放凉了、再兑进酒坛,今日恍恍惚惚的竟然把这茬忘了。
钱军吏似笑非笑看着我,又瞟瞟其他酒客,我明白他的意思,继续压低了声音道,“不多,就一坛,他们都是皮糙肉厚的,哪里会有事?比不得军吏大人您自小在江南养出来的娇贵。”
“说男人娇贵?”他皱了皱眉,“故意埋汰我!”
我也赶紧说了一连串的’岂敢’,正纠缠间,金无忧端了两样菜出来,从我和钱军吏中间插入,将菜放在了小桌儿上,然后他偏头看着我,道,“老板娘,你该午睡了。”
我还真有点困了...

入了内房,略做梳洗躺在床上,然后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这才刚入春,怎么就觉得空气燥得不行。起身吃了杯茶,砸吧砸吧,味道与我之前喝的大有不同,揭开了壶盖看,赫然是一壶安神汤。我又气闷起来,这个人,怎地如此自作主张!打开房门想把金无忧唤来训斥一番,却见满堂酒客,就金无忧一人在里头招呼应付,遂觉不忍,毕竟他是在帮我赚钱。
重新躺回床上,闭了眼,又入梦境。
湛蓝的天、明艳的日头、干燥的风...
此等风景,和龙州关何其想象。
羌笛声响起,正是金无忧这几晚吹的曲子,我已经耳熟能详。它先从头到尾响了一遍,听得我意犹未尽,第二遍再起时,一个女子声音忽然响起,跟着曲子便哼唱起来,倒是应和。
我记得,她唱的是钱军吏提及的那首诗。难怪钱军吏初听这曲便出了神,想来是以前听过的,而且与诗词一起。
唱曲儿的一直没出现,虽也不知是不是总是入梦的那个女子。但我觉得,左右是她了。

大梦初醒,外头天色已暗,这个午觉睡得好长。我出门看,酒客散得七七八八,钱军吏也不在,顾大娘却回来了,正笑模样的和金无忧闲聊,无非还是今年多大了家里有没有妻室,金无忧只是摇头,也不知是懒得应付,还是没有妻室。
我扶额而出。
顾大娘看见了我,关心问我怎么了,脸色恁地苍白?我只觉得头隐隐作疼,这是以前不曾发生的。顾大娘一捋袖子道,“我来给你把把脉!”
我将手伸出,顾大娘伸出三根手指头搭在我的腕上,闭眼一阵,道,“脉象发涩,还有些杂乱。”睁眼瞧着我,继续问,“酒娘子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还是吃了什么新鲜东西闹起了肚子?”
我立时想到了金无忧的安神汤。
怀疑的眼神飘过去,被金无忧接住,他不动声色走过来,接着话道,“老板娘是累着了,等忙过这阵,就好好休息,休个假吧…”
休个假…我觉得这说辞甚是有趣...
顾大娘便也笑着附和,“正是、正是呢,就是这个脉象!”
我立刻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怎么会信了顾大娘这个连江湖郎中都算不上的老妇之语?
晚上金无忧整饬了四样精致的菜,邀了顾大娘一起吃,顺便在桌上摆了四副碗筷。我正要问怎么多了一副,便见钱军吏掀了门帘而入,见了我们,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望着桌上的菜开始琢磨,这得花多少功多少银?得记在钱军吏账上,连同顾大娘的一起。
顾大娘向我们道了谢,捡了下座儿坐了,拿着筷子看着菜碗,神色便不对了,惆怅了会儿,道,“也不知阿桩现在怎么样了…”这话,她一天要念七八回。
钱军吏接道,“那大娘就多吃点,算是替阿桩。”
“这有何用?”顾大娘继续惆怅着,“我吃了,怎能等于他吃了?”
“你吃了,身体养好了,阿桩少惦记着你一点,自然也能过得更好了。”钱军吏道,“宽心罢,待阿桩到了扬州,必定会送信来!”
“甚是、甚是!”顾大娘连连点头,并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菜,她筷功甚好,一夹过后,菜盘空了一半。
我瞪着埋头吃得正香的顾大娘,再瞅瞅钱军吏,便只这点时间,顾大娘换过一个盘子又夹了一筷子菜,我们仨立时回过神来,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再耽搁片刻,怕连汤水也剩不下了。

晚饭后闲聊,钱军吏一直磨着不走,我不敢管他,金无忧也不赶,自顾自收拾了堂面然后去屋外短墙上吹笛。笛声惊动了顾大娘,她便也出门与我们坐在一起听。边听边啧啧的夸,“这个后生,是个有才的后生呢!”
我噙着笑,点了两下头,忽然想起梦中的小曲儿,便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刚起了个头便见钱军吏变了脸色,瞅着我问,“你、你、你为何要唱这首诗?”
我自然不能说是做梦梦见的,遂讶道,“前几日你说的故事好听,我就记下了,刚才也是随便哼哼的,怎么?”
钱军吏怔然片刻后道,“这支曲是我在金陵摆棋摊时,找了清官在一旁弹奏助兴的,后来到了牧城,闲极无聊,便吹了给旁人听,孰料传了开去,因此小金会这只曲我倒不意外。这曲本是清曲,并无词所配,只是那日断梳之后,有好事者把萍姑娘吟的诗配上了这曲,坊间多闻,让瑞国公府烦恼了好一阵。”
我听出端倪,猜道,“所以这曲是你做的?”
钱军吏点了点头,我生出油然之敬。
钱军吏又道,“我们听曲就听曲罢,你别再唱词了。”
“好、好,得罪了…”我道。
两句话说下来,曲却忽然停了,金无忧自墙头跳下,经过我们身边时眼神也不瞟,丢下一句,“夜深了,睡吧。”
顾大娘打着哈欠连声道,’累了!累了!’和我们告别后离去。
我瞧着钱军吏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钱军吏迎面看着我,眼神有些闪烁,我见他好似有话要说,便问,“再…来壶茶?”
他闭上眼睛叹,“别赶我。”
我虽然不是真心留客,但也绝对不敢怠慢了他,遂笑道,“大人说得哪里话,这酒肆没有大人的关照是一日也撑不下去的,自然是大人想留多久便是多久。”
他睁开眼又是一叹,“太生疏。”
我觉着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成了错,索性噤口,等他自己把话底儿掏出来。
钱军吏果然有话要说,他看着我道,“自从你这个新跑堂的来了后,我觉得与你的距离便一日远过一日,我不想逼迫于你,我只想知道,你在等什么?我..”他忽现犹豫,但不过片刻便继续,“我可还有机会?”
我沉默,想着自己的事。
“我的来历如何、心意如何,可都给你交了底,如今你年岁不小,应该考虑终生大事,”钱军吏的话越来越热切,“跟着我或许没有荣华富贵,但我能保你衣食无忧,再不用抛头露面做这等营生。如今萍姑娘远嫁北辽,而我也戍边六年,我再请家人去瑞国公府说上一说,年后我就能带你回金陵。”
我有些委屈,我喜欢开酒肆,喜欢看着酒客人来人往,看各种百喜千愁。可到了钱军吏口中,这成了’这等营生’…也是,人家曾是金陵狂少,也有机会伴君左右,我这样的布衣之人,能得其垂青已是幸运,还能期待什么?
“怎么,我的话让你不悦了?”钱军吏眼神犀利,看出我的情绪。
我笑了笑,摇头道,“不曾,应是受宠若惊罢…”
他静了静,“看来是我刚才的说辞冒犯你了。”
我不再否认,低头不语。
钱军吏站起来,垂首道,“若是冒犯了,请见谅,我有些心急了…”
我一直低着头。
等了好一阵,他方才离去。
听着钱军吏离开的动静,我慢慢抬起了头,看着还在微微颤动的门扇出了会子神。’咄’一声响,循声看见我眼前出现了一碗汤,我惊讶极,转头道,“你还没睡?”
金无忧摇头,看着我,眼神中甚有意味。
“怎么了?”我问。
“这样的你、这种时候,能嫁给钱军吏,不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么?”他一开口我便知道他将我与钱军吏刚才的情状都看了个遍。
微恼,板脸道,“干卿何事?”继而觉得他说话的语气, 用的方式,很是奇怪,什么叫这样的我、这种时候?难道他知道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种时候的事?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金无忧微笑着,“不要对我产生敌意,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引路人。”
我望着他一边高一边低的嘴角,有些失了神。
稍后我反应过来,“何谓…引路人?”
金无忧转身走了,“早些睡吧,老板娘,明日将是忙碌的一天。”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04 06:16: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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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继续做梦,续着蓝的天、黄的沙、燥热的风。这熟悉的风景啊,许久未变,我也不急,便安心等着。
果然一个女子出现在远方,茫茫黄沙地,她着一身白衣,独自朝前走,分外显眼。我朝她追去,行得渐近,风带来些许呢喃,断断续续的小曲儿,听着正是那支属于她与钱军吏的曲。
痴心一片啊,我暗叹。
行得近了,方发现她的狼狈,脸色憔悴、双眼无神,肌肤也是暗沉的黄,衣裳已然不整洁,破损、脏污,尤其一双脚,赤着,裂张数道伤口...
我不由惊讶,这是遭了怎生的罪?
忽而脚下踉跄,她摔扑在黄沙地上,半晌不动。

我醒来,但觉十分惆怅,她不会就那般死了罢?
起床梳洗,而后来到堂中,金无忧正在洒扫。这龙州关啊,过了夜若是不打扫一番,那桌上的沙子足足能满铺一层,看不见桌椅底色。人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喝的、吃的,若不夹杂些沙粒,吃着都不香。
金无忧十分不惯,吃得挑剔、喝得谨慎,因此我才对他那碗透亮的汤的做法心生兴趣。
酒客纷纷上门来,不过几日,他们便适应了金无忧的存在,先与他招呼,再向我问候。我撇着嘴,有一丝不悦。
金无忧去灶间,极快端了碗汤出来,放在我手边,“老板娘,请喝。”他道。
顾大娘也起了床,走过我跟前,问候一声,再道,“酒娘子这里好睡,好睡,就是吧,刚睁眼我这眼皮子就跳得厉害,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我瞅着她的左眼皮跳得着实夸张,不由啧啧一番,然后舞着布巾当帕子,“那大娘快些出去,别把祸事生到我这里了。”
“哟,这话怎说的?”顾大娘选了个座儿坐下,“天大地大,没有吃饭事大,金小哥,牛肉给我来一盘,再来壶酒,大娘我要醒醒瞌睡。”
“别忘了收钱。”我追了一句。
一忙,过了午间,下午我开始犯困,喝着安神汤的时候暗想,钱军吏今日一直不曾露面,也不知忙些什么。他管着边境,若是越忙,则表示边境越是不太平,所以我是非常愿意在酒肆时时陪他悠悠闲闲的喝两盅的。
汤不曾喝完便见钱军吏跨门而入,我心说了个,说曹操、曹操到,离了柜台迎了过去,热乎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看清了他的脸色,甚是不好,忙问了个,怎么了?
“来壶酒!”他道,然后捡座坐下。
我招呼金无忧上酒,低头见钱军吏皱着眉,心中咯噔一下,他这模样真是少见,上回给我送钱袋时都不曾如此,难道发生了什么比西夏人要来龙州关更严峻的事?
我在钱军吏对面坐下,趁着酒还没来,打量他的神色,而后问,“难不成西夏人又要来了?”
钱军吏摇摇头,“只怕比西夏人更难缠。”
金无忧将酒摆在桌上,隔断了我与钱军吏的视线,我有些不满的偏了偏头,执起酒壶欲帮钱军吏斟酒,钱军吏以手盖在酒杯上,对金无忧道,“来个大碗。”
“就拿我们吃饭的碗。”我跟着指使金无忧,见金无忧走了,转头续问,“谁还能比西夏人难缠,难道是辽人?”
“今早我收到了家书,得知了个不好的消息,”钱军吏继续眉头深锁,我却偷偷放松了心情,既然是家书,那就是金陵的事,离龙州关十万八千里呢,孰料话题一转就落在了龙州关身上,只听钱军吏续道,“数日前,萍姑娘逃婚了,据说,正往龙州关而来。”
“这…”我目瞪口呆,“这是…重罪!”
违抗圣命,抗旨不从,破坏两国邦交,引起国事纠纷,罪若落到实处,九族亦会受牵连,这个萍姑娘…我无语评断...
“现如今瑞国公已经被褫夺了爵位,下台狱听候发落,所有送嫁官员、军吏,戴罪限时寻人,若寻不到,家中有父兄者,父兄落狱候斩,无父兄者,抄家,牵连三族!”钱军吏说着,简直字字惊心。
愣后我抚胸,“还好,还好,你不曾与他们结亲家!”
钱军吏露出冷笑,“你以为我能独善?萍姑娘为何要来龙州关?”
“难道是…为了你…”我盯着钱军吏,唉呀天爷真人呀!这萍姑娘真是个祸害啊!若是让皇上知道萍姑娘逃婚是为了钱军吏,那钱家举族去喂虎头铡都不够让皇上消恨的啊!
我站起来呼唤金无忧,“拿、拿、拿菜碗!给我也来一个!”

一大碗酒下肚,情绪略为平静,看着愁眉不展的钱军吏我出言安慰,“萍姑娘要来龙州关之事也许只是谬传,路途这样遥远,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如何吃得了苦?”
“但愿如此。”钱军吏回道,连饮三碗,有了些许熏然醉意。
遭受如此无妄之灾,我甚是替他叫屈,其实肚中更有想法,既然路途如此遥远,若是萍姑娘半路夭亡,那可真是帮了天下一个大忙。
钱军吏果然饮醉了,我唤了金无忧来将他抬进客房,愁得一夜不曾合眼,钱军吏现在需要一场好睡。
晚间时分顾大娘不知从何处晃荡回了酒肆,见自己的睡房被钱军吏占了便大为不满,看来便宜觉她睡得甚是享受,都不想走了。
我让金无忧做醒酒汤,等候钱军吏苏醒。顾大娘也不愿离去,就在一角的小桌边坐着,小酒喝喝,小菜嚼嚼。瞅着她我嫌气闷,问她为何不回自家去,她摇头说,今日不是眼皮子跳么,便去拜真人了,还求了个卦,真人告诉她,近几日不宜挪动,否则小灾变大祸,没准还会祸及阿桩。
理由如此充分,遂由得她了。
天黑下来后好久,钱军吏才醒过来,而后直嚷头疼,我忙让金无忧把醒酒汤端给他,没喝两口钱军吏又道不舒服,捧住了恭桶吐了起来,臭味熏天,我抵受不住,忙逃窜出去。
只听钱军吏在里头抱怨,“你们给我喝的什么,又卖假酒!总有一天我要封了你这酒肆,让你二人无处可去!”
我觉得他把对金无忧的怒牵连到我身上了,甚是冤枉。
浊气依旧,我索性去开前门,让夜晚的冷风灌进来,把屋中空气好生洗洗、换换。敞开了胸膛呼吸几口,便听见有人远远呼唤我,“老板娘、老板娘!”
我以为是金无忧,回身却没看见他人,倒是顾大娘唬地一下站了起来,“阿桩?!这是阿桩的声音!”说着奔到我身边,与我一起往外看去。
黑漆漆的,看不真切,顾大娘冲着夜色喊,“阿桩!是你么!”
跟着听见有人回覆,“顾大娘,是你么!”
果然便是阿桩的声音。我与顾大娘一起露出喜色,阿桩竟然回转了?
阿桩的声音又响起,“顾大娘、老板娘,快来,帮帮忙!有人昏倒了!”
我跟在顾大娘身后朝阿桩声音来的方向跑去,近前看见风尘仆仆的阿桩脚下果然躺着一个白色的人,破烂、脏污、憔悴,一如我梦总所见。

夜半三更,鸡犬不宁!通天祸乱,始于萧墙!
连钱军吏也醒了酒,与我们坐在一起,审理站在屋角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的阿桩。我实实想不到,阿桩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萍姑娘。
据阿桩交代,萍姑娘是他半路遇见的,遇见的地点在一个小小的兵马驿站旁的茶肆中,彼时萍姑娘正在满肆找人,求人带她去龙州关。只是她穿得邋遢,又给不出酬金,无人应她。阿桩好心提醒,勿往龙州关去,那里要来西夏人了!然而萍姑娘眼睛一亮,抓住了阿桩问他是不是去过龙州关。被这样漂亮的女子关注,阿桩身上骨头立时轻了二两,拍着胸脯说,他正是从龙州关而来,前往扬州而去,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随在下去扬州。萍姑娘只做不闻,状若疯魔般问阿桩,认不认得一个人,叫钱丛山?语末追加了好几个’认不认得?认不认得?’那模样,好似阿桩若是不认得,她便会吃了他。
阿桩被惊到了,捏喏道,“钱丛山何许人也不甚清楚,但守关军吏大人却的的确确是姓钱的。”
“必定是他!”萍姑娘喜极而泣,而后紧紧抓住阿桩的衣襟下令,“带我去见他!”
实在没有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劝不听、更摆脱不了,阿桩只得带着萍姑娘返回龙州关。
“起初我是想逃走的,可是你们不知道啊,这姑娘不睡觉的啊,”阿桩哭丧着脸,“初几夜我半夜醒来,都看见她两只眼睛瞪这么大,炯炯的盯着我,好似我扒了她家的祖坟!再后来我发现她实在熬不住了,就拿簪子戳自己,戳得手掌心血呼啦咋!我的老天爷!我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几时见过这阵仗?所以只好回来了,这不,走到这里,她终于熬不住昏过去了,不知几时能醒…”说到最后阿桩还有些喜滋滋了,补充道,“幸好西夏人不曾来…”
我怒骂,“你个蠢猪混子,吃屎的野狗都比你懂进退,你带来的麻烦比西夏人还大你晓得不!”
顾大娘护犊心切,沉下脸来道,“哎呀呀酒娘子,阿桩是给你跑堂不错,但他没卖给你,你怎能如此对待他?他不过救了个落了魄的姑娘,这是好事啊,你怎生还骂他?”
“你不是大早上的眼皮子跳得厉害得紧么?!”我冷笑,“看,就是为了这个祸事!”
顾大娘继续同我吵,拿出了泼妇骂街的水平,而我久经酒肆醉客的锻炼,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桩则在一旁着急跳脚,一会儿劝劝我,一会儿拦着顾大娘,那叫一个热闹,连钱军吏说的话我们都没听见,直到他啪啦一下,摔了一只碗在地上,方才让我们静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等她醒来再说…”钱军吏眺了眺萍姑娘安歇的睡房,然后对顾大娘道,“还请大娘帮忙照料一下,要什么药材、食物跟我说,我去弄。”最后他看着我,“不管怎样,得让她平安。”
得了钱军吏的令顾大娘得意起来,挑衅的冲我’哼’了一下,而后对钱军吏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大人,这姑娘的身体就交给老婆子我,不出三日,老婆子保管让她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省得某位娘子自以为得了大人的喜爱,就谁都不瞧在眼里了!”
我扬声唤金无忧送客,“把顾大神婆、义勇侠士阿桩,还有那位神出鬼没的萍姑娘,一起送出去!”
金无忧愣了愣,问,“送哪儿?”
“我哪知道?”我瞪着他,“只要别在我的酒肆就行!”
“别闹了,”钱军吏道,挥手欲屏退金无忧,“再闹下去天都要亮了,都去休息一下罢。”
钱军吏这土皇帝发了话,我也没话好说,他既然不怕麻烦上身,我又何必做恶人?
钱军吏起身欲行,走到门边却折返,站在我身侧低声道,“我没别的想法,就想让她身体养好了,明早我就想法子送消息出去,让送嫁的队伍过来把她接走,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所以目前得安抚好她。”
我觉得这也是个办法,这样一来就大事化小了,只要辽人不追究,那皇上想必也不愿意事情闹大,那么大家就都有救了,瑞国公家、钱家,还有被无辜牵扯的那么多送嫁军吏家。
只是钱军吏他自己,恐怕要终老龙州关。
我叹了口气,道,“你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料着。”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04 06:17:0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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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钱军吏离开,我叹着气回头,却见金无忧依旧留在原地。也是,钱军吏去休息、阿桩同顾大娘照顾萍姑娘,金无忧可不就闲了下来?我慢慢坐进柜台里,对他道,“小金,你来了几日了?”
金无忧答道,“到明天,正好半个月。”
“你我也算有缘,虽说只相处了半个月,却觉得好似认识许久了,我索性大方点,就给你结一个月的工钱!”我道,边取出钱匣子,打开来开始数铜板,“阿桩的工钱,一个月是三十五个大钱,你比阿桩勤快,脑子也灵活,还会吹小曲儿给我听,我便给你五十个罢。”数出来的铜板用钱串子穿好,掂在手里沉得厉害,递过去,他却不接,我只好放在柜台上继续劝,“眼下我这里有难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你留下来实属不必,不如拿着钱,先去寻点别的营生,过阵子我这里的事情消停了,你若是想回来,我依旧欢迎的。”说着一笑,续道,“说实话, 阿桩那张苦瓜脸,我实是看得腻味。”
金无忧也是一笑,道,“有事就跑,我做不出来!老板娘,你救了我、收留了我,还给了我自食其力的机会,我怎能辜负,怎能在你有难之时选择独善其身?”说着,他把桌上铜钱推了回来,“再说,不足一个月,我不收工钱。”
我觉得疲倦极,便不再相劝,收了铜钱道,“就依你,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一夜继续做梦,梦中的她打扮依旧,白衣污痕的站在我面前,用奇特的眼神盯着我,看得我心中发毛。
醒来后去查探,顾大娘趴在一边打盹儿,阿桩在灶间煎药,阵阵药香传来。萍姑娘躺在床上,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弱不可闻。端详了一阵,我轻声问她,“我已听从了你的安排到了这里,守在他身边,也等到了你,为何你还继续入我的梦?”
叹息离去,天色微白,不知哪家养的公鸡发出了嘶鸣,唤出了红日。
喝了金无忧的安神汤,我回房睡回笼觉。一梦未毕,听见喧哗,忙披衣下床。原来是金无忧没有按时开肆门,一些常来的客人便聚集在外头吵闹生事。我找到灶间,金无忧正在煮着什么,芬芳扑鼻的,我问他在做什么,他答曰,给萍姑娘熬点汤。
我甚奇,“阿桩呢?”
阿桩竟叫顾大娘叫走了!原来昨夜我睡下后,阿桩断断续续和顾大娘描述了一番萍姑娘的来历,顾大娘慌得不行,趁着天没亮拧着阿桩的耳朵就走了。
我再问,“钱军吏可曾来过?”
金无忧摇头。
一时我觉得重担加身,一个一个的,跑的跑,躲的躲,难道萍姑娘这烫手山芋被丢到我手里了?这可万万不可!
“别管汤了,”我对金无忧下令,“开肆门去,生意照旧做!”
金无忧应着好,却不挪动,只道,“汤快好了。”见他固执,我只能由他,自己去地窖捧了酒出来,开始整理准备。没多久,金无忧果然离了灶间,也不去旁的地方,径直去把肆门开了,酒客呼啦啦涌进好几个,都是熟面孔,愤怒且奇怪的问我,为何迟迟不开门?
我没好气的道,“开门晚了,得罪了各位大爷,在此陪个不是,今日的酒都便宜一成。”众人于是高兴起来。

这日极其忙碌,堂中酒客要招呼,房里萍姑娘要伺候,我两脚不沾地的到了下午,幸好,钱军吏露面了。我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住钱军吏的小臂,道,“你家中敞亮舒适,不如把人接你家去!我这里庙小,实在容不下大佛,这不,阿桩都被吓跑了。”
钱军吏沉脸摇头,道,“不成,我明天一早就要走。”
给我惊得,脸色立时白了好几分,“去哪?”
钱军吏把我拉进房,轻声安抚道,“今天一早,我给两头送了信,一头给了我家里,让他们想法联系瑞国公,哦不,萍姑娘家,说是萍姑娘安全到了我这里,让他们不要挂念,若是需要活动,就赶紧去安排,别耽误了时间,越拖越麻烦;另外安排了心腹沿路去北,既然我家里都知道了萍姑娘的打算,还能送了信过来警示于我,没道理那送嫁的队伍不知道,所以他们必定在来路上,只不知为何耽搁了。”
我不解其意,问,“既然信都送了,你又要去哪?”
“我不能留在这里,”钱军吏道,望了望萍姑娘的睡房,“她在这里,我就不能在这里,以免留人口舌。”
这…
“那你究竟要去哪?”我急得恨不能长翅离开这是非地。
“我临时请了命令,申请出关修沟壕。”钱军吏道,也是满脸无奈,然后握住我的手道,“我昨夜想了一宿,觉得我不能见她,着实不能!辛苦你了,待她醒了,别说实情,就说我前几日就出关了,再过几日就回来,安抚好她。过几日,送嫁队伍应该就能赶到了,到时劝也好、绑也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你,一面都不见她?”我看着钱军吏,迟疑道,“她吃了这样大的苦...”
钱军吏摇头,撇开我转身走了。
我望着肆门好一阵,忽觉身边传来动静,偏头看见金无忧,我叹气道,“小金,我怎么觉得钱军吏有些凉薄呢?”
金无忧答,“钱军吏考虑的不只他一人而已,还有他的家族,还有很多无辜牵连的人,此事若不能善了,大家都得遭殃,老板娘你也是。”

晚间,随意用了些饭食。因是独自一人,吃得甚无滋味。阿桩给我惹来这样大麻烦却连头也没冒,我恨得恨不能活撕了他;顾大娘自然也是没有露面,连白食也不来吃了;至于金无忧,给我备好了饭菜后便回到灶间继续给萍姑娘熬药。捧了碗跟到灶间,看着他切煮忙碌,我有些忿忿,不知为何。
“这里烟子大,”趁着空闲金无忧抬头对我道,“老板娘出去吃罢。”
“你饿不?”我问。金无忧摇头。我却不信,扭身出了灶间,取了只大碗盛了饭和菜,端给金无忧,他也不谦,接过,坐在一只用来烧火的小木桩上默默吃起来。我瞧着他的侧脸,眉目隽秀静谧无波,心中十分祥和安乐,便也坐在门槛上,低头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饭食。
一顿饭悄无声息的吃完,药也熬好了。金无忧放下碗筷起身,端起药壶滤了药渣,小小一碗褐色的汤水,放在灶台上,跟着又自橱里端出那碗日间熬好的汤,两碗并做一碗,递给我道,“去吧,温热着,正好喂了给她。”
我认命的丢了自己的碗筷,端起药汤时还嘀咕着,“我就没伺候过人,这还是头一遭!”
金无忧带出一丝笑,“就这一回,喝了这个,她就能醒。”
竟这样灵?我有些不信,但看着金无忧模样,又由不得不信。
昏昏迷迷、浑浑噩噩中,萍姑娘喝下了这碗汤药,我见她嘴角流了药汁出来,遂起身寻了块干净的帕子,不过片刻功夫转回,看见她果然睁开了一双水灵灵的妙目,向天望着,听见我进门的动静,视线便转到了我身上。
我左脚踩在右脚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扶着墙我勉强笑了起来,道,“哟,好事,好事!姑娘终于醒了!”
其实我心中甚怵这萍姑娘。
说完那句我便看着她,等她反应。然而她的反应大出我的意料,她迷朦着,迟疑着,犹豫着,问道,“你是何人?”头略转过,视线在周遭溜过一圈,续问,“这是何地?”
我讶然兼哑然,此间似是有什么不对。
萍姑娘继续盯着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因紧张,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做起我不曾准备的自我介绍来,“姑娘还记得你路上遇见的那个叫阿桩的么?他是我的伙计,他昨夜把你带到了这里,你身体太虚,晕了一天一夜。”
萍姑娘神色先是一缓,瞬即激动起来,“这里、这里、”略顿,平了平气息,她续问,“这里便是龙州关了?”
我点头,“正是。”
萍姑娘支起上半身向我探来,迫切的问,“钱丛山,快让他来见我!”
我故作惊讶,“难不成姑娘跋山涉水的来,就为了见钱军吏?这可当真不巧了,他出关了,巡检壕沟去了!”末了强调了一句,“就昨日,姑娘若是能早一天来,还能见着面呢!”
只听咕咚一响,萍姑娘向天摔倒,竟是又晕了过去。
这,我可真没预见,这姑娘怎生如此脆弱?
出了房门张口唤金无忧,斥道,“你的药不灵!不灵!醒来说了不过几句话,那姑娘就又晕了!”
金无忧看着我,目光清清亮亮的,而后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什、什么…”我犟,“什么都没说,就、就闲聊了几句,哪里人,从何处来,我是谁等等,哦,还聊了两句阿桩,她就晕过去了!”
“好吧,”金无忧慢吞吞转身走,“我再去熬些汤药。”
看着他的身影进了灶间,我在他身后扬了扬手,“剂量加大啊!”
想不到金无忧这药挺难熬制,到第二日早上方才备好,看着金无忧眼里血丝我甚是那个心虚,“去,好生休息,等下我去门口挂个牌,今日不开业!”左右钱军吏不在,若是有人来闹事,无人给我撑腰。
之后便捧着药碗去看萍姑娘,她脸颊有些虚肿,毫无血色,于是我更忧心了,也不知她的身体养不养的好。一口一口把汤药喂下,我赶紧离开房间,怕她醒来见了我又乱激动,若再晕过去,我就真没法跟金无忧交代了。
金无忧却不曾歇下,依旧在灶间忙碌,我问他在做什么,他却道,给我准备早饭。
“也对,也对,”我点着头,“早饭不能省,你也要吃,吃完了才好休息。”
煮了粥,蒸好了馒头,我与金无忧依旧一个坐在小木桩,一个坐在门槛上。粥碗蒸汽袅袅,濡湿了我的睫毛,用力眨了眨,然后放下粥碗,还叹了一气。
金无忧的眼神飘来,“老板娘,缘何叹气?”
我不知该不该说,歪头思忖。
他的眼神执着,不曾移开,激起我的谈性,索性连馒头也放下,对金无忧道,“此事甚是诡异,不知我说了,你会不会信?”
金无忧干脆的点头,“会,你说罢!”
“我曾以为,以为,”我斟酌着词汇,“萍姑娘能认得我。可是刚才看她模样,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我的样子。”
金无忧挑了挑眉睫,“你与萍姑娘以前认识?”
“以前我们从未见过,只是,”我道,“我便是因为这位萍姑娘,才来的龙州关...”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04 06:17:2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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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萍姑娘开始入我的梦。我是个少梦的人,做了,第二日也泰半会忘记,唯独她,一梦见她就牢牢记住。 当然初时我并不知她的身份,梦见的时候也不经常,偶尔几个片段都是让人眼热心馋的富贵日子,令我很是羡慕。直到有一日,她与我一起,看她的生活。
此事想来诡异,说起来却甚是简单,我记得那晚的萍姑娘正在看书,一炉香燃在手边,青烟袅袅,聚而不散,当时我便想,这香炉燃的香,必定是极其贵重的,然后萍姑娘眼睛渐渐闭上了,看模样是看书看得累了需要小憩一般,我正等得百无聊赖,忽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据案而栖的萍姑娘身上慢慢透出,初时稀薄,渐渐丰满,瞧着赫然又是个萍姑娘,只是浑身罩着一件宽布白袍,神情瞧着也似在震惊,看见了我,她却释然了,道,“你在这里,正好!”
“正好?好什么?”我不解之极,她却不肯多言解释,速速对我说,“去龙州关,等我!”
我问她龙州关是什么地方?她迫切的道,“救我,去救我!”
说着,声音变弱了,身形也幻化半透明。
我正惊讶,她似是猛力挣了一下,眼角都流出血来,嘶声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找钱丛山,救我!”而后消失不见。
便在此时,闭眼小憩的萍姑娘肩膀忽然一震,我只道她要醒了,却见她倏然站起,眼未张,只拿着两只手朝前探了探,似是想抓住什么,然而什么也未曾抓住,就此往后摔倒。
下人听见动静进门,赶紧将她扶起,问她何故,萍姑娘扶额道,“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说着,她的视线投向我站立的方向,下人追问梦见何事,萍姑娘只摇摇头,不肯再说。
自那日起,萍姑娘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她听说了钱军吏的奇事,便时常使了下人去街市候着,回来将钱军吏下棋的事讲述给自己听,问及棋局详情,下人却描述不清,萍姑娘便决定自己去看看,一日,她改了装...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如钱军吏所说,萍姑娘喜欢上了钱军吏,想和他结百年之好。起初她去街市,只是远远的坐在茶楼上瞧着,瞧着这人恣意人生,瞧着他潇洒度日,芳心便慢慢的倾了过去,终有一日她去和钱军吏邀棋,想引起他的注意,不料却引起了他的戒备,好几日不曾去街市开棋摊;那几日萍姑娘派人日日蹲守,终于守到钱军吏的身影重新出现,她便立刻安排了人,在钱军吏面前演绎了一出美女落难的戏,孰料,又被钱军吏看穿;最后她买通钱军吏身边好友,安排下嗜棋翁,引着钱军吏在众人面前发现并拾起那把骨玉梳,若是一般人,在当时情景下必定会以梳相赠传为佳话,可惜钱军吏是个桀骜不驯的,当场翻了脸。
事情闹大,瑞国公府知晓了,一边斥责萍姑娘任性妄为不守妇道,一边给钱家施压,想以既成事实的婚事来堵悠悠之口,这本是萍姑娘为了得偿心愿而走的最后一步路,然而钱军吏却是宁肯去戍边也不愿意娶萍姑娘,遂两败具伤。
当然相较而言,钱军吏拍拍屁股离了故土远离是非日子过得甚是逍遥,而萍姑娘就没这等运气,她不信钱军吏会不喜欢自己,她为钱军吏付出如此之多、谋划如此之深,怎能得不到他的回应?钱军吏去边关,一定瑞国公势力压迫所致,她在瑞国公跟前大大哭诉了一番,句句不离钱军吏,瑞国公恼恨,一纸调令把钱军吏从牧城下放到了龙州关。
失去了瑞国公的疼爱,身为庶长女的萍姑娘日子变得极其难熬,她开始忧郁,沉默,进而…变得愤怒…愤怒后,又是沉默…
这就是我所知的所有关于萍姑娘的故事。
我到了龙州关,看见了钱军吏,并留了下来。
萍姑娘让我来龙州关,等到她,然后让钱军吏救她,这些条件缺一不可,所以我保守着这个秘密,钱军吏时时问我来意我却不能对他明言,便是此故,想不到却在金无忧跟前倒了个痛快。
在那以后她也照常入我的梦,有时穿着锦衣华服,有时只是一身白袍,衣着虽然不同,神情却出奇相似,阴郁、非常阴郁。只是穿着白袍的萍姑娘从不言语,也无更多动作,有时会看着我,用奇怪的眼神,有时对着墙角发呆。
“就在昨夜,白袍的萍姑娘照旧出现,”我对着我唯一的听众道,“这可真真是奇怪,她已经到了龙州关,为何还会出现我梦中?”
金无忧一时无语,约莫我的话令他极难消受。我理解,这番话如此诡异,能听完已属不易。
“她说要救她,却不知她会遭遇何种难,需要钱军吏出手相助?”我又道,“本来这个谜点我一直参不透,直到钱军吏告诉我,萍姑娘逃了婚,正往龙州关而来,我便明白了,她来投奔钱军吏,想和他再续前缘,这样她就不用嫁到北辽去了…”
金无忧笑了一下,我瞧着不像是赞同的笑,便追问何故发笑?金无忧道,“当初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钱军吏都不曾生出迎娶之意,如今情势下,他又如何能遂了萍姑娘的愿?”
我想起宁肯出去吃土挖沟也不肯在此消受美人恩的钱军吏,觉得萍姑娘若想以嫁逃脱北去之命,金无忧所言非虚,此事几无可能。
这姑娘身负两国邦交使命,如今谁敢娶?不由长叹道,“富贵人家有富贵愁,动辄惊天动地,还是如我等一般当个小民的好。”

这番话说完,天早已大亮。我催着金无忧去休息,自己返身萍姑娘睡房查探。萍姑娘的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继续晕迷中。
转身正待离去,听见萍姑娘虚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是…故意不见?”
我忙转身,矢口否认,“不是不是!确确实实是临时来了公务,这我是极清楚的,钱军吏日日都来我这里喝酒,那是无话不谈的呢。”
“你们…”萍姑娘脸上显出不正常的红色,“无话不谈?”
我深觉自己又说错了话,忙将话题扯开,“钱军吏没几日就能回来呢,见到了姑娘定是极欢喜的,姑娘好好养养,身体要紧!”
萍姑娘沉默一刻,我想寻个由头离开,她转头看着我,问,“你为何离我这样远?你怕我么?”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忙朝床前趟了两步道,“我这不是怕打搅姑娘的休息么?”
“你知道我是谁?”她再度发问。
我忙摇着头,“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如何知道钱丛山见了我会欢喜?”
萍姑娘的言辞尖锐如锥,我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伸掌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一拍,道,“我就是个山野村妇,不会说话姑娘不要见怪,我是瞧见姑娘神仙一般的模样,与那玉树临风的钱军吏正正好儿配上一对,因此才随口胡说了几句。”
这话终于让萍姑娘消停了,她不再发问,也不再拿瘆人的眼神瞅我,掉脸望着天,幽幽一叹,半晌后道,“若不是得了他的吩咐,你们早派人给他送信去了罢,何至于此时此刻他还不曾出现?我知道,他不想见我,哪怕我违抗圣命吃尽了苦头追随他到了这荒芜之地,他也不想见我…”说着,双目一闭,流下两行泪。
“姑娘…”那一刻我发自肺腑的想劝她放下心结,以免心结变心魔,话在腹中绕了几个圈,终究化成不咸不淡的一句安慰,“先睡会,我去给你熬点鸡粥。”

出了萍姑娘的睡房门,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我在肚里叽咕,“钱军吏给我派了个什么差事?夭寿啊…”索幸这次她不曾说着说着就晕去,若让金无忧再熬汤水,我着实有些不舍得。
兀自心绪不宁时,忽然听见有人拍门,门缝里闪现一个灰影,我冲着那影子道,“今日不做生意,换别家去吧!”
一个陌生男子声音答道,“我是外来的人,刚到龙州关,口渴得紧,酒娘子能不能赏口酒喝,喝了就走!”
我这酒肆从来不缺生意,此时情况特殊,更无心应付初次登门的客人,遂回绝道,“改日吧,今日肆中无酒可卖!”
那人甚是执着,继续发问道,“不知几时能有酒喝?”
我暗骂了一句,’酒鬼投胎啊,喝不死你个小王八蛋!’,依旧提高了声音回,“后日!后日再开门!”
我是这样打算的,后日萍姑娘怎么着也能恢复个七八成,只要她能下床行走,我便给她透点口风,让她去关外找钱军吏,这样一来我这麻烦可算是脱了手。钱军吏把这烫手山芋留给我,他不仁在先,可别怪我不义,再说了,吃了这么大的苦才来到这里,不见上一面,萍姑娘如何能甘心?她能甘心我都替她不甘心,我愿意成全她!
入夜时有人摸了过来,是阿桩这个蠢猪混子,我抄起柴火棒劈头盖脸向他打去,撵得他抱头鼠窜直嚷着’老板娘饶命!’,拄着柴火棒子我气喘吁吁的指着他的鼻子一通臭骂,骂他竟敢当甩手掌柜,麻烦带进来自己就跑没影儿,把我推出去当枪使。阿桩着实喊了几声冤枉,说顾大娘看他看得紧,今日他还是趁着顾大娘吃醉了酒睡了才偷跑出来,跟着问我有没有什么事情吩咐他去做。
我摔了棒子,压低声音道,“正好,赶紧去关外给钱军吏送个信,就说萍姑娘醒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们如何知晓?非得让他拿个主意不可!”
阿桩猛点着他的蠢猪混子头说,“甚是,甚是,还是老板娘主意正!”说着,忽然目现犹豫,我问他怎么了,他道,“刚我在酒肆外头看见有个男人趴着门缝往里瞧,看见我来了,他就跑了,却也不知是何故?”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什么人,可看清了脸?”
阿桩道,“反正我是头一回见,我不在的这几日,龙州关可是又来了什么新面孔?”
我摇头诧异,“没有啊…”
一个声音忽然插入,“阿桩,你速速去找钱军吏,让他带人回来守住酒肆。”
我与阿桩一同转头,看见金无忧站在门口,约是睡舒坦了,看着精神奕奕的,但模样却甚是烦恼。
阿桩冷笑一声,“你是跑堂的,我也是跑堂的,你凭什么给我安排事情?”
我反手把烧火棒又抄了起来,喝问阿桩,“你走不走?!”
阿桩反射般跳起脚来,边跳边往外跑,还边留下碎言碎语,“有道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老板娘你喜新厌旧你会有报应!”
我把棒子丢了过去,砸在门框上,阿桩刚要跨门槛,于是吓得一个激灵,缩头缩脑的跑走。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08 04:39:1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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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阿桩走了,我转头看着金无忧,问他刚才为何要出此言,萍姑娘在这里,钱军吏躲都躲不及,怎肯主动过来?金无忧皱着眉反问我,既然萍姑娘这个孱弱的女子都已经抵达龙州关了,为何送嫁的那三百身强体壮的军士还没见踪影?
这问题问得稀奇,这我如何知晓?我随口答道,“或许迷了路,也是有的。”想想,补充道,“还或者,路上遇见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金无忧道,“万事皆有可能,我们要小心从事,目前,萍姑娘的安全最为紧要,所以我才让阿桩去找钱军吏,哪怕他自己不露面,给酒肆派几个边卒也是好的。”
此言甚是有理,我点点头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你还有什么好处,一并使出来,也好让我一次就把工钱张足了。”
金无忧看着我,忽然一笑,然后摇着头转身走了。我追在他后头问他去哪,他说他去做晚饭。
噫嘻,这工钱不涨不行啊!
晚饭金无忧做了两份,一份我与他同吃,油盐刚好,一份专奉萍姑娘,清淡的口味。
萍姑娘不肯吃,只瞧着屋梁怔怔儿掉眼泪。我苦口婆心的劝她,她一个字没听进去,劝到我口干舌燥,恨不得把金无忧给她做的汤喝下去。
我放弃做说客,端着碗离开。
金无忧看着我手上丝毫未动的汤,什么也没有问,只接了过去,然后去灶间用小火温着。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小心的拆卸柴火,动作斯文、有条不紊,看了一阵,我对他道,“辛苦你了,估摸着明天一早钱军吏就能回来,到时我们连人带被子,一股脑儿卷了给钱军吏送过去,只要能把这烫手山芋给丢出去,我也不心疼我那床被子了!”
金无忧瞥我一眼,起身走到橱柜边,背着我在灶台上捣鼓一番,转身时我见他手上赫然端着安神汤。
“你、你、你,”我有些结巴,“动作恁快!”
他把汤放我手边,“喝吧,喝完了睡觉去。”

半睡中我被急促的叩门声吵醒,瞧天光不是特别暗,应该也还早,金无忧应当尚未安歇,遂直愣起耳朵听。果不其然,金无忧的脚步声响起,匆匆跑到门边打开门来,跟着顾大娘的哭声撞进来,隔着一扇门,我亦听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桩、阿桩…阿桩没了…”
我略感心虚,忙披衣而出,顾大娘已经半瘫在地,看见我便朝我伸出手来,抖抖索索的,“酒、酒娘子,阿桩…没了…”
我气极,这蠢猪混子真是蠢猪混子!我没让他即刻动身呀,明日再出关也不迟,况且他跑就跑了罢,竟然也不给顾大娘留个信?!可见是个没脑子的家伙!心里气归气,脸上还是得露出笑容来,压低了声音劝顾大娘道,“别急,别急…”
“还不急?”话到半路被顾大娘打断,“人都让街坊抬到我院子去了!”说罢放声大哭。
“什么?!”我是真心不懂,“什么人,什么抬进院子?”
“是阿桩么?”金无忧问,“他到底怎么了?”
“阿桩?”我大惊,“刚才不还好好的?”
“刚才?刚才?”顾大娘瞪着我,凶光露出两道,上半身僵硬着,我吓得往后缩了缩,缩到金无忧身后。
金无忧把话接了过去,“晚饭前阿桩来过,说是趁着你睡觉跑出来的,可是没耽搁多少功夫就回去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顾大娘身子一软,“他…他被人在西边的沟里发现了,浑身是血,抬到我那里的时候,身子都硬了…”说话间,顾大娘在我的视线中迅速衰老。
我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极度震惊下,只觉不能接受。金无忧及时伸手托着顾大娘,继而回头看了我一眼,道,“我去看看。”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头晕眼花,扶着桌面坐下,“去吧,去吧,”我道,“早点回来,照顾好顾大娘…”待金无忧扶着几近半瘫的顾大娘出了门,我方才想起忘了嘱托一句,一切小心。
呆坐了一阵,我去看望萍姑娘,她应是被吵醒了,看见我也没多问。我寻不见话题,只好问她,饿了没?萍姑娘把头转到一边,似是对此话十分抗拒。我也懒得多劝,转身去了灶间,看见金无忧给她做的汤还在温着,明火已熄,望着奄奄一息的炉火,我没来由心情十分忧伤,好似金无忧去了就回不来了。
好在半个小时后,金无忧只身回转,给我带回了确切的消息,阿桩果然死了...
“不是意外,”他道,“我给他检查了一下,浑身都是伤口,似是被人打的,致命伤在喉咙,一刀割断。”
我捂着耳朵。
金无忧将我的手掰下来,道,“现在不是躲避的时候,老板娘,你得来拿个主意。”
我望着他,“阿桩惹了什么祸事,我哪知道,我怎么拿主意?”
“恐怕和那位有关…”金无忧眼神飘到了萍姑娘的房门口。
我不敢相信,或说,我不愿意相信。若要真的和萍姑娘有关,那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啊。我的声音都发了抖,“谁干的啊,什么仇啊,非…非要人命啊?!”
约莫是看我乱了方寸,金无忧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低头看着我,离我特别的近,目光特别的亮,我就跟被喂了个秤砣一般慢慢平静下来。抬头问金无忧,“你给拿个主意,现在该当如何?”
金无忧松了我的肩,瞅着门若有所思道,“阿桩是在沟里被发现的,那里是出关的必经之地,想来,有人不愿意他出关去报信,所以…”
我的心一紧,“可别说,你想去…”
“我得去!”金无忧道,“人家敢下狠手,就不是一般人,钱军吏不来,这里没人能应付,若是迟了,只怕还会祸及其他乡邻。所以,我不但得去,还得马上动身,那人刚杀了阿桩,可能没料到我们反应会如此快,此时正好是个机会。”
“可是…”我抓着金无忧的袖子。
“保护好她!”金无忧道,“我很快回来!”说完便撇了我快步走到灶间,那里有个小院子,连着邻居家,他便翻过了院子,从邻居的门出去了。
我的泪流了两行下来,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担着心。

深吸气,擦干眼泪摒除了情绪,我开始忙碌起来。
先把酒肆大门拴严实了,尚觉不够,便把堂中的桌子椅子全部挪到门口堵着,还去灶间拿了把菜刀,别在后腰上。之后去看萍姑娘,她睡眠极浅,我刚进门就把她惊醒,看着我的双目中有光芒闪出,却瞬即熄灭,神情转作冷冷的。我一愣之后方明白过来,她这是把我进门的动静当作钱军吏了,于是进而明白了她为何不吃不喝,她是想用绝食的法子来拿捏钱军吏!都沦落到了如此境况还想着耍弄心机?
想通此处,我气不打一出来,摔门而出,径自去灶间捧了营养汤出来,走到她门口的时候便高声嚷嚷,“既然醒了,就把汤饮了!”
进了房门果然看见她的头朝着床内,我便更没有好脾气了,将碗往床边小几上一顿,恶声恶气道,“有些女子,也就是命好,生在了高门大院内,照我看,远不及乡野女子宜家宜室,也难怪男人躲到了这里!”
萍姑娘转头看着我,眼中带雾,嘶声斥责,“大胆!”气势是凶的,可惜声音太弱。
我双手抱胸冷笑道,“有道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不过是个国公之女,还算不上凤凰,在我这里逞哪门子威风?”
“你…”萍姑娘气得半坐起来,可惜还是只会说,“大胆!”
“我就是胆大啊,”我笑起来,“我还不妨跟你说,钱军吏嘱托我照顾你,我瞅着你却不甚顺眼,不如直接饿死了,卷张席子丢了,待钱军吏问起时,我便说你忽然想得通了,自己走了,岂不妙哉!咱这个龙州关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埋人的地儿!”
这下萍姑娘连’大胆’二字都说不出,只剩下浑身颤抖。我见猛药下得差不离了,便双手一拍,走了,出了房门尚觉不解恨,继续冲房内道,“要死请快些,别耽误我的生意!”
过得一阵返回房内查看,床边的那汤碗果然空了,而萍姑娘睡得极是安宁,想来这碗汤也有安神之用。由汤及人,我的心慢慢悬了起来,也不知金无忧此时怎样了?
越想则越不宁,他本是外来客,这里人生地不熟,更没有去过关外,出了龙州关,便是漫天黄沙地,金无忧能顺利找到钱军吏么?他走之前,可是连碗水都没喝的,又能在这夜里的沙漠中支持多久?
懊恼!懊恼!应该拦住他的!着实懊恼!
这厢尚未恼毕,那厢又听见敲门声,我吓得几乎原地跳起,定了好久的神才敢发声问,何人敲门?
“酒娘子,勿急,我是昨夜来过的,”门外人道,“着实想向酒娘子讨酒喝,必定重金献上!”
醍醐灌顶,我的手心发冷,一直冷到了心里,门外人必定是杀阿桩的凶手!此时登门他不为别桩,只为打探,或者,正如金无忧所言,是冲着萍姑娘来的!
提起十万个胆子,我佯作恼怒,“还喝酒?这都几时了!你不睡旁人还要睡呢!快走!快走!”
不料那人却是极好说话的,连说了几个’叨扰叨扰’,脚步声便渐渐远去。
我将手心冷汗擦去,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菜刀,心中疑心大起,这么容易就打发了?之后也不敢睡了,坐在柜台里,油灯也不敢点,支起耳朵听周围动静。
初时什么也听不见,渐渐的,老鼠出来活动,发出若干声响,夜枭发出了惊惶的叫声,听得我心跳不止。入夜甚深时,我终于抵受不住,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我是被烟子熏醒的,未张眼先咳嗽,只咳得恨不得把个肺吐出来,极力张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不知何故满屋子烟。耳边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极是热闹,热浪一阵阵涌来,一把将我掀翻在地。所幸地面尚还清凉,烟子也少了许多,我喘息几口,才把情势分辨明白,走水了。
来不及思索这火起的蹊跷,我赶紧朝萍姑娘的房间摸过去,心里着实叫苦连天,灶王爷爷灶王奶奶你们快快显灵,别把我这活祖宗给烧没了,烧了我怎么跟钱军吏交代?皇上怎么跟辽国交代?
好容易摸到门口,门却推不开,慌里慌张中不明何故,拍着门喊了两嗓子,门内一片沉寂。我断定,这萍姑娘若不是被烟子熏死了,就是汤药劲儿没过,还在昏睡中。再拍门,手掌几乎拍折,还是没有动静。我心知不能再浪费时间,得出去寻人救火。
冒着烟往酒肆大门摸去,一路看见我之前堆在门口的桌椅不少已经开始燃起了明火,于是我又改变了注意,灶间水缸还有水,我索性先自行扑救一下,兴许能把火头灭了也未可知。
半路折进灶间,取了木桶舀水,没两下忽然听见动静,急忙转头却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在门口一闪而过,随即门被关上。我先喜后惊,摔了桶奔到门前,却见门已经从外头拴上。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09 15:56:16 +0800 CST  
顶~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10 07:04:53 +0800 CST  
199

我大力拍着门,撞击,使木桩子砸,那门岿然不动,我转身向后门跑去,不料后门也被从外栓住了,隔着小小院子,看见外头橙红明灭,竟然是火光一片!喧嚣冲天的呼救、吆喝、咒骂、嘶哭,彻底湮灭了我喊’救命’的声音,我惊恐的想,难道整个龙州关都起了火?!
我从后腰抽出菜刀,复又砍起门来,没几下刀刃就卷了,丢了刀换了把平时用来砍骨头的厚背刀,劈砍了几下后,门上倒是裂出一条缝来,只是逃生不得,反有大量浓烟从缝里涌入,几乎熏了我一个跟头。
转身扑到水缸边,惊见偌大个水缸倾覆在地,里头一滴水也没剩下!我的心中生出绝望来,一点活路都没给留,一点都没!一时忍不住,我咧开嘴哭开来,两声后觉得不解气,开始咒骂,骂几句又赶紧停下,屋里烟更浓,呼吸都难,别说骂人了,这烟子熏的我头疼,头特别疼,我有些晕。伏在地上,贪着一点点凉气维持清醒,呼吸着,渐渐的,凉气也慢慢消了,升温,升温,屋子里的事物都在升温,包括我自己。
神智渐失...

“哟哟,小叔叔快看,她眼皮子在动,是不是要醒了?”
“你走开些,点滴要换了。”
“金大傻的换好了?”
“你怎么这么叫人家,等他醒了…”
“醒了我就不这么叫了呗!你说他傻不傻?陪着娇娇去受那个罪!”
“你话太多,吵的我头疼!”
“我看不是头疼吧,是心疼吧,你看你又落人家后头了,这个妞你又泡不到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妙妙!出去!”
“好好,出去、出去!生什么气呢?出去我也要说,我看你也是傻,不过傻不过金大傻,叫你何二傻算了…”

是幻觉么…怎么会有这么稀奇古怪的对话?可是,有人来了,有人来救我了!我得醒过来,我得呼救!我竭力睁开眼,却见满屋子烟更浓了,冲着门,我大呼了几声’救命!’我掀了衣襟盖在脸上,略定了定神,对自己道,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死了!
门上传来炽热的感觉,看来是外头起大火了,这是好事,好事,起了火,烟就能少点,等门烧软了,我就能把门砸开出去了...可是,为何身边的空气越来越烫?
烫!烫!烫!
头发都变枯燥了...
不止头发, 还有我的肌肤,干得似乎能裂开来!往外每喘出的一口气,都似带着火星子。
我、我、我也要烧起来了么?
极度恐惧下,我浑身瘫软,连门口传来的若干声响也没听见便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满天星光闪烁着,一派祥和宁静,若不是空气中充满着烟火的味道,我会以为刚才不过南柯一梦。
眼中依旧干涩,我复闭上眼,用耳朵听周围的动静。有人哭泣、有人私语、有人喃喃骂着老天爷,看来幸存的龙州关的人都在这里了。
有人走了过来,边走边嘟囔,“真人保佑,真人保佑!”我听出那是顾大娘的声音。
睁开了眼,便瞧见顾大娘手里拿着块濡湿的帕子正要盖在我的额头上,见我看着她,她露出几分高兴的模样,转头呼道,“军吏大人,酒娘子醒了!”
额头传来的清凉感助我攒了些许力气,我用胳膊肘撑着半坐起,果然,老老少少的,周围围聚着龙州关的人们,只是具都灰头土脸,丧气无比。
钱军吏出现在我的视线,他的脸色苍白,看着着实憔悴。
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大娘听见了我的话,抢道,“天杀的,是坏透了心的西夏人!他们半夜跑进来放火,想把我们都烧死!还有阿桩,一条命也是坏在这帮狗犊子的手里!”
原来如此。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这一刻我的感觉十分微妙,好似刑场的犯人,瞅着头顶的那把大刀终于落了下来,好了,这下可以一了百了了...
我叹气,却因喉咙干燥转而干咳。
“顾大娘,”钱军吏道,“麻烦你去给酒娘子端碗水来。”
顾大娘应着’好咧、好咧’的去了。
我又坐起来一些,目光逡巡一番,没有看见我挂念的那个人。
“金无忧呢?怎不见他?”我问钱军吏,“你是得了他的信才赶过来的么?”
钱军吏点点头,“亏了他送来了信,我才能及时赶到。但是他半道上被人追杀,跑到我那里时受了点伤,还脱了水,没法动弹,所以我没让他跟来。”略顿,又道,“宽心,性命是无忧的。”
“那就好、那就好!”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转念,又提了起来,问,“那,萍姑娘呢?”我也没瞧见萍姑娘的身影。
钱军吏脸色凝重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追道,“她与我一同困在了酒肆,她没事吧?”
钱军吏低声,“没能救出来…”
“什么?!她被烧死了?”我难以接受,那可是尊活菩萨啊!
“我赶到酒肆的时候,火势难控,勉强救了你出来,房子就塌了。”说到此处,钱军吏一叹,“来不及救她了…”
“你可以先救她的,是也不是?”我问钱军吏,他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沉默的表情回答了我。一时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当时情急,钱军吏却选择了我,我怎能斥责于他?
我长长叹了一气,“那…”
钱军吏把话接过去,“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多想,有些事情不归你管你也管不了。”说完就走开了。
正好顾大娘端着水过来,我道谢接过,然后一气儿喝下。顾大娘就蹲在我边上,愁眉苦脸道,“这该死的火,把能烧的都烧了,这下可好,不被烧死也要饿死。”
我道,“酒肆的地窖里还有些东西,给大家伙儿分了,都去别方罢,这里,是不能待了…”
“不能待了!不能待了!”顾大娘连连挥着手,“绝对是不能待了!”
“大娘宽心,等下我就去核钱军吏说,让他派几个得力的人, 一同去地窖搬东西。”说着,有些黯然了,地窖里那些东西,还是阿桩在的时候囤的...
远看着人众忙碌的钱军吏,我又想,无论如何,萍姑娘都是要找到的,好歹给她家、给皇家一个交代,只是这个罪名该如何脱?我甚是替钱军吏发愁…
顾大娘摇着头担忧,“酒肆烧得最厉害,都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地窖。”
闻言我陷入沉思,西夏人的目标显然正是萍姑娘,不惜冒着与朝廷结怨的方式,承担着两面开战的后果,缘由何在?

我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人人都在忙碌,忙着劫后余生后的挣扎。我找了一阵,不见钱军吏,寻到人相问,却道,已经前往驿站了。
如今的驿站,一片废墟,若非住了这么长时间,我还很难以寻到酒肆之所。钱军吏便在那堆瓦砾中,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虽然看不见他身前风景,但我知道,他想找的,已经找到。
焦黑的烟不曾停歇的冒着,这里一缕那里一线,天空也是灰的,压抑极、难受极。
我不敢上前,在身后唤了钱军吏几声,他回头看着我,我便问,“怎样?”
“她躲进了屋角,还用了些家具挡在身前,”钱军吏神色极是黯淡,声音也极是低沉,“但,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升天,成了焦骨一具…”
我无话可说。
“她不该来找我的,不该啊…”钱军吏道,“不来,就不会遭此横祸…来了,我却躲着没有见她…她临死之时是何种心情?我不敢想、不忍想…”
我怔怔瞧着钱军吏的背影,原本笔挺的脊背此时瞧着却有些佝偻,“都是命,都是…不怨你…”我徒劳的安慰,“西夏人瞧中了她,要在边境搞事,她是个棋子,你看不看她,陪不陪在她身边,恐怕结局都是如此。”
钱军吏苦涩笑了一声,“西夏?哪来的西夏人?杀她的,是辽国的。”
什么?!我何其震惊!
“她逃婚,辽国人恼了,便派了人出来追杀她,那三百送嫁的军士为何迟迟未到?因为他们也让辽国人杀了,尸首都差不多找到了,但只说遭到了盗匪袭击…呵呵,盗匪…哪里来的盗匪能一下杀了我大宋三百好儿郎?他们人人都是要害中刀,一下毙命,若非丝毫没有提防,他们怎么会死得如此快,如此平静?”
钱军吏叙述着,话中平淡无波,好似说的是久远以前的事情,听在我耳里却令我阵阵发寒。
“辽国人要她的命,不单单只是为了泄愤,还为了将来与我们开战留个根儿、一个由头,一个可令他们师出有名的借口,宋朝公主逃婚,令辽国大汗颜面无光!看看,这是多好的理由!所以,她不能回东京,不能去上京,更加不能留在龙州关,她只能死。”
我疑惑,“那西夏人...”
“此时此刻辽国人正对西夏人用兵,又怎会承认?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实施得干脆利落,一丝一毫的证据也不曾留下,他们又何必承认?趁夜锁住了酒肆的门,然后开始放火,为防止你们逃脱,连街坊一起烧了,大家都忙着救火,自然没人能听见你们的呼救,身陷孤立无援之境,你们两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话到此处便是一顿,一叹,而后钱军吏再道,“我只能将罪名安在西夏人身上,因为,朝廷不愿意和辽国打仗,为了平息此事,若非西夏人,便是龙州关的人,二者总有一个必须来顶罪…”
原来她辛勤托梦,让我找钱军吏救她,就是为了昨夜那个时刻,可惜的是钱军吏为了救我,生生把她耽误了...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11 23:03:40 +0800 CST  
200

个人之事,原是简单,无非爱恨情仇而已,一旦牵扯到朝廷朝堂,就变得复杂迷离,情中含着仇、爱中掺着恨。我本布衣,听着钱军吏的那番话,多余动作不能,只能震惊。
有人脚步匆匆自身后而来,是顾大娘随后而至,她先看见了我,继而看见了钱军吏,问我们在此地做甚,可曾找到了地窖?我瞥着钱军吏的背,回道,“还没找见,但是找到了萍姑娘。”
“萍姑娘还好?”顾大娘走到我身边。
我摇头,“不好,她没能逃出来…”
“哟哟,真人保佑!”顾大娘拍着胸脯似是受到了惊吓,“她、她可是死了么?”
其实萍姑娘的尸身我也没亲眼瞧见,被顾大娘这么一反问便有些愣了,迟了片刻答道,“死了吧,就在钱军吏跟前,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看…”说着,我唤了钱军吏两声,想让他跟顾大娘说说。可奇怪的是,钱军吏如若未闻,身子动也不动。
我奇了,朝钱军吏走去,没两步手腕一紧,被顾大娘拉住了,“我不去!我可不敢看!”顾大娘的声音发着抖,“算了,我还是回去继续收拾吧,还以为你们找到了地窖我来讨口酒压压惊,晦气!晦气!”
我也觉得甚是晦气,想跟着顾大娘离去,但看着钱军吏的身影,又觉不忍。放他一人在此,瞧模样甚是哀忪,我不放心。上前一步,我唤了钱军吏几声,他不应我,却让我发现似有状况出现!
钱军吏的左右肩膀上各出现了一根细细的东西,瞅着像是树枝,但颜色却是焦黄带黑。
“你肩上,是什么?”我问。
钱军吏不答。
倏然,又有类似树枝的东西出现在之前的那根旁边,略长一些而已,一边一根,跟着,第三根出现,比第二根短了些,最后,更细更短的一根’树枝’搁在了钱军吏的肩膀上,此时我还有什么怀疑,那不是树枝,赫然是四根烧焦的手指头。似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一个圆形之物慢慢从钱军吏的左边肩膀升起,色泽也是焦黄的,它慢慢的升出,直到整张惨不忍睹的脸呈现在我面前。
我尖叫一声,“鬼啊!”更可怕的是,钱军吏还是一动不动,莫非已经被鬼迷住了?这可怎生是好!我回头想找顾大娘,却发现她早已离开,遂对钱军吏道,“军吏大人,你、你、你且撑住,我、我去寻顾大娘来!”
正欲转身,钱军吏忽然整个儿飞了起来,跟断了线的纸鸢似的,啪啦一下摔在我跟前,还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他还是一动不动。我吓得只有尖叫,真是半个其他的字也挤不出来,直至抬头看见焦人全貌,直吓得连惊呼亦戛然而止。生平未见如此可怕场景,一个烧焦的人,浑身上下别说衣衫、连皮子都没剩下半片,却还能站着、直勾勾的看着我!
“你想去哪儿?”忽然它开口成言,嗓音雌雄难辨,“你以为你还能去哪儿?”
我几欲晕死过去。
“那个保护着你的人呢?”
它问的应是顾大娘,毕竟整个龙州关只有她略通鬼神之事,遂鼓起勇气磕磕巴巴的回,“她…刚不是还在么…你若是有话,我、我去帮你找她过来…”
说着我便赶紧离开。
我得逃出去,得去跟顾大娘他们提个醒,一场火烧出来个怪物,大家都得小心!

跑了两步我又停下,钱军吏还在我脚边躺着,我不能放着他不管!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往钱军吏跑了过去,俯身把他扶起,触感甚奇、手感极轻,竟不似个真人一般,低头细看,吓得我甩手跌坐在地!那分明是一个纸人,穿着钱军吏的衣服的纸人!
腾一下,火光闪现,纸人自个儿烧了起来,转眼变为灰烬一堆。
“这…”我都快魔怔,我清楚记得,就在刚才钱军吏明明看了我,跟我说了话,讲了那么多…
这是什么妖术?!
我觉得此时此地不宜久留,顾不得细想,我赶紧爬起来跑走,连头都不敢回。幸好,那焦人一直不曾阻拦于我。
循着来路跑回,远远瞧见了顾大娘,我跟见了亲娘似的,赶紧扑了过去,扯着她的袖子道,“大娘,顾大娘,有没有看见钱军吏?”顾大娘抬头看着我,面容有些僵硬,我没在意,继续道,“那边出了个可怕的怪物,我们赶紧离开,喊上乡亲们,快!快找钱军吏!”
顾大娘不肯跟我走,反手抓住了我的手,道,“我那时,死得多惨、多惨,我多怨啊…”
我吓得大叫,死命挣脱了顾大娘,连退好几步后大声喝问,“顾大娘,你在说什么?!”
她朝我走过来,边走边道,“半夜里,我被烟熏得醒了过来,我想逃,却逃不出,门关得紧紧的,被人从外头扣住了…”
“大娘、大娘,”我跟随着顾大娘的脚步往后躲,边抖抖索索,“别吓我,你说的什么胡话?”
“那烟呐,从门底下的缝透了进来,好多,又浓,我是又怕,又忍不住咳嗽,眼泪流了满面…”顾大娘继续着,中邪了一般,我撇下她赶紧跑开。
不留神撞到一人身上,他回头奇怪的看着我,我认得他,是阿桩口中所言那会打恭桶的屠户,一把攀上了他的胳膊,我舌头都捋不直,抖了好久才把一句话说利落了。我让屠户去看看顾大娘,最好能用力扇她一嘴巴,屠户手中有血命,用来对付中了邪的人甚有奇效。
可是屠户连一眼都不瞅顾大娘,就盯着我,眼神十分奇特,我撇了他,退后一步,紧张的等着,果然听见他也开了口说起了奇怪的话,“我想喊人来救我,喊啊、喊啊,奈何嗓子干疼干疼的,喊出了血,都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我便拍着门,找了东西来砸,好不容易将门撞开了一条缝…”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脚下酸软,但依旧强撑着往后退,不期又撞到一人身上,那是个惯常来酒肆的酒客,平时喜欢说些没荤没素的浑话,此时被我撞了,他便浑身一震,转头看着我,道,“从缝里我看见了你,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屋里跑来跑去,对我的呼救似若未闻,慌不择路的竟一头跑进了灶间…本来,你只要过来帮我将门打开,我便能逃出来的…”
眼神瞥到一个人影,视线不由自主转了过去,那是卖菜的大妈,原本她种的萝卜是我最爱吃的,此时也用那种忧怨的语气对我说,“烟越来越浓,我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见,他来了…”
“钱…”我忍不住问。
“是他,钱丛山,他最终还是来了,”萝卜大妈继续道,“来了,我以为我得救了,不料他听见了我的呼救,冲了过来,只问了我一句,’老板娘呢?’他手里拎着斧头,只需一点点的时间,他就能劈开了门,就能救了我,可是他看见了灶间门上挂着的铜锁,立时便朝那儿奔了过去…”
视线里又加入一人,此时我已经无法辨析他的身份,只知道他与之前几人一起,不,不止,几乎是所有的龙州关人一起,朝我围了过来,不同的模样却有着相同的表情、眼神,说着同样的话,连一个停顿都一样,若是闭上了眼,还会以为是一人而已,“他劈开了灶间的门,把你抱了出来,”众多张口齐齐道,“火烧了起来,洞开的门放入了新鲜的空气,火便越烧越大,越烧越猛,我就扒在门上,从哪条细细的缝里,看见他将你抱了出去,然后…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熊熊燃烧的火...火…哪里都是火...我退到屋角,期望他能记得这屋子里还有个我,他能返回来帮我一把,我在身前堆了好些家什,想让火过来得慢一点,可是天上也有了火,一个拖曳着火光的屋梁砸了下来,正好拦在我的腰上…疼啊,真疼啊,怨啊,真怨啊…可是你知道么,我最怨的,是在临死前,还对那个男人抱有希望…希望着,直至绝望…”
“你们…你们…”我已经退无可退,周围全是人,堵得我无处可逃。
人群忽然分开,那个焦人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同时停了口,突如而来的寂静让我更加心惊、恐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觉得自己甚是脆弱,想止住哭泣,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了,这个焦人可不正是萍姑娘变的!她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你还能哭泣,能流泪,可知,那时我连泪都流不出来,”化身焦人的萍姑娘忽然开口,“你知道么,被烧死的感觉?你想试一试么?”
我慌忙摇头,死命的摇。
萍姑娘向我伸出两只胳膊,“你看看我,活活烧死的开端,便是从这一身的皮开始,发干、发脆,奇疼无比,可是,待皮子烧完,便不觉得疼了…”
我捂住耳朵,崩溃的喊,“别说了!别说了!”
萍姑娘哈哈笑起来,很畅快一般。
我发泄般得朝她大喊,“你能怪谁?能怪谁?都是你咎由自取!”
萍姑娘慢慢放下手。
我开了端口便停不下来,继续嘶吼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最任性的人!你自己给了辽人借口,把他们引到了这里,把祸事引到了这里!你看看你的四周,阿桩、顾大娘…还有钱军吏,他们哪个不是因你而死?!你这样的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呵呵、呵呵!”萍姑娘阴森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去过?一层一层的,我爬上来,脱了皮、蜕了骨,灵魂受了鞭笞,若非如此,又怎能放任你们逍遥至今?”
“我们与你何干?萍水相逢,我们施予援手,同情你、救你、照顾你,不少人还为你把命搭上了,你倒恩将仇报来了?”我惊惧且愤愤不平,勇气倒涌出来一点,“冤有头债有主,杀你的烧了你的是辽人,你凭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钱丛山…我二哥…三妹…父亲…母亲…你们,所有的你们,都是我得到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们?!我的报复,才刚刚开始!等着吧、受着吧,我给你们安排好的这条赎罪路,还有很长、很长!好好享受…”
“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好好享受吧!”一个声音冷冰冰的插了进来,金无忧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挡在我身前,在我眼中伟岸如真神降临人间!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14 06:27:35 +0800 CST  
201

“我没有请你,你还能进了来,也是挺有本事,”萍姑娘笑了,它不应该笑的,模样儿着实可怕,“金无忧…金无有…它不是你的本名吧,你自己的名字,还记得么?”
我瞅着金无忧的后脑勺,觉得萍姑娘此言非常奇怪,怎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金无忧似无兴致与萍姑娘攀谈,他转头对我道,“再过十分钟你就能醒来,坚持一下!”
我...我...
“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他又道,我很是欣慰,总算说了句我能听懂的话。
我忍着泪回道,“钱军吏…烧了…他原来不是钱军吏,是个纸人…”
这话无头无尾,我本不期望金无忧能懂,他却懂了,回道,“现在先别管这些,等你醒了以后,自然能明白一切。”
可是这里无处可躲,周围都是受萍姑娘操控的人,我站哪儿,他们的视线就追到哪儿,我可怜巴巴的向金无忧求助,这下金无忧连头也不回了,道,“你能应付。”
我...我...
人群朝我挤来,我向金无忧身后躲去,他反手一推,准确将我推进了那些人中,无数双手向我伸来,顾大娘、屠户…熟悉的脸上全部是陌生而可怕的表情,推搡、抓挠,似是想把我生吞活剥!我边躲边惊怒交加的想,这金无忧是来救我的还是害我的?!
“插他们的眼睛!”金无忧的声音从人墙后丢了过来,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惊慌失措下哪里还顾得上去做插人双眼这样可怕的事情?甩开人群想跑走,只听裂帛声响起,原来是身上衣衫都被扯烂。
“坚持十分钟!”金无忧声音又传了来,听起来离我甚远。
他说得简单,我气得冒烟,扯着嗓子回道,“金无忧,你再不来救,这个月工钱就没了!”
金无忧依旧未至,想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甚虚,这世上有人惜命甚于爱财!我甚是气愤!晃神中,胳膊上被挠出了血印,下手的正是顾大娘。我怒极忘了害怕,盯着那张老脸不可置信且情绪激昂道,“你还真敢动手?!你个死老太婆欠了我多少酒钱?!挠死了我好赖账是么!我告诉你,你休想!”
“那不是顾大娘!那是萍姑娘的傀儡人!醒醒!”金无忧的声音又响了,语末似有无可奈何的一叹。
这…什么意思…?
“还有八分钟!”
虽然不懂’分钟’为何意,但刚才是’十’,现在变成了’八’,想来是越变越好的意思。我精神一振,手脚也变得灵活起来,先是躲开了某酒客一击,跟着又小跑两步,甩开了一只向我伸来的手抓。渐渐的,我发现我的身法异常活络,简直能窜天入地一般,看来,金无忧之前说的甚是有理,我果然是能应付的。我决定插插这些阴魂不散的人的眼睛,看会发生什么。
“五分钟…”听他语气甚是轻松,想来那个萍姑娘也不过是个纸做的老虎罢。
游刃有余中我问,“那你在做什么?”手随心动,插了离我最近的一个人的眼,认得奇准不说,手下的触感也极是奇怪,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被我插中了双目后,那人就不动了,在我眼前慢慢变得僵硬,我缩回手的时候甚至能把他的身子带动。定睛一瞧,这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纸做的假人。
我大声喊起金无忧来,半是高兴半是惊恐。
“你怎么了?”金无忧问。
“他们是假的!假的!”我道,“跟钱军吏一样,都是纸人做的!”
“还有四分钟!”金无忧如此回复我的惊喜,看来似是早已了解内情,我不由疑虑起来,金无忧究竟是谁?屈尊来我这酒肆做一个小小跑堂,究竟有何目的?
说话间,我又干脆利落的插中了二人双目,其中一个便是顾大娘。于是,他们双双化为纸人。我便更加疑虑了,为何我的动作如此灵活、身手如此高超?
“还有三分钟,”金无忧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最好赶紧把那些人都解决掉!”
金无忧说得对,我得先应付眼前境况,有何疑问,等安全了再说。我继续大展拳脚,三两下便插倒一人,渐渐的,站立的人越来越少,躺到的纸人越来越多,闪躲间我看见了金无忧,他就站在刚才出现的地方,而萍姑娘依旧在他身前,只是不知为何匍匐在地,二人并未打斗,但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紧张的气氛横在他们中间,比我这里的拳脚相向可惊险得多。
我引着剩余的人往边上跑开几步,以免场面混乱分了他的心。约莫是余光瞥见了我,金无忧的头朝我转来,“两分钟!”他道。
我异常努力着,觉得当初若是能有这模样的精神头,我的分店已经开遍全国各地了!
“两分钟…”
站着的还剩三五个,我向他们追去。
“一分钟…”
站着的只剩最后一个了,便是那个屠户,他体型巨大,二百斤的大白猪他杀起来眼都不眨,我一贯惧他,更何况他手里还提着把杀猪刀,看着我面露冷笑。
“快些动手!”金无忧催促声急了,“还有五十秒!”
我便急了,怎么一变做五十了呢?前面都白忙活了?我转头去找金无忧理论,却见情状似有不对。他倒是没什么变化,而之前匍匐在地的萍姑娘此时竟已身陷入地,只余了个脑袋在外头。
萍姑娘的头正昂着,仇恨的盯着金无忧,道,“你休想…抓住我…”语音刚落便转头冲我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我吓得缩了缩脖子。
金无忧看也不看我,却皱紧了眉对我说,“三十秒,快把最后那个人解决了!”
我瞪着屠户,屠户瞪着我,我内心甚是忐忑,屠户却是目中凶光大盛,还朝我扬起了握刀的手。好似在说,若是我敢戳他的眼,他便能剁了我的手。我怯了一下,然后重新鼓起勇气,再金无忧的倒数到第二十的时候朝屠户扑了过去。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见我扑来,身高体肥的屠户竟然调转了身子拔腿就跑,我喜呼,“金无忧,他跑了!跑了!我们赢了!”
“别让他跑了!”金无忧大声道,“快去追,戳眼睛!”
哦,好吧...
“十五…”
我追啊、追啊…屠户跑啊、跑啊…我实实料想不到,如此肥胖的身躯能有如此灵活的动作,我们的距离在拉开...
“十…”
“不要再数了…”上气接不着下气,我觉得我需要休息,然而金无忧的数数声让我很有压力。
“九…”金无忧不肯停,并进而斥责,“若是让他跑了,这一趟你就白来了!”
此话何意?
一块石头忽然自我身后飞来,越过我迅速重击在屠户的腿弯处,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许久爬不起来。这下我可知道了,胖子不怕奔跑,怕摔。
我口中向金无忧致谢,脚下丝毫不敢停,追到屠户身边果断一招二龙抢珠,将两根手指头插进了屠户的眼中,待亲眼看着他变化为纸才高兴的站起,转头寻找金无忧欲邀功却不见了他...
不但金无忧不见了,萍姑娘也不见了,只余满地匍匐、随风而摆的纸人,气氛狼藉且诡异。我大喊着金无忧的名字,他不应我,我转而喊萍姑娘,也无人应。我向他二人之前出现的地方奔去,没走几步便觉脚下沉重,渐渐举步维艰,最后竟然一步都迈不动!
我焦急之极,越想靠近越身不由己,越身不由己便越想抗拒,努力到极致,亦感觉被束缚到极致,几经挣扎,一口气憋在胸中,进不得、出不得,最后倏然张开眼直挺挺坐起,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转作急促的咳嗽。
有人在身后帮我抚着脊背,大大舒缓了我的不适。

一个女子出现在床尾,盯着我上下左右一阵打量。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生生想不起她是谁。惊慌间转头,却见奇装异服的钱军吏坐在我身后,一手支着我的身体,另一手则又敲又摸。对上我的视线,他问,“感觉好点没?”
我有气无力将他推开,不满道,“你我怎可在一张床上?男女授受不亲…”
女子张狂的笑起来,边笑边道,“怎么出了趟外勤回来还惹上毛病了!还男女授受不亲,可笑死我了!”
我瞪着她。
钱军吏拦住那刺耳的笑声,对女子道,“她身体不舒服,你先出去!”
“我不,我要看笑话!”女子笑声虽然歇了,模样却依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忽然觉得头疼,低头捧住头,闭上眼好一阵,终于把自己的身份想了起来,我叫娇娇,我姓屠。我睁眼瞧着’钱军吏’,再瞅瞅何妙,点点头表示我认得他们了,何警官神色略显紧张,问我觉得怎样。
“还行,”我颇无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差点睡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何妙代答。
“什么意思?”我继续看着何警官。
何警官道,“能醒来就好!”
“你自己不记得了?”何妙问。
我摇头,看着何警官道,“刚开始,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以为我还是开酒肆的老板娘,你是钱军吏…”
“我是什么?”何警官好奇问,“钱军吏?”
“钱军吏是什么鬼?”何妙抢了话,跟着双手一拍,喜道,“难道你的梦中还有我小叔叔?是个军吏,姓钱?”
此时我想赖也赖不掉了,只能赶紧转移话题,“还有金先生,我还梦见他了…”
“那你梦见我没有?”何妙兴致勃勃。
望着那双期待的眼,我很高兴的朝她泼了凉水,“没有,完全没有!”
“所以你梦见了我小叔叔,还梦见了你家老板,哟,”何妙咋舌,“看不出来你是这么花痴的一个人呐!”
我...微有羞赧,特别是在何警官面前,好似暗恋被人识破,可问题是,我没暗恋何警官呀,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钻进了我的梦,还扮演了那么重要的一个角色!
说到角色,我心慌起来,我的梦中最重要的角色自然非萍姑娘莫属,她最后变成了那么一副既可怕又凄惨的模样,实在令人唏嘘。还有化身金无忧的金先生,他显然是我梦中最为清醒的一个,最后那番动作都是为了收服萍姑娘这坨邪恶的大能量。只是我在关键时刻醒了过来,不知道后来怎样了,金先生有没有事、萍姑娘有没有消停?
我问何警官,“金先生呢?”
何警官似被我的话点醒,起身道,“他就在隔壁,好像还没醒,我去看看。”边说边快步离开。
“我也去!”我掀开被子欲下床,终究还是慢了一拍。抬手看见手腕上赫然插着针,这才注意原来自己一直在吊着点滴。我边拆着吊针边问何妙这是什么,何妙回说是营养液,我惊讶,我这是怎么了,睡个觉做个梦还要打营养液?
何妙双手一摊道,“谁能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不醒?不挂营养液此时你早就脱水了,站都站不起来!”说话间我下床,但觉双膝一软,摔趴在地上。何妙笑了几声,道,“看看,单营养液是不行的,早该听我的安排,让你们都躺进icu才对!”
我抓着床沿站起,边有气无力的斥责何妙,“如此居心叵测,实在不是人之所为!”
她哈哈哈,“我早就不是人了呀!“
我发现和她斗嘴我总是落在下风,等体力恢复了,我坚决动手不动口!不过话说回来,动手我可能也是打不过她的,毕竟人家现在是坨能量…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15 07:22:59 +0800 CST  
202

继而我醒过神来,问何妙我记得自己睡觉的地方明明是金先生家,怎么一醒来就到了她的酒吧?
何妙撇嘴道,“还不是你家老板带你来的!你一睡接连十二个小时没醒,你家老板打电话催着我给配药,说要去你的梦里看看情况,我紧赶慢赶的赶了药剂出来,他想法带了去找你。”
我扶着床边,心说原来这就是安神汤的来历!这下更心急如焚了,得好好跟金先生说个谢谢啊。试着挪动了腿,姿势是僵硬的,但不是不能动,好歹挪了两步,何妙便劝我了,说什么有他小叔叔在,不用着急,我在床上躺着就是。我都躺了三天三夜了, 哪里还躺得住?当没听见。何妙也不坚持,跟在我后面,我动一下她跟一步,边问我钱军吏的事情。
忍了几句后我回头瞪她,不来扶我一下就算了,怎么还东问西问的!但忽然脑子里出现了龙州关那群百姓的画面,看着活生生的,最后变成了纸人,说实话,同何妙的状况有点像。
可能想着事情,眼神有点迷瞪,何妙的头往身后靠了靠,狐疑问我干吗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她,难道药剂的味道不好?她特意为我调配出了蔬果的味道呢!
“有心、有心!”我应付道着谢,忽觉关于何妙的状态,实在不好打破沙锅来问,万一问题问得不合适,伤了她的自尊心了,就不太好了。其实我也不用着急,这些疑问问金先生是最最合适的,既能解惑,又能享受独处时间,还能拓展共同爱好增进感情,怎么看都是一石三鸟的好事情,不能白白浪费在何妙身上。
我精神一振,脚步都松快了许多,就这么挪到了门口。
打开门,门口丰神俊朗的站着一个人,不是金先生是谁?只是他的脸色有点白,看来连睡三天三夜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愉悦的事情。
何警官从旁露出脸来,问,“都到饭点了,不如吃了再走?”
哦,看来金先生已经跟何警官道过别了,我倒不觉得饿,就觉得腿软,也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睡或者该多动动才能缓和我现在的状态。遂看着金先生,等他示下。
可能见我没发表反对意见,金先生便转身对何警官道,“还是先回去了,我那儿有按摩床。”
那张床躺上去还是挺舒服的,而且以我现在浑身肌无力的状态,能按摩一下应该是极必要的,于是便也期待起来,跟何警官道别,经过他的时候不知怎的心有触动,我停了下来,用很郑重的态度对何警官说,“真高兴见到你!”
何警官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又补充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边说边继续挪啊挪。
何妙噗嗤笑了,道,“也不知道到底梦见我小叔叔什么了…”
金先生忽然停步回头,对我说,“快些跟上!”
“别催,腿不给劲儿呢...”我抱怨,解释。
金先生忽然返身向我走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发现我被金先生公主抱了!抱了!抱了!
当时我都傻了,彻底傻了,傻到眼珠子都不能动,只能呆呆的盯着我眼前的一小片风景,那是他的衬衣,浅灰色的,上面的扣子是金属的,银色的,特别的相称,衬到我想把它们解开...
等等...
我当然不想解开金先生的衣服,我只是想研究一下扣子的材质,确定一下是不是银的!然后顺便研究一下他用的什么沐浴露…
再等等!
我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色情妄为的想法?
一定是春天来了!!
虽然秋天还没到,但一年就四个季节,春天能离我们多远?
天啊,我在想什么!
我得分心,我得背《长恨歌》!
好,好,开始背了...
第一句、呃,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唧唧复唧唧,木兰...
不对,这是《木兰诗》!
《长恨歌》!《长恨歌》!恨!恨!
第一句,妈蛋,是什么啊!
我闭上眼,还是装晕吧,于是我浑身僵硬的’晕’过去了,于是我想,这状态,应该装尸体的...
“嗳嗳!”我听见何警官在我们身后嚷嚷起来,“你至于么,她不过跟我说两句话而已!”
金先生不理睬他,大踏步离开...
我陶醉的想,这个时刻,可以永恒。唯一可惜的是何妙的酒吧太小,小到顶多三分钟后,我被金先生塞进了他的车。美好的时刻结束…

车开动了,动了很久,我们也沉默了很久。最初的甜蜜过后我开始觉得尴尬,我这算是被占了便宜了吧?
本来我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如今被这么一闹,连看金先生一眼都觉不妥,更别说主动开口说话了,占了我的便宜以后,某人难道不该主动说点什么?或者是’请和我交往吧!’,或者是,’从今后你就跟我混吧!’,再不济,也得有句道歉吧,’无意冒犯,只是情难自禁而已…’,这些我都能接受的啊,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就是抱也白抱的意思么?
我气闷,想哼一声表示一下不满,还是忍住。
瞅着车转到了主路,一路往金先生家奔驰,十分钟后,我决定说点什么了,我要拒绝前往金先生家,以示我的抗议!我又不是没家的人!清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金先生忽然发话了,他问我渴不渴。我一怔,然后发觉自己真有点渴了,于是老实承认。金先生伸手,从我与他座位之间的空隙里取下一瓶矿泉水递给我,头未转、眼为动,却准确将水放在我的手边。
我打开矿泉水盖,喝了几口,抗议的心淡了不少,人家都这么关心你了照顾你了主动给你喝水了,再翻脸就不太好了,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这个道理我懂的...
再说了,退一万步想,那个公主抱也可以看做来自老板对员工的关怀而已,毕竟当时我脚软走不动路。这么一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如此轻易的把自己说服,春风吹起的涟漪霎时间全部被冰冻住,也是无奈。但好歹,我把《长恨歌》想起来了,遂在口中轻念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什么?”金先生被我的碎碎念惊动。
“没什么,”我回,开了口,气氛便舒缓起来,我笑道,“我刚想起来,我还欠你的工资没给,答应给你五十个大钱一个月的。”
金先生嘴角微动,似是看了我一眼,又似没看,道,“你是个大方的老板。”
我更正他,“是老板娘!”
金先生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我趁机瞄了他的侧脸一眼,感觉还是月下吹羌笛时的侧颜最能打动我。闭上眼,我开始回忆那支曲子,我想把它记下来,配个词,也是首绝佳的古风歌曲。到时我再唱一唱,找个视频网站放上去,没准立马变身网红,等粉丝积累得多了,便开店卖衣服,各种衣服,从头到脚,从帽子到袜子,这样没过多久我就发了、富裕了,就变成真正的老板娘了!
真是美好!
可惜不识五线谱的我背不出那支曲子,网红老板娘梦断于此。
睁开眼,认命的叹气。
“总是听你唉声叹气,”金先生忽然道,“是不是累了?”
“还、还好…”我道。
“我给你放个假吧,”金先生继续着,“一个星期,或者在家里休息,或者找个地方旅游,调节一下状态。”
我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老金海燕都没回来,公司离不开人。”
“他们明天就回来上班,”金先生却道,“给你的假带薪,你考虑考虑。”
我忽然想起在梦中金无忧对我说,我累了,需要休个假…难道这个伏笔就是为今日准备的?可是我不觉得累啊,真不觉得,再说了,说好的转正呢要涨工资呢?头一个月薪水还没到手就先放大假,听起来怎么那么不靠谱?我得把话题从放假上面扯开,清清嗓,喝口水,又清了清嗓,我问金先生,后来发生什么了?
“后来?”金先生的语气暗含着一丝不确定。
我不确定的是他不确定我在问什么还是不确定该不该告诉我,我决定不给他退路,“在龙州关,我戳了最后那个杀猪的眼睛以后,你不见了,萍姑娘也不见了,你们去了哪?”
“我把她收了。”金先生轻描淡写,路口是红灯,他轻轻踩了刹车,车停在斑马线前。一切尽在掌握...金先生给了我这种感觉。“整个龙州关都是靠萍姑娘的能量撑起来的,是萍姑娘为自己的魔障打造的理想之家,那里的人也都不是真的,得靠萍姑娘的能量才能行能走,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说是萍姑娘。所以要想彻底清除萍姑娘,就需要把所有能量集中在一起,否则就会有漏网之鱼。”
这…我脑子有些糊涂了...那我是怎么去的?
“龙州关有两个外来者,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好在金先生的情绪显然比较高涨,比较乐于传道授业解惑,“你能去,是萍姑娘的安排,我则托何妙帮的忙。”
“她为什么要我去?”我发誓我以前从未见过萍姑娘,她怎么就找到我了呢?
“萍姑娘的心结是当年被烧死在了龙州关,她想改变这个结局,所以找到了能通能量世界的你,希望你能在紧要关头帮她一下。”
“所以龙州关发生的事情,都不是假的?”我惊问,“那里也有个开酒肆的老板娘?我是取代了她的身份?那钱军吏…”
“钱军吏是肯定存在的历史人物,至于老板娘,就难说了,”金先生道,“我倾向于没有!”
不知怎的,我觉得金先生语气有些严肃,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这么兢兢业业的在能量世界里扮演自己的角色,感情投入、情感真挚,演出戏自己都被感动,上哪儿找这么敬业的好员工?
“我看钱军吏也不一定存在,他要是存在,怎么会喜欢并不真实存在的老板娘?”我嘟囔,半是抬杠,一不留神想起了钱军吏说的那些小情话儿,有些脸热心跳。
车已经开到了地下车库,金先生来到他的停车位开始泊车,动作娴熟干练,三两下把车停好。我不待吩咐自动解开安全带,金先生看着我,用一种评估的眼神,然后问,“你能自己走么?”
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便打开车门走到我边上,弯腰伸手,把我捞了起来。刚才若是还在犹豫、还在认真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走,此时答案便十分确定了,不能、肯定不能!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伏在金先生怀里,我的心情没那么紧张了,尽管四肢还是僵硬的。我听着响在我耳边的来自金先生的心跳,觉得此时此景,可以再度永恒!
然而美好时刻,又飞快结束。
三分钟后我们进了家门,我被暂时安放在客厅的沙发里。
“想吃什么?”金先生转身来到厨房洗手,边问。
我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笑得趴在了沙发上,捶着沙发边笑边道,“你还有什么好处,一并使出来,也好让我一次就把工钱涨足了!”
金先生也笑了两声,不过很短,他便转身打开了冰箱的门,道,“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好!”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金先生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边道,“明天开始吧。”
“什么?”我问。
“休假。”金先生关了冰箱门,低头摆弄食物。
我不理解为什么金先生一定要我休假。
他抬头看看我,“因为钱军吏这个人。”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18 17:24:04 +0800 CST  
203

因为钱军吏这个人与何警官毫无联系,他本来长得与何警官是风牛马不相及的,然而却在我的主观意识的影响下,相貌被改造了…
这个解释我起初是不接受的,当时见过钱军吏的又不只我一人,难道在我眼里长成了何警官模样的钱军吏,在别人眼里是另一幅样子?否则怎么没人表示出异样来!金先生对此的解释是,在萍姑娘的本尊——就是那个烧焦的——出现之前,龙州关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人人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维,他们的生命的确是来自萍姑娘的恩赐,但个体是独立的,因为萍姑娘想要的一个最真实的历史现场还原。而整个龙州关里,唯一知道钱军吏长相的只有萍姑娘而已,可萍姑娘自抵达龙州关后就没见到过’钱军吏’,直到她被烧死在酒肆。本尊现身后的第一件事,萍姑娘发现了’钱军吏’的模样发生了改变,于是便把’施加在钱军吏’身上的能量收了回去,所以钱军吏是第一个变回纸人的人。

我本来已经快被说服,然而想起一个细节,便反驳金先生,萍姑娘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看见钱军吏在着火的酒肆里不去救她反而来救我从而产生了极大的怨念,所以,金先生说得不够正确,在死之前,萍姑娘是见过的钱军吏的...
金先生道,“她后来说的那些,借其他龙州关的人告诉你的那些,并不准确!由于烟与火的影响,她并未能够真切看见钱军吏,所以她的描述的基础大部分都是依靠她的想象和过去发生的事情留存下来的印象而已。”
他的态度非常肯定,不由得我不信。
“所以呢?”我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问,就算我的主观意识改变了钱军吏的样子,让他变成了何警官的模样,这又能说明什么?
“所以你需要休个假,让你的状态脱离一些。你太容易被能量感染,若是你的主观意识与能量的呼应越来越主动、深刻,那么你在能量的世界见到的熟面孔将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的后果就是…”金先生略顿,似有触动,“你会混淆’这里’与’那里’的界限,忘记自己真实的身份与来处,彻底迷失。”
噫嘻!听起来后果很严重的样子,我本能的感到了危险,我还想起了之前在酒吧里看见何妙的状态,以及她说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在我们的世界里生活的能量,由于各种牵绊不能及时去往能量的世界,原地驻足、停留,愈见迷失…
我问金先生混淆了两个世界、陷入到了能量的世界后又会怎样?
“停留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时间长了, 缺乏必要的引导和基本支持,你会…”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选择了一个贴切的词,“…消亡!”
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人死后变成能量,便应当前往能量的世界,假如出了岔子不能及时赶去,那么留下来的能量便会消失,彻底消失,同理,反之亦然。
“所以,”我摘取重点,“其实每次出外勤对我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竟然、竟然、竟然都没人告诉我!这是什么?草菅人命啊!
“你的体质特殊,因此在能量的世界里能比旁人更加适应,也更加善于保护自己…”金先生道,吾心正在甚慰,忽听他说了个’但是’,我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你竟然能把自己的意识作用于能量世界,在那里看见本来不存在的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会带来什么后果, 现在我想不到。”
“好吧、好吧,”我被说服了,谁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看着金先生真诚道,“我接受组织安排,努力休假,休好假、休长假,争取早日返回工作岗位!”
“行,明天就开始休吧。”金先生回着,低头洗黄瓜,洗得那叫一个细致,我想要是黄瓜能说话,一定会跳起来边逃边说,“不要再洗了、不要再洗了!皮都洗破了!”
洗完了黄瓜,金先生开始搅鸡蛋,“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些颓,“能有什么打算?”我道,“在家陪陪爸妈吧…”
“嗯,挺好,”金先生应道,“先休一个星期吧。”
一想到要回去和老妈打上一整个礼拜的相亲攻防战,我觉得亚历山大!山大!
晚饭果然很简单,蒸米饭配黄瓜炒蛋,味道点赞。
快吃完的时候金先生吩咐我去按摩床上做一个疗程,我本来打算假意客气一下说要洗碗的,这下客套都不用。看着金先生收拾整理厨房的背影,我觉得他能当一个专业跑堂,业务能力特拔尖的那种。之后我在按摩床上直接就睡着了,再睁开眼已经是天亮时分。
这一觉好睡…好睡...醒来神清气爽浑身轻松就跟嗑了太上老君的灵药一样…

上午辞别了金先生我回了自己家,老妈还是老样子,看见我回来了,热情三十分钟之后便切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模式,甚至怀疑我是被公司辞退了而不是休假,然后嘱托我赶紧找人嫁了,或者再找份工作以后再找个人嫁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带上耳机听歌,几首后便到了午饭时间。
吃完饭后和老爸聊了会,听见老妈在厨房间洗碗洗得砰砰砰,又是一声巨响后我和老爸双上住嘴,对视一眼后我道,“要不要我网上下个单给你们买套新的?”
“不用不用,”老爸摆手,“你妈陪嫁时的碗还在呢还能砸几天。”
我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跟特工接头似的,我继续问,“我妈的脾气怎么越来越燥了?”
老爸声音更低了,“更年期…”
我“喔唷!”了一声,有点儿大,老妈的声音传了来, “喔唷什么?我砸我自己的碗你管得着么!”
我马上起身,“管不着,管不着,您爱砸就砸,您的碗您做主!”边说边往房间里躲。
拿起手机给海燕打电话,热情洋溢的问她旅游顺利不,开心不?海燕回我,顺利!开心!跟着问我怎么没来公司上班?我说金先生没跟你们说么,我也休假了!海燕就说,金先生今天都没冒头,面都没见着,上哪儿说去。挺好挺好我应付着,然后问海燕是不是还回原地方住?海燕就表示奇怪了,说不回那住去哪儿?
她是没见着黄瓜老太跳楼的惨状所以没心理压力,我还挺欣慰的,因为我有啊!所以海燕不回来,我不敢一人去住。现在老妈进入更年期,情势紧急,我必须尽早住出去,否则铁定变成老妈出气筒,年底结婚都不能让她满意,非得抱回一外孙才能让她老人家龙颜大悦了估计。
我和海燕合计好了,约了晚上一起吃个饭,然后再双双携手把家还!
出门后跟老爸老妈说了一下我的打算,刚才还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妈态度又变了,“才进家门就要走?”老妈道,“翅膀硬了会飞了是吧?”
“我…”我无言以对。
“我跟你说你哪儿都别想去,”老妈化身慈禧太后继续怒沉珍妃,“我这儿攒了十七八个小伙子,你一天见三个,上午一个下午俩,正好相完了去上班!”
“我、我、我约了人!”我着急啊,“小杨,还记得不?那个父母双亡的小杨,人才一流、后顾无忧,理想女婿人选!”
老妈立时和颜悦色了就,“小杨啊,我记得的,你和他发展的怎么样了?”
“就…”我斟酌着,“吃过几顿饭,聊得挺好、挺好。”进展不能太慢,慢了那十七八个小伙子肯定就进入我的日程表了,也不能太快,快了老妈明儿一早肯定就去打听订婚庆公司和酒店,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老妈果然露出了不太满意但也没深层次推波助澜打算的神色,她看着我,“晚上约了他?”
我马上点头。
“你不是哄我吧?”老妈道,“一点口风没漏,一说要相亲,马上就约了饭局?”
我将手一摊,“就这么巧,我有什么办法?我们母女连心嘛!”
“你打个电话给他,我问问你们在哪吃。”
姜是老的辣,老妈企图一招毙我的命,我赶紧搪塞,“哎哟妈!妈!我跟他这儿八字刚画着一撇呢,你手伸这么长,把他吓着了怎么办?人说,哟,这姑娘的妈怎么管这么宽、这么难缠,还是算了吧!那我怎么办?”
“我关心关心他怎么了?”老妈怒了,“他还没娶你就敢嫌弃我,你以后日子能好过么?不行了,这电话还非打不可了!”
生死关头啊老爸终于出手了,他拦着老妈,“哎呀你管孩子那么多事干嘛?那孩子没爹没妈,人指不定不习惯长辈这么上赶子亲近,凡事得循序渐进,你一下就这么热情,真会把人吓跑的!”
“就是,就是,”我附和,“听听你老公的,出嫁从夫懂不懂!”
父女联手,天下无敌,遇见老妈,一败涂地。老妈眼一瞪,“你打不打?!”
“好好,我打,”万般无奈啊我,顺嘴给自己解释,“不是我不想打,他之前跟我约的时候说了,他手机没电了,没准一会儿就会关机…”边说边慢腾腾把小杨号码找到,拨了电话,等了等,电话里传出电脑女音,“您好,您拨的电话已关机…”竟然这么巧,小杨好样的!
惊喜后我得意洋洋跟着一起念,“…请稍候再拨!”按断电话趁机扩大战果,“看见了吧,我说了的,他手机没电、关机了!你就不信!我是你亲生的么你这么不相信我?”
然后在老妈发飙前跑回房间,老妈追到房间门外,问我是不是心虚,说了就跑。我气愤的反驳,“人家不要换衣服的?人家不要化妆的?人家不打扮打扮,人家的妈是不是又该怀疑人家在骗人了?”
“你这张嘴、你这张嘴…”老妈气得碎碎念几句,跟着河东狮吼,“老屠,你管不管你宝贝女儿,跟她妈这么说话!”
老爸一句话一击致命,“遗传…管不了…”

在家庭大战升级前我溜出了家门,临近了饭点,倒也合适。我比海燕先到达饭店,等的空儿我继续给小杨打电话,想提前跟他提个醒,谁知道老妈会不会顺着介绍人那根藤摸到小杨这个瓜来继续跟我斗智斗勇呢?但是小杨的电话一直没开机,试了两次后,我只好给小杨留了微信。
又过了一刻钟海燕来了,哎呀呀这大胖孩子都晒黑了,变黑胖黑胖的了,我喜笑颜开,打老远就招呼着,“哟,美女,几天不见,看着瘦了不少!”黑色显瘦,我可没说错。
海燕面露惊喜,摸着自己的脸,“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我们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然后聊了起来,海燕叽叽喳喳,说的都是公费旅游的好,还有老金对她的体贴照顾,我边听边点头边附和,老金好啊老金妙,还年少有为,刚三十就是金手指公司里一人之下的人了,海燕也是赞同,但最后还是惆怅的点评,“就是长得磕碜了点,连凤卿一根毛都比不上…”
我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委屈老金了,就凤卿那模样搁哪儿都能把别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比成一坨牛屎好么!当然我家金先生除外...
“当然金先生也相当不错,”海燕道,与我思维如此合拍,不愧当了四年多室友,“老金要是能有金先生一半长相,也是不错的了…”
我叼着筷子问,“不错的什么?男朋友?”
海燕面露娇羞。
我噗一下把筷子吐在桌上,目光灼灼发着光,“哟哟,有情况!你和老金好上了?”
“没有没有!”海燕摆着手,“就是觉得老金人还不错,要是外貌能再顺眼些,就好了。”
我早说了吧,早说了吧,一男一女旅什么游啊,陌生地方陌生人群,只有彼此最熟悉,成为依靠,变不成干柴烈火你来打我!
“嗳,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海燕把头凑近了,“公司就你和金先生了,这都快一个月了吧,有没有发生些什么?”
我遗憾摇头,“光顾着工作,小命半条半条往外丢的工作,你现在能见到活着的我,实属不易。”
“看来金先生对你没兴趣啊,否则怎么能让你老去出外勤,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海燕画风突变,“可能他不喜欢你这样瘦瘦的…”
言下之意就是喜欢胖胖的,更有可能喜欢黑胖黑胖的...嘿!还是这种调调的海燕我更熟悉、更喜欢、更适应。点点餐盘,我道,“这顿你请。”
海燕叫起来,“凭什么?”
“就凭你在外公款吃喝拉撒了一个月!”
海燕眼珠子一转,“好吧,我请就我请,我去找老金报销去。”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7-21 17:09:56 +0800 CST  
顶一下。。。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10-11 17:20:07 +0800 CST  
204

小杨一直没给我回电,也没回微信,直到饭吃完都杳无音信,我觉得这有些反常,哪怕是普通朋友,得到了问候,也该回答一下的。不过我没往心里去,人嘛,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在方便的时候…
吃完了饭,本来还想撬着海燕去买点糕点什么的,有家糕点房的蛋糕做得极其的好吃,价格也极其的贵,所以我一直没舍得,如今和海燕小别胜新婚,买个蛋糕庆祝一下也是应当的,反正她能找老金报销,不料还未开口相邀便接到何警官电话问候。
何警官问我还好么,说昨天金先生带着我风风火火的走了以后他有点担心,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怎么一开始连路都走不动了。我说,还好还好,应该睡得太久。他又说了点什么,我边应边想起了龙州关的情景,假如金先生说的都是正确的,那里的钱军吏因为我的意识的缘故而产生了改变,不但是相貌,还有可能是他对酒娘子那份情意,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何警官真的喜欢我,还是我暗地希望他喜欢我?
哎哟,哎哟,这么一想,还真有点脸红耳赤...
何警官自然感应不出我心里的小九九,中规中矩继续道,我沉睡的这三天又出了几起命案,然后唏嘘起来,希望这事就这么完结了,可惜的是找不到凶手并绳之以法,不过连环杀人案作为悬案而结,也不鲜见。
我便安慰他,在龙州关里金先生把萍姑娘抓了,也算是对得起那些人了。
何警官反问,萍姑娘?
我这才想起来,这些都是后来梦里发生的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他。待要细说,又觉得电话不方便,这故事太长了,而且我也要斟酌一下,不能让何警官察觉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钱军吏喜欢跟我一模一样的酒娘子的事情,我不怕他真的喜欢我然后被拆穿,那样尴尬的是他,我担心的是若是他知道了,安慰我说,不要紧,梦都是相反的,他压根不喜欢我,我就糗大了。居然会臆想自己被人暗恋,还是这么个优秀有为上进好青年,怎么看都觉得不符合我才女加打女的人设。
咳嗽一声,我问何警官在哪,要不要去酒吧坐坐,我可以把后面的故事都告诉他,当然还有好八婆何妙——我相当之有远见的判断,以后何妙肯定会缠着我把梦里故事告诉她,反正都要说的,说两次不如说一次省事儿。何警官却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现在不在本市,在处理一些事情,要过几天才能过来。
好吧,我也不勉强他,继续问他,后来死了的那些人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何警官道,照片当然是有的,也可以给我看,只是也得等他回来以后。我奇怪了,问他不能发微信给我么微信传图不就几秒钟的事儿?他笑了,道,这些都属于机密,给我看看嘛就算了,勉强打打违规的擦边球,怎么能发给我留下实物证据?
我由此判定,何警官不喜欢我!否则我说什么他都该同意的呀人褒姒都能烧烽火台玩呢!于是我心里轻松了些些,背负别人的深情是件很累人的事情,“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记得给我电话!”我最后对何警官道,我们就这样愉快的定了约定。

挂了电话一转头看见海燕从背后把个大脑门竖在我肩膀上,简直恨不得和我跳贴面舞一样,真难为她了我们有至少十五公分的高差呢,我惊问她这是在做什么?她贼笑了一下,道,“你们要去喝酒么?”
是了、是了,去酒吧怎么能把酒吧小公主忘了...
我摇头,“不是,何警官没在。”
‘我不管,反正你去酒吧的时候得叫上我!’海燕语气里带着些骄纵,我气乐了,道,“你怕不是跟老金一起呆久了就把所有人都当老金了,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带上你?”
海燕一愣,嘟了嘟圆溜溜的嘴,“我们不是好室友么?”
我将手一伸,挡住我脸前那张大脸,“别介,室友而已,’好’字从哪来?有本事你把房租给我免了证明一下!”
“嘁!”海燕翻了个白眼给我,“得意什么呀,那酒吧开门迎客的,我自己难道不能去?”
这话实在,那酒吧也没几个人能进去,所以尽管何妙不喜欢海燕,但每次见到海燕了还是热情洋溢。我也没必要为了这完全超出我控制的事情和海燕闹僵,再说了...
“再说了,”海燕持续的翻着白眼,“不知道谁求着我去打听金先生的名字呢,哼哼!”
我马上换了副面孔,“嗳美女,嗳我跟你讲喔,有个地方的蛋糕灰常灰常好吃的喔,你可以找老金带你去,我这儿有优惠券,拿去,随便用!”
说着’谁稀罕!’的海燕朝我一伸手,我为难的解释,“不是我不给你,是电子优惠券,你去的时候得带着我才能用!”
“那等什么?现在就去呗!”海燕兴致勃勃,“我这就给老金打电话,地址告诉我!”
老金果然欣然赴约,我们约在蛋糕店里头,我出优惠券老金掏真金白银海燕负责撒娇卖乖,我们仨愉悦的在蛋糕店的食桌边分享了美味的蛋糕。吃蛋糕的时候老金问我,“听金先生说你要休假?一个礼拜?”
我点头,强调,“带薪的!”
“这点钱不是问题,”老金道,“就是公司最近挺忙的,你能早点来上班么?”
“挺忙的?”我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高兴?不是…担忧?有一点...金手指这样的公司业务繁忙,那岂不是和火葬场生意兴隆一个意思?反正都不是好事。
“嗯嗯,”老金点着头,“我弄了个宣传资料,就小传单那种,需要人在街上发,本来打算今天上班把这个艰巨重任交给你的,但是你没来,这事就耽搁了。”
“什么、什么资料?什么、什么街上发?”我惊奇得都结巴了。
老金冲着窗户探了阵头,找到目标指给我看,“看见那姑娘没?”
顺着老金扭扭曲曲几乎要劈叉的手指头我看见一个穿花裙子的姑娘手里捧着一堆小广告站在人流极大的路口,她面带讨好的笑向每一个路过的人递送着手里的小广告然后被无情拒绝,一脸汗渍和尬笑。
我敲敲桌子,“老金你什么意思?”
“嗨!我这也是替金先生分忧,你看,最近业务不太好,做的几单都收不到钱,尤其是你,总招惹一些寻不到苦主没钱途的能量,浪费了公司的资源不说,还让金先生多次体力透支。所以才想揽点我能应付的小活儿,看个风水、移个祖坟、开个光什么的,好给公司开源嘛!”
老金说的义正严辞,我倒成了拖后腿的反派,我真是郁闷极了,那些能量,诸如萍姑娘之类的,是我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出于成本考虑,电视电台广告我们就不考虑了,我打印了些广告,打算电线杆子上贴一点,人多的地方发一点…”
“怎么就非得等我了,海燕怎么不能去?”我打断老金。
“海燕怎么没去啊,今天上午我让她去贴小广告,没几张就被城管抓了…”老金心疼的看着海燕。
海燕猛点胖头,灵活得令人感动,帮腔道,“那些城管叔叔好凶好凶哦,一点都不体谅我一个小姑娘谋生多不容易,不但没收了我的广告,还让我把贴上去的小广告都撕了,一下午我啥都没干就站太阳底下擦墙了!”
我很是无语,这俩货搁在一起,就是双贱合壁!
海燕继续着她的表演,“本来后来还要罚钱的,我心疼啊,老金赚几个钱多不容易啊,所以就把你搬出来了…”
听到这里我觉得不对劲,“搬我出来做什么?”
“你不是有个城管师兄的嘛!”老金插嘴,然后没口子赞,“海燕真机灵!”
“哎呀,我也是逼得没办法啦,”海燕娇羞了一下,然后继续对我说,“我就报了你师兄的名字,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孟浩然的,我说,呃…反正后来他们就让我走了,没罚款!”
“你说什么了?”我追问。
“我说我是孟浩然的师妹,经常一起练拳的,关系好着呢,以后没准会嫁给他,跟你们就是一家人啦!一家人别为难一家人嘛!他们就让我走了…”海燕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惊叹,“还别说,你家师兄名气还真大,我一说孟浩然,那几个城管就一起点头,说知道知道,说全市城管队里头,叫这名儿的就一个,文化人、大文豪,人人都知道!”
“你!”我几乎拍案而起。
老金立刻向我伸手,五指伸开掌心向下压了压,“别激动,别激动!这也是权宜之计,你看,海燕这么说了以后,一来没给公司带来损失,二来不至于被城管继续刁难,三来你也没受什么影响,对吧,大不了打个电话给你师兄解释一下就行了!我说的,我老金说的,这事就这么过了,你休完了假就回来发广告,也就一千份,发完了公司业绩涨了,给你算提成!”
“我去!”我怒。
刚要发飙,电话响了,低头一看,妈呀,曹操到!狠狠瞪了老金和海燕一眼,我走到一边接电话,有气无力的喊,“师兄,好久不见…”
浩然师兄的语气充满了我料想的不解和惊讶,“娇娇,你上午干吗了?”
“我向你保证我啥也没干!”我赶紧解释,“那不是我,是我公司的同事!”
“喔呀你同事都干了些什么事啊?”浩然师兄气愤着,“从上午到下午我电话就没停过,都是跟我说恭喜的!还问候嫂子好!问我啥时办酒记得通知大家!我追问了好久才问到人,说是邻队几个兄弟下午逮到一个贴小广告的,愣说是我未婚妻,我问了长相,怎么都对不上号,再问下去,人家才说是我师妹!你、你、你这是搞什么?!”
我懒的解释,“师兄你别急,明儿去武馆,见面说。”赶紧挂了电话,回头想找海燕算账,桌子空了,她和老金都不在了,居然都溜了!
电话又响了,还是浩然师兄,接通后他丢了一句话来,“噢,给我惹了这么大麻烦还想再揍我一顿?我忙,明天不去武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懒得计较,赶紧出门找罪魁祸首,远远瞧见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辆出租车了,然后哧溜一下就跑了。我咬牙切齿啊,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等你,海燕!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10-11 18:16:57 +0800 CST  

楼主:半桶水的小神婆

字数:829058

发表时间:2017-08-17 02:55:1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5 11:57:11 +0800 CST

评论数:133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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