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瓶邪ONLY架空古今双线中篇《星海桑田》BY柏舟



《星海桑田》人设图,绘师:玘镜。
这是一个神妖一锅乱炖古今双线强强谁都收拾不了谁谁都想收拾对方蜜里调油没羞没臊的故事。
中篇,4万字完结。架空,瓶邪ONLY,HE。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24 21:18:00 +0800 CST  
1.
关根一般喜欢在进入小区之前就把驾驶室的车窗放下来,这样不仅能方便他跟保安刷脸进门,还可以在遇到小姑娘的时候听听她们小声的惊呼。一个年轻英俊还开着豪车的男人,总归是受人欢迎的。
然而今天他有些反常,保安看着这辆眼熟的车加了脚油门风驰电掣地冲了进去,若不是看见了关大摄影师那幅装逼的墨镜,几乎要以为是恐怖分子。
他连把车停进车库的时间都没有,跳下车就抓着一叠东西进了家门,鞋也顾不上换,径直走进了地下室。
这是一个暗房。
靠南的一侧,空中纵横交错地系着许多根丝线,那些丝线只如发丝般细,又是半透明的,不注意几乎看不到。关根将一些自己比较满意的摄影作品拿银针固定在丝线上,在这里进行一场日复一日的、只有他自己一个观众的展览。
他拿出了今天拍摄的胶片,开始配置显影液。
今天的北京,在雨后离奇地出现了双彩虹。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和相机对着梦幻的景象一阵狂按的时候,站在人群里的关根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那不是出现在任何一种有形质的层面上的异常,而是某种气息。
他捕捉到了一缕气息,从人群的背后、那片最澄澈的遥远天际一闪而过。
这种气息陌生而熟悉,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感知到它的存在了,但依旧轻易让他心底一阵暗潮汹涌。
——他不会错,这样的气息,只会属于那一个人。
一定是那个人回来了。
但当时的关根几乎全身僵硬,等他灵台一清,终于想起举起手中的相机,只能对着那个方向胡乱按了一通快门。
黑色胶片上的潜影逐渐显露出来,他在数十张照片里烦躁地翻找,人潮、各色各样的脸,琉璃一样的浅蓝色天幕,和……左上角一道明显奇异的深色流云状物体。
若在当时人眼看来,那处仍是无色的,只有极仔细才能看出天幕的形状有些扭曲。
可不枉他耗费数十年配置出的特殊显影液。
关根志在必得地微笑起来。
看来修为恢复得并不怎样精纯嘛,否则也不会甫一现身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这么一想,关根的心情立时好了起来,将那张照片又用定影液过了一遍,然后右手在空中一招,凭空飞出一根银针,将它正正钉入了丝线织成的网中。
关根住的地方在北京市郊,地方空旷,独门独栋,算是豪宅。他吹着口哨出来换了拖鞋,给自己调了杯酒走到游泳池边,正想舒舒服服地下去游上两趟,忽然想起了什么,将酒杯放在池边,加固了一下房子周围的结界——他找到了对方的下落,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看着从前的高富帅穷困潦倒一点点来抱自己大腿,而不是让那家伙玩一出神兵天降衣锦还乡名正言顺鸠占鹊巢还不要脸地把鹊收进后宫里。
等一切完成,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吹的口哨竟然是《乌生》,十分久远的一首相和歌辞。它的曲调,早就彻底湮灭在岁月里,除了他,大概不会有人记得了。
“果然,像老子这么复古又新潮,还几千年都不变心的人,实在是不好找了……”
关根解了围在腰间的浴巾,“噗通”一声跳进水里。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在水面上劈波斩浪,时不时侧身露出劲瘦的腰线和块垒分明的腹肌。他连续游了十几个来回,这才攀上岸边坐着,两条长腿依旧悠闲地挂在水里。
酒杯被握进手里,刚喝了一口,面上就出现了一圈波纹。
居然下雨了。
看来光在房子上弄结界是没用的,有些时候还是雨伞比较要紧。
下一刻关根就意识到了不对——浓云骤卷,片刻之前还明亮的星空被迅速掩住,闪电划破天空,震耳的雷声倏忽即至!
这绝不是普通的雷。
先不说傍晚北京刚刚下完一场雨,就算是干旱大半年,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满天爬满了电闪,如同一团没头绪的蜘蛛网一样,雨滴却没几颗的状况!
“嘿!”关根大奇,撸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就站了起来,一脸千载难逢的好戏的模样,“这么着急……”
没等他琢磨出点味道来,搁在一旁衣服堆里的手机先响了。
关根摁了个免提,对面幸灾乐祸的声音立即钻了出来:“天真,你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呢?”
“呵。”关根冷哼一声,“这个时候打电话,你也不怕被雷劈死?”
“这雷可不一般,它自个儿长眼睛,哪会劈到胖爷我头上啊?”
关根翻了个白眼,话是不假,可这满天乱走的银白色光练,总给他一种在发泄什么情绪的错觉。
纵然有再激烈的情绪,几千年沧海桑田,也该平静了。毕竟小茅棚都变成高楼大厦了,凡人也能上天了,连黄河都改道了,也没什么误会解不开的了。
“真的是他。”关根道,“是他回来了。”
胖子有点不习惯狂拽炫酷的关大摄影师忽然换了个语气:“可不是么。要不还能有谁这么大手笔漫山遍野找媳妇啊。诶诶诶……不对啊小吴,那你还干嘛呢,赶紧见他去啊!”
“他找不到我的。”关根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顺便还关了机。
的确是找不到的。就算那个人占星定位的本事再如何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这几千年勤加修炼的关根大耗心思设下的结界。
时间不仅给了他修为,更可怕的是,本就聪明的关根变得更鸡贼了。他这栋房子的选址所在,不远处便埋着数十座古代帝陵,这些地宫里的东西,大大干扰了那个人的判断。
这漫天的疾风,毫无章法的闪电,早已失了那个人曾经的冷静自持。
其实关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甚至可以说,他年复一年地等,就是为了这一天。他身边还留有那个人曾经贴身用过多年的东西,残余着他自身的气泽。但是关根为了避免他找到,使了个法术,将那东西封住了。
这么一想还是有点小得意的。就是不知道如果他住在机场旁边,那家伙也这么电闪雷鸣地摆上一道,这上古的术法干不干得过清雨弹呢?
像是为了回答他这个问题,下一道惊雷直接把他院门口的一棵杨树劈成了两截。
关根心有余悸地摸摸鼻子,一边小声哼着“何方道友在此渡劫——”一边脚底抹油地回房里去了。
那个人离开的第四千三百八十七年零五个月又三天,他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24 21:19:00 +0800 CST  
2.
五千年前。
幽国。及云台。
这是一座令人惊叹的建筑。台基呈圆形,占地极广,由下至上,次第如白玉莲华盛开。第九层高台上神殿巍然,深红色的木门缓缓打开,步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来。那人黑袍广袖,长发被风吹起,远远的,看不清容貌,只觉得冷峻至极。他站在神殿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个高冠华服的中年男人。
那服饰华美的男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期盼和激动,却勉力显得恭敬又稳重:“占星师。”
张起灵淡淡望着他,漠然的嗓音顺着风送下来。他的声音不大,隔着云泥一般的距离,却恰好传到了底下的人耳朵里:“十日之前,紫微星归位。”
说完这句话,黑衣的占星师便转身进了神殿。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不留一点缝隙。
然而及云台下,潮水一样的祝颂声已经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云蒸霞蔚般笼罩了整座及云台:“中元紫微,煌煌帝君。怒而生威,悍者摄物……”
那个人,他是幽国先君的兄长,执臣子礼掌政十余年,早有僭位之心,奈何天象一直不允,紫微星不得正位。第一次不顾众臣反对举行登基大典,遇上天狗食日,卦卜大凶;第二次更为可怕,雷击直接击中了他车辇的前辕。
终于,他等到了名正言顺的这一天。
但张起灵是不会在意这一切的。神殿的门一旦关上,就将一切的纷杂吵嚷全都隔绝在外了。
神殿高椽大柱,天顶极高,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星轨阵。它由无数根半透明的细丝线组成,错综复杂,彼此交错,纵横之间闪着晶亮的光。从每一个侧面看去,都能看见阵法的不同位置上宝石般的光点。
张起灵负手而立,目光透过阵法,看到了站在另一边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显然也发现了他,静静回望他,丝毫没有擅闯禁地被发现时该有的慌张。
“你就是占星师?”少年的微笑暖如春阳,“用这个,你就能卜测天象凶吉么?”
张起灵一语不发。他没有见过这个少年,并不知道他是谁。
神殿之下的九层及云台,事实上是一个庞大的禁制系统,重重叠叠的结界和反击法术几乎能拦住任何想闯进来的人。即便是国君,没有占星师的允许,也走不上来。
可以他目前所见,这个少年没有任何术法傍身,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张起灵的感觉十分奇怪。
照理说,有生人进入神殿,其气息应该与这里的纯净相冲,但这个少年的气泽不但让张起灵感到和谐,而且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你是谁?”他问。
“我叫吴邪。”少年说,然后目光黯了黯,“是从奚炎部落来的……”
质子。
张起灵心知肚明。
不过是臣服在幽国兵威之下的北方游牧部落不得已送来做人质的孩子,多半是部落首领某个不受宠的儿子。
吴邪低着头,像是说出了什么极其羞耻的事情。星轨阵里的光点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又高兴起来,伸出一只手掌,像捉萤火虫一般将一点流动的光点虚虚握进了手里。
张起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但在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紧了一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一点细碎的光点,又从他的手心里流淌出来,继续沿着应当的轨道继续走下去了。
“你不该来这里。”张起灵道。
吴邪抬起头,有一点伤心的模样:“幽国……没有人理我。你也赶我走。”
他真的不知道这里是禁地。他来幽国十天,除了第一日有人领他去一个偏僻的地方住下,之后每日都只有哑仆送来冷食粗衣,他并未被监禁,却也无事可做,只能自己乱跑。
白衣的少年低着头往外走,木门给他打开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他身量尚未完全长成,在刮着狂风的夜色里,背影平添几分萧瑟。
在他步下及云台之后,神殿里的星轨阵,出现了几日以来的又一次剧烈波动!
黑衣一闪,已然在空置的阵胆处盘腿坐了下来,微阖双目念动咒诀,他周身的细线急速游走,竟化作一张巨网,将将笼住他之前,占星师双目睁开,双手错动结出一个镇压的符印。阵中在下一刹爆发出炫目的血红色光芒,然后迅速消散,又回归成一派安宁祥和的模样。
但神殿里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
只有点点星芒映照着那种丝线,中间的人像是被蚕丝裹住的蛹,不得挣脱。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27 18:57:00 +0800 CST  
3.
下过雨之后的清晨,空气总是格外清新。
这是关根一边在阳台上用剃须刀刮胡子一边得出的感想。他今天早有日程安排,在当代艺术中心有一场他的摄影展,好几张他的作品将被当场拍卖。
关大摄影师挑选了一套剪裁合体的西装,又配了一条斜条纹的丝质领带,抓起车钥匙准备出门,鞋穿了一半,又折回来挑了一条深色的方巾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关根大小算是个文化名人,当代艺术中心门前早早聚集了一些记者,见到他那张帅脸和高富帅的派头,女粉丝们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
展览会持续两周,面向所有公众免费开放,但拍卖设在顶楼的私密会所当中,只面向早就定好的一部分文化界精英人士,非持专门请柬者不得入。
于是张起灵在试图走进去的时候就被拦住了。
侍应生彬彬有礼地向他伸出了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先生您好,请出示您的请柬。”
那一瞬间他有无数种解决办法,比如隐身,比如穿墙,再比如直接把周围的人放倒了强闯。但是他一一放弃,转而选择了冷着一张俊脸,瞥了一眼别的嘉宾手中拿着的那种精致高雅的硬纸片,然后将手伸进西裤口袋里,停顿了一下,随后将一张一模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侍应生。
关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台下第一排,看着自己的摄影作品被拍出六七位数的高价,露出得体的微笑。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鼻子抽了抽,赶紧压抑住了回头看的冲动。
张起灵居然找上门来了!
说实话,这跟他在肚子里草拟了几千年的剧本是南辕北辙的。这几千年,他自诩在不同的茶馆戏院里看过的张生崔莺莺们多如过江之鲫,没想到还是没能料中张起灵的心思。
照他原本的算盘,自然是自己上赶着去找张起灵,那个跟在屁股后头跑的人一直都是他才对。谁曾想张起灵寻他的架势比寻仇还大,角色这么一调换,关根顿时觉得像是赶鸭子上架,哪哪都不是滋味起来。
最后一幅照片是他去年夏天在长白山顶拍摄的星空。
那里的夏夜晴朗到万里无云,天池畔没有一丝风。镜子一样的水面倒映出灿烂的银河,三脚架架着相机,他自己躺倒在一块巨大光裸的岩石上,嘴里叼了根草,静静地看着天空发呆。
只需那一夜,便能看懂什么叫做斗转星移,何况是他所拥有的、如此浩瀚而漫长的光阴。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诗来。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然后他心一颤,手一抖,快门线扯得相机抖动了一下。
躺着的人立即跳了起来,骂了一声又无奈地重新摆好相机的位置开始拍。
然后就有了这张照片。
深紫色的苍穹,泛着银光的星辰。
主持人还在台上絮絮叨叨地介绍:“……宇宙面前,我们都不过是尘埃,如蜉蝣般朝生暮死……”
关根在心里“呸”了一声,默默想着“那是你没见过世面”,一边走上台接过话筒,微笑道:“感谢大家今天的捧场。这幅作品,是我一时兴起之作,也可以说,它对我自己的意义,缘分大于艺术。”
他的眼神在圆形的场内扫了一圈,立即捕捉到了悄悄躲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某个人。那张脸千载以降依旧360度无死角纯帅,但由于某个原因,关根在台上小小地踉跄了一下。
“所以我决定,今天到场的所有嘉宾,只要愿意,都可以来说一说看到这幅照片、这片星空的想法。我会选择一个觉得最有缘分的,无偿将作品赠送给他。”
场内顿时骚动起来,在拍卖界混迹多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鉴于关根一向有着放荡不羁爱自由有事没事放飞自我的名头,他们骚动了一会儿也就平静了,赶紧开始像小学生写周记一样憋感想,毕竟他的作品段数很高,有价无市,这么一个免费拿的机会放在眼前,万万不能错过。
接下来关根就目睹了一场群魔乱舞,有吟诗的有唱歌的有发表仿佛入党感言的,他的小宇宙大大感慨了一下如今的富豪界当真是缺少强有力的准入机制,哪像他们当初那个年代,但凡名士必得六艺俱全,还要有钱有颜有地位。
他刻意不去看那个角落,却始终觉得有一股火辣辣的视线直直投向他。然后声音终于从那个方向传来:“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清冷,每一个吐字都清晰无比,微微带着些久违的期盼。
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关根握着话筒的手指蜷曲起来,抿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一些久远的画面。他分明以为自己已经将它们遗忘了,谁知道只不过是被他刻意封存,一旦被外力启封,里面一桩桩一件件都纤毫毕现。
而这一切,只需要那特定的一个人轻描淡写地开口。
现场一时间寂静无比,偌大的厅里,好像只有两个人隔着时光的尘埃小心翼翼地对视。
终于,关根释然地呼了口气,径直走向第二排一个圆润的贵妇:“这位女士,您刚才唱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点。这幅照片,我决定就送给您了!”
张起灵:“……”
他第一次感到有点怨念,为什么他除了普通术法之外精专的是占星术,而不是读心术,哪怕是算命术也好啊。
关根维持着笑脸让那贵妇在自己手臂上揩够了油,接着继续去跟其他人迎来送往。
张起灵坐在原位上看着他。换了名字,性格也与当日迥然不同了,偏偏他还是觉得熟悉得如同从未分离。
等所有闲杂人等都走了,关根看了他一眼,在张起灵起身的前一刻一闪身,瞬间原地消失。
下一秒他的身影在更衣室里出现,刚一抬头,镜子里就映出了他背后张起灵正脸不红气不喘地立着。
关根下意识就想去掏烟抽,结果对方丝毫不给他机会,叫了一声“吴邪”。
这名字当然才是他的真名,只不过多年不用,这会儿听来一下子让他有返老还童之感,讲道理儿童是不抽烟的,所以他忍住了:“你怎么就能认出我?”
张起灵一语不发地凑近他,扳过他的身子,两个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暧昧的气息盘旋而上,周身的空气一下子升温,就差爆出火花来了。
吴邪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睡过就是不一样。”
张起灵大概有点无奈,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听到这句话灵光乍现,恍然大悟,一手抄他腰背,一手就往他裤子里伸。
“哎哎哎哎哎你干嘛!”吴邪大惊失色,“老子艺名叫啥你今天总看见了吧,你这是大逆不道啊我跟你说!”
张起灵不买账,已经把他的鸟捞进了手里。东西还软着,但是他有把握让它迅速硬起来。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关先生,您的司机到了。”
吴邪一把将张起灵的手扯了出去,低头一看自己鼓了一半的裆部,有点面上无光,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开门道:“来了。”
他刚走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盯着明显打算从此就跟着他的张起灵,诡异地笑起来:“小哥,你这一丝不挂满大街乱跑,真的好么?”
张起灵当然不是那么没有节操的人。但他昨天才从天上回来,噼里啪啦打了大半夜的雷,没钱也没时间去弄衣服,只能用障眼法自己化了一套出来,但是落在吴邪眼里,只要他想看,那么张起灵跟什么都没穿是一样的。
“凡人看不出来。”张起灵心安理得。
吴邪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那目光及其露骨,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最后挑眉道:“我要去见秀秀。”
张起灵沉默。
吴邪的灵魂仰天长啸翻身农奴把歌唱,然后扯着他的手又折回了更衣室,一脚反踹上门,财大气粗地往里面一指:“呐,随便挑一身合适的穿上。”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01 20:41:00 +0800 CST  
(4)
张起灵选衣服的间隙,欲言又止地问了一句:“霍秀秀她……”
吴邪就等他问这句话,爽得差点没飞起来:“哦你放心好了。你走了之后我和她双宿双飞好几千年这不直到现在还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好着呢!”
“吴邪!”这一声里带了点怒意,偏偏又是底气不太足的那种。毕竟是张起灵自己撂下吴邪跑了,好像没什么立场指责他。而当年的霍秀秀,身份高贵容貌出色性格又娇俏可爱,确然没有能够指摘之处。
吴邪背着身子偷笑,拿手机悄悄给霍秀秀发了条信息,对面很快回过来:“围观群众已经准备好瓜子饮料花生米!”
张起灵果然选了一身最简单的黑T恤牛仔裤,就这么站着也帅得可怕,吴邪在他走过来的一瞬把手机扔进口袋里,领着他往外走,上车之前忽然苦大仇深道:“我希望那些记者瞧见我们之后,最好认为是我包养的你。”
张起灵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家极有格调的咖啡厅,一看就是个烧钱的恋爱约会圣地。吴邪嘴角上挑,熟稔地在里头七弯八拐,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包厢门口,门都没敲就走了进去。
霍秀秀穿了一条一字领的红裙子,露出白皙圆润的肩膀。长卷发披在肩上,长长的睫毛对着门口一眨,手指上的钻戒闪着光。
她这样的穿着,配上那张美丽的脸,却与“性感”二字毫不搭边,只让人觉得清丽纯美。
吴邪头晕了一下,下意识就往后一躲,正好被张起灵贴着腰搂了一下,顿生前狼后虎进退维谷之感。
霍秀秀的左手边坐着正在嗑瓜子的王胖子,右手边的解雨臣捏着手机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吴邪。她侧手边的沙发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一口气灌了半瓶巴黎水,“嘿嘿”地笑起来。
张起灵一开始有些意外,然后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除了霍秀秀,剩下几个都是肉体凡胎、如假包换的普通人,吴邪八成是按照他“能走后门的事就不要麻烦了”的人生哲理,让他们在转世轮回的时候保留了记忆。
这几个人都有一个特点,平时遇到再大的事,他们也能为了吴邪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可但凡事情一跟张起灵沾边,他们就立即自动退避三舍化作不明群众的吃瓜群众。
吴邪在门口站了足有十秒,最后回头招呼服务员:“切几个西瓜来。”
霍秀秀眼珠一转,扑上来挽住吴邪的胳膊:“吴邪哥哥,来来这边坐。”
黑瞎子想过去做出哥俩好的架势揽着张起灵的肩膀,被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解雨臣打开摄像头,对着张起灵咔嚓咔嚓摁了几张。胖子眼皮直跳,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小哥啊,好久不见!”
张起灵向来对他的插科打诨给面子比较多,闻言点点头,也在一边坐下了。
“你当年……”胖子瞥了一眼吴邪,见他故意背对着不看这边,这才凑到张起灵耳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仗打的,眼看着咱们就要赢了,怎么你突然就消失了?天真这一场气生的,几千年了都没消啊!”
张起灵摇摇头,并不预备对他们解释当年的情由。
“你知道当年多少人说你暗中套取情报、投敌叛国?打了打胜仗还发生了兵变,偏偏我和大花、瞎子都重伤,剩下天真一个人在及云台……”
他话还没说完,吴邪突然转身,箭一样的目光吓得他噤声不言。
正好服务员抱着几个西瓜进来:“几位是想喝西瓜汁还是调鸡尾酒?做西瓜冰沙也是可以的!”
胖子立马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过去指导他们了。
霍秀秀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我陪你演戏,你可要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吴邪极有担当地大声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负责的!”
黑瞎子幸灾乐祸地观赏张起灵的表情,自家媳妇在眼前跟别的女人调情,能看张起灵吃瘪,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趣事。看着看着,他也有点不忍心:“我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这些年吴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调查你回来的痕迹,唯恐错过了,猫抓耗子也没这么尽心。你呢,让他撒撒气也是应该的,毕竟自己做的孽。现在赶紧想想怎么把人哄好了才是正经。”
“怎么……哄?”张起灵抬起一双黑瞳,很认真地问。
黑瞎子舌头都吓得打结了,确认自己没听错,赶紧上网搜了一下给他科普:“方法可多了!比如穿着女仆装戴上猫耳卖萌,啊这个不适合你。买豪车豪宅名贵首饰送对象……哦你是不是没钱啊。甜言蜜语365天不带重样写情书……妈的这个你能做小吴都得吓吐了。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黑瞎子表情沉痛,“说吧,你喜欢跪什么?键盘遥控器榴莲薯片搓衣板任选……”
一个年轻女服务员端着杯西瓜汁过来给张起灵,殷红的一杯,杯口还插了一颗新鲜樱桃。她快速扫了一眼这个衣着简单却气度不凡的男人,表情倒是稳住了,只可惜微红的耳垂出卖了她。
递杯子的时候她的手似有若无地抚过了张起灵的手背,同时抛出一个千回百转的眼神,然而张起灵熟视无睹。
然而吴邪只看到了妹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的勾引,没看到张起灵脸上的表情,还看见他接过杯子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当下怒从心头起。
胖子一瞧,大为惊诧:“天真,你这是要喷火啊?”
霍秀秀赶紧岔开话题:“我那份不要加冰!”
“好的女王大人,遵命女王大人。”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05 16:14:00 +0800 CST  
5.
霍秀秀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国之君的。
幽国是大国,之前从未有女王。
她无忧无虑地长大,即便自己的父亲被从国君的位置上拉了下来,政变的风波也半分不曾影响她这个公主。新的国君是吴邪,一个来自奚炎部落的质子,他对霍秀秀极好,她感觉得出来,不是那种因为愧疚而来的补偿,而是真挚的、作为兄长对幼妹的怜爱。
吴邪闲暇的时间大多都在及云台。史官说,他是第一个可以登上这座高台、进入占星神殿的国君。天之所眷,帝星所应。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霍秀秀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永葆青春,遇到一个她所爱的人出嫁,或者遇不到,她也安之若素。
吴邪当政五百年,南方朱雀七宿有异,天狼骤明,辉映紫微,占星师语“胡兵将大起”。
国君起倾国之兵,点忠勇之将,西去抗敌。霍秀秀至今仍能清晰回忆起他们出征那一日及云台下的祀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们外表年轻英俊的国君骑着白马,在策马离去之前回首望向及云台。神殿的大门罕见地敞开着,黑衣的占星师立在门口,遥遥目送,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大军的最后一杆旌旗也消失在城门外的天际。
捷报不断地传回,占星师在为每一战卜测凶吉,然后将最有利的进攻方向写成暗语送到国君手中。最后的决战前,他最后一次送出了锦囊。
幽国军队大胜而归,凯旋的旗帜振奋了所有国人。国君一骑当先,在阳光下笑容耀眼,他冲进城门,向着及云台的方向狂奔。
神殿大门紧闭,他有些不解。张起灵不应该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那么,他为何不出来等他?
推开门的一刹,只见满殿烛火明而复灭,巨大的星轨阵爆发出刺目的亮光,紫微星对应的位置尤其怪异,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吴邪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差,喊了几声“小哥”,都没有人回应。
他在整个神殿里找了一圈又一圈,所有的地方一如以往,只有星轨阵的阵胆处,有无数黑色的碎末。
——吴邪认出来,那是张起灵碎成了千万片的衣衫。
国君数日不见踪影,霍秀秀一问才知,最后的决战十分惨烈,似乎是原本的计划出了纰漏被敌人事先察觉,多亏吴邪临危不乱,诸将久经战阵,最后才艰难地反败为胜。
及云台下的守卫说,占星师自从多日前最后一次向前线送出锦囊,就再未露面。但算算时间,就在最后一战那一日,神殿里忽然传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之后底下的守卫都短暂地失去了意识,那之后又不见有任何异常。神殿不可擅闯,他们便一直等到国君凯旋。而国君归来之后便进了神殿,之后也没再出来,甚至连庆功宴都未曾参加。
霍秀秀有些担忧,跑去问了还在养伤的王将军。胖子还起不来床,一听这事笑眯眯答道:“小别胜新婚,以后你就懂了。”
但女人的直觉告诉秀秀,不是这么回事。
当天夜里,兵变就发生了。
不知流言是从何处开始的,但很快就传遍了军中:占星师通敌叛国,在将占卜结果送信给国君的同时,也将幽国的兵力部署透露给了敌人,这就是敌军预先知道他们行军路线的原因。若非如此,他们不会遇到埋伏,更不会让决战惨烈到近万人阵亡!
而事到如今,占星师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将国君本人软禁在了神殿之中,意图谋朝篡位!
群情激奋的将士们聚集到及云台下,甚至打破了千年来的禁令,开始向上强攻!
谁都没想到,原来传说中及云台的九重禁制不过是个谎言,他们一路冲到神殿门口,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成千上万穿着重铠拿着长枪的精锐士卒,密密麻麻地围住了神殿,像一群决心啃噬猎物的蝼蚁。
天色昏暗,残阳如血,神殿大门轰然打开,走出来的却是双目赤红、容颜憔悴的国君。
“幽国最后一代占星师张起灵,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占星师。”他说,“是他救了我们,救了整个幽国。”
有将士狐疑道:“占星师他……在哪里?”
国君摇头:“他失踪了。”
有人还要再问,却见国君疲倦地靠在神殿沉重的木门上,以手轻轻抚摸上面精细的花纹,半晌方道:“孤将退位,国君之位,传于公主霍秀秀。神殿……即日封闭,任何人不得擅闯。”
有人猜测过,所谓“帝星所应”的吴邪,是否在登基时谎报了天命。众所周知,他与前占星师是非常亲密的伙伴。在他之前,在幽国漫长的历史当中,还从未有神祇一般的占星师与人界的国君如朋友般相交。每一代占星师都只是独身高居于及云台神殿当中,为每一件大事占星问卜,再向国君传达神的旨意。
而吴邪将国君之位还给了先君的女儿霍秀秀,似乎又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但只有霍秀秀知道,在那之后,吴邪又孤身一人在神殿中住了很多年。
成为了女君的霍秀秀,有时候会趁着更深露重,来到及云台上与吴邪聊聊天。他从不让她进神殿,两人只是靠着第九层高台的白玉栏杆,看着天上的星月和脚下的王城,漫无头绪地说上几句话。
她问起众人纷传的及云台禁制,吴邪手中轻轻把玩着几根黑色算筹,答她:“自然是真的。只不过,禁制维系于占星师的念力,占星师身殒,禁制自然消散。”
“那从前为什么你可以自由上下及云台?”
“我?”吴邪苦笑起来,那笑意里又好像带着一抹不可追忆的温柔,良久,却再没有下文了。
女君迤逦的裙摆在月下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她好像明白些什么,又不忍心说出口。
天快亮的时候,她问:“其实你也可以运行张起灵留下的星轨阵,对不对?”
吴邪承认了,但又叹了口气,看着天上黯淡到几乎看不见了的星辰:“可是,再没有什么天命了。”
后来,霍秀秀给吴邪带来了解雨臣弥留的消息。那时候他才悚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神殿里待了数十年。这点时间在他眼里真的无所谓,但是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大半辈子。
吴邪去见了解雨臣最后一面,然后告诉他,自己可以让他保留此生的记忆进入轮回,后来他又对黑瞎子和王胖子如法炮制。几千年来,用这个方法,吴邪总算觉得,自己还是在身边留下了一些东西。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08 19:50:00 +0800 CST  
5.
从咖啡厅出来开始,吴邪的脸色就很臭。
众人告别的时候胖子向张起灵道:“小哥,如果你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先住我那儿。”
黑瞎子立即笑嘻嘻凑了一脚:“我那儿也随时欢迎!”
吴邪立刻瞪过来,满脸都写着:“谁敢!”
那边张起灵已经拉开吴邪的车门坐了进去,连安全带都扣好了。
就算作为一个没什么节操人,吴邪也知道前一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要做高岭之花第二天晚上就屁颠颠把人领回家过夜是件没羞没臊的事情,但是张起灵这厮太勾人,没了几千年人那个高不可攀的占星师身份,他现在就是个谁都能撩还谁都想撩的帅哥——还正好是妹子们都喜欢的冰山禁欲系的——不把他放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吴邪怎么可能放心。
但一路上开车到家,吴邪一句话都没说,指望张起灵先开口也是没用的,两个人就这么别扭地进了同一个屋檐下,然后吴邪也不管他,自己换了衣服就赌气一般冲进院子,“扑通”一声跳进游泳池里。
游了几个来回,池水让他的燥热平复了不少,然后洗完澡只裹着一条浴巾的张起灵就走了过来。
吴邪认真思考了一下在泳池边弄个制冰机没事往池子里扔点冰块给自己降温的可行性。
张起灵将拖鞋踢到一侧,光着脚踩在池边,把仍在沉思中的吴邪一把拽了上来。
他浑身都是水,被他这么一扯,感觉自己脑子都进了水,正要破口大骂,嘴就被堵住了。
两片薄薄的唇瓣封住了他的口,但只是这么触碰着,谁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此僵持住了。
吴邪沉吟了一会儿,狠狠心闭上眼睛抬腿就踢,然后被张起灵顺势一把抱了起来,平放在泳池边的躺椅上。
吴邪:“……”
这是什么神展开?!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11 21:02: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11 21:04:00 +0800 CST  
两个人并肩躺着,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挡,也没有霓虹灯的影响,京郊的夜空在眼前毫无保留地展开,闪着原始的、动人的光芒。
“这星空,与五千年前有什么不同?”吴邪轻声问。
“没什么不同。”张起灵说,“当年的紫微星只是个幻影,现在依旧是。”
他果然是知道的。但他当年,什么都没有说。
吴邪心里一颤:“但现在,已经不需要帝星了。”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11 21:05:00 +0800 CST  
7.
国君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反反复复地找巫医,灌下了不知多少汤药。自然也请占星师占卜过,但紫微星一直柔和明亮,并无大事,国君便信自己性命无虞,不过小小病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定得挺过去才好。
但精力不济却是实话了,不仅不再像前几代幽国国君那般大肆征战、开疆拓土,就连本国内政,也常常是有心无力。
国君有一宠妃,人称霍姬,禀倾城之貌,又聪慧伶俐,在诞下一位小公主之后更得宠爱,她也没浪费这份宠爱,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并不甚感兴趣,而是步步为营拿到了权柄。
没几年,霍姬把持朝政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属国年节进贡,都有单独给她的贺表。而她也长袖善舞,顶着诸多诟病替国君将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又要照顾缠绵病榻的国君,又要对付絮絮叨叨的臣子,这样一来,她对自己那年幼的女儿,照顾得便不是那么周到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占星师逐渐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端倪。
国君的病长久不好,乃至有转沉之势,紫微星却一切如常,稳居宸宫,虽无映照天下之辉光,却也没有黯淡的趋势。
张起灵意识到,很可能是他的判断出现了问题。
他虽在其位,但不怎么谋其政,只做本职工作,闲来发呆,有谕旨则观星,非国家大事不占卜。最近吴邪有事没事总往及云台跑,他一开始只当这个少年是闲得无聊没事做,又加上想知道他为何能不受禁制的限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了;但时间长了,张起灵也觉得神殿里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竟逐渐习惯了,就更没什么心思关注国君的事。
但现在,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国君以紫微星正位为天兆登基,很快便一病不起。这两者的前因后果,恐怕不只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黑衣的占星师拿着一片龟甲,在烛火下沉思。
“吱呀”一声,门一开一合,少年踮着脚尖走进来,乖巧地坐在他身边,叫了一声“小哥”。
虚幻而灼热的火焰从占星师右手中升腾起来,蓝得发紫的火苗滋滋炙烤着龟甲,在上面显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纹来。
终于,幻火熄灭,张起灵注视着落回掌心的龟甲,嘴唇微动,念了一句什么。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转身盯着吴邪:“你是哪一天到达幽国、进入国都的?”
“啊?”吴邪挠了挠头发,仔细回忆了一阵,然后皱着眉摇头,“不记得了……只知道是,第一次见到你之前的……十天。”
十天。
当日,距离紫微星正位,也正好过去了十天。
难怪国君登基后病痛不断,因为这君位,根本就不应该是他的!
幽国的紫宸正位,居然应在这个来自奚炎部落的质子身上!
但吴邪并不知道这一切,张起灵亦不会主动说出口。如今这只能是一个秘密,否则将替吴邪招来杀身之祸。
张起灵施了个障眼法,与吴邪走出神殿大门。
天阶夜色凉如水,他们坐在台阶上,看着王城的灯火。张起灵是一个泯灭了存在感的人,他似乎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其实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没有这个障眼法,底下的守卫也断然看不见两人。
“我总觉得在我们奚炎部,星星更多更亮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吴邪说。
“我没有出过幽国。”张起灵道。
吴邪一愣,没怎么细想便道:“你的地位这么高,难道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吗?那岂不是……和软禁一样?”
幽国的占星师,在民间传说里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天兆的代表。
即便是在王宫之中,所有人也对他敬畏有加。他是高居于神殿之顶的人物,不可亲近,连仰望都需要小心翼翼。
张起灵便沉默了。
他微微低下头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掩在黑色长发里,与他同样黑色的长袍融为一体。
吴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一阵难受。即便是他,也曾见过奚炎部的清河与草原啊。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又觉得张起灵绝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只能努力找话题,这一努力,还真叫他找到了。
在及云台下的某一个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黑影。
“小哥。”吴邪指着那个位置,“你看那是什么?”
张起灵振衣而起,带着吴邪自及云台顶一掠而下,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地上,穿着樱红色的小裙子,头上簪着一对小小的流云纹钗,流苏是彩色的碧玺,玉雪可爱。她像是摔了一跤,正在揉自己的膝盖,见有人来,抬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然后冲着吴邪伸出手去:“哥哥……”
童音软糯,吴邪应了一声,赶紧弯下腰抱起她,让她小小的身体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小女孩双手紧紧拽住了吴邪肩上的衣服,一偏头看见张起灵,极有礼貌地唤道:“叔叔——”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咬牙,吴邪“嗤”一声笑出来:“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呀?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乱跑。”
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这两个人的不同,黑衣的那个身上气质太凛冽,她只能怯生生伏在吴邪肩上:“我迷路了。”
吴邪有点为难,这小女孩的穿着打扮如此,非富即贵,肯定不能放任她乱跑。但她自己又不说,只能求助地看向张起灵:“小哥,你能不能测一卦,看她是谁家的女儿?”
张起灵的面色有一丝异样:“天权紫微斗数只能卜大事吉凶。”接着语气变得更生硬了几分道,“我又不是算命的。”同样,他也无法卜测自己的未来。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有哪儿不乐意。
吴邪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他有些反常,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远处过来了几个宫女,打着灯笼正焦急地寻人,嘴里喊着“公主”。
小女孩看到了自己的奶娘,高兴地招招手,从吴邪怀里挣出来站到地上:“我在这儿!”
王宫里这个年纪的公主只有一位,吴邪心思敏捷,自然不做他想,当下便细细打量她:“你是霍姬的女儿?”
小公主笑着点头:“我叫霍秀秀。你呢?”
吴邪也笑了:“我是吴邪。”
霍秀秀亲昵地拉了拉他的手,小脸蛋还在他的袖子上蹭了一下:“谢谢你,吴邪哥哥。”
等妥善地送走了小公主,吴邪一回头才发现张起灵不见了,想来是方才一见有别人来,他就抽身回到及云台上去了。
吴邪撇撇嘴,闷着头往上爬,爬到第四层的时候就看到那人站在那儿等他。
“小哥……”他爬得气喘吁吁,“你也溜得太快了。”
张起灵板着脸:“小公主是个狐狸精。”
“啥?!”吴邪惊住了,没想到堂堂幽国占星师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才多大,就算长得好看,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张起灵皱眉。
吴邪心里有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渐渐成形,浮出水面:“你、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占星师冷峻的目光转向别处,双颊有一丝不自然的粉红,只可惜月华皎洁,掩盖住了这个小细节。
“她真的是一只狐狸精。”
吴邪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终于意识到张起灵没有在开玩笑:“你是说……那个霍姬,是一只狐妖了?”
“应该是。”
“那……”
张起灵好像并不在意国君的宠妃是人是妖还是什么,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台阶,答非所问:“还走得动么?”
及云台台高九层,每层十八级台阶,也是也没什么走不动的,因为吴邪几乎每天都要来走。
可是,还没等到吴邪回答,张起灵就弯腰轻轻抱起了他,御风而上,黑色的袍角如同温柔的羽翼,在无依凭处予他安全的港湾,最后落在神殿门前。
一人多高的脊兽从屋檐上俯视人间,庞大的阴影被西沉的月色拉长,一颗小小的流星忽然划过了远处的天际。
吴邪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张起灵显然也看见了,抱着吴邪的手却没有松开,进入神殿之后,去烛下找了算筹,很久之后,才欲言又止地道:“是你父王……薨逝了。”
吴邪“哦”了一声,低下了头。他的手指在白色的袖子里蜷紧又松开,又无奈地摇摇头:“父王和我,并不亲……不过,他不在了,我是彻底回不去了。”
“你想回去?”
“我……”吴邪看着张起灵的眼睛,有什么话如鲠在喉,终于只是道,“我从前,很喜欢在奚炎部的草原上骑马。”
小时候,是他的父王亲手将他抱上马背,教他学会驯服最烈的野马。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亲密时光。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15 18:32:00 +0800 CST  
7.
“我陪你骑过马。”张起灵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带着一点申辩,一点委屈,又有一点邀功的味道。
吴邪很想笑,又赶紧忍住了。他摁了一下手机,发现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和张起灵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但是,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才是时间,否则就只是毫无意义的数字。
当吴邪真的去回想他所说的画面的时候,嘴角又不禁勾出了柔和的弧度。
“是啊……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幽国疆域很大,在距离国都不远地方,便有广袤开阔的农田。春雨绵绵的日子里,养蚕的农妇常常带着竹斗笠,成群结队地出去采桑。桑叶大而平整,经络分明,绿得生意盎然。漠漠水田里是一簇簇新栽的禾苗,嫩出一股缠绵的意蕴。
彼时微服私访的国君是不喜欢带任何随从的。国君虽温和,实则个性执拗,掌政多年之后早已无人敢逆他锋芒。但他的身边,总是还走着另一个与他身量相仿的黑衣男人,很少有人知道,那是高居于及云台神殿里的占星师。
吴邪手里抓着把扇子,扇面上是他自己题写的几个字,文采风流,而另一面他从不向着旁人打开。那里绘着一只神威凛凛的麒麟神兽,线条细致,栩栩如生,似能从纸面上腾云驾雾而来。
这节气旖旎到了一定程度,偶有桃花瓣落在张起灵肩头,让他身上冷漠疏离的味道淡了不少,经过的农家姑娘见到他们,有大胆的便将框里的野果子或是一枝山杜鹃抛过来,吴邪向来笑着接过,张起灵斜睨他一眼,薄唇也隐带了笑意。
这里是平原和高山交界的位置,山为浮离山,便是幽国与北方各游牧部落划界而治的分界线了。
两人脚程极快,不过大半日工夫,便到了浮离山山腰。
青翠的竹子与盛放的春花一概不见,丰美的草原一望无际,缭绕的云汽从山谷里升腾起来,如同雨的精魂,呼吸之间萃了湿润柔软的气息。
国君负手立在一块岩石上,侧首向身边人道:“便是这里了。”
五年前,他们觅得这片人迹罕至的草场,开始暗中命人驯养优质的战马。幽国人多务农,他们便从归顺的游牧部落中寻找放马的好手,又四处搜罗高大有耐力的马种,为培养一支真正精锐的骑兵做准备。
吴邪曲起两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不多时,两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便风驰电掣般跑来,那马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在雨中的地面上奔跑,几乎不会将泥泞溅到自己的身上。
“小哥——”
吴邪叫了他一声,自己率先扯过一匹马的缰绳,右脚在马镫上一踏,利落地翻身上马。张起灵在他身后,更是直接一个行云流水般的翻身便稳稳落在了马背上。两人逐渐并辔而骑,在细雨之中猛夹马腹,比赛一般飞掠出去,向着更深的山中去了。
山中阴晴不定,两人骑了一阵子,慢下了速度时,已到了一片晴空之下。溪水从山涧里流泻而下,成百上千的良种战马正悠闲地吃草。负责的官员没想到国君亲来,吓了一跳,赶忙过来行礼。
国君显然对这里的状况很满意,道很快将派战将前来挑选战马,也让他不用拘礼,自己只是随便逛逛。
占星师的身份不是谁都能见的,那官员并不认识张起灵,只见国君与他弃了马,一路谈笑风生,步行着往更高的山上去了——不,基本上都是国君在说,那个人只是一直听着,隔许久才会开一次口,所说之话也很少,可国君却没有一点愠色。
等走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吴邪仰头看看白雪冰封的山峦道:“我想上去看看。”
张起灵随手一挥,化出一件厚实的黑色披风,正好落在吴邪肩上,与他白皙清俊的眉目相得益彰。
吴邪站着没动,张起灵只好转过身,替他将领口的丝带系上,不经意间,他的指尖碰到了吴邪的脖子,两个人都颤了颤。张起灵抬起头凝视他,轻声道:“很好看。”
他揽过吴邪的腰,足尖轻点,苔原和雪野在视野中远去,冷如刀割的风在他们周围变得柔和。冰川陡现,如同瞬间凝固止息的瀑布一般,高挂在万仞悬崖。那一对紧贴着的身影攀向山巅,最终落在了山尖的最高处。
浮离山,南为幽国,繁华的城镇与宁静的乡村尽收眼底;北出塞外,长河落日,牧歌羊群,又有别样风光。
吴邪静静看了一会儿,道:“所谓雄心壮志,当真是要从河山中来的。”
张起灵的眼神却并没有起什么波动。当时吴邪只以为他对万事万物全不在意,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的宇宙比之眼前的一隅天地要更广阔千万倍。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20 15:19: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20 15:21:00 +0800 CST  
【这是一请假楼......
今明两天陪闺蜜拍个片,后天去上海看藏海花,31号去福建隔着次元壁跟老张老吴胖子打个招呼,8.7才回来,更新都要那之后才写了。
么么哒~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7-28 12:31:00 +0800 CST  
8.
对于等待这件事来说,永生一方面让人永远抱有等下去的希望,却也始终有着等不到的绝望。
但凡人大多还是讨厌等待的。
解雨臣名下有一家新的文化公司即将成立,关大摄影师友情来站个台撑撑场面。但这位老兄居然一大早迟到,还不接电话,把解总气了个七窍生烟,勒令胖子去门口等他,吴邪一到就揪着他耳朵拖上楼。
王胖子面对吴邪当然是没什么压力的,早就玩闹惯了的。问题是吴邪一下车,张起灵就跟在他后头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胖子:“……关先生,知道的说你是情场得意风流倜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行头是要去拍《名利场》封面呢。”
“什么情场得意?”吴邪装傻,“怎么着,今天小花摆了这么大场面,搞半天是为了跟我求爱?”
张起灵面色一寒。
胖子感觉后脖子一凉,暗骂一句“狐假虎威”,知道这家伙惹不起,赶紧带着他往楼上去。
解雨臣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冷眼瞧着他进门:“从此君王不早朝?”
“哪里哪里。好说好说。”吴邪很谦虚,“昨天晚上思考了一下人生,睡得太晚,不好意思啊。”
解雨臣瞥了张起灵一眼,哼了一声:“你就不是人,思考什么人生。”
当然关先生依旧人模狗样地配着解总一起上了台,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地剪彩合影,预祝新公司日进斗金蒸蒸日上。
仪式之后有个酒会,解雨臣大方,此次又是打着欢迎四方来客合作双赢的旗号,因此请柬撒得很广,三教九流来了不少人。认得关根的人很多,上来闲聊敬酒的络绎不绝,他也乐得一直有事干,省得单独面对一只闷油瓶子。说来张起灵是一以贯之的闷,可是多年前他们俩私下里相处,再怎么样吴邪也不会觉得别扭,可是如今,因了他自己心里解不开的结,无论如何总是觉得有些尴尬。
酒至半酣,他一回头,正看见张起灵远离人群,孤零零地独自坐在一张桌边,桌上干干净净的,明显是什么吃的都没拿,只有半杯柠檬水搁着,顶多也就喝了两三口。
吴邪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看不得那个人这样寂寥的模样。
“小哥。”他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你就不能有点人味儿?一直高贵冷艳地坐在这儿,一脸‘你们这群凡人’的表情,有什么意思呢?”
他手上玻璃杯里的威士忌还剩一小口,仰头还要喝,被张起灵拦下了,杯子被顺手拿了过去,那点明亮的液体顺着杯壁滑入了张起灵口中。他微仰起头,喉结一动,想必醇厚的酒香已然漾过了口腔,滑入了胃里。
吴邪摇摇头,看东西都有了几分重影。他的小臂还搁在桌上,痴痴望着对面英俊的男人,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下用力过猛,直接把一只杯子扫到了地上,砸得玻璃碎成了许多片,映着流转的灯光,亮晶晶的。
“还挺好看……”吴邪笑起来。
酒会人多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小角落。张起灵手腕一翻,掌心向下,手指虚虚一抓,那碎裂的玻璃渣迅速收拢成型,又变回了先前圆润完好的模样,静静立在桌子上。
吴邪把下巴放在桌上,透过玻璃呆呆看着对面人变形的脸,看得有点迷惑:“不过这样也挺好看……”
张起灵无奈地将杯子挪远了一些。
吴邪道:“既然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为什么要跟着我来呢?”
张起灵认真道:“我在追你。”
吴邪吓得酒醒了一半,根据那人的神情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听错,眨巴眨巴眼睛,凑近了问:“真的?”
他眸中带着水光,鼻息里酝着酒气,张起灵手背上青筋一现,又放松下去:“真的。”
吴邪笑眯眯道:“那你去给我拿块核桃派来。加一勺槐花蜜。”
无法无天。张起灵心说。然后有点不舍地松开手,去给关大摄影师跑腿。等他端着一只白瓷盘往回走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男人也往相同的目的地走去。
那个男人看起来也很年轻,穿着打扮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味道,但不知为何,却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张起灵眉棱骨一动,加快了脚步,正好挡在了吴邪身前。
吴邪半趴在自己手臂上,见状怔怔地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张起灵后腰:“怎么啦?”
散发着坚果和蜂蜜甜香的点心摆到他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柄小小的叉子。张起灵没看他,话是对着那个陌生男人说的:“请问有何贵干?”
那人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先前张起灵的位置上,朝吴邪伸出了一只手:“关先生您好,百闻不如一见,我叫齐羽。”
说着还半是挑衅半是不解地瞟了张起灵一眼,似是在谴责他方才如临大敌的态度。
吴邪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但还是点了头:“这位是我助理,警惕性比较高。见笑了。”
齐羽“哦?”了一声,满脸惊讶:“月前我才在杂志上看过您的采访,没记错的话,您说不喜欢前呼后拥,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名人,习惯了一个人,出入都喜欢独来独往,所以不需要什么经纪人助理之类的工作人员随行身边。怎么现在突然有了个助理?”
关大摄影师此时忽然希望自己穿的是双尖头皮鞋,这样他就可以从桌子底下一脚踢死这个上来就揭自己老底的男人——他还想在张起灵面前保持一种他这些年过得风云际会身边莺莺燕燕的形象呢,结果这下跟撞上去跟人忙不迭地解释自己为他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还有什么区别。
“齐先生。”关根咬牙切齿,“我找个助理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齐羽“哈哈”笑起来:“关先生真是太风趣了。”
关根翻个白眼,站起来就想走,结果酒后站不稳,身子晃了一下,齐羽眼疾手快地就像扶他,结果被一直站在旁边释放低气压的黑面神想都不想挥手打开,只能愣愣地看着传说中的助理揽着关根的腰扬长而去。
解雨臣同霍秀秀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眼都直了。
半晌,霍秀秀心有余悸:“那个活不长了的家伙,是谁?”
解雨臣想了想,道:“齐氏集团的继承人,好像前几天才从国外回来的,以前我也没听说过。”
霍秀秀欷歔道:“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行……”
解雨臣叹了口气:“我要不要告诉他,回家吃点好的?”
“千万别——”霍秀秀拉长了声调,“里通情敌,连坐。”
吴邪趁着点醉意,干脆打起了耍酒疯的主意。一进电梯就软绵绵地歪在张起灵身上,这还不算,头一偏,正靠在他肩窝里,口鼻里喷出的热气毫不吝啬地缠绕着张起灵的脖子。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这一点,大概与他早年极度可怕的警惕性有关。这种关乎性命的位置,总是保护得最好的。而情事的快感巅峰,若真要形容,大约也只有死亡能够比肩。
吴邪一蹭两蹭的,一口咬住了张起灵侧颈。后者微微一颤,手臂用力搂住了他。
与此同时,清脆的“叮”一声,电梯门开了。
刚送完宾客准备回去的王胖子捂住了眼睛,感觉自己遭到了一万点暴击。
张起灵镇定自若:“他喝醉了。”
吴邪心里正偷着乐呢,闻言不仅没松口,还伸出舌头在他脖子上轻轻重重地舔了一圈,又用力嘬了一口。
张起灵猛一用力将他打横抱起来,目不斜视地走到车子旁边,径直开了后车门将他平放到座位上,然后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关上了车门。
胖子一边目不忍视,一边欣慰地想着小哥不愧是小哥,吴邪那么傲娇的人也能这么快就搞定,到底是修为深湛。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8-08 15:04:00 +0800 CST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8-08 15:11:00 +0800 CST  
9.
几千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幽国在国君御驾亲征的兵威之下,推进迅速,势如破竹。
变故是在最后一战之前发生的。
吴邪按照张起灵之前的判断,领兵向北笔直穿越大漠,奇袭敌军老巢。但却在途中误入“鬼城”,遭遇了一场天地失色的大风沙。在恐怖的风暴中,敌人的埋伏从四面八方突出,箭矢夹杂在砂砾中,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夺命之网。
千里之外,占星师默立在庞大的星轨阵前,幽深的瞳眸猝然被荧惑血样的光芒点亮!
身先士卒的国君后背骤痛,尖锐的箭头刺入血肉,他的手把缰绳在腕上一绕,勉力稳住了受惊的马,又回手折断了半支箭身,往地上一扔,重新挥刀杀入战阵中!
算筹落地,薄薄的长条形黑曜石发出金石崩裂般的声响。
荧惑为南斗浮星,主战,四煞之一,红光主至凶,袭正位,祸殃紫微。
“撤退——”军号声混在风沙里听不清,传令官只能嘶声吼着,但满目昏黄当中,巨兽一样的黑影慢慢靠近,张开了血盆大口——
神殿里一片寂静,张起灵阖目,想起幼时家族里的教导:历代占星师,之所以要独居于及云台顶,与世隔绝,就是因为他们不可与世俗有丝毫的沾染——“天命可窥,而不可改也。”只要与所有人都没有牵扯,天命就只是天命,对占星师来说,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可惜,张起灵并没有遵守这一条历代占星师的铁律。他放任一个人闯进了及云台神殿,也闯进了他的心里。那个人将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欲望的人。
吴邪的盔甲上已经沾满了血迹,自己的,别人的。算算时辰,天要黑了,但风沙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如果不能在日落之前退出这片地形诡异的沙漠,他们离全军覆没不过一步之遥。
会死么?吴邪心中第一次涌起了这样的疑问。他一直是极度自信的,这种自信不仅来自于对自己和军队的掌控力,还来自于他知道张起灵始终守护在他身后。
幽国的士兵在不断地倒下,他们的国君就在咫尺之处,奋力拼杀之中却生出丝丝缕缕的迷茫之意来。
“你不是帝星紫微所应,你,就是紫微星。”
——这才能解释,为何年少的吴邪便可以不受九重禁制的影响自由上下及云台;为何他在神殿里时,星轨阵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就连几代以来最出色的占星师张起灵,也感受不到任何不该有的扰动。
荧惑光芒暴涨,辉凌北斗,似乎要吞噬一切!
“天命可改。”占星师轻声道。
然后他缓缓步入了星轨阵,以身为阵胆,催动了一个法诀。
大漠里,风沙散去之后的天幕是深蓝色的,镶嵌着一颗又一颗明亮的星辰。幽国的国君倒提长刀,怔怔抬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不堪重负般从马上坠了下来。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心口,让他浑身冰凉,忍不住颤抖。
很久以后,吴邪才晓得,那一刻,大约正是张起灵以身做祭,逆天改命之时。
而彼时,他正一个人待在神殿里。脱下了国君衮服的吴邪重新穿上了简单的白衣,就像他最初和张起灵相识的模样。后殿有一藏书的阁楼,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古籍,蝇头小字写在泛黄的纸面上,内容也艰深晦涩,读起来颇为费劲。
然而吴邪却一本一本地读了下去。不仅是因为君位给了霍秀秀,他长日无事,只想将余生的所有光阴都用来思念张起灵,想想这里的藏书,每一本,那个人从前应该都读过,每一张纸页上,都留有他的手抚过的痕迹;还因为,吴邪想知道,神殿里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有一个可怕的预感,这是唯一有可能印证的方式。
然后,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幽国的占星师这一族,被称作“星影”,顾名思义,是星辰的暗影。
千万载以降,他们研习满天星辰运行的规律,发明了紫微斗数,以占卜大事,研判凶吉,被幽国王室引为重要的支柱。
从及云台的神殿里给出的,便是神谕。无可置疑,无可辩驳,无可更改。一代又一代的占星师,也以这样的方式,超脱于幽国的权位之上,成为了传说一般的存在。他们只是将上天的指示传达给国君,从不多言,也不涉真正的决策。那些世俗的事情从来与他们无关。
吴邪越读越觉得胆战心惊。
他从不知道,原来张起灵为了他,违反了古已有之的禁令。
张起灵,是心甘情愿被他拉下神坛的。
他飞快地往后翻了两页,觅得了最重要的真相。
“……占星师以肉身为祭,可移星轨,逆天命,消弭星辰灾祸,然魂飞魄散。因之为禁术,后人不可动用……”
魂飞魄散。
所以在战场上,风沙骤然散去,濒临死地的幽国军队如有神助地脱离险境,得以整兵再战。
吴邪倚着木质的书架,一点点滑坐到地上,终于忍不住恸哭失声。
其实他早就知道,张起灵不可能在还有选择的情况下抛下他,更不可能背叛他、背叛幽国,可真正等到惨烈的真相揭示出来之后,他心中的痛苦只会越发磅礴地翻涌。他和张起灵,还有许多话想说,许多事想做,然而终于一梦成空。
唯一的庆幸,大概只在于,这个时候的吴邪,他的消沉只关乎他自己,与幽国的气脉再无干系了。
这位国君的终局,最后也只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凡帝五百年,国运昌隆,然不知所踪”。
但“星影”是不会真正湮灭消亡的。
——身为占星师的张起灵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而最后阅尽了及云台藏书的吴邪,也了解到了这个讯息。
星辰的暗影,自然维系于星辰。张起灵以毕生的修行祭了星轨阵,强行干扰了荧惑对紫微的致命一击,血肉之躯毁于一旦,然而灵力却可以说散落在天地之中无处不在。
从理论上来说,他还是有机会回到人世的。虽然这个过程很难,会花费很多很多时间,这个时间长到没有人敢去猜测。但是吴邪还是决定等下去,因为那个人是张起灵,再难的事情,他也应该是能够做到的。
那时候早已时过境迁,北方已经没有什么还在游牧的部落了,天下大势趋于统一,霍秀秀谈了一场不怎么顺利的恋爱,气得她丢掉了君位,没人晓得她跑到哪里去了。
这种做法固然是不人道的,但她本来也就是一只狐狸精,拿人类的操守品格去要求她,实在也不是厚道的办法。
国之气运,生杀予夺的大权,都不再是她还放在眼里的东西。邻国出了一位仁君,幽国若是直接投降,百姓苍生自然还能该干嘛就干嘛,务农的经商的读书的都不耽误。分久必合,也是不可逆阻之势。当年吴邪为君的时候还需要四处征战,那是因为彼时你死我活,而现在,所有人都可以安安稳稳地一同活下去,又何必再添战火。
幽国的国都被兵临城下的时候,吴邪恰巧就在及云台中。这里已经没有人认得他了,他早就很平静了,此次只是在幽国彻底终结之前回来缅怀故地罢了。陷于漫长等待之中的人胸中总是容易多一些悲壮的浪漫情怀,于是城开之际,他一把火点燃了及云台,神殿连同里面所有的藏书都化为了灰烬。
火光冲天,熊熊燃烧,三日夜方止。
如同一场对大国陨落最后的追思。
至于吴邪做出这一举动的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想在及云台这个向来冷清的地方热闹一把,或许只是不想自己曾经和恋人胡天胡地的地方再被别人踏足。总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人都能够舌灿莲花地说出一番堂而皇之的道理,当然也没有人会来追究他的责任,毕竟混乱之中他飘然而去,根本没有给人留下半点痕迹。
同时,传说时代也真正地结束了。后人再想起那个据说有国君能够统治数百年之久、有占星师能够掌控天下运数、甚至有妖精鬼怪的辰光,都只会笑着摇头,说是想象力丰富的人编出来唬人的罢了。一只狐狸精怎么可能做国君呢?宫里还不得专门开辟出一片地方来养鸡给她吃?
后朝为前朝修史乃是惯例,疗养好情伤的霍秀秀又悄悄跑了回来,好奇地想要看看他们对自己的评价。结果一目十行,好不容易翻到了自己那一段,眼神一下子扫到“昏君”二字,气得她无语凝噎,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主笔的史官身上下了两个不带伞一出门就下雨或者刚吃完饭就饿得不行的小法术,又灰溜溜不知躲到哪个深山老林里享清福去了。
——史书,是不可改的。
很久以前吴邪和张起灵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既然史书不可改,那么它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真实的东西了。
张起灵却摇头:“话虽如此,史书为凡人所书,终有偏颇。”
吴邪一听,也有道理:“那至少,它是不可更改的,这世上不能更改的,大概也只有这个了。”想了想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对,还有一样,我对你的心,也是不会更改的,哪怕沧海变桑田。”
结果一语成谶。
他们呼风唤雨的年代被现代人说成是神话,一切当初的印迹都泯灭不可寻,后来人还将传说中的人物说成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物,偏偏吴邪还没办法反驳。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8-09 10:47:00 +0800 CST  
10.
张起灵面色平静地将车开回了家,期间直冲了无数个红灯,被交警拦下来以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本驾照,上面的证件照倒是规规整整,只不过名字编号都不知道是怎么瞎编出来的,交了钱也就放行了。
吴邪有气无力地躺在副驾驶座上。没错,就是躺。他把座椅靠背放到了一个尽可能平的位置,然后在交警叔叔的视线死角里翻着白眼。
扣分?扣呗。反正这驾照也不知道是谁的。下一次张起灵从口袋里一模,又是另外一本。
不对,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一定是被张起灵那个家伙带坏了。肯定是的,这人一回来就搅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哪还能有什么好呢?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吴邪很疑惑,等出了城,还是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你很喜欢闯红灯?好玩吗?”真是幼稚。
张起灵也很疑惑:“红灯是不让走的意思?”
吴邪:“……”
“技术差就算了,连这么基础的三岁小孩都懂的交规你都不知道,你这样的司机不解雇难道还留着过年吗?”吴邪下了结论。
“……技术差?”张起灵反问。
吴邪一愣,发现他驾驶技术倒的确还不错,一路上也没见什么紧急刹车剐蹭之类的,但是这个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始终就不是那么回事,让人觉得别有一番意味,本能的,吴邪感知到了陷阱已经挖好,就等他跳下去的奸诈气息。
“不差,不差。”
下了车,张起灵在院子里便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房子里走,吴邪拽了他几下没拽开:“你干嘛?我自己能走!”
他难道以为自己会被他在停车场里那一顿就收拾得走不了路么?真是天真。
但被放下之后,还没真正开始走呢,腿刚迈出去一步,吴邪脸都绿了,内心是泪流满面的。
果然啊,身后那个被非正常使用了的地方,开始有一些不明液体往外流……这感觉,可实在是说不上好。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浴室,把花洒和浴缸放水的龙头全都打开了,弄出老大的水声来,也不知道是为了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下,还是为了掩盖那种无以言表的尴尬。
还好张起灵这次并没有跟着他进浴室,能让他好好自己洗个澡。
张起灵说在追他,这话他或许是认真说的,但吴邪也就是那么一听罢了。先不说根本就不能指望这个人能做出什么普通人概念里“追求”一个人的举动,吴邪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他喜欢张起灵喜欢得理智都没了,现在这不过是心里还憋着一股火气,打算多抻他一段时间罢了。
就这么几天他也是步步沦陷,估计也抻不了几日了,谁叫他这么快就节操都不要了先跟人激情四射地来了一发呢。
张起灵无处可去,所以只能待在他身边。而吴邪呢?天下之大,吴邪就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么?
几千年了,他当然可以有无数选择。但是他亲手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只为了等着一个人回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吴邪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沉到了浴缸的水底,水中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然后他顶着一头湿发又钻了出来。
也正是因为看明白了他们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胖子解雨臣他们都是尽显损友本色,坐等看好戏的模样,若是他们俩之间真的还有什么亟待解决的问题或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怕他们一个个都要比这两个当事人还要着急。
洗完澡,吴邪穿了一套丝绸的睡衣走出去。别墅二层不见张起灵的人影,一楼客厅也没有,他总不能在厨房做饭吧?吴邪心下一惊,赶紧跑过去瞅了一眼,果然也没有。
不会是看到了周围的深山老林想起了当年的光辉岁月出去打猎了吧?
吴邪定定神,往地下室走去。
这个地下室不仅仅是他摄影师身份的掩护,作为一个暗房那么简单。这里有很多对于他来讲非常重要的东西,自然也是上锁的。但是他并没有以为区区一把锁能挡住张起灵。
“想不到你对我内心深处的世界很有窥探欲嘛。”吴邪笑道。
张起灵没回头也知道他在那儿,听了这一句,微微皱眉,回道:“阴气有些重,我下来看看。”
“那是自然。”吴邪还有些小得意,“往后头一直打穿过去,没多远就能挖到明清皇陵,想不想去跟那群奢侈的小兔崽子问个好啊?”
他在幽国为君的年代,可还不兴什么视死如生,为高位者修建豪华的陵寝,当然他也用不着。
张起灵没有理他调侃的这一句,他正站在暗房的中央,面对着一片奇异的东西。很多根丝线在空气中交错固定,层次复杂,却没有任何相互干扰。而那些极细的丝线上,挂着一张张照片。仔细看去,照片并不是使用胶带或者夹子一类的东西挂上去的,而是用一根银针,先穿过照片,再穿过那种极细的丝线。
在常人眼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这可是张起灵,更何况,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丝线。
因为那根本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是当年及云台神殿里星轨阵的组成部分!
“你把它们留下来了。”张起灵道。
“是啊。”吴邪笑道,“这不是很正好嘛。你看我这利用水平,可比你强多了。闪闪发亮的丝线,配上我水准精湛的大作,不夸一句天作之合简直都对不起我大摄影师的名头。”
这牛皮吹的,也就是吴邪这样的人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了。
然而张起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情是十分真诚的认可。
吴邪顿时就懵了。
张起灵转了个话题:“你知道这些丝线是什么材质么?”
吴邪更懵了:“啊?这有什么关系吗?你是说我不该这么用?反正星轨阵已经没有用了,我也不想在你不在的时候强行运转它,就这么几根线,你总不能指望我做件衣服吧……”
在张起灵离去之后,霍秀秀就知道,吴邪是有能力独自运转操控星轨阵的。但她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幽国的占星师制度,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断绝的。但霍秀秀以为,吴邪不愿意这么做,一是空耗灵力,二是睹物思人,空惹伤心。事实上她却只猜对了前一半。对于“睹物思人”这一点,吴邪非但不抗拒,反倒还十分乐意,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焚毁及云台的时候还将星轨阵保留下来了。
——张起灵是幽国的最后一任占星师,这个星轨阵,几乎就是他前半生存在的意义,也是他花费了最多精力的东西,甚至他最后舍弃肉身,也与之息息相关。
吴邪之所以不愿意继续远行星轨阵,其实第二个原因再简单不过了。
张起灵不在,他对天下大势毫无兴趣。国之兴亡,于他不过浮云。
现在呢?现在就更没必要了吧。
不过张起灵看着昔日被看做是至高无上的天命代表的星轨阵,被吴邪放在这么一个黑漆漆的地下室里还挂满了照片的样子,一开始眉心还是抽搐了一下的。随后他开口:“这是银蚕丝。”
“哦!”吴邪不假思索地接口,“我身上这睡衣面料还是桑蚕丝呢,你想要一套不?穿着睡觉可舒服了。诶不对啊,你这意思是,我真应该拿它做衣服穿?等等……你说什么?银蚕丝?!”
银蚕丝,字面意思,指的就是银色的蚕吐出的丝。但是这种银蚕,可就大有讲究了。它并不是一种可以被人为驯养的蚕种,而是生活在幽国国都以北的浮离山中的。在雪线以上,一些十分隐秘的地方,偶尔才能找到这种浑身呈现银色,在夜里还会泛着明显银光的蚕。它们的蠕动速度很快,曾有人登山被困,夜里在雪中过夜,见一片冰川之中银光闪闪,如同镶嵌着万千发光的宝石。
这种蚕一旦被捕捉,不过几个时辰便会死去,死去之后尸体迅速僵硬,随后变黑化灰。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8-10 10:24:00 +0800 CST  
所以,想要得到银蚕的丝,只能在浮离山最艰险的一段碰运气,找到银蚕已是不易,还要能凑到它正好吐丝,而且这丝也极不好取,拿到之后要迅速用洁净的冰雪包裹,再使用丝绒缠住,放进密封的盒子里迅速送回国都,送达及云台,至此占星师才能够对它进行进一步的处理。
但之所以如此艰难,这星轨阵还是要用银蚕丝来打造,就自有玄妙了。
这是因为,银蚕丝不仅细而轻,且坚韧无比,自能发光,更神奇的是,它千年不朽,还能在占星师的操作之中,蕴藏能量。这种能量直接来源于星光,不生不灭,永以为继。
不过吴邪感叹完了,也就觉得不用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阿猫阿狗,好歹是个星辰降世,还当过一国之君,于是转了口风道:“摸着挺硬,还是我用的蚕丝被手感好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紧张的模样。可是张起灵并未在意,他已经开始一张一张地欣赏那些照片了。
那些照片,都是星空。
绚烂的星辰轨迹。环状的光带,长短不一,一圈又一圈地围绕着某个固定点,在广阔辽远的紫色天幕上展开温柔的翅膀。有的光点更亮些,也更璀璨些,有的则黯淡几分,但这丝毫不能折损它们同样留下的光芒。
要拍出这样的照片,首先需要一个基本没有光污染且视野开阔的地方,这就决定了这绝不能是大城市当中。
吴邪一个人,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在山顶、海边、沙漠,看着漫天的星辰,耗费一夜又一夜,拍下这样的照片。
他知道,张起灵一定就在某一处。即便从镜头里根本找不到他,但只要知道他在,一切就会变得很安心,旷野里只属于一个人的夜风也变得和畅安详。
可这些影像,也是那么的寂寞。孤单与孤独本是两个不同的词汇,前者属于人,后者属于心;前者轻而易举就能化解,后者千辛万苦也未必能觅得良方。在大多数相识的人眼中,吴邪或许孤单,却绝不孤独;但对于那几个深刻了解他的人来说,他们几乎是心照不宣地知道,他有多么的孤独。
或许只有在拍摄这些星空的时候,他才能找到几分寄托。
这些事情他并不想对张起灵说,但他似乎全然了解了。就在他那样温情的目光里,吴邪觉得他看透了一切。不需要一句剖白和解释,他就是自然而然地掌握了。然而他亦不存在被人看穿之后衣不蔽体一般的仓皇,他还是站在暗房的门口,静静看着那个人。
衣着打扮都不一样了,星轨阵上也不会再有流动的光芒,但张起灵站在那儿,望着他的背影,依旧会让吴邪的脑海中出现那个黑衣长袍的占星师身影。事实上张起灵从前甚少将背影留给他,即便是在最初看起来极其不近人情的时候,他也一直是包容的,甚至于温和的。
“这面墙后有暗格。”张起灵忽然出声。
以他的本事,看不出来才叫怪了。吴邪也不惊讶,走到他身边道:“是。你想看么?”
倒不是张起灵在刻意寻找这间小小地下室里的机关,而是这面墙里藏着什么他万分熟悉的东西,这种强烈的感受近乎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情绪上的压迫,来自于与自己十分相近或者说一模一样的念力。
墙面无声划开,里面有一只比手掌稍大的盒子,没有上锁,只是有个铜锁扣扣住了。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东西并不惊人,只是一些黑色的粉末罢了。
但张起灵忽然就愣住了:“这是……”
“你衣袍的碎片。”
在神殿里、在星轨阵中央、因为祭祀的咒语被启动而碎裂成齑粉的长袍,将吴邪凯旋归来时的万丈豪情霎时浇灭成冰雪荒原。
但此时此刻,让张起灵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是他昔年留在这衣袍之上浓烈的眷恋和执念。他在最后一刻留在人间的感情竟是如此浓烈得不可思议,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但是在这一刻,张起灵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伸出右手,在星轨阵的银蚕丝上一拂,指尖便缓缓缠绕上了一缕银白色的光芒,这种光芒由稀薄的一层逐渐变得明亮,在他的手停下来之后,在他指尖依依不舍地绕了两圈,最后落在他的手心,开始缩小、成形,最后成为了一个环。
这、可是真正的星光!
占星师“星影”一族,不知多少代人流传下来,到如今都还勉强存留在星轨阵中的最后的星光。张起灵,他居然动用封存在星轨阵里几千上万年的能量,聚成了一枚戒指!
张起灵拉过吴邪的手,将那枚戒指套进了他的无名指,不大不小刚刚好,然后他顺势将吴邪的手握住,道:“跟我在一起。”
从星光凝聚开始,吴邪的心跳就开始罔顾主人的意愿,找不着北地一路飞驰,没想到预感还真的成真了,这硬是让他好几秒没能说出话来,半晌才声音缥缈地说:“真是你的风格,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啊……”
张起灵望着他,并不觉得他会拒绝。那眼神直白而炽烈,当真是一派少年行径,跟他在人前冷漠自持的样子南辕北辙。
吴邪立刻招架不住,但为了面子,还是稍稍转开了一点目光,避免被他高功率的眼神一拨就彻底攻掠了,而是清清嗓子,严肃道:“或许是黑瞎子他们教你用戒指求爱的,但是我不得不跟你科普一件事情。一般来说,你应该单膝下跪,那这戒指,先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同意了之后,你才能把它戴上我的手。”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人影矮下去一截,吴邪唬了一跳:“你干嘛?!”
张起灵果然单膝点地了,握住他手的力道又大了两分:“戒指已经戴了,就别摘了。”
言外之意是,这个单膝跪地,我可以补给你。
吴邪这会儿是真的慌了神了,扯了他两把:“小哥你先起来。”
他拿偶像剧里的烂大街情节随便一诈他,这人还真信了!可吴邪从没把自己当作女主角啊,更何况张起灵什么身份,居然让他在自己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吴邪竟觉得自己十分过分。就算当年他身为国君,占星师也是不必向他行这么大的礼节的。
可反过来一想,张起灵居然愿意为了一句玩笑话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这实在是……
好不容易把人扯了起来,张起灵还有点茫然。吴邪摸了摸那个戒指,发现比银亮一些,也更有质感一些,却又不会显得太扎眼,立刻露出很满意的模样:“我收下了!”旋即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看看,你这个表白成功得多么轻易,我毕竟还是没怎么为难你啊。”
两人从地下室往上走,张起灵沉思了一路,终于在回到地面的时候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跟我表白的时候,我也并不怎么挑剔啊。”
吴邪脸一红。
这家伙真是得理不饶人,说到这事,绝对是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吴邪的表白,就算是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想起来就让自己也觉得唐突,几乎是不好意思回忆。
但谁会舍得忘了呢?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8-10 10:27:00 +0800 CST  
11.
在幽国王宫里,每天负责去及云台送饭的小侍官是轮换的。原因无他,不过是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地方即便富丽堂皇,却总给人一种阴沉的压迫感。其实他们也上不去神殿,不过是定时将准备好的食盒放在及云台下的一个位置,再定时去取罢了。没有人知道高居神殿的占星师是什么时候将食盒拿走的,总之他们取回去的时候,里面的餐盘碗筷总是干干净净的。
难道占星师每天还在上头自己洗碗?
吴邪在某一个雨天闲逛的时候遇到了正在低头疾走的小侍官,便随口问他做什么去。
不少侍官都知道这个少年是奚炎部落送来的质子,地位尴尬纵然是事实了,但好在并没有什么架子,人也温和,众人也不与他为难,时间长了,对他的态度竟还越来越好了。
于是小侍官便如实答复了。
他脸上的不情愿吴邪早就看在眼里,便道路远又下雨,不如我替你去吧。
小侍官断然没想到吴邪能平易近人到这个程度。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王子,并不是个仆人。但一来二去坚持不过,就这么让他拿着食盒走了。
吴邪后来回想起这一段的时候,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他当时的心里有多么雀跃: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堂而皇之去找他的机会了!虽然也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可张起灵哪里会知道这些弯弯绕呢?
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溜进去,而是叩响了神殿的大门。
吴邪以为这一举动一定会让张起灵猜不到是他,所以等门一开,他一定会惊讶一下的。他如何能知道,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会上来,所以门开了一线,地面无奈的声音已经飘过来:“吴邪。”
他提着食盒走进去,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开心:“我来给你送饭啦。”
张起灵道:“放下吧。”
“你不吃吗?不饿?我帮你拿出来吧,看看都有什么……哎呀这也太素了,你又不是出家了,这算是什么待遇嘛,太过分了真是的。”
听他聒噪了半晌,张起灵也没有回应。
事实上以他的修为,并不需要每天吃东西,想吃便吃一点,不想吃便罢了。至于不食荤腥这一条,更是生来便遵循的规则,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半炷香过后,吴邪坐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将饭菜都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唠叨:“你真的不吃点吗?其实味道还行的,做菜的厨师和送我那儿的肯定不是同一个!”
张起灵坐在不远处一直看着他,等他吃完了,道:“你为什么要来送饭?”
吴邪理直气壮:“我是个被送来幽国的质子啊,生活很艰难的。不帮仆人们跑跑腿搞好关系,真的很难过的啊!”
张起灵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但他并没有禁止他到来。
于是吴邪从偶尔来一趟变成了日日准时出现,还对此发表了感慨:“每天上下一趟及云台,真的好锻炼身体啊!”
张起灵极少吃东西,两个人逐渐有点习惯每日张起灵泡一杯茶,看着吴邪将食盒里的饭菜风卷残云般消灭光。
于是在张起灵第二次问他为什么要来送饭的时候,吴邪笑道:“你这里的饭菜比较好吃啊。”
如是又过了很多天,神殿里的烛火本是寥寥,因着张起灵暗中视物的本领很好,并不需要太过明亮,而且这样可以将星轨阵的流动运行看得更清楚些。可吴邪在幽暗的转角处磕碰了两回之后,张起灵主动多点了不少烛火,整间神殿都变得十分亮堂。
吴邪感激他的心意,四下看了,忍不住赞道:“看清了才发现,这里好漂亮啊。”
固然神殿不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的。它的大气藏在每一根椽柱里,它的富丽也不同于金玉那般俗套。一切静水流深,无言却令人为之心折。
吴邪没有等张起灵再一次问他,而是在某一天搁下筷子以后轻声道:“其实我每天都来,就是想看见你。”
话一出口,羞臊和怔愣一齐袭来,让他僵得不知如何自处,只疑心方才吃的不是普通饭菜,而是灌下了什么迷魂汤药。须知很多真话太难说出口,并不是对不起自己,而是患得患失,一面不满足于现在已拥有的,一面又害怕连现在已得到的也失去了。
张起灵只是叹了口气:“那便来吧。”
彼时只以为他是在叹吴邪,觉得这么一个麻烦的少年,又不好意思直接驱赶;焉知他是在叹自己,在他发现自己也愿意每天都见到这个人的时候。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吴邪似有无穷无尽的话能同他说,从白日到深夜;而张起灵也似有如宇宙一般浩瀚的包容,他来便来,他不走便不走。
张起灵去殿外观星,夜深风凉,吴邪蹑手蹑脚走到他身侧,站了一会儿便道:“我去给你拿件披风。”
“不必。”
少年的手在袍袖底下握拳,嘴唇也紧紧抿起,退了一步站到他身后,倏然展开双臂,像一只要扑火的飞蛾,猛地从背后抱住他:“那这样也行,就不冷了。”
他做好的所有应对占星师勃然大怒下驱逐令甚至让国君处死他的准备都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张起灵只是“嗯”了一声,别无反应。
少年单薄的身躯紧紧覆在占星师的后背上,这几年他长得快,两人身量已然相仿。但他看起来很有决心,实则色厉内荏得很,手臂是环上去了,但手掌哪里敢往张起灵身上招呼,毕竟这若是实打实一抱上去,必然就摸到人家胸口了。
不过张起灵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他这么一贴一抱,整个人都像是没了主意。微微仰首的姿势倒是保持住了,神色也还淡然,只是此刻眼里仍落着星海万丈,心中那片银河却早已一片辉光璀璨,直化作九天奔腾直下的激流,瀑布一般将理智冲得丁点不剩,更别提什么天下大势、苍生吉凶。
两个人都站得腿脚发麻,却小心翼翼地谁也不动。幸好及云台够高,否则底下的守卫恐怕要疑惑这里什么时候出现了姿势如此奇怪的雕塑。
吴邪总以为那个夜晚才是张起灵脱下神性的开始,然而在张起灵心里,早在一个陌生少年莫名闯入神殿的那一日,这一切就已然无处可躲。及云台上宛如静止的曾经,和人世泾渭分明互不相容,但巨大的沟壑将前后两截岁月斩断,灵魂拉扯着身体一同飞赴未知的混沌,此后信马由缰山河踏遍,再不肯回首——直到最后的决绝。
爱河是溺不死人的,只不过会让人丧失斗志。吴邪很快就忘了自己被父王从奚炎部落送到幽国来当人质的不甘,甚至还觉得被几个兄弟暗算排挤是件好事,让他在这里获得了从前远远无法比拟的快乐。
但就在这个时候,奚炎部内乱,吴邪的几个兄弟各自拥兵自重斗得不可开交,恰逢严冬暴雪,无奈只能南下掠边,扫荡幽国城镇;而幽国国王病重,霍姬把持朝政多年,突然不知哪一天竟消失了,全无踪迹,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人掳了。但小公主霍秀秀还在,提到母亲却一脸平静。
别人不知道,张起灵和吴邪却是知道的——不过是狐狸精玩腻了权势,撂下烂摊子跑路了。她是不在意什么内忧外患,可幽国还有万千百姓。
病榻上的国君愁眉不展,终于想起自己王宫里就还住着一位奚炎部的质子,顿感茅塞顿开拨云见日,立即一道旨意命吴邪返回奚炎部调停。
然而他是病糊涂了,大臣们却不糊涂。这区区一个质子,既然肯送出来,说明必定没什么地位且不得宠,挟制亲爹都不见得有用,何况是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呢?但众人并不在意吴邪死活,并遵旨照办,此时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吴邪忧心忡忡,只怕风萧萧兮易水寒。他倒是不怕死,只不过舍不得张起灵。可临行占星师一番卜筮,便安心替他打点行装。
吴邪深秋离开国都,所带随从不过二三百人,敢打的最大的主意也不过是拉下面子同自己的兄弟们周旋一番,只盼他们看在淡薄的亲情上不要对他这个早没威胁了的兄弟下狠手。谁料走了没几天,遇上的第一股流民竟是他二哥所部的败军,一问才知奚炎部内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合纵连横早没了搞头,吴邪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奚炎王临阵斩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败军溃退,遇到吴邪如同见到了救星,这一下立即重塑了主心骨北上报仇。
纵然这根主心骨再怎么不情愿,也已经是大势所趋。一路北归,收服流民败军上万,编整入军,直打到奚炎部王帐之外,生擒奚炎王。
于是次年开春,一众奚炎部的贵族竟全数跟随吴邪返回了幽国都城。数万兵马扎营城下,望之如黑云漫漫。
国君已近乎弥留,听说这一消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当吴邪要逼宫作乱。然而当天,占星师降下神谕,吴邪孤身解甲入城面见国君,二人首次面谈,垂危的国君做出了一辈子最惊世骇俗的决定:禅位给吴邪!
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是这个奚炎部的贵族凭兵威要挟了国君,令他不得不如此。只有谈话的二人和及云台上的那一位知道,是因为那道神谕。
说来奇怪,退位后的国君,缠绵多年的重病竟然逐渐有了起色,最后寿终正寝。
吴邪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了幽国的国君,奚炎部也被彻底收服。他一度以为那神谕是张起灵暗中做的手脚,还半真半假地埋怨过几句。可占星师却否认了:“这本就是你的宿命。”
“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吴邪叹道。
有谁能猜到呢?曾经谨小慎微的质子竟能一跃成为国君,而曾经将他陷入质子境地的贵族们,此时生活得战战兢兢,唯恐被他们曾背叛过的吴邪报复。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吴邪是不会那么做的。
及云台下所有的守卫都被撤去了,凭着九重禁制,这本就是没人能上去的禁地。
与曾经的多少年都不同,这一任的国君,是可以自由上下的,整个幽国也都感觉到了一场变革的到来。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国君与占星师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国君手中的权力更强了,而且许多人已经开始猜测,国君的身份究竟为何——众所周知,凡人,是上不去及云台的。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8-11 13:39:00 +0800 CST  
12.
解总最近觉得腻得慌,喝咖啡都不想加糖。而且他十分肯定,有这种感觉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
——实在是因为吴邪和张起灵这两个祸害玩意儿太肆无忌惮了。
一开始,谁都能体谅他失而复得的激动心情,可一旦等到他发展成一个吃饭不想动手、站着没有骨头的人以后,所有人都表示这实在是太难以直视了。更恐怖的是,张起灵的人设也彻底崩塌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仅能够波澜不惊地喂饭,还能在任何一个时候稳稳将吴邪接到怀里。
说白了就是吴邪在答应了张起灵突如其来的告白之后,心里的委屈已经去了大半,但是傲娇劲儿还没过,非得折腾他一段日子才算完;而张起灵纯粹是不介意旁人眼光的,他想对一个人好就是怎么样都行,耐心没有底线,面子也统统不要,只要吴邪开心就好。然则几千年以后,破镜重圆比热恋伊始更带劲,怎样腻歪黏糊都是不够,面上再截然不同,两个人心底也是同样的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便做一个人才够。
于是事情就风驰电掣地冲着无法收拾的局面撞了过去。
“怎么样,关大摄影师,我现在要是想跟您老人家谈个合作,是不是得先上张助理这儿取号排队来啊?”
解雨臣揶揄的口气吴邪当然听得出来,但是听出来是一回事,搭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吴邪干脆直接冲着张起灵喊:“助理,看看我日程,是不是排到半年以后了?”
张起灵顿时化身影帝,配合他演戏:“八个月以后,有空。”
“八个月?!”解雨臣鼻孔出气,“你们俩打算干嘛?生孩子?”
“没那功能!”吴邪道,忽然想起了前头的事,“咦,你怎么知道我说他是我助理?我在你面前提过这事?”
恋爱里的人智商为零这事是真的。不管他从前是多么的逻辑清晰思维缜密连给人下套都是连招带式不带重样的,可现在,连几天前的事情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是我公司剪彩那天,宴会上你不是遇到齐羽了么?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恐怕半个大厅都听见了。”
吴邪惊叹,原来自己还做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果然醉酒误事。然而,“齐羽是谁?”
解雨臣翻白眼,但还是跟他描述了一下当时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让吴邪想了起来:“哦!就是那个脑残粉!”
“什么脑残粉?”解雨臣不解。
“我的脑残粉啊!多久以前我做的访谈内容他还记得,这不是脑残粉是什么?”
“原来如此……”解雨臣道,“我说呢,为什么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让我来联系你想要跟你合作,居然还有这种内情。啧啧,贵圈太乱。”
张起灵面色一寒。
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解总不由得心里也一哆嗦,但还是假装掌控住了局面:“齐氏集团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人家的太子爷一掷千金想办个邀请制的摄影展,这不,打算让你去撑撑场面,不知道关先生意下如何啊?”
“小花。”吴邪无奈道。
解雨臣的声音很好听,偏偏这话说起来几分诙谐几分挑衅,堵得人一点脾气也没有。
吴邪对朋友向来如春风般温暖,一听还有不少钱拿,加之乐得看张起灵吃这不着边际的飞醋,赶紧一边无奈一边同意了。
与齐羽的会面商定得很快,这人整一个纨绔子弟,是否不学无术倒不知道,但游手好闲是坐实了的。齐氏集团那么大的产业,他从国外回来也不想着去继承练手,却在这儿琢磨怎么花钱比较快。
几天以后,带着助理兼冷面马仔张先生的关大摄影师来到齐羽定下的饭店。
饭桌上,冷菜已经上齐,一水儿精致无伦的菜色闪闪发光。
但落进齐羽眼里,有一样很小的东西,却意外地闪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吴邪的戒指。
那枚戴在他无名指的戒指,看起来素净又不失贵重,贴合着他手指的曲线,显得他指骨修长。至于戴在这个位置的戒指,含义更是不言而喻。
吴邪同张起灵刚推门进来,齐羽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便因为这枚戒指而震惊到失语。半晌回过神来,赶紧热情地邀请二人落座。
“想必解总已经将大概的事情对您说了。”齐羽道,“只要您愿意接受摄影展的邀请,价格不是问题,影展也会将您的作品用大画幅放置在主展厅中心位置。”
吴邪坐在他右边,戴着戒指的左手此时就放在他眼皮底下。齐羽下死眼盯了几下,确认自己果真没有看错,心里升起一股讽刺的凉意。
——好个张起灵,居然拿星光的能量聚成戒指哄男人?!
先不说这事情是不是妥当,但是将这样浩大的念力聚起再汇成形状,就要耗费掉不小的精力,更重要的是,原本蕴藏在星轨阵里的星光,就再也不可能回去,这就意味着“星影”一族费劲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这些力量,再也无法为任何人所用了!
张起灵不能,齐羽当然更不能。
它唯一的用处,只是永恒地在指间闪光。
一念及此,齐羽顿时恍惚起来,态度也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热情。吴邪是无所谓的,倒是张起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
一顿饭吃完,先开口的人竟意外的是张起灵:“敢问齐先生是哪一天归国的?”
齐羽面色一寒,旋即收拾起情绪,说了一个日子。若是仔细听来,这几个字,他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
这日子如此巧合,张起灵也不必继续试探下去。人世间大多数巧合的背后都有无数精心设计,可吴邪却还不明白,犹在心中狐疑着张起灵这突如其来的疑问。
两人没去车库取车,而是信步走了出去,沿着皇城根一路走着。落拓的树荫绿得浓淡自如,红色的宫墙任由一个又一个的影子经过,默然无声地伫立着。
“那个摄影展,”张起灵道,“别去。”
“嗯?”吴邪原本一路低头踩着整齐的方砖,闻声道,“怎么,吃醋了?”
两个人走得很近,肩与肩不过一拳的距离,此时吴邪一偏头,正对上那人灼灼视线。
张起灵道:“他认出了你的戒指。”
齐羽说自己归国的那个日子,正是吴邪意识到张起灵归来的那天。
只怕他根本不是什么国外归来,甚至齐家原本就没有这个人,所以素有商业往来的解雨臣也不曾听说过这个人。
至于方才饭局上他的态度和眼神,更让张起灵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是荧惑降世。”
“星影”以自己作为代价,阻止荧惑带着刀光血影冲向紫微星。而一旦张起灵重新聚起了足够的能量回归人世,他曾经遏制住的那颗星辰,也不由得开始蠢蠢欲动。
吴邪傻站了半晌,脑子里乱得不成样子,周遭车行人语渐成遥远的背景,他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明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上一次,这颗煞星为他们制造了一场四千三百多年的分离。
张起灵握了握他的手,发现他紧紧捏着拳头,便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掰开了,这才发现他一手心都是冷汗。
“没事的,我会处理。”张起灵道。
吴邪瞪着他,倏然抽回手:“处理?你想怎么处理?趁我不在的时候,再动用一次星轨阵,然后天涯海角找不到你半点踪迹,扔我一个人在这儿连个期限都没有地傻等?然后我还不能怨你,我只能想着你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我才牺牲的,所以我活该一年一年空数着日子!”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不是最喜欢这样了么?完全不跟我商量,只会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事情,就好像我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我只能永远被你保护,我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在你眼里我不就是这样么?觉得自己特伟大吧,张起灵你不知道你自己很过分么?!”
吴邪从来没有爆发过如此激烈的悲伤和愤怒,至少张起灵从没有看见过。
事实上也并没有别人见过。他总是温和的,安宁的,就算是在霍秀秀解雨臣他们的面前,顶多也只能捕捉到他的疲惫和惆怅。但这些情绪始终是在的,因为吴邪自己也从未替它们找到过一个出口,只能闷在心里,直到他自己都无法承受。
但张起灵确实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同。
曾经的吴邪是一个相当习惯于依赖他的人。
这不仅仅因为二人相遇之时吴邪年少,更因为张起灵陪着他经历了无数重要的事情。吴邪身边只有这一个能够彻底信任的人,即便是在他做了国君之后,他也总是将许多国事拿到张起灵面前来询问他的意见。
当然,规矩里并没有这一条,占星师并没有管辖具体政务的权力。吴邪也当得起英明二字,他并不是不懂得如何决断,他只是觉得在这个人面前分享这些事情,为难的将变得容易,烦扰的也会变得简单。人在能够有依靠的时候,总是不想只凭借自己的力气站着的。
但如今,无论大事小事,吴邪都变得极其果决。他不是不在意张起灵的意思,而是想不到去问他。他在很多年自己为所有事情做主的岁月里变得从容,也变得与从前不同了。他不再需要一个为他分担忧愁和艰难的人了。
张起灵固然知道他的睿智,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依旧觉得有几分低落。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都是张起灵自己一手造成的。他从未为自己当年的决定感到骄傲,那只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决定,而他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必定选择留在吴邪身边。
来来往往的人似乎感知不到这一隅的气氛,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眼角泛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另一个静静望着他,想要解释,又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张起灵向吴邪那边迈了一步,轻轻将人带进了怀里。
他一手在吴邪背上缓缓拍着,像在哄一个哭泣的孩童。然而吴邪并不在哭,年纪更是跟孩童沾不上一点边。可张起灵依旧这样做了,如同他一直以来的守护的模样。
“我不会再走了。”他说。
得了这一句承诺,怀里的人动了动,咬着唇没说话。他晓得张起灵向来说到做到,绝不会为了眼下而诓他。
“……那怎么办?”
“这一次他只是肉身凡胎。他找你,是想借助星轨阵里的力量回归正位。”
但是甫一见面,齐羽就知道这个目标算是达不成了。烽火戏诸侯算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算什么,都是小儿科,张起灵这才叫惊天动地——虽然没有旁人知道。
“那现在呢?”吴邪逐渐意识了到了什么,赶紧追问。
“见面多有不利,避着也就无妨了。只不过,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回归,恐怕没有千八百年是成不了事的。”
“千八百年?!”吴邪犹嫌不足,“这也太便宜他了!这孙子给他找个小黑屋关上一万年才能勉强解我心头之恨!”
见吴邪已经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方才为了一件并不如何的事情情绪濒临崩溃的事情,张起灵自然是不会去点破的。两个人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只不过这一次,两根小拇指松松地勾在一起,没舍得分开。
吴邪的脸还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激动的情绪,还是因为第一次在人群中这样与他牵手而行,但无论如何,一颗心算是彻底安定下来了。
最亏的莫过于齐羽了。想打的主意没打成,要办摄影展的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了,他总不能放所有人的鸽子,那实在是太堕面子了。因此他还是包下了艺术中心最好的展厅,命人前去好好布置了,又开出了不俗的价码,邀请各路颇有名望的摄影师送来了展品。
开展的前一天,齐羽闲来无事亲自前去视察准备的进度,正好撞见工人们正从一辆车里往下卸一个大木头箱子,小心翼翼的模样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于是齐羽跟着工人们,看他们将箱子抬进了展厅,一层层扒开外面的精细包装,终于露出了里面展品的真面目。
这件展品十分与众不同,因为它不是单独的一张或者几张照片,而是一整组。在悉心布置的灯光下,将很多张照片连接在一起的那些银蚕丝线正毫不客气地流光溢彩。
所有的照片,都是星空。世界各地的星空。
“不愧是关先生的经典作品!”
“果然没有辜负给它留下的正中这个好位置啊……”
众人围成一圈,看着精致的设计,纷纷感叹。
齐羽当然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个什么东西,更可气的是,负责接来这件展品的工作人员此时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他:“齐总,这是关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亲笔信函。”
还给他写了信?
“扫把星你好!东西给你了,展览完也不用还了,你留着赏玩吧。我们俩就不过去捧场了,你好自为之啊。不用谢!”
落款处龙飞凤舞地签着“关根”二字,看起来还是某种经过专门设计的艺术签名。
居然叫他扫把星?齐羽真想开着坦克去碾平他们家房子。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8-13 12:27:00 +0800 CST  

楼主:jinlin660

字数:37648

发表时间:2016-06-25 05: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10 18:39: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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