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异鬼怪,真实历史人物衍生——现实题材谍战悬疑小说《命运之轮》

(三)
李喜民敲了敲车窗,大声说:“何处长,莽子叫我来喊你一声,他在二道街31号大院二楼14号等你们过去!”

何飞和宋五奎跳下吉普车,冯世魁坐在车上没下来,只对李喜民说:“快,帮我找个小民警,下到粪坑里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一把匕首?万一你运气好,连杀人的钢笔都在粪坑里,你就发财啦!”

何飞嘻嘻哈哈的说:“对喽!要是两样都找到了,一准给你派出所记上一功!”

李喜民挠头苦笑:“艾玛!我上哪儿找人下粪坑啊?谁他妈能干这活儿啊?”

老宋笑嘻嘻的凑上来,说:“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叫报案的臭春来啊。”
李喜民笑了:“也对,臭春干这个正合适。我马上找人去叫臭春,这会儿我没让他走远,随叫随到。”

宋五奎和何飞相对看了一眼,一起咧嘴露出一个非常鸡贼的坏笑。

何飞说:“老宋啊,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在粪坑地下找东西太辛苦了,这样吧,我在这儿守着找东西,你去跟莽子盘一盘小莲宝!”
宋五奎哈哈一笑:“你是领导,那怎么好意思呢!艰苦的工作还是留给我吧,你去找小莲宝!”
何飞谦虚的说:“我不行。我从来没跟唱二人转的妇女打过交道,你不一样,你经验丰富,你有那么多故事呢!”
宋五奎不依不饶:“不的,我这一身土棉袄,连一件军装都没有,没有派头。领导你这一身儿黄军装,一看就是板正人儿,威风十足,你一马驾到,保证没人敢隐瞒,问啥交代啥!”

李喜民和冯世魁盯着这俩家伙拉拉扯扯,心烦的要死。

冯世魁突然大吼一声:“你们俩娘了个腿子,一个窑姐儿就吓着啦?我说,你们俩都给我滚去,粪坑这儿我自己看着!”

宋五奎和和何飞顿时都没了脾气,面面相觑。
冯世魁怒吼道:“滚滚滚!”

何飞跟宋五奎无可奈何,只好顺着李喜民指示的地址往前走去。
冯世魁在身后大喊:“等会儿找到了东西,我就直接先回局里,不等你俩啦!”

不要以为何飞和宋五奎单纯只是不想和小莲宝这样的旧社会妓女直面打交道。其实,他们心里的盘算多着呢。
甚至包括冯世魁在内,包括艾东在内,他们心里的盘算都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只是表面上不说破而已。

(四)
小莲宝从里间屋子里慢慢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一套墨绿色金线绣花的小棉袄棉裤,棉袄很短,前襟掐腰收紧,勒得一对奶/子呼之欲出,后襟盖不住屁/股,显得臀/部特别丰满突出。
头发乱蓬蓬的,随手扎了个发髻,却显得那么灵动鲜活。
她的皮肤有点儿苍白,却又透着一点儿绯红的血色,眼睛眯成一条线,睫毛忽闪忽闪的,盯着莽子的时候,就像在说话。
她看起来年纪似乎也不算小了,身材骨架也不算小巧,但是怎么看起来,都像是青春少女小鸟依人的样子。

莽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他不由得默默吞了一下口水。

小莲宝毫不掩饰,放肆的,亦或是挑逗的微笑了一下。
莽子有点羞愧的低下了头。

小莲宝走到茶几边上,拿起紫砂壶摇了一下,轻声说:“你看,没水了,对不起啊!”
莽子说:“没,没关系!”
小莲宝再次嫣然一笑,说:“公/安同志,请您坐一会儿,我给你烧壶水,泡壶碧螺春可好?”

莽子很想尝一尝什么是碧螺春,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不是来喝茶的!”莽子十分严肃地说:“等下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我们需要你核对一下口供。”

小莲宝愣了一下,忽然又妩媚的笑了。
她往莽子身边凑了凑,莽子蓦然闻见一丝幽幽袅袅的香气,带着肌肤的温热。
“我,犯了什么事儿么?”
香气就像两只无形的小爪子,挠得莽子心头突突直跳。

“不,我们没说你犯事儿!”莽子强忍着心头的悸动:“我们只是找你核对一下口供。”
“核对?跟谁核对?”小莲宝说:“为什么核对?”

“我们抓到一个流氓犯罪分子,这个人交代,昨天晚上,他在公共厕所……”莽子竟然没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说了这些话。

这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厉声说道:“莽子,住口,不要说!”

莽子一下子警觉的紧紧闭上了嘴。
何飞跟宋五奎进来了。

何飞严肃地盯着小莲宝:“你就是小莲宝?”
“是!”
“你的本名叫金贞玉?”
小莲宝忽闪忽闪的眨了眨眼,浅浅一笑:“是的。”
“我们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何飞说:“请跟我们道市公安局配合调查!”

莽子忽然有点儿慌了。他期期艾艾的问:“处长,你怎么知道她的本名?”
何飞没好气的说:“猪头啊!我们叫你来打前站,就是让你先摸清情况,你已经遇到了派出所的李喜民,怎么不先问问清楚她的背景情况,这些问题,难道还得我临时教你?”

莽子羞愧的低头,不敢再说话。

小莲宝不卑不亢的说:“那容我先洗把脸吧,梳个头吧!”
何飞说:“可以,给你五分钟,请你尽快。”

莽子缓解了一下情绪,悄声问道:“处长,他姓金啊?他是满族人啊?”

满清覆亡之后,很多八旗宗室都由满姓改了汉姓,在东北,有很多姓关,佟,金,那的姓氏,都是满族。

何飞盯着梳头洗脸的小莲宝的背影,平静地说:“她姓金,但是不是满族……她是朝鲜人!”

“我收拾好了!”小莲宝取过一件大毛领子的女式大衣,穿在身上,又拿出一条长长的针织毛线头巾,一层一层缠在头上,裹得严严实实。

“咱们走吧!”小莲宝怯怯的说。
这时,何飞和宋五奎却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心中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问题——死尸脸上发现的那根毛线,说是男式围脖当然可以;如果说是女式围巾,也未必不可?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3 22:30:20 +0800 CST  
第八章

(一)
老戴饶有兴致的看了半个上午的《聊斋志异》,看完了《席方平》一则之后,突然觉得有点儿饿了。

整整一个早上,他一直在不停的奔走,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饥饿与疲惫的感觉又缓慢的恢复过来了。

这个上午没什么生意,书店倒是有几个进进出出的学生,但是没有来写信的。

“唉!”
老戴装模做样的长叹一声:“国家越来越安定了,写家信的越来越少喽!”
旁边书店的女店员说:“那你是觉得安定好呐?还是不安定好呐?”
老戴自觉惭愧的笑笑:“那还是国家安定好啊!只要老百姓不遭罪,咱们少整俩钱儿不算啥。”

在哈尔滨隐居了七年,老戴早已经把一口东北土话练得炉火纯青,半点儿江浙方言的软滑香糯都听不出来了。

老戴站起身来,对那个女店员说:“劳驾,帮我照应着点儿,要是有人来写信,叫他等我一会儿,我出去方便一下。”

他戴上水獭毛的棉帽子,围上那条围脖,慢悠悠地走出书店,往果戈里大街下坡走去,那里有一座公共厕所。

经过路口的时候,有一个卖烤地瓜的摊子吸引了他,一架铁炉子烧着红彤彤的炭火,炉膛里塞着一堆地瓜,焦红的皮,嫩黄的瓤,顺风吹起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老戴想,等下解手回来,要买三个烤地瓜,自己吃一个,给书店的店员们分享两个。

想到这儿,老戴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学会了不皱眉头的生吃大蒜,生吃大葱,吃辣白菜,吃酸黄瓜,吃烤地瓜,吃粘稠的大茬子粥,吃一个大眼儿的窝窝头,吃俄国口味的黑面包和大列巴,而且是上完厕所之后手都不洗。

但是,这就是活着。

老戴走进公厕里,这时男厕中没有别的人,老戴敞开了情怀,尽致淋漓的撒了一泡——从排泄力量来看,自己的腰肾功能还算不错,这一点,老戴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提上裤子,准备扎腰带的时候,老戴忽然听到隔壁的女厕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一个老女人扯着嗓子叫喊:“破鞋!下回再让我碰见,我整死她!”
另一个尖声细语的女人说:“哎呀,算了吧!他跟你老爷们儿睡觉,你看见啦?”
粗嗓门的女人说:“我家邻居都这么说,那还能他们都是瞎叭叭的?”
细嗓子的女人说:“那也没准儿,这人说话都是上下两张皮……”
两个女人高音低嗓的争吵着,从公厕里走了出去,渐渐悄不可闻。

但是,老戴愣住了。
他两只手掐着裤腰带,忘了扎紧,孤零零的站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怅然若失。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是却恰恰被自己忽略了。

昨天晚上,北二道街里,也是这样一间公共厕所,他忽略了隔壁的另一侧,是否有人。

按照一般的情况,那样的街道,那样的夜里,女厕里是不会有人的。
老戴勉强安慰自己:如果有人,凭借自己的敏感本能和丰富经验,是不会觉察不到的!
老戴想了想,觉得自己认为的有道理。

他串好腰带,走出公厕,但是一瞬间又想到——万一,一万的万,万一的一,隔壁的女厕真的有人呢?
万一,她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老戴的心沉了下去——太大意了啊!
在人一生中,难免会犯一些错误,但是,有些错误尽管看起来粗条大块也无伤大雅,而有一些错误尽管纤细如发却足以致命。
尽管这几年以来,老戴无数次的在脑海中模拟演练如何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很多细节问题却自然而然的被忽略了——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太平静了,他的观察力,判断力都无声无息的退化了。

模拟毕竟终究无法代替实战,更何况只是脑子里的冥想。

老戴一边走,一边默默地责备自己,随即又忐忑不安的安慰自己,昨天夜里北二道街的那个公厕里应该不会有个女人存在,又或者即使有人也不会怎样——他在脑海里默默地勾画着那个现场的位置图,死尸和他自己的位置在哪儿,男厕的门在哪儿,女厕的门在哪儿,位置,视线,角度,光亮,所有因素都在排列组合,然后,老戴宽心的安慰自己——无妨,应该不会有问题。

经过烤地瓜摊子,老戴并没有忘了自己的想法,地瓜还是要买的。

烤地瓜的摊主吆喝着:“快啦,快啦,三分钟就熟啦!”
摊子边上站着三个人,看样子都在等着这一炉地瓜烤熟。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看样子就是出来买年货的,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几个包裹盒子。
还有一个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劳动布的工装,带着狗皮帽子,双手抄在袖子里,百无聊赖的等着地瓜出炉。

老戴凑过去,问:“多少钱?”
老板说:“论斤,上秤约,一百块一斤。”
老戴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钞票,说:“给我来三个,一个一斤左右的。”
老板说:“好咧,您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得。”

老戴往炉子前面凑了凑,想借着炉火暖和暖和。
那个等着烤地瓜的工装男人往边上让了让,给老戴腾出一块地方。

老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那个工装男人没回答,若无其事的抄着袖子,默默地盯着炉火,似乎饶有兴趣。

老戴忽然泛起一些异样的感觉——这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戴着一顶厚重的狗皮帽子,两只帽耳朵翻翘起来,活灵活现的像一个什么大头动物的毛绒绒的两只耳朵。

这个人,自从老戴出了书店的门,他就在身后不远处跟着溜达。
老戴第一次经过烤地瓜摊子的时候,不经意的看了两眼,这个人顺着老戴的眼神看了两眼。
老戴走进公厕的时候,他并没有跟进来。
老戴走出公厕,来到烤地瓜摊的时候,这个人就在地瓜摊上等着了。

——他在跟踪自己。老戴蓦然想到。
跟踪!
老戴的心紧缩了起来。
他是什么人?
是共产党的公安侦查员?还是国民党的潜伏特务?
是跟所天晚上那个被杀死的罗子玉有关系?还是跟那个炒瓜子的胖子有关系?
或者,只是自己疑心过重,杞人忧天?

烤地瓜的摊主喊了一声:“好咧,出锅!”
炉盖解开,一股喷香的热气窜出来,那对小夫妻连声说:“真他妈美,又香又甜!”
摊主挨个儿收了钱,用报纸包着浑圆烫手的大地瓜交到顾客手里。

老戴双手捧着三个大地瓜,脸上带着笑意,转身走开。
那个工装男人拿了一个地瓜,他剥开半截报纸,一边走,一边嘶嘶呵呵的吃着,就着冷风,吞着热气。

老戴不紧不慢的转身沿着大直街向东北方向一直走下去,他决定不回书店。
那个工装男人有意无意的跟着他的方向,亦步亦趋,不疾不徐,像闲来无事逛街一样。

老戴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在跟踪自己。

但是眼前的路还要走下去,已经不能回头——老戴故作轻松的一直向前走着,走过一个街口,在路边有一家裁缝店,那是吕二嫂的店面。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4 16:50:31 +0800 CST  
(二)
艾东从局里出发的时候,车库里还有两辆就车待命,但是没有驾驶员。
艾东只好跟行政办公室打了个招呼,自己开了一辆吉普车去苏联领事馆。

1952年,是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社会主义老大哥苏联的蜜月时代,按照两国政府间的协定,苏联在哈尔滨设立领事馆,而情报合作则是两国之间众多的合作与援助计划之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明天就是中苏两国中长铁路交接仪式了,中国方面由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亲自出席,苏联方面则是驻华大使潘友新亲自参加。

按照两国合作协议,涉及到重大的敌特情报案件,均须相互及时通报——在重要的铁路交接仪式前夕,今天早上发生的这起案件,既然有表面证据表明涉及到特务案件,那就属于双方必须交流共享的范畴。

按照公/安/部/和/中/央/军/委/情/报/部的规定,艾东是情报交流主要负责人,他的对口交接人员是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外交秘书——杰尼索维奇•谢罗夫同志。

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位于要紧街(后来更名为耀景街)的路口里边的第二栋建筑,临街的第一栋建筑就是哈尔滨铁路管理局,这里以前是沙俄的中东铁路管局的旧址——明天的中苏两国铁路交接仪式,就将在这里举行。

艾东到达的时候,路口的安保警戒比平时已经扩大了规模。艾东看到有几个熟人在现场忙忙碌碌的布置工作,执行安保警卫任务的是抽调的公安部队。

建国初期的那几年,凡是重大的外事活动的安全保卫,都有公安部统一调动各地公安部队执行。

开国大典之前,1949年8月31日,中共中央军委建制成立人民公安中央纵队,专门负责保卫中央领导、中央机构和北京市的安全保卫。
同年11月,全国各地的公安部队统一编制为“中国人民公安部队XX市(县)总(大)队”。
到了1952年,为了配合抗美援朝战争,公安部队的番号进行了相应的改制。
这支公安部队,这就是后来的中国武警部队的前身。

艾东有一些同学故交,就在公安部队里,艾东看见他们忙碌着,也不便上前打招呼,只好远远地摆摆手,权作寒暄。

艾东向领事馆警卫展示了一下证件,做了个登记。苏联警卫战士已经是老熟人了,跟艾东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把艾东引领进去。

杰尼索维奇•谢罗夫的职务虽然只是个外交秘书,但却在领事馆里拥有一间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在领事馆里,谢罗夫的真正身份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是苏联国家安全部(MGB)的情报官员。在某种意义上,他的身份是公开的,就像艾东一样。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艾东和谢罗夫的身份却又显得很无奈,甚至很悲凉。

在任何时候,情报人员都是不能曝光的——但他们俩却是公开暴露的情报人员,他们是隐蔽战线上无法隐蔽的人。
他们是潜伏于暗影之中的情报员的盾牌,堡垒,传声筒和护身符,但是他们却不能隐藏和保护自己。
他们的要承担的责任,风险,远远比那些隐蔽执行的任务的行动人员要大得多。

但,这就是他们的使命和宿命!

谢罗夫的办公室,比起艾东在哈尔滨市公安局的那个小窝可是宽敞,气派多了。
屋子里烧着热乎的暖气,落地的大窗户擦得精光铮亮,阳光映在大玻璃上,令人眼花缭乱。
红木的大办公桌,桌面上乱糟糟的摆着成堆的文件,信封,装着半瓶伏特加的酒瓶子,啃了一半的烤肠。
大号的真皮旋转沙发椅背上,挂着谢罗夫皱巴巴的毛料西装。办公桌对面摆着一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胡乱扔着的谢罗夫的围脖和貂皮帽子。

艾东推门进来的时候,谢罗夫正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看见艾东,谢罗夫欢快的从沙发跳起来,用一嘴纯熟的东北话打招呼:
“东尼亚!东尼亚!你最近好吗?”
谢罗夫大概四十岁左右,长得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确实活像一只北极熊。
他展开双臂给了艾东一个热乎乎的拥抱:“东尼亚!你很久没来找我了!”

因为艾东的名字叫“东”,所以,谢罗夫按照俄国人的名字习惯,亲切地叫他“东尼亚”。
在俄文中,东尼亚是个女孩的名字,谢罗夫有点儿戏谑艾东的恬静性格。

艾东承受了一把结结实实的拥抱,微笑了一下,说:“怎么?难道你很想念我?”
谢罗夫招呼艾东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清理了一下茶几上的破烂儿。

“您知道,我很愿意和您见面!”谢罗夫直爽的说:“但是我不希望你在工作时间来找我,您一来,那就意味着没完没了的案件,间谍,特务,血腥的,不道德的阴谋。”

“但是如果您在下班之后来找我,我就很高兴啦!”谢罗夫眉飞色舞的说:“我们可以一起喝点伏特加,或者喝点儿双城烧锅也行,聊聊历史,聊聊艺术,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是多姿多彩的,不要每天被那些阴谋诡计拖累!”

艾东没说话,只是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我又何尝不想如此?

虽然身为一名情报官员,谢罗夫身上还是带有俄罗斯人那种特有的天真和莽撞,他经常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但实际上,艾东心知肚明,这都是伪装——作为一名情报官员,你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是有目的的,那只是你想被被人看到的,而绝不是你自己的本来面目。

艾东没有理会谢罗夫自顾自的表演,从文件包里取出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两页稿纸,递给谢罗夫。

“昨天晚上,哈尔滨市道外区北二道街发生一起杀人案件,经我们初步判断,表面证据显示可能与国民党的潜伏特务有关。”艾东沉着的说:“例行公事,我带来一份简报给你。具体的法医检验,物证排查工作,我方正在进行,如有进一步的资料,我会及时通知你。如需苏方配合,我会向您提出正式函件!”
谢罗夫随便翻了一眼那份简报,拍在茶几上,苦笑了一下:“东尼亚,瞧你,总是那么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他随手指了指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信封文件:“您瞧!那些都是,永远都是这样,没完没了的通报,简报,密函,命令。来自克里姆林宫的,来自MGB的,来自红军情报部的,里面充斥着各种危言耸听的故事,让你去查这个,查那个,结果呢……”

谢罗夫表夸张的皱眉,耸肩,摇头:“结果,往往都是扯鸡巴蛋,没有一点儿实质意义!”

艾东深沉的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谢罗夫长叹一声:“现在啊,克里姆林宫是被一群疯子和小人掌控……”他忽然一下严肃起来,俯身向前,靠近艾东,低沉地说:“希望你们不是!”

艾东装作惊讶的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老谢同志,你要注意一下你的政治纪律性!”
谢罗夫哈哈大笑:“亲爱的东尼亚,你知道的,我昨晚上又喝多了!”

艾东笑笑,站起来准备告辞。
“东尼亚,您就这么来去匆匆么?”谢罗夫嗔怪着说:“明天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晚上中苏友协要召开庆祝晚会并组织晚宴,您也一起来喝一杯吧!”
艾东摆摆手,说:“不了,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案件,我想我们都没有时间参加晚会了。”
谢罗夫习惯性的耸耸肩膀,表示理解。

艾东拉开门,刚要走出去,谢罗夫忽然说了一句:“嘿,东尼亚,你自己开车来的?”
艾东站住,说:“是的。”
谢罗夫哼唧了一下,说:“你把车停在哪儿了?”
艾东想了一下,说:“我停在要紧街街口上,现在警卫部队正在会场布控,我不方便直接开进来。”
谢罗夫意味深长的说:“那你要小心点了,停车要注意别被小偷偷了东西!最近哈尔滨的社会治安忽然变得有点儿不好了,前几年,国民党和日本人的遗留的特务经常搞破坏。这两年好多了,特务破坏越来越少了,但是小偷小摸溜门撬锁的反倒多了起来……道外区这一带,这一阶段坏的很!”

艾东微笑着摆摆手,走了出去。

苏联领事馆所在的位置是南岗区,谢罗夫为什么要提到道外区呢?
这是一个微妙的暗示——艾东蓦然想到今天早上在北二道街的杀人案现场,二处处长何飞说的对话:
“道外分局的人跟我请假了,他们手上正在跟一个大案子,刑侦上的人都占用了,实在抽不开,说今天争取挑出两个人来跟进。”
“什么大案子啊?我怎么没听说?”

“嗨!就是一起普通的连环盗窃案,棘手的地方就是那家伙还会点儿武术,跟他妈的当年李三有一拼,但是跟你们那儿没关系,所以就没报你!”

何飞在有意为道外分局隐瞒着什么。这是很明显的。
但是为什么谢罗夫又偏偏提到道外区的盗窃案——这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如果说,道外区发生的“盗窃案”已经惊动了苏联领事馆情报官员。而自己却还一无所知,那就太不像话了。

但是,这足以证明四个问题:
第一, 最近道外区发生的什么“盗窃案”,其中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二, 谢罗夫在道外分局有安插的内线,他有明确的情报来源。
第三, 何飞若无其事的掩盖,谢罗夫也语焉不详,说明这个案件还不明朗,至少没有明确的定性——否则谢罗夫就可以直言相告,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遮遮掩掩。
第四, 如果在案件性质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二处的处长却先于一处的情报室得到了消息,并介入其中,那就意味着——有人在故意戒备自己。

看起来,自己是要会一会道外分局的人了。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5 18:58:37 +0800 CST  
(三)
老戴怀里抱着三个大地瓜,宣腾腾的香味和热气让他觉得有点儿舒服暖和。
他沿着街边马路牙子一直走,身后的那个工装男人一直在身后十来米的远处跟着。

“跟踪的本事不过关啊!”老戴想:“太明显了!”

跟踪,并不是亦步亦趋鬼鬼祟祟跟在目标身后,那样的话,傻子都会发现你在跟踪。
老戴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点儿得意——身后那个家伙的跟踪技巧,绝对不是从前的军统训练出来的。

距离吕二嫂的裁缝店越来越近,他看见有两个人裁缝店里出来,又有一个女人推门走进去,看起来吕二嫂的生意还算不错。

老戴走到店门口,伸手拉开了店门,他恰到好处的顿了一下,借着店门玻璃上的反光,他看到那个跟踪的家伙站住了。

他是在等着自己出来之后,继续跟踪。

老戴笑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吕二嫂的店面很小,屋子里摆得下一张缝纫机,一张锁边机,一条柜台,柜台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几板布匹。
吕二嫂正在陪着一个顾客在说话儿、这会儿看到老戴冷不丁的走进来,不禁一愣。

老戴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我正好顺路,买了几个热乎地瓜,来看看你!”

吕二嫂愣住了,那个顾客也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自然,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而尴尬。
老戴不由地打量了一下那位顾客,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妇女,穿着一身藏蓝色列宁装,领口里扎着鲜红的一条围巾,头上戴着一顶大狐狸毛帽子。面目清秀,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透出一点儿知识分子的清高而又随和的气质。

女顾客看了看吕二嫂,淡淡地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吕二嫂不禁面红耳赤,连连说:“老朱啊,你想歪了……”她挤眉弄眼的盯着老戴,没好气地呵斥:“老戴,过来!”

老戴一是不明白吕二嫂这是什么意思,听话地走近了两部,站在两个女人边上。
那个女顾客侧着脸,打量了老戴两眼。

吕二嫂急赤白脸的吆喝着:“老戴,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
她把“正式”这两字咬得很重,表示这次介绍十分重要而且具有仪式性。

老戴恍惚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这位同志,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朱梅同志!”吕二嫂热热乎乎的给双方介绍着:“老朱,这位男同志,就是我跟你提起的老戴,戴玉龙同志!”

老戴一下子释然了,他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位朱梅同志,就是吕二嫂给他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但是,你什么时候给我提起过她姓甚名谁啊?老戴愤懑的想:是不是当媒婆的都是这么信口开河?!
朱梅打量了老戴两眼,爽朗地说:“刚说到你呢,老戴同志,还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呢!”
老戴有点懵了,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儿手足无措。期期艾艾的说:“这个……您说的哪里话?”
吕二嫂歉疚地说:“那个,老戴呀,昨天晚上,朱同志家里临时有点事儿,所以才没去电影院,希望你能理解。”

老戴一下子有点懵。

吕二嫂自顾自地说:“朱梅同志是中苏友协的领导,事情比较多。”
朱梅半嗔半羞的推了吕二嫂一把,不好意思的说:“嗨,什么领导啊,就是个干具体工作的……”
他转头又对老戴说:“你别听他瞎说,不过这两天我们这边比较忙,明天就要举行中苏铁路交接仪式了,周总理要亲自来参加,我昨晚临时有工作,所以……”

周总理要来亲自参加——老戴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如果真的有机缘,不知道是否可以故人风雨再相见,一杯浊酒泯恩仇?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朱梅却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反悔:“嗨,你看我这嘴上就是没有把门的,周总来哈尔滨的消息,还是机密呢,这也就是咱们几个随便说说,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外传啊,要注意保密纪律!”
吕二嫂哈哈笑道:“这还用你说。不过周总理要来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了……这几天有其他的顾客上门来做活儿,都提到这事儿,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
老戴也跟着附和:“是,是,毛主席和周总理,都是一代雄才英主,人民群众都充满了敬仰之情!”

朱梅不由得对老戴又打量了两眼,很明显说对老戴的谈吐很满意,但嘴上却说着:“我们共产党员讲究的是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敬仰不敬仰的,我们不追求这些……当然,对毛主席和周总理,我们还是无限爱戴的。”

老戴连忙说:“对,是无限爱戴!”
朱梅咋摸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嗯,你这个人,口头表达能力还不错——哎,你是党员吗?”
老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个,我现在只是一介草民,还没有入党。但是,追求进步的信念,一直还是有的。”
朱梅明显很满意:“嗯,不错。你要是积极坚持进步,可以写个入党申请书,我可以考虑做你的介绍人。”
老戴受宠若惊,连忙说:“岂敢岂敢!”

老戴的心中一直在苦笑。简直要出声来,即使笑出声,也是带着哭腔的——老戴默默地想着:一个曾经被称为杀人魔王的人,一个与共产党有血海深仇的人,也可以成为一个共产党员吗?

这时,吕二嫂才意识到老戴怀里还抱着一堆烤地瓜,狐疑地问:“老戴,你这是啥意思?”
老戴一下子怔住了。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一路走到吕二嫂的店里,借此以观察判断身后的那个人是否在跟踪。
至于那三个地瓜,他并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吕二嫂这人一向爽朗大气,也不是能看得上这两三个地瓜的人。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没有料到这位朱梅同志会这么凑巧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话,这三个地瓜就突然具备了一点微妙的意味——这会让朱梅看起来好像是吕二嫂和老戴之间有点儿说不清楚的暧昧。

吕二嫂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欲盖弥彰的没话找话:“你看。老戴这个人就是这么热心肠,在我们院里,但凡他买到点好吃的好喝的,都得给邻居们借借光,他家隔壁的赵老二,闲着没事就找他蹭酒喝。”
吕二嫂一个劲儿从侧面举例说明,老戴买来这三个地瓜纯熟街坊感情,人情活络,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思。

就着吕二嫂的话头儿,老戴急中生智,说道:“这个,我上你这儿来看看,就是想跟你说说昨儿晚上的事儿……我没见着人啊。”

说实话,此时此刻,老戴很为自己的机智而自鸣得意,朱梅昨天晚上也没去电影院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这样一来,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昨天晚上去看了电影,那么。即使杀人案件暴露,万一公安找到他的头上,他也有不容置疑的证据洗脱自己——简直是老天保佑,完美的证据!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5 19:54:07 +0800 CST  
第九章

(一)
吕二嫂高兴了:“老朱,你看,老戴还挺上心呢,你没去,是你的不对。”
朱梅不仅脸上有一丝隐现的绯红,低声说:“那要不,过两天等我忙过了,我请你俩一起吃个饭,咱们去吃西餐。”
吕二嫂呵呵笑着:“那咋好意思呢……我也去,不像样子吧!”
朱梅说:“那不行,你得去。”

这话说的意思非常明显,尽管这次见面有点儿唐突甚至意外,但是朱梅对于老戴的初次印象很是满意,所以请客吃饭的话,一定要带上吕二嫂,这是相亲事成,感谢媒人的礼数。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眉飞色舞暗含微笑,老戴表情羞涩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跳进了一个老天特意为他挖好的坑,而且是他自己一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迫不及待的跳下去的。
有一得必有一失——老天爷歪打正着给了他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据,但是为他预留了一个相亲对象,而且无法摆脱!

不能再呆下去了。
老戴把三个冒着热乎气儿的地瓜,摆在吕二嫂的柜台上,连忙说:“那个,我书店里没人照看着,我得赶紧回去,你们俩慢慢聊。”

吕二嫂眉开眼笑的说:“你这个老戴,净装,明明心里美,还装个严肃的样子。这叫什么来着,你们文化人有个成语……”
朱梅笑嘻嘻的接口说道:“欲盖弥彰!”

老戴惶惑的笑笑,摆手告别,仓皇的逃出了裁缝店,身后还能听见两个女人吃吃的笑声。

老戴站在路边,迎着冷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慢慢转身往书店的方向走回去,这时候,那个工装的男人依然还站在那里。

他果然是在一直等着自己。
老戴心里冷笑了一下。

欲盖弥彰——不知道为什么,老戴的脑子忽然跳出了朱梅刚刚说到的这四个字。
老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那个工装男人,果然,他跟着老戴慢慢走起来了。
老戴忽然不由自自主打了冷战——对了,这就叫欲盖弥彰!
这个人意图根本就不是跟踪,他恰恰是要自己发现他在跟踪,这是个打草惊蛇的战术。

他在试探自己——如果自己发现了他在跟踪,就说明自己具有发现跟踪者的本事。
这个人正是想要判断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老戴身上的冷汗涔涔流下,他险些中了对方的圈套。而这些,对他来说,本来应该是雕虫小技。
幸好自己这一路,没露出什么破绽,从书店到裁缝店,自己并没有暴露出发现跟踪者的痕迹。
那就继续表演到底,不动声色,以静制动。

老戴默默想着,不再理会那个跟踪的人,他只当自己若无其事,一路走回到书店。
那个人一直跟踪他走到书店门口。

(二)
艾东抓紧时间开车回到局里,这时候正是上午十点半钟。
他匆匆走进大楼里,迎面恰好遇到法医冯世魁走出来。

冯世魁愁容满面,心不在焉。

艾东问:“老冯,这是怎么了?”
冯世魁咧嘴苦笑,露出几颗大板牙:“他妈的,我出去打二两烧酒,喝两盅!”

艾东说:“这不早不晚的,喝什么酒?”
冯世魁温吞吞的叹了口气:“我操,我这也是没辙了……”
艾东没说话,看样子冯世魁也是遇到难题。

“那具尸体,我拉回局里,进了尸检室,查了一下……”冯世魁愤懑的说着:“致死原因很简单,钢笔一家伙插进眼睛里,上挑,穿破了大脑组织,要是再使点劲儿,都他妈的能后脑勺穿出来了……”

老戴说得像家常便饭,艾东听着都心惊肉跳。
“但是,我把尸体来来翻了好几个底朝天,我找不到他身上的机密藏在哪里?”冯世魁的情绪有点儿焦灼:“我知道他身上一定有隐藏的东西,否则在那种场合下, 特务为什么要冒险开枪?我把尸体的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我以为他的鞋跟有夹层,但是没有。我以为他的毛领子藏着暗格,也没有。我甚至觉得他的衣服扣子里藏着微缩胶卷,我把他全身上下每一颗扣子都摘了下来,一颗一颗的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有……”

冯世魁说:“你说,他把秘密藏在哪儿了?”
艾东沉吟了一下:“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冯世魁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他身上没有秘密,那么为什么他们要在全是警察的杀人现场冒险开枪呢?”

艾东没又接茬,老冯说得对——在那种情况下,在人群中开枪,制造混乱,很明显有隐藏的目的。

“你说,我是不是应喝二两?”冯世魁换了一副牛逼哄哄嘴脸。
“是是是……”艾东恭敬的说:“您老人家喝上二两,说不定能找到灵感!”
冯世魁呲了一声,也没搭话,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艾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那个死者身上应该有居住证明,但是不见了。他身上也应该有现金,但是也不见了。他被一只不同寻常的凶器钢笔杀死,在杀人现场,有人不顾公安在现场冒险开枪。

虽然还没有板上钉钉的铁证,但是这个死者的特务身份几乎可以认定了!

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有两个:
一个就是冯世魁所纠结的,如果这个特务身上藏着机密,他到底藏在哪里?
第二个就是,要迫切地证实,这期特务被杀案,与周恩来总理的哈尔滨之行,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

艾东闷着头走上楼梯,孟思齐在楼道里等着他。

“怎么?”艾东问:“小莲宝带回来了?”
“是的。”孟思齐说:“刚回来不久,等着你呢。”

艾东听了这话,脸上隐隐有一丝不悦之色。
但是他毕竟不动声色,只是严肃地说:“我告诉过你,人带回来之后,不用刻意等我,你们要抓紧开始,时间不等人,明白吗?”
孟思齐后似乎有点儿委屈,闷闷的说:“不是我们不开始,是小莲宝不配合,他不让我们审。”
艾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孟思齐有点儿不怀好意的笑笑:“这个小莲宝说,要想深她,必须由案件的最高的负责人亲自审问,别人问话,她不开口……”
艾东有点狐疑:“最高负责人?”
孟思齐说:“对,现在这个案件由一处负责,欧阳处长不在,你就是最高负责人!”
艾东一下子愣住了。

思索了片刻,艾东喃喃地说:“莫名其妙!”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5 21:00:29 +0800 CST  
(三)
去审讯室的路上,艾东看见几个二处的几个侦察员带着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往会议室走,呼呼啦啦的挤满了走廊。
这些人打扮都差不多,穿着油渍麻黑的棉袄,带着余香飘渺的套袖,脸上烟熏火燎的黑红闪亮。

艾东从人群中挤挤插插的穿过去,皱了皱鼻子,问:“这是什么情况?”
孟思齐说:“二处,莽子和他们的侦察员,把靖宇街上买炒瓜子的都聚来了,挨个问话。”
艾东问:“为什么?”
孟思齐说:“嗯,你从现场回来的早,后来的情况没来得及跟你说——法医老冯在死者的大衣毛领子上发现了一片瓜子壳儿,老冯初步判断,死者临死之前,跟卖炒瓜子的接触过。”
艾东深深的皱了皱眉头:“所以,莽子就把所有炒瓜子都弄到局里来了?”
孟思齐看艾东的情绪明显不对,不由得吐了头舌头,悄悄的说:“人家也是帮我们协助办案,查人找人的事儿,本来就难办……”
艾东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那也不能这么整?……嗨,我真不明白老何为什么这么护着莽子,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侦察员,在老何面前混得比科长还有面子?”
孟思齐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又走了两步,她突然说:“其实,莽子是在赌气!”
艾东问:“怎么回事?”
孟思齐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听那个姓宋的嘟囔了两句,好像他们去找小莲宝的时候,让莽子先去找人,结果莽子在小莲宝家里,嘴上没把门的,说错了话。”
艾东“哦”了一声。
孟思齐说:“回来的车上,老何劈头盖脸的把莽子损了一顿,子莽脸上挂不住。到了局里就给东来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把所有清查出来的炒瓜子的,都带到局里来。”

艾东气极反笑:“他想从买瓜子的身上找到死者的身份?”
孟思奇笑笑,说:“你别说,没准还真就有戏!”

艾东说:“让他折腾去吧!”

(四)
审讯室里还是急得满满登登的,主审桌空着,那是留给艾东和孟思齐的。
后边还是摆着一溜椅子,何飞,宋五奎,以及合肥手下的两个科长都在。

小莲宝没有给上带枷板的审讯椅子,而是换了一把普通椅子。毕竟小莲宝不是嫌疑犯,只是调查取证而已。

小莲宝端庄的坐在前面的椅子上,把大衣的扣子散开,露出里边的墨绿金线小花袄,把头巾散开披在双肩上,不时撩动一下鬓角的长发,显得摇曳多姿,妩媚丛生,

艾东和孟思齐进来,屋里的几位都站了起来,气氛有点而严肃紧张。
调查取证的证人,突然要提出跟案件最高负责人亲自对话,这其中俨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艾东坐下,孟思齐打开记录本。

艾东平静的说:“小莲宝,嗯,金贞玉同志,我首先要明确的告诉你,我们这次只是请你来帮助我们调查一起案件,核对一下其他人员的口供,所以你不要担心,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不好?”

小莲宝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反问道:“这位长官,请问你怎么称呼?”
艾东微微一愣,回答道:“我姓艾,名东。”
小莲宝说:“嗯,你姓艾,那就是七侠五义小侠客艾虎的后代传人喽?”
艾东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嗯,这个……可以是!”
小莲宝有点儿轻蔑的笑笑:“那请问您的官职?”
艾东想了想,说:“我是哈尔滨市公安局一处,也就是政治保卫处副处长。”

小莲宝“嗯”了一声,表示很满意:“很好,你是副处长,可以有资格跟我谈谈。”
后面坐着的一排人都隐约的发出一声感慨,很显然这个开场确实很有气派。

小莲宝指着孟思齐,说:“接下来,我希望我们的谈话不要被记录,所有的对话只在这个房间里有效,好不好?”
孟思齐诧异的抬头望着艾东,艾东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紧张。

“那要看你提供我们的情报是什么样的了?”艾东说。

小莲宝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前生今世无限伤感,喃喃的说道:“很好,今天是个有缘的日子,我在这个城市潜藏了这么多年,今天被你发现了真身,也算是机缘巧合。”

这几句话说得波澜不惊,却蕴含着惊涛骇浪般的力量,孟思齐惊讶地直吐舌头,宋五奎和何飞手里掐着烟卷,连火都忘了点。

小莲宝往前凑了凑身子,深沉的说:“那好,我就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姓金,但我不是朝鲜人,朝鲜人,只是我潜逃到哈尔滨之后的一个伪装身份……”小莲宝说:“其实,我是满族人,我的本名叫金碧煌,我是大清肃亲王家十四郡主,也是满洲国安国军总司令,我的日本名字……”

小莲宝突然纵身站起来,君临天下,睥睨全场,朗朗说道:“川田,芳子!”

没有人能想像那种场面,全场所有的人都好似水泥浇筑一般惊呆了。
在场人员集体幻灭十秒钟,宋五奎的手里的烟卷儿啪嗒一下掉到了地面上。

孟思齐最先反应过来,惊呼着问:“你,是谁?”
小莲宝傲然挺立:“川田芳子!东方女谍,满洲国妖,就是我!”

艾东再也忍不住,噗的一下大笑出声,竟然带出来一挂鼻涕泡儿。

孟思齐从来没见艾东这么样失态过。她连忙从记录本后面扯下一页纸,交给艾东。
艾东胡乱擦了擦鼻涕,强忍住情绪,问道:“川田芳子,金碧煌,你主动公开身份的目的是什么呢?”

小莲宝深沉的摆摆手:“以下对话仅限我们口头,不许记录……是这样的,我不愿意再继续潜伏下去了,我愿意向共产党人民政府投诚,清赎我过去的罪孽。”
她缓缓的扫视当场:“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愿意把我早年间储存在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美国曼哈顿摩根银行的总数八千万美元取出来,献给国家。”

艾东终于强忍住笑意,问:“然后呢?”
小莲宝沉吟了一下:“但是这两笔钱,必须要由我本人亲自去按手印才能取出来,而且前期需要一些手续费……我希望,人民政府能给我五个亿的人民币资金,让我顺利取出存款,交给国家。当然,我去日本和美国的时候,你……”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艾东:“你可以作为随员跟我一起去,监视我。”

艾东盯着她,温和的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对孟思齐说:“你来接着问话,别的别扯了,就问昨晚上的情况,跟高三发的口供对一对,最重点的是,她到底有没有直接看到杀人现场的人?”
孟思齐懂事的点了点头。

艾东起身慢慢的走了出去。何飞看见艾东的情绪有点不对,也跟着出了门。

小莲宝有点懵,问:“怎么着?这是,不搭理我是吗?”
孟思齐狠狠的敲了敲桌面:“不许胡说,我劝你严肃点儿!”

小莲宝这种女人看人脸色绝对精准,立刻不说话了。
孟思齐叹了口气:“你,知道刚才那位副处长是谁吗?”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5 22:01:12 +0800 CST  
(五)
审讯室外,走廊里很安静。
艾东倚着门框有点发楞,他的脸上很平静。
何飞凑过去,啐了一口:“卧槽!我还以为是什么真金白银的货色,想不到就是一跑江湖的大骗子!”

艾东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何飞说:“这都不算啥,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去年,我们二处也办过一个差不多的案子,一个从陕西流窜来的老头子,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嘴陕北口音,逢人就说自己是闯王李自成,当年推翻大明朝打进北京城之后,抢了崇祯皇帝的延年益寿金丹吃,所以长生不死,这会儿他有一座金山,埋在福建,谁给他五百块钱路费,他挖出金山之后,就分你一个山头……”

说着,何飞哈哈大笑:“这操行,你说算什么?陕北啊,革命老区,怎么熏陶出这样的货?”
艾东也终于忍俊不禁,跟着笑了几声。

然后他伸出手,说:“老何,给根烟抽抽。”
何飞一愣,还是顺从的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递给艾东,喃喃的说:“少抽两口……你别放在心上,那就是个骗子。”

艾东点上火,狠狠的吸了两口,把烟憋在肺里,呛得他五内俱焚、
何飞说:“你看,都说了你别放在心上……”
艾东轻轻咳了一下:“老何,咱俩推心置腹的说句话,就你跟我,你要如实的回答我!”

何飞已经隐约猜到艾东要问什么,但是已经无法逃脱,只好硬着头皮说:“嗯,你问吧!”
“咱们局里,几处的处长,和副局长,还有一些同志,一直对我有敬而远之的意思……”艾东平静地说:“老何,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就因为我的家庭出身,和我姐的事儿!”

何飞脸色通红,讷讷的说:“这个也不尽然,你知道,咱们这几个处的人马,都是林总四野的部队出来的,穿一条裤子,平时看外人也没好脸色……但是你放心,这些人都是性情中人,不会玩那些虚头八脑的,你要是处好了啥都行,得慢慢磨,时间很重要。”

艾东深深的嘬了一口烟,刚想问:你要是不玩虚头八脑的,你怎么不对我如实交代道外分局正在办的“盗窃案”。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忍住了。
在几个处长里,除了自己本处的处长欧阳德,能跟艾东交心的也就是何飞了。
道外分局那边的案子,自己可以去亲自探问,他不想这个时候伤了跟何飞的交情。

所以气氛有点儿尴尬。

何飞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忽然走廊远处传来一声呼号,冯世魁像个疯子一样吵嚷着,大笑着,呼喊着:“老何,老艾,快来,快来!”

艾东皱了皱眉:“老冯这是咋了?他不是去喝酒了么?”
何飞啐了一口:“操蛋的货,又发什么疯!”
这时,冯世魁已经窜到了俩人面前,眉开眼笑,又故作神秘的说:“我,刚才,去喝酒了!”
艾东点点头:“我知道,怎么了?”
冯世魁呲牙笑着说:“我在街角老馄饨铺子刚坐下, 他家老黑过来跟我说,呀哈,老冯今儿穿得真利索。”
冯世魁得意的看着艾东和何飞,说:“我就说,嗨,穿啥不都一样!老黑说,那可不一样,以前旧满洲国的时候,你穿那身伪警察的黑皮,就是磕碜,现在,你穿着人民解放军的军装,看着就那么精神利索!——我刚吃他一口馄饨,就他妈一溜烟跑回来了!”
艾东和何飞有点儿发懵,冯世魁的思维跳跃太大,还没理解清楚。

冯世魁嘲笑似的看着他俩,意味深长地说:“老黑说,我穿伪警服就是磕碜,我穿新军装就是好看!”
何飞呵呵一笑:“你可别信馄饨老黑的话,那家伙就是个马屁精!”

冯世魁呲了一声,很显然对何飞的回答不满意,转向艾东,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这一瞬间,艾东心领神会,惊叫一声:“我明白了!”
何飞愣了:“你明白了啥?”

艾东说:“那具死尸!”
冯世魁拍手大笑:“对喽,还是你聪明,猜对啦!”

何飞喃喃的说:“我还是没明白!”
艾东缓了口气,慢慢说道:“咱们不睡怀疑,那具尸体身上有秘密吗?否则,现场也不会有特务冒险开枪?”
何飞说:“老冯不是把全身上下都翻遍了,没有发现么?”
冯世魁哈哈大笑:“小子,让酒魔子再给你上一课——那具尸体,身上没带秘密,但是他全身都是秘密。”

这一刹那,何飞也恍然大悟。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6 11:45:29 +0800 CST  
(六)

“他什么上秘密都没有……”何飞思忖着说:“但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戴的帽子,领带皮鞋,就是一套密码,你们是不是这意思?”

艾东和冯世魁说:“对!就是这意思。”

何飞想了一会儿,喃喃的说:“太异想天开了……不过,也没准儿,这样就清楚地解
释了,他们为什么要在现场开枪?”

“没错!”冯世魁说:“枪声一响,群众大乱,他们的特务只要趁乱跑到尸体跟前看一眼,就明白了他要传递的情报——他们根本不需要动手抢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就完事了!”

艾东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今后我们的面对的敌情就更复杂了。”

何飞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愤懑的说:“那可不咋地!以往他们还有个短波电台密码本什么的。现在,他们要是这么整,一件衣服代表什么,一个扣子代表什么……那我们可就彻底懵了,完全发现不了,就算抓到了都没法当证据。”


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何飞说:“老冯,你这个想法,说到底还是猜测。”

冯世魁很闷的挠挠头,苦笑着说:“我知道这还是猜测,但是,你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么?”
何飞尴尬的一笑:“没有。我他妈的确实没有。”
冯世魁说:“那就对喽,你没有更好的解释,那就先按我这个来!”

艾东忽然说道:“老冯,我记得刚才你说,你把尸体衣服上的扣子都摘下来了?”
冯世魁一拍脑袋:“操!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何飞没好气儿的说:“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找个裁缝啊?!”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6 19:08:37 +0800 CST  
第十章

(一)
老戴回到书店的时候,那个女店员揶揄地说:“老戴,你这一泡尿可够长的!”
老戴讪讪的说:“没有没有,正好在路上遇见一个熟人,说了会儿话。”

他谨慎的用余光扫描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影,没再看到那个穿工装带戴狗皮帽子的男人。

这是一次很明显的试探跟踪,而且绝对不会只有这一次。老戴想。
他现在还无法判断那个跟踪者对他的反应做如何评价,毕竟临时起意去了吕二嫂的裁缝店是个小小的疏忽,但是应该破绽不大。

现在的问题在于,要确认这个跟踪者是来自于共产党公安局?还是来自于国民党的潜伏特务?
老戴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冷战,他一瞬间想到了昨天晚上被他捅死的罗子玉。
难道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老戴热情的表示:“麻烦你帮我看了这么半天摊子,怪不好意思的。”
女店员憨厚的说:“没事儿,就一眼的事儿,再说也没有人光顾。”
老戴站起身:“那这样吧,眼瞅着中午了,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书店里的其他两个店员,一听到请客都来了兴趣,纷纷打趣道:“老戴,你发财了,大放血!”
老戴自然而然的接了个话题:“没事儿,我今儿高兴……最近有个街坊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刚才其实是跟女方见面去了!”

顺理成章,完美的解释,老戴为自己制作的证据链毫无瑕疵的对接而感到得意。

店员们赞叹着:“哎呀,哎呀,那可不得好好请我们吃一顿,恭喜恭喜!”

趁着欢天喜地的热乎劲儿,店员们锁了大门,挂上了“午休”的牌子,一行四个人乐乐呵呵的找了个清真的羊杂汤馆子,要了几大碗羊汤和一堆烧饼,竟然还另加了四样炒菜。
这一餐吃得沟满壕平,宾主尽兴,着实破费了老带两张大钞票。

1952年的时候,老百姓使用的还是1948年年底开始发行的第一套人民币。共计12种面值,分别是1元券、5元券、10元券、20元券、50元券、100元券、200元券、500元券、1000元券、5000元券、10000元券、50000元券。
1955年,在国家已经整体安定,金融秩序恢复的前提下,中央政府发行了第二套人民币,并且按照1:10000的比例回收第一套人民币。
第二套人民币就是我们今天所使用的人民币,一直到90年代,最大的面值也只有10元。

这一顿饭老戴花了老戴差不多一万块,换算之后大约一块钱,这在当时,已经是一顿非常奢侈的午餐了。

这一次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跟踪,老戴的心情稍微放缓了一下——但是,该来的一定还是会来的,这一点,老戴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坚信。

(二)
艾东、何飞和冯世魁仨人正在琢磨如何验证命案死者的服饰密码,这时候,猛然听见的审讯里呜嚷唔嚷的吵了起来。

审讯室是关键部位,大门都是实木包铁皮的,一般情况下,里面的人大声说话外面压根都听不见。可是这会儿艾东仨人听得清清楚楚,可见里边吵得有多么激烈。

冯世魁恹恹的呲了一句:“这是谁呀?”
其实吵架的声音一男一女,清晰明了。
艾东苦笑着说:“还能是谁?我部门里两大护法呗!”
何飞哈哈大笑:“这个姓宋的,今儿头一天上班,就敢跟孟大小姐开整,牛逼!我喜欢!”
冯世魁也幸灾乐祸的说:“嗯,我他妈的也喜欢!”

艾东还没等说话,审讯室大门被人从里面“咣当”一脚踹开了,门扇横冲直撞,差点砸到艾东身上。

孟思齐从审讯室里窜了出来,怒吼着:“抽大烟,黄板牙,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会儿恰好何飞和艾东手里还都掐着一根烟卷,俩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把烟卷扔在地上,悄悄的踩灭了。

孟思齐气哼哼的盯着艾东,呵斥着:“你,说你是领导,你管不管?”
艾东有点儿懵:“这是怎么了?我管什么?”

孟思齐还没来得及回答,宋五奎又从审讯室里出来了。
他冲着艾东几个人嘿嘿一笑,果然呲出两颗焦黄的板牙。
“没事儿,没事儿!艾主任,我就是想帮个忙,问几句话……”

孟思齐怒吼:“我用你帮忙啦?”
宋五奎讪讪的说:“不是我说……你那些问话,没啥用,都不在点子上。”
孟思齐转身,不依不饶的盯着艾东,也不说话。
艾东无奈的苦笑。

宋五奎凑上来,诚恳地解释:“这么回事,艾主任!这个问话呢,问什么人,怎么问,那是有讲究的,小莲宝这种老江湖,不是你和颜悦色的问话,就能问明白的……”

艾东点点头。

“小孟同志呢,是个好同志!”宋五奎先褒后贬:“但是呢,她照本宣科来问话,这个就有点儿……教条主义了!”

孟思齐哼了一声:“就你?你也知道教条主义?”
孟思齐一个劲儿地死磕,宋五奎反倒不恼了,他嘿嘿一笑,慢悠悠地说:“我咋么就不能知道个‘教条主义’了,新名词嘛,谁不会背两段?好歹我也是上过半年扫盲班的。”

这时候何飞和冯世魁站得不远不近装作没事儿看热闹,听到宋五奎从容不迫的反击,情不自禁的挑了挑大拇指。暗赞一声:牛逼!

宋五奎眉飞色舞,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收到盟友的激励,一定再接再厉!
他不紧不慢的又壁上一句:“你那个教程,还是1937年延安七里铺特训班编的,那十来年前陕甘宁边区的问法,能跟眼吧前哈尔滨的问法一样么?”

孟思齐被老宋一句话噎住,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艾东摆摆手:“算了,都是工作上的具体问题,老宋和小孟,你们俩都冷静一下,先把小莲宝安排一下,等会儿我亲自来问吧!”

宋五奎有点儿兴奋,结巴着说:“主任,等,等会儿,你也别问了,我,我都问清楚了……”

这正是孟思齐和宋五奎吵翻的原因。
我们把画面倒回去:
艾东和何飞出了审讯室之后,孟思齐说:“你知道刚才那位副处长是谁吗?”

小莲宝说:“我不知道……愿闻其详!”
孟思齐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

她开始接着问话。
孟思齐照例还是宣布一遍:你现在只是配合取证,接受调查,所以不要紧张等等,然后开始问,姓名年龄籍贯等等。

没料想,小莲宝这样的老江湖,依然是煮熟的鸭子嘴硬,还是满嘴胡说:我就是当年的满洲国安国军司令川田芳子,著名的东方女谍,现在我要向人民政府投诚……

孟思齐莞尔一笑:“川田芳子,可是在日本长大的,你呢?”
不料,小莲宝冷酷的微笑一下,张口就来:“私の名前は川田芳子と申します,私は親王の娘です,私は日本で育ち、教育を受けている……”

这下,孟思齐傻了。
孟思齐精通英语俄语,还会一点儿德语,但是完全不懂日语。小莲宝整的这几句有模有样,反将了她一军。

孟思齐愣了一会儿,弱弱的问:“你说什么?”
小莲宝冷笑一声:“你听不懂……你没资格跟我谈话,去,请你们的负责人回来,我们还得讨论取款的细节呢。”
孟思齐满脸通红,一时不知所措。

坐在后排的宋五奎忽然放声大笑:“这逼玩意儿还有啥听不懂的——我叫川田芳子,我是王爷家的姑娘,在日本长大,上学……”
小莲宝和孟思齐都很意外。
“你还会日语?”小莲宝狐疑的说:“看着不像啊!”
“操,这有啥?”宋五奎大言不惭的说:“老子干了十年地下交通员,天天跟日本宪兵队,关东军情报部和满铁调查部过招,这点儿口头语儿,不会说,还不会听么?”

这一下,孟思齐觉得自己尊严遭到了挑衅,头也不回,不冷不热的甩出一句:“老宋,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文化!”

宋五奎听出了孟思齐言语之间的嘲讽,没搭理她。

“但是,你这个日本口音里,有一大锅打糕味啊!”宋五奎说。
“你什么意思?”小莲宝有点儿恼羞成怒。

宋五奎暗暗的瞥了一眼孟思齐:“别蒙我啦!你说的皮儿上听着像日本话,可是瓤子里就是朝鲜人说的……”他嘿嘿的偷笑了一下:“朝鲜人学说外国话,基本上都不怎么利索!你呢,说汉话就算是不错了,听着没什么大毛病,可是一说日本话,就露怯了!”

这次小莲宝没出声,只是默默看着宋五奎。
宋五奎接着说:“当年啊,有三个像你这样的朝鲜二鬼子特务,假扮抗联跟我接头,想从我眼皮底下混过去……我一听他张嘴说话,就扒了他的皮,我一枪一个,梆梆两枪都给崩了!”
小莲宝眨巴眨巴眼睛,说:“梆梆,两枪,那才两个啊!”
宋五奎严肃的说:“有一枪打了个对面穿堂风!”
小莲宝吓了一跳,不说话了。

那两个旁听的二处的科长却忍不住吃吃笑了两下,大概是听老宋吹牛吹得太没谱了。

孟思齐暗示似的咳嗽了一下,说:“我们继续问话吧!”
小莲宝却迅速地回复了那种不服不忿的嘴脸,挺直了腰杆,捋了捋头发,淡淡的说:“谈话,你不行!”

孟思齐气炸了,抓起钢笔在桌子上狠狠的拍了一下,厉声喝道:“注意你的态度!我现在代表哈尔滨市公安局跟你谈话!”
小莲宝哼了一声:“你代表谁?你就是代表开封府包龙图,又能怎样?”

小莲宝说话总是腻歪歪软绵绵的,听起来温婉柔媚,却气死人不见血。

宋五奎赶紧出来打个圆场,他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根卷烟,站起来,越过孟思齐的审讯桌,走到小莲宝面前,毕恭毕敬的递给她。

“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豆花子,你是台上拐的平头。”宋五奎一嘴黑话张口就来:“咱们前顶现碰,海瞧并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宋五奎的江湖黑话,意思是: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咱俩以前没见过面,现在一见如故论论交情,你看在兄弟的面子上,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莲宝接过烟,叼在嘴里,妩媚的说:“嗯,碰碰码,盘盘道,过过万儿?”
(那咱们就初次见面,交个朋友,你贵姓?)
宋五奎双拳一抱,架势十足,大声说道:“兄弟,白给万儿!”
(白给,就是“送”的意思,兄弟姓宋!)
小莲宝也一拱手,回礼:“妹子庚辛万儿!”
(西方庚辛金,小妹我姓金!)
宋五奎从棉袄里掏出一把打火机,啪啪打开,给小莲宝点上。
他嘿嘿笑了两声:“兄弟我没跳水拉线之前,也是靠窑的,后来小日本来了,窑变,就进了毛里浪飞,后来跟了共产党。”
(兄弟我没当官府的侦察员之前,也是当土匪的,后来小日本来了,土匪被打散了,我就进了山里单干,后来跟了共产党。)

宋五奎和小莲宝一句对一句,聊得不亦乐乎。
孟思齐不想留下,又走不得,又插不上话,满脸尴尬,浑身刺挠。
那两个听审的二处科长倒是饶有兴趣的听着,时不时的还插句话。

这么一来一往,小莲宝渐渐看出来眼前这个丑八怪一样的老爷们儿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再搞那些神神鬼鬼的花样很明显没法过关,索性就撂了底。

这时候,孟思齐实在忍不下去了,就炸了锅,她一把将记录本摔在桌面上,声嘶力竭的怒吼:“这工作没法干啦!”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6 19:10:25 +0800 CST  
(三)
艾东听得又想怒,又想笑。
“好了,老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不说了。”艾东说:“你们是第一天刚见面的同志,互相不了解,难免有点摩擦,以后注意,互相了解,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他想了一下,实在没什么词儿了,便说道:“你把小莲宝的交代说说吧!”
何飞和冯世魁听到终于说到了正事儿,便靠过来聆听。

小莲宝自己的供述是这样的:
小莲宝虽然是个出身于风尘的女子,但是却自幼有些家教,因而也养成了一些洁癖。
她一向不在自己屋子里拉屎撒尿,她觉得那样特别肮脏。
每天晚上,她在睡觉之前都会去室外公厕方便,无论严寒酷暑,一向如此。

昨天晚上,她确实遭遇到一些诡异的事情。
小莲宝昨儿晚上是大约六点多点儿出去上厕所的,具体是哪一刻钟就想不起来了,他有一把很精致的小手电筒,装两节电池的,她每次都是带着这只小手电筒去上厕所。
她来到公厕的时候,漆黑空旷,寂寥无人(诚然,她还不知道高三发的故事)
她用手电筒小心翼翼的四下照着,在最外边靠近门口的那个坑位蹲下,很快方便完毕。
她起身收拾好棉袄棉裤,正准备出去,忽然听见外面的巷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两个男人走了过来,小莲宝下意识的熄灭了手电筒。她想让这两个人走过去,她再出去。
没想到,这两个男人却在公厕附近停住了。
这俩人说了好几句话,小莲宝躲在公厕里面,听的不真切,但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掐头去尾残缺不全的语句:学生,殉国,从汉中到四川,在沙坪坝吃西餐……等等。
这句话语焉不详,听起来非常无聊,小莲宝也没放在心上,他只求这俩人墨迹完了赶紧走开。
不了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发出了异常凄厉的惨叫,小莲宝吓了一跳,手里的手电筒掉到了地上。
接下来,小莲宝听到两个人撕打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好像是捂住了嘴,发出一声一声的沉闷的嘶吼。
过了一会儿,没有了声息,小莲宝以为是两个人打完架了,便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电筒,想要出去。
但这时候,她突然听到隔壁男厕中有声响,她立刻意识到,还是那两个人。
这时候,外面的路上又走过一个人,这个人嘴里哼着小调,一路小跑,想必是个过路的。
小莲宝又忍了一会儿,又听见隔壁男厕里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一个人快速的离开了。
这时候,小莲宝微微转个身,恰好看见那个人从女厕的门前经过,向二道街的北端一流小碎步跑去。
借着雪上的微光,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她看到了背影?”艾东问。
“是!”宋五奎说。
艾东想了想,说:“你没有叫她描述一下那个人的特征?”
宋五奎笑了:“还用描述,她说了,马上给我画出来。”
艾东很意外:“这个小莲宝,还会画画?”

宋五奎说:“应该行吧,我在她家里看过,像是个识文断字的样儿,那大写字台,铺着宣纸,这么粗的大蜜笔,这么细的小蜜笔,还有蜜滋……”

孟思齐在旁边鄙夷地说了一句:“跟领导汇报工作,你咋还把江湖黑话挂在嘴边,什么蜜笔,蜜滋!”
这一下,宋五奎,艾东,何飞和冯世魁四个都笑了。
艾东说:“这你可真冤枉他了,他说的可不是黑话!”
冯世魁说:“什么蜜笔,蜜滋!他说的,毛笔和墨汁!”
何飞说:“老宋你肯定是密山虎林那边的人,大舌头!”
宋五奎说:“嘿嘿嘿……小莲宝,会写蜜笔这儿!”
他的意思是,小莲宝会写毛笔字。

孟思齐终于忍不住,呵呵的笑了两声。有点儿雨过天晴的意思。

这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陪同问话的一个科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老宋,老宋!”那位科长喊着:“画完了,给你瞅瞅!”
一堆人立刻围拢过来,孟思齐也不嫌弃宋五奎身上的烟味,挤挤巴巴的凑了上来。

艾东结果那张纸,端平展开。
小莲宝是用审讯桌上的另一只钢笔画的,是一个侧身行走的男人。
画上的人,很明显是个男人,戴着一顶皮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围脖,那条围脖画得有点夸张,很明显是为了突出围脖有点长,围了好几层的样子。
画中人穿的衣服,似乎一套中山装,但是因为是侧面,所以看不真切。小莲宝在人物的衣服上打满了细密的线条。很明显是表示这是一套深颜色的衣服。

小莲宝的绘画果然有些功底,有点儿工笔人物的意味。
艾东赞叹了一下:“嗯,画的不错!”
孟思齐撇了撇嘴:“那有什么用?又看不清脸!”
宋五奎嘟囔着说:“小姑娘,你这就不对了,这幅画虽然看不见脸,但是能看出来的东西可不少。”
孟思齐赌气,扯着嗓子说:“哪儿呐?哪儿呐?怎看出来的?”

宋五奎叹了口气,有点结巴,说:“首,首先,这铁定是一个男人……”

艾东看他有点急赤白脸,便替他说下去:“对,这是个男人,看小莲宝的画得姿态动作,这个人的年纪不小了,但是也不会太老;而重要的是,他画出了一条围脖……”
艾东指着画中人物的围脖说:“这一点,只有我们现场验尸的人才知道,甚至我们参与现场勘察的民警都不知道有毛线围脖这事儿,现场围观的群众就更不知道了……”
冯世魁点点头:“对,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不会知道有毛线围脖这事儿。”

那个科长见缝插针的说:“小莲宝刚才说,如果再让她看到这个人,她一定认出来!”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不过小莲宝有个条件……”科长试探着说:“她让我向艾主任提出来。”

“什么条件?”艾东问。
“她说,今天公安局在二道街大举排查,却只把她一个人带走了,等于暴露她的重要性。如果被那个凶手知道了,万一来杀她灭口怎么办?”

艾东苦笑,点点头,不得不说,小莲宝说的是有道理的。

“所以呢……”艾东问。
“所以,她想要我们保护她,她不想再回二道街家里了,她要我们把她24小时保护起来,直到抓到嫌疑犯,他可以帮我们认人!”

艾东老何冯世魁面面相觑,这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艾东想了想,说:“这个问题先不说了,等我向欧阳处长汇报再说。”
他转向孟思齐:“小孟,你接下来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孟思齐欣喜地说:“嗯,你布置吧!”
艾东说:“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你认识一个手艺很好的裁缝师傅,是吧?”
孟思齐说:“是,我的一个阿姨,我妈的好朋友。”
艾东说:“这个人的政治素质怎么样?”
孟思齐说:“靠得住!她丈夫以前是抗联的地下交通员,后来被捕牺牲了,日本人要去抓她们母子,是我妈带人把他们母子营救出来,藏到了呼兰农村里,一直到鬼子投降。她本人还不是党员,但是政治素质肯定没问题。”
艾东想了想,还没说话,冯世魁在旁边说道:“咱们速战速决,你带我去!”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6 20:13:03 +0800 CST  
(四)
吃完了羊汤馅饼炒菜,老戴跟几个店员回到书店里。
大家还沉浸着美味佳肴的美好回忆中,七嘴八舌的向老戴表示祝福。
老戴眉开眼笑的附和着,小心翼翼打量着门外的来往行人——他没再看到那个跟踪者出现。

过了一会儿,大家谈话的兴致都挥霍的差不多了,再也没什么新的祝词可说,便各奔东西去找地儿睡个下午觉。

这时,门外进来三个解放军战士。
三个战士都穿着黄色棉军大衣,其中一个腰上扎着武装带,袋子上别着一把小手枪,看样子是个军官,另外两个是扛着长枪的普通战士。

老戴一下子警觉起来,陪笑问道:“解放军同志,什么事儿?”
那个军官和气的笑笑:“老同志是这样的,明天呐,咱们要举行中苏铁路交接仪式了,为了防止敌人搞破坏,我们要对这附近的常驻人员做一下调查摸排,你不要紧张,把你的居民证给我看看。”

老戴心里有了底,慢慢的解开中山装的风纪扣和最上面两粒扣子,手伸进去,在贴身的衬衣兜里掏出了《哈尔滨特别市居民证》,递了过去。

那位军官打开居民证,仔细的翻看了一下:“你姓戴?”
老戴欠身,恭敬地回答:“嗯,鄙人戴玉龙。”
军官又简单看了两眼,把证件还给了老戴。

这时候,另外的小战士也看过了其他几个店员的证件,又在书店里四下走走,检查了一番。

临走的时候,一个店员说:“同志,这么是怎么了,难道现在还有国民党胆敢跳出来闹事吗?”

军官笑着说:“那可不一定,没有国民党的特务,还有日本人呢,美国人呢,现在是抗美援朝时期,不管什么来头的特务,我们都要防备!”

目送着三个解放军出去,老戴坐下,铺开一张信纸,慢慢的写下四个大字:抗美援朝。

这时节,他心中灵机一动,知道了跟踪他的人,到底是谁!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6 20:26:22 +0800 CST  
第十一章

(一)
孟思齐这姑娘虽然有一点儿大小姐脾气,但是却有一样突出的优点——艾东交代她的任务,立马执行,从来不打折。

冯世魁回到验尸间,把死者的衣物整整齐齐折叠好,装在一个包袱里。又把那些摘下来的扣子,按照不同的部位分别封装起来。再回到办公楼里找到孟思齐。

孟思齐已经收拾停当,俩人跟艾东和何飞打了个招呼,出发了。
临走之前,孟思齐还是没忘了恶狠狠的剜了宋五奎一眼,老宋只当没瞧见。

何飞叹息了一下,说:“老艾,咱俩应该跟去一个!”
艾东说:“现在事儿多,大家只能一司多职了,裁缝的事儿,老冯没问题。再说,你那边莽子还清查着一帮买瓜子的呢,你还得给把把关!”
何飞听他说道莽子和炒瓜子的事儿,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讪讪的说:“莽子,这小王八蛋,怎么教,就是不长心!”
艾东说:“算了,你也别上火!”
何飞说:“算了。我去看看吧,我还得去问问派出所李喜民那边排查的结果。”
何飞说完,转身走了,他手下的那位科长也跟着一道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艾东和宋五奎。
宋五奎抿了抿嘴,嘟囔着说:“其实,跑裁缝店的事儿,外勤,应该算是我去。”
艾东笑了笑:“你去?你还不得跟小孟打翻了天?”
老宋憨厚的笑笑:“那不能,我得让着她……”

艾东沉默了一下,说:“老宋,咱们都是干这行出身的,虽然咱俩今天头一回见面,但是感觉还挺合手,所以,你有什么话就明说,不用太顾及……”

艾东以为,老宋是第一次知晓自己的家庭背景,身份,所以心里会有些疑问。
不料,宋五奎呵呵笑道:“你是说川田芳子这儿那儿五五六六的那些事儿?……这些事欧阳德早就跟我说过了,我跟你说,别往心里去,那都不叫事儿!”

艾东心里微微地暖和了一下。
宋五奎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说:“这玩意儿,革命归革命,姐弟归姐弟,谁家的亲姐姐,不都想好好看着亲弟弟。”

艾东咂摸了一下,说:“老宋,听你这话里有话啊?”
宋五奎笑笑:“家里孩子多,谁还没个姐姐弟弟的,我也有个姐姐……”
艾东说:“哦,那你姐姐,现在在老家?”
宋五奎忽然露出一种很深邃的悲凉,轻声说了两个字:“台湾。”

艾东意识到,老宋身上,想必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宋五奎沉默了一下,忽然又裂嘴大笑:“嗯,你还别说,既然提到这儿了,我还真得在跟你仔细说说……”
艾东一愣:“什么事儿?”
宋五奎说:“还不是小莲宝!”
艾东反问:“怎么了?”
宋五奎思索了一下,慢慢说道:“小莲宝的供述,有很多歪门邪道。”

艾东没接茬,等着老宋自己继续。

老宋一边想,一边慢慢说:“第一,她自己说有洁癖,不在自己家里拉屎撒尿,晚上要上公共厕所去方便,但问题是,公厕里屎尿横流,臭气熏天,更埋汰,她还天天去,这像是有洁癖的样子吗?”
艾东点点头:“你说得对!”

老宋继续说:“她自己供述,她听到公厕外面有人吵架,吓得吧手电筒掉在了地上,然后捡了起来……”
艾东说:“嗯,掉在厕所地面上的东西想都没想就捡起来,可真不像有洁癖的样子!”

老宋说:“还有,我们把她带回市局。市局啊,这是什么地方?但凡有一丁点儿脑仁儿的,都不敢胡扯,但是她一张嘴就扯什么川田芳子,什么外国存款,当着这么多公安的面子,明目张胆的晃门抠框子,这不自己找死么?至于么?”
艾东思忖着说:“有道理!”

宋五奎想了想,又接着说:“她这一咋呼,偏是歪打正着碰到了你的心病,所以你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是旁观者清,她这就是自己恨自己死得太慢啊?”
“还有,后来我跟她过了万儿之后,她撂了底,结果又提出,要我们保护她,来来反反复复,搞这些把戏,是为了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艾东忙问:“你说,是为什么?”
老宋深沉地说道:“小莲宝,很明显是想利用我们当罩子,他哪怕是自己给自己扣屎盆子当个诈骗犯,都不愿想再回到二道街她家里,这意思就是说……”
艾东接口道:“她在躲避什么人!二道街那一带,有一个她又害怕,又躲不了的人。”
宋五奎说:“说不定,只是个地痞恶霸流氓,伪满遗留的小坏蛋。”
艾东微笑了一下:“也说不准,是个潜藏的特务?想小莲宝这样的老江湖,一般的地痞恶霸可整不了她……”
宋五奎缓缓地摇头:“说不准。”
艾东说:“那你的意思是?”
宋五奎小眼睛闪亮,嘿嘿一笑:“放她回去。”

(二)
艾东琢磨了一下,问:“需不需要人手?”
宋五奎想了想:“咱们科室里现在除了咱俩,都是文职人员,没用。没事儿,我去跟二处要几个人,我现在跟何飞处得杠杠滴,亲老铁!”
艾东苦笑了一下:“好,这个事儿交代给你,这是你第一次独立外勤工作。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汇报!”

老宋说了一声:“好咧!”屁颠屁颠的走了。

艾东看着的他的背影,心中无限感慨——刚来了小半天,就跟何飞,冯世魁这些老家伙打成一片,这种社交能力和手段,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当然,胆敢跟孟大小姐死磕,那又是另一种策略和勇气了——这也是艾东自己做不到的。

在艾东的心里,拒绝总是太残忍,所以他情愿养痈遗患。

这时,审讯室附近一个办公室的女科员忽然从门里探出头来,朝他喊道:“艾主任,艾主任,快来,有你的电话!”
艾东一愣:“找我的?”
女科员点点头:“嗯,是你们一处的欧阳处长!”
艾东连忙跑进去,电话在办公桌上撂着,艾东住起来放到耳边。
“喂,老艾啊!”话筒里传出欧阳德的声音:“这一阵子我不在家,你辛苦了!”
欧阳德是也四野出身的,不过他跟其他几位处长不同的是,他是政工干部,是罗荣桓的直属部下。说话憨厚和善,作风朴实严谨,竟有几分罗荣桓的真传的味道。

“处长别这么说!”艾东微笑着说:“怕辛苦就不革命了!”
欧阳德呵呵一笑:“唉,怕辛苦就不革命了!这要是别人说这句话,我肯定当面说他虚伪,也就只有你说这句话,是当真的。”
艾东默默笑了一下,没说话。

在整个局里,他跟欧阳德是是最交心的,这也正是为什么欧阳德升任处长之后,极力推荐他掌管情报室的原因。
就上面这句话也是一样,换了其他人说,艾东也会一样不悦,但是欧阳德说,他就半点儿怨言都没有。

停了一下,欧阳德说:“好了,咱们说正事吧。我已经到了哈尔滨了。现在省委这边。明天的仪式,总理还有很多工作要布置。”
艾东有点惊讶:“到了?消息不是说今天下午才到吗?”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提前了三个小时……”
欧阳德笑了笑:“咱们总理的专列,是不可以准时准点的……”

艾东也笑了,在这一点上,他疏忽了。

很多年以后,共和国的第二统帅林彪也在这样的问题上犯了一个小小的疏忽,1971年9月12日下午,巡游大江南北的毛泽东的专列突然提前回到了北京,导致林彪措手不及,只能仓皇出逃,最后折戟沉沙。
这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一次列车提前事件,在某种程度上,一个小小的变动修正了历史的进程。

欧阳德接着说:“我早上在专列上,已经听说了,有案子是不是?”
艾东说:“是!今早上有一个案子,表面上看,涉嫌潜伏特务,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明确……”他迟疑了一下:“我们正在抓紧各项工作,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明确的验证死者身份。”
欧阳德说:“这正是我给你打电话的目的,办案子,要快,但是绝不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我们是政治保卫部门,不是普通刑事案件部门,我们的原则是,先求准,再求快。”

艾东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欧阳德说:“政治保卫,情报工作,千丝万缕而又牵一发动全身,往往一条不起眼的线索,很可能就牵着一条大鱼,而我们有的同志,往往为了小处贪功,忽视了大局。有时候,你抓个动手杀人的小特务有什么用,充其量只是个杀手,我们要的是大鱼,不是小虾米!”

艾东心中一动,他忽然想到了宋五奎拿小莲宝当诱饵的行动。

“你说得对,刚才,新来的老宋也是跟我这么说的……”艾东斟酌着说:“词句不一样,但是意思差不多!”
艾东这一句,有点不着痕迹的溜须拍马的意思,既表扬了老宋,又恭维了处长。
欧阳德呵呵笑了一下:“老宋已经来报到啦?”
艾东说:“今儿早上来的,已经出过现场,盘过口供,找过证据……”
欧阳德问:“怎么样?”
艾东说:“嗯!有素质,有能力,表现可圈可点,是个有经验的老同志!”
这句话本身倒是没错,平心而论,宋五奎这一早上的表现,确实也当得起“可圈可点,经验丰富”这八个字的评语。

电话那端,欧阳德微微叹息了一下:“老艾,你知道我把老宋争取到咱们处里,交给你,犯了多大难吗?”
艾东说:“我明白……”
领导干部讲话是需要探究语言艺术的,欧阳德的意思绝不仅限于展现自己的能力和困难,他的意思是提醒艾东,我把这人弄来不容易,你要明白我的用意。

艾东当然明白。
首先,当然是为了工作便利,就像艾东自己说的,情报战线上很多事儿,孟思齐根本干不了,艾东自己也干不了,只有老宋这样的人能应付。
但这还不是欧阳德的最终目的。
宋五奎这人,表面上看起来邋邋遢遢,满嘴脏话,但是人际交往手段无与伦比,欧阳德的意图,是要艾东好好把握,利用好老宋,与其他几个处室搞好人际关系。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
欧阳德说:“好了,老艾,我就是回到松江,跟你打个招呼,没别的事儿。”
艾东迟疑了一下,说:“没事儿,我这儿主要就是,现在这个案子还不明朗,我怕会不会跟总理到哈尔滨有关联?”
欧阳德严肃地说:“你不要分心!总理的安全保卫,是有中央军委,公安部和公安部队负责的,只要我们现场保卫工作做得密不透风,敌人即使有企图也混不进现场。”

缓了一下,他接着说:“你们的职责是办案,不是保卫。老艾,你不要错位,不要因小失大。你按照你的经验和思路办案,不要理会太多,如果有什么别的压力,我给你扛着!”
说着,欧阳德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领导就是有水平,最后这几句话,既是批评,又是鼓励,既是指导,又是暗示。而且每一句听起来都那么自然而然,恰到好处。

共产党人夺取了政权,天下太平,政权体系里多多少少有些沉渣就泛起来了。
权力斗争就是一个不容回避的话题——市公安局的几大处处长,虽然笼统论起来都是四野的派系,但是其中还有差别。

首先,虽然都是初级,但是政治保卫处(一处)的身份有天然优势,岗位资格比其他处高出半格。
比如欧阳德,虽然名以上只是一处处长,但是实际身份相当于主管副局长。

其次,虽然都在公安局里上班,但在当时的政治管理结构中,政治保卫处更多的还是接受军委的领导,盖因其刚刚从军队情报系统中整合分离出来没多久,实际上还在磨合期。

1第三就是,那几位处长的出身都是作战部队,而欧阳德出身是政工干部。坦白地说,这就是秀才遇到兵的格局。

所以,欧阳德在体制之内,实际上还是有蛮大的压力。
他选择艾东接手情报室,征调宋五奎给艾东做外勤助手,除了加强工作之外,很明显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这件事,艾东一直心知肚明,但是从来不说破,这也正是为什么欧阳德如此喜爱的他的原因。

挂断了电话,艾东回到自己办公室,喝了两口水,便抓起电话打给孟思齐手下的那几位机要秘书(情报分析员),他之前曾经布置孟思齐集中调查哈尔滨市户籍人口中所有名字发音为“刘凡”的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民警抱着一叠材料来到他的办公室。
女民警把材料放在艾东桌子上,便垂手而立,安静的等艾东发问。

艾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还是暗暗赞叹了一句:孟思齐这个姑娘虽然有些小姐脾气,可实际工作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艾东翻了翻那些资料,问:“这是,哈尔滨市所有叫刘凡的资料?”
女民警笑着说:“不是。哈尔滨这么大,就这小半个上午的功夫,哪儿能弄全呢?”
艾东一愣:“哦,那这些是……?”
女民警说:“孟组长的要求,是只找男性,年龄从25岁到65岁之间的,居住地址在道里,道外,南岗三个区的,其他区的先放下。”

艾东摆摆手,说:“你辛苦了!”
那女民警知趣的退出了办公室。

艾东抚摸着那些材料,心中想到,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孟思齐的按条件划分是对的,逻辑清晰思路合理,但是,她不应该不向自己报告就自作主张。

做对事,跟会做事,是两回事。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7 15:43:37 +0800 CST  
(四)
孟思齐带冯世魁来到裁缝店里的时候,吕二嫂正抱着一大碗大碴粥,就着一碟芥菜疙瘩丝儿,呼噜呼噜的吃饭。

她的店里今儿人来人往,到了这个功夫才腾出点空闲,对付一口吃个不早不晚的饭。

看到孟思齐推门进来,吕二嫂吃了一惊:“小齐,你怎么来了?”
冯世魁跟在孟思齐身后,拎着两个口袋跟了进来。

吕二嫂一看冯世魁的装束和表情,立刻明白了:“是公家的事儿?”
孟思齐点点头:“对,吕大娘,这事儿关系到我们一起案子,具体情况我不能对您说……”
她回手接过冯世魁手里的口袋,把里面的几件衣服掏出来,摆在柜台上,又小心翼翼的把另一个小袋子里的纽扣,一颗一颗规规矩矩的摆在台面上。

“吕大娘,我想你帮我把这些扣子都缝回去……”孟思齐严肃地说。

吕二嫂自然会察言观色,见此二人神情中都透着焦虑,知道必然是件大事,便放下饭碗,戴上眼镜,走到柜台前仔细看那些衣服扣子。

“钉扣子多简单啊!”吕二嫂说:“咱们单位里没有人能钉么?”
孟思齐说:“有是有,但是这个事儿不简单。吕大娘你是我见过的手艺最好,见识最多的裁缝,除了把这些扣子缝回去,我们还得请你看看这些衣服,面料,扣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吕二嫂笑笑:“小丫头,也学会拍马屁了!”

孟思齐笑而不语,冯世魁面色阴沉,似乎有点不耐烦。

吕二嫂把那几件衣服裤子一一展开,抖搂,捏着针脚捋着,看得很仔细。
那件西装上衣和毛领子大衣上,依稀还有粘稠的黑色血渍。
吕二嫂看到了,但是不动声色。

吕二嫂摸了一会儿,展开那件西服上衣,外翻,指着冯世魁发现的那个藏匕首的暗格,说:“这里有个藏东西的暗格。”
冯世魁摆了一张臭脸,阴沉的说:“我知道,这就是我发现的。”
吕二嫂宽厚的一笑,不以为意。

“整体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吕二嫂说:“除了这里。”

她把西服上衣翻卷过来,指着西服衬里上两个上衣内兜的位置:“这两个衬里上的内兜盖扣子,被缝上去拆下来,拆下来缝上去,很多次……”

男士西装,在衬里上都会有左右两个暗兜,通常是用来放钱包,钞票等重要随身物品的。

冯世魁凑过去,看了半天,说:“我看不出来……”
吕二嫂隐隐的哼了一声:“很多明面上的东西你能看出来,但是隐藏的东西,你未必看得到。人人都有自己的一行手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成的。我学活儿的时候,师父告诉我,这叫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这两句话不卑不亢,却着实狠狠地回敬了一把冯世魁刚才的臭脸色。
孟思齐也在心里暗暗较劲——这个平时毫无惊人之处的老大娘,竟然也是个狠角色。

冯世魁却没有丝毫在意,只是把衣服抓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嗯,你说得对,我看出点意思来了……”

吕二嫂是温厚的一笑:“没错,这个缝扣子的人,手艺很好,他每次重新缝扣子的时候,都会尽量按照的原来的线脚严丝合缝的缝回去,基本上针眼不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是缝的次数太多了,针眼和线边难免磨损过重,所以你现在看,这两处的针眼的就比别的针眼大,磨损也严重的多……”

冯世魁忽然把那件上衣抖开,套在自己身上。
他自己身上穿着棉军服,此刻套上西装,箍的紧紧巴巴,十分滑稽。
但是孟思齐和吕二嫂却知道,这一点都不可笑。
冯世魁站在哪里,目光空洞,若有所思,他忽然像梦游似的喃喃的说:“老板,这个多少钱……哦!五百,好咧……”

他伸出两根手指做镊子装,拉开衣襟,伸进去装作掏钱的样子:“这是五百,您收好,帮我包起来……”

他就像个中邪的人一样,把这几样动作重复了好几遍,最初孟思齐浑然无解,但是后来她突然明白了。

冯世魁忽然恢复了神智,大叫一声:“这两粒扣子在哪儿呢?”
吕二嫂不动声色的举起手掌,她已经把那两粒扣子拿在了手里。

“怎么样?”冯世魁急切地问:“这两粒扣子,有什么异常?”
“这两粒扣子,跟其他的口起子确实都不一样……”吕二嫂沉吟着说:“别的扣子,都是做成衣的时候配套的,塑料扣子,都没有被反复缝补的痕迹,而这两粒扣子是金属的……”
吕二嫂缓了缓口气,冯世魁和孟思齐都不敢催她,等着她说下去。

“你们看,这两粒扣子,扣子上有一个飞龙的图案……”吕二嫂说。
“怎么了?铜扣子啊……”孟思齐有点不解:“早先,很多扣子上都有龙的图案,有的还有凤凰,麒麟什么的。有钱人才穿得起的衣裳,配个值钱的扣子……”

吕二嫂叹了口气:“不,那不一样。这两枚龙型扣子,是一套十二属相礼品扣中的两枚,这是民国二十五年的时候,上海的一家高级洋服裁缝店为了庆祝自己开业二十周年而特意定制的,当时只有达官贵人在他店里定制,才能得到自己生日属相的扣子……”

吕二嫂叹息着说:“所以,你觉得这是两枚铜扣子,其实……它是黄金的!”
“虽然不是十足真金,但是成色也算不错了……”吕二嫂说。

孟思齐这下真的吓了一跳。
她镇定了一下,说:“那这有代表什么含义呢?”
吕二嫂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冯世魁在旁边忽然说:“我知道。”
孟思齐扭头看着他,心想,这老冯不会是魔怔了吧。

冯世魁喃喃的说:“十二生肖,子鼠丑牛寅虎卯兔……每一个属相,都相应代表一个数字……”
这下子孟思齐也明白了:“辰龙,就是……5!”

这个时候……
艾东还在办公室里一份一份的翻看着所有名字叫“刘凡”的资料;
何飞和莽子还在跟那些买炒瓜子的一个一个的核对;
李喜民带着那些小民警不知疲倦的还在挨家挨户的排查;
宋世奎拉拉拉扯扯的吧小莲宝送回了二道街的家里面;小莲宝撒娇撒泼痛哭流涕装神弄鬼就是不想回到她的家里去……

而老戴,则在那张破桌子上,照着一张报纸规规矩矩的誊写着一则新闻报道:
公/安/部/队/一师二师正式赴朝作战!

老戴腕力虬劲,笔走龙蛇,一篇报道被他写得气势磅礴,有大家气派。
女店员看了看,笑着说:“老戴,这是有人要了,心里美了哈!”
老戴只是笑笑,却没说话。
他只是在等,等着必将会出现的第二个跟踪者。

这个时候,谁都不曾预见到,在即将到来的晚上,会发生那样骇人听闻的杀人血案!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7 16:59:11 +0800 CST  
第十二章

(一)
冯世魁和孟思静静的看着地看着吕二嫂把那些扣子一颗一颗的缝回去,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太阳偏西缓缓坠落,小店里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吕二嫂半俯着身子倚在柜台上,一手拿捏着那些衣物,一手牵针引线,不疾不徐,很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派头,昏黄的光线洒在她的头顶,肩膀和手臂,晕染出一色淡淡的光晕,竟然有一幅庄重的仪式感。

冯世魁在一旁看着,沉吟良久,终于低低的说了一声:“这是一架好手艺!”
孟思齐得意的笑笑:“我推荐的人,那还能有错?”
冯世魁没搭理她,自顾自地说:“手艺这东西啊,越简单的越看得出功夫,就好像做菜,你给他一斤带鱼一斤龙虾,只要不是傻子,弄出来的味道都不会太差,材料在哪儿摆着呢……”
吕二嫂一边缝着针脚,一边淡淡的接过话头:“对喽,所以呢,要看一个厨子手艺好坏,别让他做带鱼龙虾,就让他做炒白菜片儿土豆丝儿。”
冯世魁连忙点头,说:“对对,越简单的事儿,才见真功夫!就像你这个,钉扣子,真见功夫啊!”
吕二嫂笑笑:“这位领导,你是个有见识的人!”
冯世魁讪讪的一笑:“你别这么说,我哪儿是什么领导……”他迟疑了一下:“我也就是个手艺人儿!”

吕二嫂抬起头来,对他客气的笑了一笑,冯世魁的脸上忽然红了一片。
两个手艺人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孟思齐抿嘴偷着乐了半天。

吕二嫂把缝好的衣服裤子板正的叠好,装到袋子里,交给孟思齐。
临走之前,吕二嫂对孟思齐神秘兮兮的说:“正事儿忙完了,大娘告诉你一个秘密!”
“啥?”
“中午,你妈上我这儿来过……”吕二嫂美滋滋的说:“在我这儿,给你带了三个烤地瓜回去,又大又香又甜,晚上你回家跟你妈要!”
说着,还神秘兮兮的挤了挤眼睛。

孟思齐知道她话中有话,但是案情重要,她也来不及仔细思量,便跟着冯世魁匆匆出了门。

(二)
宋五奎生拉硬拽的把小莲宝送回被二道街的圈楼家里,一路上小莲宝又哭又闹逃跑上吊,一会儿说自己有潜伏的国民党特务名单要交给政府;一会儿说还有三个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的妹子要介绍给老宋当老婆……宋五奎见招拆招,二五八三六九的各种江湖戏法黑道切口外加我党统战政策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轮番上阵。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据开车的司机师傅事后回忆说:从市局到北二道街这短短的一段路,小莲宝试图上吊一次,跳车两次,色诱一次,献名单一次,献黄金一次;均被五奎同志举重若轻一一化解,既挽救了小莲宝不至于跳车而死,也保全了她家妹子的清白,并顺便给她讲解了“坦白从宽缴枪不杀”的政策。

那位司机说:“卧槽!我好歹是土生土长的北边道,我活了三十来岁,就没听过这么火爆,生猛,牛逼,浪催的二人转……啥时候,他俩能再来一出呢?”

直到拉拉扯扯的把小莲宝弄上二楼,推进她的家门,小莲宝放声发出一连串悲悲切切幽幽咽咽的哭声,宋五奎也不管她,扭身儿欢天喜地的下了楼,嘴里还嘟囔着一句:“操!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冯奎卖妻》李金莲,想不到是个《马前泼水》崔氏女!”

这一场阵势闹得惊天动地,远近街坊都出来观看。
宋五奎心里有计较——这样一闹腾,小莲宝心中忌讳欲言又止的某个人肯定惊动了,接下来,就看他什么时候出现!

他现在没法判断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即使存在,是否真的就是一个隐藏的特务?他不去考虑这些,只要这个人出现,疑问自然就会答案——老宋这个人的一个突出优点就是,从来不预设任何立场,一切真章上见。


而且艾东一句分析一针见血,老宋还是认可的——像小莲宝这样的老江湖,绝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可以拿下的!
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她如此忌惮,那这个人的身份背景绝不一般!

老宋带着司机来到二道街和景阳街口,准备踅摸一口吃的。
路边有一个摊子,卖的是热腾腾的豆腐脑和烤饼。老宋要了两碗豆腐脑几个烤饼,加了半盔子辣椒面,呼噜呼噜的吃完,跟着司机上车走了。

——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把小莲宝送回来,任务完成,你就要彻底离开。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7 20:18:39 +0800 CST  
(三)
老宋回到局里的时候,冯世魁和孟思齐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在艾东办公室里碰头,老宋刚进去,何飞带着莽子也进来了,小小的办公室挤挤巴巴,大家只好有座有站,汇总情况。

艾东首先把清查“刘凡”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孟思齐要求手下人员整理出来的居住在道里道外南岗三个区,25岁到65岁之间,男性“刘凡”共有三百七十五人,艾东亲自核对了一遍,凡是有可疑的,他都亲自打电话到所属派出所和街道代表核对,一共核对了十四个,除了有两个没有结果的,其他的均无可疑。

也就是说,知道到目前为止,在清查“刘凡”这条线索上没有明显的进展。

艾东实际上是忍住了情绪,他本来想责问一下孟思齐为什么要擅自做主划定核查条件,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个时候,不是时候。

冯世魁紧接着简要说明了一下“匕首”的情况。
就在何飞和宋五奎去带小莲宝的时候,李喜民叫臭春又下了一次粪坑,很快就找到了那把匕首。
冯世魁把匕首带回局里,琢磨了一会儿,弄清楚了这把匕首的来历。

“严格地说,这东西应该不叫匕首……”冯世魁说:“这是美军装备的M3格斗刀!全刀长30公分,刃长20公分,又轻又细,可以单刀作战,还可以当作挂枪刺刀,很有杀伤力!”
“很有杀伤力……”艾东冷笑一声:“这么厉害,还是被人一只钢笔给杀死了!”
冯世魁咋摸了一下:“那只能说,杀人的更厉害!”
艾东说:“除此之外呢?”
冯世魁摇了摇头:“没有。单凭一把刀,根本找不出任何线索。”

艾东想了想,说:“M3格斗刀。主要是装备二战期间太平洋美军的。”
冯世魁说:“正式列装是一回事,流落民间那就是另一回事。再说,现在正是朝鲜战争期间,南朝鲜北朝鲜的谍报人员,都有使用美军武器的,这个就不好说了。”
艾东轻轻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老冯的意见是准确的。

接着,孟思齐和冯世魁汇报了一下衣物和扣子的情况,通过吕二嫂的识别判断,他们现在至少有表面证据表明,这个死者是一个潜伏特务,而且,他很有可能确实在用衣着服饰等外在可见条件传递情报信息。

艾东沉吟了一下,说:“如果这两枚金扣子是民国二十五年上海的高级洋服店定制的,那很可能意味着,这个人来自于旧军统组织!”
何飞点点头:“嗯,相对来说,可能性最大。1936年,正是戴立人和他的军统特务最嚣张的时候,尤其是在江浙沪一带。”
冯世魁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下,缓缓说道:“你们俩要是这么说呢,那就得考虑那把美式M3军刀的事儿了……当初军统跟美国人合作,在重庆搞中美技术合作所,他们接受过美军的装备和训练方法,这两点凑一起看,到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虽然金扣子的信息也仅此而已,但毕竟这是一整天以来唯一有突破性的进展,因此孟思齐有足够的资格骄傲的盯着宋五奎,发出挑衅的姿态。

宋五奎像个傻子一样东张西望,不以为意。

莽子则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这一天,他征集人手,不遗余力,把沿着靖宇街一线上所有的卖瓜子炒货的都集中起来,乱哄哄的有三十来个,男女都有,老少不论,每个人他都亲自过问,因为没办法叫那些炒货贩子认尸体,他屁颠屁颠的拜托冯世魁法医室里另外一位法医助手,给他画了一张死者的肖像。
那个法医助手绘画底子不错,把人物五官和衣帽等上半身还原的有七八分神似,但是却没有一个买瓜子的老板认出,或者记得这个人曾经光顾过自己的生意。

三十多个炒货摊主一无所获,莽子只好把这些人都放了回去,一场轰轰烈烈的现场调查变成了一幕闹剧而不了了之,迄今为止没有关于这个死者身份的任何信息,莽子是所有人之中最沮丧的一个。

冯世魁想了想,说:“莽子,我提醒你一点!”
莽子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份骄傲和张扬,虚心地说:“冯老,您说……”

听到这么谦虚的回答,几个人都笑了。

冯世魁吧唧吧唧嘴:“拜整那些没用的……”他苦笑了一下:“如果按照西服衬里上金扣子的线索来分析,你找到的那些瓜子摊主之中,也许就有他的接头人,也未可知!”

那两粒金扣子缝在西服衬里的兜盖上,只要撩开衣襟,从里面取钱或拿出钱包的时候,站在对面的人就有机会看到。
也许这就是他们传递情报的方式。

何飞恍然大悟,大声说:“对!这个可能性很大!”
冯世魁低沉地说:“莽子,你这一天的工作,并没有白干!”
莽子感激的看了一眼冯世魁,讪讪的说:“我现在就去把那些炒货摊主的资料再汇总一遍……”
他停顿了的一下,面露难色:“如果是这样,那就得查重点人员的历史材料,这个可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弄完的。”

艾东一边翻阅着手上的资料,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在咱们碰头之前,我刚刚跟欧阳处长通过电话,欧阳处长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对……”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慢慢说道:“欧阳说,我们侦办这种特务案件,跟普通的刑事案件不一样,不要萝卜快了不洗泥,先求准,再求快!”

其他几个人都点点头,但没说话。

何飞咋摸了一下,说:“你要说接头这事儿呢,那些买瓜子的虽然有可能,但是你也不保不齐他会去买别的东西啊——东来顺的羊肉,扒肉的馆子,同记百货,老鼎丰,如果就是为了给街头人看一眼兜盖的扣子,那随随便便任何一个买卖家都可能是,这个面就太大了,不但面大,而且无从着手!”

冯世魁却说:“按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你要认识一点,特务的行动都是其目的性的,无缘无故的事情他们基本不会去干。如果他的接头人不是那些买炒瓜子的其中一个,那么他生前嗑瓜子的这个行为就很难解释!”

何飞郁闷了一下:“按这么说,我说不过你,我也情愿那些人里会有线索,但问题是我们没有任何抓手,这个希望很渺茫……”

于是,几个人再次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冯世魁之所以如此表达对莽子的理解是有原因的,虽然说是莽子为了在何飞面前争面子,把那些炒货老板统一安排到市局问话的,但是这个命令,最初却是冯世魁直接越过何飞下达给李喜民的,而且事后冯世魁跟何飞汇报过。

所以说,尽管莽子后来搞得有点鸡飞狗跳,但那只是具体操作方法的问题,这个命令的根子,还在老冯和老何身上。冯世魁力挺莽子的工作没白干,一是给自己下个台阶,二是给何飞一个交代。

这点心思,艾东毫不费力的就猜得出来,他只是当作不知道而已。

再接下来,何飞谈了谈自己这边跟进的情况。
迄今为止,李喜民安排的查访小组还在不知疲倦的挨家挨户走访着,除了民宅,他们甚至把各个商铺,旅馆都摸了一遍。已经把头道街道四道街南北两侧挨家挨户捋了个遍,现在正在向五道街以外和景阳街南北两侧拓展,人手很明显不够用,何飞拼着面子跟道外分局和临近的几个派出所又抽了些人,再加上原来的人手和附近街道来支援的街道干部,勉强算是够用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在两个关键问题都还一无所获。
首先是死者身份,没有人提供有效的线索,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其次,关于在命案现场开枪的人,查访过的现场的看热闹的人,没有谁能说清到底是哪个方向,那个位置,疑似什么人开的枪。

但是工作还在继续,入户摸排靠的就是细心和毅力,别无他法。

艾东叹息着说:“每次出现这样的案件,最辛苦的就是派出老李他们这样的基层民警,千家万户的排查,往往得不到什么实际的结果,还吃力不讨好……”

何飞笑笑,说:“民警嘛,还好一点儿,最可怜的是那些借调来协助工作的街道干部,人家跟你这事儿就不沾边,还得跟你们费劲巴力的做工作,得了荣誉又没人家的份儿!”
艾东说:“咱们的同志都是好同志!”
何飞说:“好有啥用,没结果!”
宋五奎傻呵呵的接了一句:“对!干活儿,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艾东笑笑,把脸转向宋五奎,等着他开口。
宋五奎装傻,就好像他不知道一样。

艾东说:“老宋同志,说说你手上的情况吧!”
宋五奎一愣:“啥?啥情况?”
艾东有点儿闷气:“小莲宝!”
“啊,小莲宝啊!”老宋傻笑:“都,都安排完了!”

“都安排完了!”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发了艾东。
艾东却不着急,笑着问道:“老宋,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但是上午的时候太忙,没腾出功夫……”
“啥事?你问吧!”老宋说:“知无不言,不干不净!”

“如果你判断小莲宝背后有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物威胁到她,让她死活不想回家,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审讯,让她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呢?”艾东缓缓问道:“反倒非要搞这么一出引蛇出洞的把戏?”

老宋看了看艾东,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傻呵呵的一笑,说:“拥护啥?拥护她是个朝鲜人呗……”

拥护,东北土话,“因为”的意思。

艾东在一瞬间明白了宋五奎的用意,他不仅在心底赞叹,这个表面看起来猥琐粗鲁的汉子,心术确实深不可测,欧阳德果然有眼力。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7 21:54:43 +0800 CST  
(四)
这样一个下午悠长而缓慢,碰过头之后,艾东,何飞,冯世魁,孟思齐等人还是继续跟进手上现有的几项工作和疑似线索——大家心知肚明,目前的情况,都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在摸着石头过河,有价值的线索几乎没有。

很多人都以为做谍报,抓特务,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惊险刺激,动不动就会枪战,搏斗,血肉横飞。

其实,真正的情报人员的真实处境远远不是那样娱乐化的,他们必须坚守孤独和寂寞,每天要做的大多是持久的等待某个目标的出现;是漫长的跟踪,排查和分析;是在浩如烟海的各种资料中敏感的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是根据一句不经意的对话判断可能出现的非常状况……这是一种年深日久的脑力劳动,绝不是摸爬滚打的动作片儿。

(现在,很多电影电视剧中那些英勇的情报人员,穿着乌黑铮亮的皮大氅,梳着溜光水滑的小分头,插着双管齐下的盒子炮,搂着袒胸露背的小美女儿,动不动就赌/钱,打架,飙车,绑票……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的剧情,是对这个行业的最大、最深、最无知的亵渎!)

到了傍晚的时候,艾东本来想提醒何飞,叫他通知李喜民那边的排查小组,没什么进一步进展的话,可以叫那些同志们歇一歇,吃口饭。结果没联系到何飞,一问才知道,何飞亲自带着莽子去了二道街附近,又去摸现场了。

孟思齐带着她的组员,又把户籍登记上所有名字发音为“刘凡”的资料整理了一遍,这一次因为时间充裕,她没有再自作主张划定条件。
“看起来这姑娘心里还是有谱的!”对这样的自我检讨和纠错的行为,艾东感到满意。

冯世魁把自己闷在解剖室旁边的小办公室里,又打了二两酒,自斟自饮,兴到浓时,唱了两段《坐宫》和《卖马》,这两段京剧表现都是的英雄好汉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的悲愤之气,估计是借此来表达他自己的窝火。

宋五奎开过碰头会之后就消失不见了,艾东相信他是去盯梢小莲宝了。
宋五奎这家伙表面上又粗又浪,但是内心着实精细,他既然对小莲宝的情况有自己的判断,艾东就情愿相信的他的判断。

晚饭时间,艾东一个人到食堂吃了点东西,跟几个同事寒暄了一下,继续回到办公室看孟思齐她们陆续整理出来的“刘凡”资料。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更残酷的一场血腥杀戮,不经意的就到来了。

(五)
老戴是严格按照书店的下班时间离开的。
很显然,自从中午请客之后,那几个店员对老戴的感情获得了大幅度攀升,下班告别的时候,打招呼的亲热劲儿多了不少。

那时候是下午四点半钟,天色已将黑了。
临街的各种店面都开了灯,有的还挂上了中苏国旗,还有的点起了灯笼,庆祝崭新的1953年即将到来,以及中苏两国铁路交接仪式圆满成功。

老戴慢慢走着,心中忽然滋长出一点莫名的喜悦和伤感,他赶紧纠正自己的情绪,不要被中共的宣导所蒙蔽。

这一路上似乎没有什么人在跟踪,因为老戴没看见那个人,但老戴坚信这只是表面的假象,在人群中,在黑暗处,在角落里,一定还有一个人在遥远的,踟蹰的,执着的尾随着他,这个人是一个高手,是一个远比上午那个穿工装戴狗皮帽子的男人更厉害的高手。

这一点,老戴不需要任何证据,他只需要直觉——如果说,在哈尔滨潜伏的这七年以来,在安逸的生活中,他的观察,反应,判断能力都在逐步退化,那么,自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上午,在持续的运动中,那些曾经湮灭在他的血液和脑海里的东西,又开始慢慢复活了。

对,那种东西,就叫做直觉!

老戴盘算了一下路径和时间,加快了步伐,回到圈楼家里的时候,比往常提前了大约五分钟。
这是个顺理成章的结果——他今天中午刚刚去过吕二嫂的裁缝店,他对那些店员们的解释是去相亲了。
相亲,是一件幸福而激动的事情,如果你不在行动上表现出与之相适应的喜悦感,那就显得太虚假了。
所以,老戴在下班的路途中加快了步伐,显得匆忙而又高兴。
他不知道这一番表演会不会让那个跟踪者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但是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一个长期的,复杂的表演剧目,老戴必须把这个人物的所有喜怒哀乐与自己融为一体。

在门洞子里,老戴又碰见邻居陈同老师,陈老师装作低调牛逼哄哄的向老戴暗示自己今晚有个重要的饭局,老戴自然又得体的恭维了一番,陈同觉得脸上有光,笑嘻嘻的扬长而去。

上楼的时候,又碰见隔壁赵老二跟他家里那个虎逼娘们儿在吵架,老戴诚心诚意的劝了两句,没什么效果,只好叹着气进了自己的家门。

他像往常一样开灯,填煤,烧炉子,坐上一壶热水,然后靠近炉火坐下,拿了一本《聊斋志异》看了起来。
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但是他内心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个跟踪者就在他身边的不远处,隐身在黑暗中,盯着他的窗户,房门;或者眉心,心脏。
老戴心无旁骛,他一边一口一口小心的啜着滚烫的茶水,一边翻看着《聂小倩》,聊斋的故事无比精彩,让他欲罢不能。

过了大概一个多钟头,老戴听见隔壁赵老二已经跟他的老娘们儿和解了,进了屋里。走廊里想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老戴慢慢站起来,从衣柜里又翻出一套高领子毛衣,一件厚实的粗呢子大衣,他小心的穿戴好,在镜子前看了两眼,那件毛衣很合身,修长,高领,像美国电影里的汉弗莱鲍加,或者加里格兰特,看起来提升了老戴很多气质。
他穿上毛衣的动作很轻,很缓慢,很有不同寻常的意味。
高领毛衣配上合身的呢子大衣,显得特别精神,甚至有点儿像个杀手了。

老戴轻轻的开门,轻轻的开门,轻轻的锁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走廊里很安静,只在上楼梯口的地方挂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泡,整个圈楼大部分都隐藏黑暗里。

老戴步履轻盈的走下二楼,冬天的夜里更加寒冷,他突然觉得自己穿的可能有点少,冷风穿透他的脖领和前胸,他下意识的把大衣的前襟竖起来,用手攥住,快步走向靖宇街——他昨天晚上行走过的地方。

由于早上发生的案件,整个靖宇街上还能看到执勤的解放军战士,尤其是二道街南北两侧的街口,都有固定的执勤境界,其他几个路口,则有两组流动警戒的战士。

这个时候,李喜民带领的查访小组还在忘我的排查着,他们已经把排查扩展到七八道街一线。因此,俺来的警戒战士也跟着向七、八道街一线推进。
而南头道街,则早在上午就完成了排查,加之这条街靠近景阳街大街,这会儿反倒恰好成了无人顾及的盲区。

老戴要去的正是南头道街。

老戴推开门的时候,老南狗肉馆子里正是狗肉烂炖,烧酒飘香的好时候。
没有其他的客人,只有老戴昨天晚上看到过的几个喝醉了的顾客的其中一个,正点燃了桌面上的小狗肉锅,看起来,他正在等待昨天一起喝酒的几个狐朋狗友的到来。

狗肉馆老板老南正弯腰在锅台边上捞狗肉汤,这会儿听见老戴推门进来,转头来看,不禁微微一愣。

“呦,老戴!”老南笑嘻嘻的说:“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好,又来照顾我生意?”
“恩呢呗!”老戴慢悠悠地说:“昨晚儿吃了你的狗肉汤,真香!想不到我还爱上这口儿了!”
他还在自己昨天坐的靠门的位置上坐下来:“老南,再给我来一套你的肉汤,一大碗二米饭!”

老南想了想,很严肃的更正说:“说了多少回了,是狗的肉汤,不是我的肉汤……”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8 13:07:57 +0800 CST  
作者很想知道,是不是天涯鬼话版的版友都不喜欢这种没有神奇灵异的现实格调的故事?

发了十二章的文字了,有人看,没人回,没人顶,哪怕是个批评都没有……作者的细腻瓦凉瓦凉滴!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8 13:36:09 +0800 CST  
第十三章

(一)
老戴淡淡的说:“嗯,对,是狗的,不是你的!”
老南笑笑:“好咧,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盛去……”

老南转身走到锅台边上,拿了碗架子上一个大号的泛着赤红光亮的金属碗,放到锅台边上,又拿起一个大勺子,在汤锅里转了两转,准备捞肉汤。

老戴好似无聊的闲问道:“老南,你们朝鲜人吃饭都用铁碗哈?”
老南闷声说:“不是铁碗,是铜碗!”
老戴问:“为啥呢?”
老南无奈的摇摇头:“为啥?你问我,我问谁……铜碗铜勺铜筷子,从老祖宗开始就这么用,我也不知道为啥!”
老戴说:“这个我好像知道一点儿,来,我今儿给你卖卖本事,吹吹牛逼……”

老南挑了一大勺连汤带肉盛到碗里,又在小蒸锅里盛了一碗二米饭,一手一碗,端到老戴桌子上,说:“那我还真得听你吹吹牛,你给我讲讲到底是咋回事?”

老戴低下头,贴着碗边儿吸溜了一口热汤,慢慢的说道:“你们朝鲜民族,为啥习惯了用铜碗铜筷呢?那是因为,你们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通过这样的生活习俗,认出自己人来。”

他看了老南一眼:“你说,有没有道理?”
老南默默的咋摸了一下:“嗯,听着好像有点意思。”
老戴用筷子挑了一口饭送到嘴里,细细密密的咀嚼着,又呜嚷呜嚷的说道:“除了吃饭的碗和筷子,你们民族还有一些特点,特别容易认出来自己人来。”
老南似乎来了兴趣,拖过一条凳子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哦,那你说说,还有点啥?”
老戴说:“比如,你们的男人都穿那种挽裆大棉裤。”
老南说:“嗯。我们自己叫‘巴基’,就是灯笼筒的棉裤,上炕下炕方便。”
老戴说:“还有,你们朝鲜人说话,口条儿不利索。”
老南笑了笑:“嘿嘿,这是实话。”

老戴突然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慢悠悠地说:“所以,你的人在跟踪我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开口说话……”

老南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他冷静的盯着老戴看了一会儿,甚至还戏谑的眨眨眼睛说:“谁?啥时候?”
老戴又喝一口汤:“今儿早上,我去上厕所,出来之后,想买个烤地瓜……你的那个兄弟就在烤地瓜的摊子上等我,我买了三个地瓜,他买了一个,付钱的时候,他说,老板我要一个,给你,三百块……”

老南只是盯着老戴,沉默不语。

老戴接着说:“他说到,三百块。舌头都乱了。”
老南点点头:“所以,你那时候就发现他是我的人了?”
老戴苦笑了一下:“没有,我那时候根本就没发现,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是什么来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下午的时候,有人无意中提醒了我。”

老南想了一会儿,说:“嗯,这是个很严重失误,我曾经警告过他,所有行动细节都要慎重,不要露出马脚。”
老戴又呷了一口汤,吃了一口饭,微微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他是故意露出马脚,让我发现的。”
老南说:“不会,我们没有时间玩那些花活儿。”他叹了口气:“失误就是失误,没什么可辩解的!”

老戴很真诚的笑了笑:“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啦?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老南也很真诚的说:“你,昨天晚上,也犯了个错误。”

老戴的心突然一凛,脸上却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声“哦?”

老南慢慢地说:“昨天晚上,你坐在这里,吃饭,喝汤,但是眼神儿却一直在通过门缝看着外面。”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棚子的每一个位置能看到哪里,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你一直在看着二道街街口那个炒瓜子的胖子。”

老戴说:“嗯,然后呢?”
老南狡黠的一笑:“然后,你走了之后,我就偷偷的跟上了你。”

老戴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渊之下。

“你一直在跟着那个炒瓜子的胖子,走到七道街。”老南说:“然后你折回来,准备回家,但是你走路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他突然附身凑到老戴面前,阴森的说:“一个很大的错误!”

老戴淡淡地说:“哦,我怎么了?”
老南死死盯着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往回走经过二道街的时候,下意识的向二道街里边看了三次。”

老戴明白了。
“我是个好奇心的很重的人……”老南微笑着说:“我很想知道那条街里边有些什么东西对你如此重要。”

老戴没说话,也没喝汤,他等着老南自己说下去。

“于是,我就拐进了北二道街,一直往里走……”老南慢慢说着:“我一直往里走,我知道,如果那条街里边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在街道尽头黑暗的角落里。我走着走着,就快到尽头了,我甚至怀疑我的判断错了,我已经想扭头返回了,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喊……”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8 15:04:38 +0800 CST  
(二)
那一声呼喊很微弱,如果不仔细聆听,你甚至会以为那只是一只饥饿的小耗子跑过雪地时孱弱的吱吱叫声。
但是老南不一样,他是一个受过严格严苛训练的特工,他一下子就辩认出那是一个人从喉咙中发出的声音。

老南慢慢的移动,循着声音走向公厕旮旯的黑暗角落之中,那里歪歪斜斜的靠着一个人。
老南蹲下身子,靠近那个人,借着雪地幽暗的光芒,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满脸血污,身体僵硬,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僵挺着。
他的左眼上有一个恐怖的血窟窿,整个眼球都已经掉了出来。

老南仔细的看着,禁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人本来已经该死了,但是他的精神意志依然在坚持,他觉得自己没有死,或许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的身体忽然突突的颤抖了一下,把老南吓了一跳。
老南愣了一会儿,壮着胆子靠近这个将死之人的脸,低低的说道:“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告诉我……”

那个死人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还是死不瞑目,这一刹那,竟然从喉咙中清晰的挤出两个字——那分明是一个人的名字。

老南倏然出手,一把按住了这人的口鼻,这一次,他并没有挣扎,只是全身突突的颤抖了两下,就此真正气绝身亡。

老戴面无表情,从容的啜饮着小勺里的肉汤,若无其事的说:“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帮我清理了后患。”
老南大方的摆摆手:“别客气,谁求不着谁呀?都是做这行的。”

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漏了底,大家都是老鬼,遮遮掩掩已经毫无必要。

老戴想了一下,说:“那个死人,最后的说的那个名字,是什么?”
老南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昨天夜里,老戴死死的按住罗子玉的时候,曾经听到他含混的喊出过一个名字,他甚至依稀觉得那个名字似曾相识,他无比好奇,但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戴说:“嗯,那你要怎么样才会告诉我?”
老南似乎有点儿为难:“我想不到有什么需要你的条件!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换的必要。”
老戴说:“生意嘛,可以谈。”
老南冷冷的说:“谁在跟你谈生意?”
气氛突然有点紧张,有点尴尬。

老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默默的把那碗饭吃光,然后一勺一勺的把那碗肉汤喝光。
老南也没有说话,兴致勃勃的看着老戴吃完。

“好吃吗?”老南兴奋的问:“是不是味道还不错?”
老戴抹了抹嘴角:“嗯!相当美,尤其是豆腐,真嫩,还入味儿,说实话,别的地方吃不着这么好的炖豆腐!”

说着,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似乎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味。

老戴嘬了嘬牙花子,啐了一口在地上,慢悠悠地说:“这个时候,街上到处是巡逻的战士,我只要坐这儿大喊一声‘抓特务’!用不了两分钟,就会有一个班的解放军冲进来。”

老南肆无忌惮的笑笑:“别胡扯了,你不会那么干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那么干?”老戴好奇地问。
“你要是那么干了,你自己的身份怎么解释?”老南有恃无恐的说。

老戴嘿嘿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所以现在我们手里都有底牌……”他狡黠地说道:“你也同样没法出卖我,因为,你也没法解释自己的身份!”

老南有点儿不屑的说:“出卖?嘿嘿,根本谈不上出卖!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老戴波澜不惊的冷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敢连续派人跟踪我?”

老南拉拉凳子,靠老戴更近一点儿,压低声音说:“那还是你自己不注意,你不应该昨晚上在我这儿监视那个炒瓜子的,今早上又来打我的主意,不但在我灶坑里烧东西,还弄洒了我的烧酒……你当我这儿是大车店哪,想来就来,想搞就搞!”

老戴说:“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
老南说:“你别忘了,我昨晚就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今早上,你在我灶坑里烧了一条毛线围脖……这两点联系起来,我就可以肯定昨天晚上那个人是你杀的!”

老戴没说话。
老南接着说道:“在黑胡同里杀人这种事儿,共产党的政治保卫人员是不干的。现在他们已经夺取了政权,如果想要抓人杀人,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下手,不用再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所以……”
老戴说:“所以?什么?”

老南想了一下:“所以,在黑胡同里接头,杀人,这种事儿能干得出来的,你,是国民党保密局的人?”
老戴默不作声。他的表情又惊讶,又委屈,又释然,很逼真,就好像真的被人揭穿了身份,默认了一样。

然后,他弱弱的反问道:“你们,又是谁的人?”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8 17:28:51 +0800 CST  
(三)
老南既没有吃惊,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默默地看了一眼那个在等着朋友的顾客。
那个人看似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灰布的棉袄棉裤,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老戴笑了一下:“怎么?老南,你自己还做不了主?”
这是一句明显的嘲讽,但是老南不以为意。
那个客人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老南的凳子边上,轻轻的坐下。

他把自己的狗皮帽子摘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老戴主动伸出手:“未请教阁下是……?”
那个年轻人热情而真诚的握住老戴的手,结结实实摇了两下:“不敢不敢,兄弟是大韩民国陆军本部作战情报室外勤行动四组副组长,全俊赫上尉!”
老戴也用力握了握手:“年轻才俊,无可限量!”
全俊赫连忙说:“不敢不敢,戴大哥一看就是我们这个行业里的老行尊,德高望重,我们后辈还得多多请教!”

老戴依然面无表情,但是两句话过后,他心里有了底——从全俊赫的言语之中可以判断出,他们只是把自己当作保密局的潜伏特务,并没有掌握自己的真实身份。

当然,这其中并不排除全俊赫城府极深,以语言诱导,是疑兵之计。或许他们正在暗中深入调查自己的身份。
老戴默默地盘算着。

全俊赫拍了拍老南的肩膀,热情地说:“戴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老南,大名南相哲,是我们行动组的联络员。”

老戴说:“我们是老相识了!”
老南笑了一下,不说话。
全俊赫笑着说:“我们也是老相识了,昨天晚上我们还见过呢!”

老戴缓缓地低声吟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啊,天下谁人不识君!”
然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老戴讪讪的说:“怎么?我是不是耽误你们吃饭唠嗑了?”
全俊赫轻松的摆摆手:“戴大哥你不要这么说,今日兄弟能与你相会,正是求之不得。”

老戴心里突突的跳动了两下,他强行稳住情绪——终于说到正题了!

全俊赫又默默的琢磨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兄弟唐突的问一句,戴大哥潜伏在哈尔滨也有些年头了,可曾为党国立过什么功劳?”

老戴苦笑一声,摇摇头:“兄弟我只是个普通的坐地户,还在等待上峰召唤。说起来可笑,这些年没什么机会为党国立功效劳。”

全俊赫和南相哲迅速地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很多想法,来不及一一解释,于是又是一会儿轻轻的沉默。

棚子里很安静,一盏昏黄的小灯泡发出微亮的光,穿不透浓重的汤锅的蒸汽,水雾氤氲之中,三个僵坐的人形就像聊斋里的鬼影,无声无息,不死不活。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响亮的脚步声,很明显是一队解放军战士巡逻经过。三个人都互相对视了一下,每个人脸上都有点儿惊慌的颜色,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以及为了表现自己的镇定,三个人都面无表情的笑了一下,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笑容有点儿尴尬。

老戴说:“明天就是中苏铁路交接仪式了,他们从今天开始的防卫加强了不少!”
这句话虽然有点跑题,但是起码打破了僵局。
全俊赫想了想,说:“戴大哥,想必您也是先总理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极度痛恨赤化独裁的斗士……”
老戴深邃的笑了笑:“你也信仰孙中山?”
全俊赫面色一凛,深沉严肃的说:“戴大哥不相信我们大韩民国对于中华民国的真诚和感激吗?”

这个态度让老戴吃了一惊。
全俊赫接着说道:“大韩民国自被日本侵占之后,多少忠臣烈士无时不刻不以雪耻复国为念,1919年,我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在上海成立,正式确立废黜李朝皇帝,成立大韩民国。我们在上海选举出了大韩民国历史上第一任总统,第一任总理和第一任所有部长级长官。成立了大韩民国历史上第一个议会。通过了大韩民国历史上第一部宪法。乃至今天大韩民国仍以在上海成立临时政府的1919年作为大韩民国的开国元年。”

全俊赫顿了一下,盯着老戴的脸色,继续说:“直到中华民国全面抗战开始,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跟随中华民国政府迁至陪都重庆,并宣布重庆为大韩民国‘借地办公’的临时首都,重庆成为中韩两国的中央政府办公地……中华民国政府在抗战期间,万分紧迫的情况下,为大韩政府提供资金援助,培训情报人员,训练地下武装,此中恩义,大韩民国没齿难忘!”

老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全俊赫——这个人提到了抗战期间,在重庆训练南韩情报人员的往事,这件事值得重视,得好好盘算。

全俊赫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小弟我,就是在重庆受训的。先总理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也一样是我的众生信仰。”
老戴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但转瞬即逝。
全俊赫继续说道:“所以,当今此时,中华民国被共党篡夺,江山易色,而我大韩民国也一样被北韩和中国赤军残酷侵凌。所以,此时正是你我同心戮力,对抗赤党,光复家国,报效信仰的时候。”
还没等他说完,老戴摆了摆手,不屑一顾的说:“呵呵,没想到全上尉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少扯那些犊子吧,谁是谁的信徒?都他妈是假的,干了这行,不就是因为当初年轻,贪图那点儿小黄鱼,迷上那几个小婊子,糊里糊涂的上了贼船……”

他鄙夷的冷笑:“现在,岁数大了,也想开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捞到手里的银洋是真的!”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8 22:19:25 +0800 CST  

楼主:荀鹿

字数:832

发表时间:2017-11-12 01:54:2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14 12:39: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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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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