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异鬼怪,真实历史人物衍生——现实题材谍战悬疑小说《命运之轮》

先说两句

这是一个没有鬼怪,没有灵异,没有法术,没有和尚道士尼姑神父的,很平淡的现实题材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有三个。

一个是戴立人,他的原型人物是“戴笠”。

另一个是川田芳子,她的原型人物是“川岛芳子”。

第三个是艾东,他的原型人物是“爱新觉罗.宪东”,满清最后一代肃亲王的小儿子,芳子的亲弟弟。


1946年,国民党政权军统局特务组织的最高领导人戴立人(原型戴笠)乘坐的飞机在南京郊外坠毁,戴立人遇难,此事给国共两党的军事和政治对峙局面造成了额极大影响,甚至可以说,直接影响了解放战争的进程。

但实际上,戴立人并没有在空难中死亡,此次空难事件正是他一手策划的。
戴立人已经预感到国民党政权高层已经对他起了戒备之心和欲杀之意,深感兔死狗烹的悲凉。意欲投奔共 / 产 / 党 / 当局,又甚恐不被接纳,于是策划了一场假死迷局,真身得以逃脱。

他凭借情报系统的信息来源和卓越的战略判断,预感到国共大战一定会在东北率先爆发,于是趁着东北地区混乱之时,潜入已经被解放的哈尔滨,伪造身份隐居多年,直至新中国成立后。

戴立人空难事件一年之后,国民政府以清算抗日战争期间汉奸罪为名,逮捕女间谍川田芳子(原型川岛芳子),并判处死刑。
1948年春,国共在东北战场局面逆转,大战一触即发。临近川田芳子的行刑时刻,川田芳子以东北地区极具价值的战略情报作为筹码,与南京国民政府达成了特赦条件。南京政府策划了川田芳子的替身被当众处决,川田芳子得以逃脱。

脱身后,为了防止和多米国民党当局反悔,川田芳子隐名埋名回到了他曾经的故乡,当时已经在解放军控制之下的东北长春,化名“方姨”,安度余生。

这个时候,川田芳子的亲弟弟,满清肃亲王最小的儿子艾东(原型爱新觉罗 • 宪东)已经参加革命多年,成长为优秀的解放军干部。

抗美援朝爆发后,日本战败后潜伏下来的间谍系统被驻日美军接收,大肆搜集我国的战略情报,同时,苏联情报人员也在东北开展秘密工作,新中国的东北情报战线态势犬牙交错。

此时,艾东受命参与东北地区反特侦查工作。


故事由此展开……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17:54:26 +0800 CST  
第一卷 / 谍 . 血 . 哈尔滨

第一章

(一)
早上5点30分,闹钟冷不丁鬼哭狼嚎地叫起来,把老戴惊醒了。

老戴从床上激灵一下跳下来,光着脚站在地上,傻呵呵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脚底板上传来嗖嗖的凉气,他才意识到。

老戴蹑手蹑脚地慢慢爬回到床上,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他像只虫子一样钻回被窝里,左滚一下,右滚一下,让厚重的棉被把身体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这会让他感到安全一点儿。

房间里黑魆魆的,沉重的棉布窗帘覆盖了窗户,遮住了清冷的月光,只在火炉烟筒伸出去的小气窗的缝隙之间,偷偷漏进一点儿寒凉。

窗外依稀有左邻右舍起床,洗漱,走动的声音,这个早上渐渐有了些活人气息。

老戴重新蜷缩在被窝里,丝丝缕缕地闻到一缕血腥气。
哪儿来的血腥气?
老戴浑浑噩噩地似乎是梦魇住了,四肢僵硬,像是被钉死在了床板上。
他死命地挣扎,却纹丝不动,那股血腥气却越发浓烈,好像飘散在枕头上,被子上,床板缝里,洗脸盆里,马桶里……
“我是不是杀人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跳出来,在他的脑子里蹦了两个来回,又一下子撞得粉碎。
老戴冷不丁地从梦魇中惊醒。
他伸腿拉胯钻出被窝,努起鼻子四下里嗅着气息,然后突然翻起了枕头。
枕头下面,压着一条毛线围脖。

那是一条针织的毛线围脖,宽松,厚重,围在脖子上又严实又暖和。
老戴睡觉之前,习惯性的把围脖摘下来,小心地折叠起来,压在枕头下面。
这样不但可以让围脖保持温度,还可以垫起枕头的高度。
每一天都是这样,但是今天很明显有一点不同。
老戴把围脖凑到口鼻边上,使劲地闻了闻,那股血腥气猛地窜了出来,呛得他一阵干呕。
缓了一缓,他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暗淡的光线中,围脖上有一片很明显的黑褐色的污渍,是风干了血迹。

老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放了下心——没错,自己确实是杀了人了!
转而,他又苦笑了一下,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手杀过人了,手法竟似有点儿生疏了。

(二)
老戴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艾东却正沉溺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噩梦中,无法自拔。

梦里的天色像末日一样青黑阴沉,无边无际的细雨绵绵密密,冷风一刀一刀的割过。
阴冷,潮湿,绝望。
艾东能够清晰的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川田浪吉家的庭院里,浑身湿透,像一只被吓傻的小鸟崽一样,无依无靠。
艾东很想走过去,在那个小孩子的脑袋上抚摸一样,说一声:别害怕,所有的噩梦都会过去……
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力气能迈出那一步——三十多年了,这一步从来都没有迈出过。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自己,瞪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无比惊恐地注视着川田浪吉的“寝间”。
寝间的“引户”(拉门)没有关紧,空敞的半扇空间里传出来狰狞的嘶吼和剧烈的呻吟。
他完全不明白那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一定很恐怖,很悲伤。

忽然,那些声音停止了。
连风也停了,雨也停了。一切都凝固了。

猝不及防的,引户被人从里面一脚踢开,整扇门直挺挺的脱落扑到,差点儿砸到艾东的身上。
一个穿着和服的少女从寝间里冲了出来,越过狭窄的门廊台阶,重重地跌倒在艾东面前。
她的和服被很明显的暴力撕开,衣襟和肩幅零碎散落,露出的嫩白乳房和胸膛上,有残存的血迹。
她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做梦的艾东和梦里的艾东想要去扶起那个少女,但是两个艾东都变得干枯僵硬,无法移动。

艾东残忍地闭紧了眼睛。
接下来,就要喷洒满脸的鲜血了……艾东想。

没办法,这个梦境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梦里,那个少女慢慢的抬起头,她的手里握着一把精光闪亮的短刀。

血光迸现!

艾东无比恐惧,他想呼喊,嗓子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气若游丝。
忽然,一只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艾东一瞬间从梦中惊醒,挺身坐起,冷汗淋漓,气喘吁吁。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穿着干净利索的军装,站在他身边,双手提着一件棉军大衣,似乎是刚想盖在他的身上,却把他惊醒了。
姑娘一时间显得有点儿局促,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了,艾主任?您,做噩梦啦?”
艾东怔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依然是坐在会议室里,刚才是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

会议室只是个狭小的房间,摆着一张长条桌子和几把高高低低款式不同的椅子——这时候是建国初期,哈尔滨市公安局的条件还不富裕,办公的家什都只是凑合着用。
好在屋子里点着一座火炉子,炉膛里压着柴火和煤渣,烧得热火朝天。
艾东抓起会议桌上的大号搪瓷缸子,灌了两口凉茶水,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
“哦,没事儿……”艾东说:“火炉子烧得太暖和了,一时没挺住,睡过去了。”
“你都熬了好几个通宵了,怎么不找张床好好睡一觉?”姑娘略带责备的说,顺手还是把大衣披在了艾东的肩上。
艾东装作漫不经心的站了起来,大衣滑落,挂在了椅子背上。姑娘也装作没注意到。
艾东走到火炉边,拾起炉钩子,掏了掏炉膛的里的火,喃喃地说了一句:“太热了哈……”
气氛突然有点儿尴尬。
好在有人敲门,急匆匆的响了几声。
艾东和那姑娘都如释重负,异口同声地喊:“请进!”
门开了,一个年轻警察探头进来:“艾主任,小孟,正好你们都在……”

“怎么了?”艾东问。

在深寒的凌晨急匆匆的找到会议室里的人,一定有不寻常的情况发生。
“接到道外分局东来派出所的报案,杀人案件!”小警察严肃地说。

艾东,时年38岁。任哈尔滨市政治保卫处(一处)情报室主任。
那个姑娘名叫孟思齐,时年28岁。任哈尔滨市公安局情报科机要秘书。

这一天是公元1952年12月29日,星期一。

艾东和老戴,同一时间在噩梦中醒来。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18:04:46 +0800 CST  
(三)
哈尔滨是解放战争中我党接手的第一个大城市,是名副其实的共和国长子。
1946年4月28日,苏联红军撤离哈尔滨,东北民主联军和平进驻,哈尔滨从此解放。
中共哈尔滨市委派18名干部接管国民党警察局,组建哈尔滨市政府公安局。同年4月30日,哈尔滨市公安局正式成立,地址设在道外区南马路48号。
市公安局成立初期内设督察处、秘书室、警务科、治安科、司法科、外事科、侦缉大队、警察总队、消防警察总队、警察训练所,辖东傅家、西傅家、道里、新阳、顾乡、南岗、马家、太平、香坊、松浦10个公安分局。
至1949年11月,中央人民政府公安部正式成立,按照公安部统一规划,哈尔滨市公安局重新编制为六处一室:政治保卫处(一处)、经济保卫处(二处)、治安刑侦处(三处)、边防保卫处(四处)、武装保卫处(五处)、人事处(六处)和行政办公室。

艾东主管的情报室,是隶属于政治保卫处(一处)不对外公开的机构。

当时新中国建立刚刚三年,正值朝鲜战场鏖战正酣,哈尔滨作为远东地区的国际化大城市,又靠近朝鲜战场,遂成为了各路人马的明争暗斗之地。
国民党溃退之际潜伏的特务,日本投降时遗留的内线,苏联红军的情报组织,美国中央情报局远东机构,南朝鲜的情报贩子,北朝鲜的军队特工,甚至还有以色列的犹太人……都在这个城市里逡巡着,窥探着,伺机待发,蠢蠢欲动。

鉴于当时哈尔滨的情报斗争的错综复杂的具体状况,由周恩来总理亲自协调,经公安部部长罗瑞卿和军事情报最高负责人李克农联合部署,在哈尔滨市、长春市,沈阳市,大连市,旅顺市等东北重要城市的公安局系统中设置了“情报室”。
但实际上,公安局情报室的最高的管理机构依然是中央军委联络部,设置在地方公安局,只不过是借个地方办公而已。

“情报室”的职能是在应对抗美援朝的复杂国际形势中,判断甄别地方治安案件中可能与潜伏敌特有关的信息,并负责与军事情报机构之间移交案件与跟踪沟通;以及采取适当方式具体处理可能存在的涉及敌特的案件。

通俗地说,“情报室”的功能,更像是地方公安局与军队情报部之间的联络办公室。

在建国之后的若干年里,这种地方公安设置情报室的经验逐渐在全国各地推广,直到1955年,中央调查部正式成立之后,又重新统一规划了全国情报工作的架构和职能。
其后的若干年,中央调查部几经辗转调整,于1983年正式并入国家安全部。
不过,那都是距离我们这个故事很遥远的事情了。

(四)
这个凌晨突然发生的杀人案,让艾东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外北二道街的胡同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下了一夜的细雪,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冰雪掩埋,看起来就像靠着墙根儿堆起的一个大个儿雪人。

尸体是早上五点半左右,被掏厕所的臭春发现的。

道外这一片儿都是些“圈楼”和低矮的平房,没有卫生间,平时白天居民们要拉屎撒尿,只能到室外的公共厕所。
如果是晚上,尤其是深寒的冬天的晚上,居民们一般都是把屎尿拉在自己屋子里的泔水桶里,第二天一早上再提着泔水桶倒进公厕的粪坑之中。
那些公共厕所大都建在街边巷尾,没有什么人愿意在隆冬的深夜里,走上两条街跑到黑咕隆咚的公共厕所去撒个尿。
所以,到了冬天的晚上,这些犄角旮旯就成了少有人行的黑暗偏僻之地。
在这里杀人抛尸,似乎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臭春是道外这一片儿的掏粪工。
每到冬天,趁着粪坑里的屎尿冻成冰坨子,他要把每一间公厕的粪坑清理干净,把那些杠杠硬的粪柱尿冰一块一块的敲开,掏出,装到一挂驴车上,趁着黎明之前夜色朦胧,赶到松花江边上。
江边上有从松花江北岸农村专门赶来等着的农民,他们在天亮之前赶着驴车或者爬犁走过冰封的江面,等着把这些粪尿拉走,回到村里找块地方存下,隔年开春沤成肥料,用来做庄稼地里的农家肥。

臭春干得很起劲,不到三个小时,已经把一间公厕的粪坑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座公厕的规模比较小,收拾出来的东西显得那么零碎单薄。
臭春觉得一身干劲没有发挥到淋漓尽致,心头未免有一点儿失落,所以他决定趁着时间还早,再去掏一间公厕。

所以当臭春赶着他的粪车来到北二道街尽头,一不小心车轱辘轧到了这个家伙。
咯噔一下,把拉车的驴吓了一个哆嗦,很悬疑惊悚地嚎叫了两声。
这晚上一直在下着轻碎的细雪,没有月光。臭春依稀看到,靠着墙根倒着一个雪人。
臭春吓了一跳,意识到有点儿不好。
他跳下车来,顺手抓起驴驾辕上挂着的煤油灯,凑过去看了一眼——没错,像是个死人。
臭春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道外东来派出所。
(五)
老戴的住宅,是在道外靖宇街和景阳街交叉路口的一座“圈楼”,临近水都电影院。
哈尔滨的“圈楼”通常是一栋三层或四层的正方形楼体,四栋楼围成一个圈儿。从二楼以上,每一层都有一圈向外延展的露天走廊。中间是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大门开着。
圈楼建筑通常都是俄罗斯特色的巴洛克风格,外墙立面雕梁画柱,缤纷精致,房檐窗框等处都有各种形状的浮雕——葡萄,石榴,龙凤,蝙蝠、瑞鹿和仙鹤。西洋式的建筑加上中国味的浮雕,土洋结合。
圈楼的居住功能有点儿类似老北京的大杂院,一层楼四面能住下二十几户,三四层楼的住户就至少有七八十家,都是些普通市民阶层——看店的掌柜,上班的工人,走街串巷的小贩,开公交车的司机,从部队上退下来安置的老兵,也有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等等各色人家。

昨天下午约莫三四点钟的时候,老戴正在火炉上烤着两个豆包,准备吃晚饭。
有人敲老戴的房门。
老戴推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吕二嫂。
老戴住在圈楼东侧二楼正中间儿的一户房子,他的地板下面就是大门洞子。
吕二嫂就是住在老戴对面的那一侧的对门邻居。

老戴是个单身的老爷们儿,东北人俗话叫“老跑腿子”。吕二嫂是个五十来岁的寡妇。孤男孤女不便于共处一室,此时便只好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着说话儿。
吕二嫂说:“老戴呀,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给个准话呗!”
老戴装糊涂:“那事儿?哪事儿啊?”
吕二嫂呵呵冷笑:“装聋是吧?想不起来了是吧?那也行,你让我进屋,我细细地跟你再说一遍。”
说着就要往老戴的屋里闯。
老戴慌忙倚住门框,抻开胳膊拦住她:“别,别,我屋里……那个,昨晚的尿桶还没倒呢。”
吕二嫂得了胜,洋洋得意:“嗯呢,我就冲你的尿桶的面子,今儿不进你屋里,不过你得给我个准话儿!”
老戴眯起眼睛使劲想了想,苦笑:“成,我去还不行么?”
吕二嫂这才心满意足地从碎花布大棉袄里头掏出一张深绿色的纸条,递给老戴:“拿住喽,今晚上电影票,我好不容易求小白给你留出来两张。”
小白也是圈楼里的邻居,住在吕二嫂楼上,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在水都电影院当卖票员。
老戴不好意思地接过票子看了看,是水都电影院晚上六点半的电影,10排8号的座位。
吕二嫂说:“你的是8号座,对方是9号座。你早点儿进场,提前跟人家女方见个面儿,东拉西扯的唠两句嗑,套套近乎呗!”

老戴有点儿茫然地问:“今儿是什么电影啊?”

吕二嫂说:“反特故事片,《一贯害人道》,可好看了!”

反特?老戴的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惶恐。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18:06:05 +0800 CST  
吕二嫂接着说:“这要不是小白在电影院,咱们走个后门,那可根本买不着!”
老戴说:“那是那是,你费心了!这怪不好意思的,票钱,我明儿取钱给你!两张票怎么的也得三千块吧?”
吕二嫂呵呵笑着:“算啦!这两张票算我的,到时候你跟人家好事成了,就当我随份子了!”
老戴低低的应了一声:“但愿,但愿!”
吕二嫂转身走了,边走边说:“老戴你可好好的,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咧!”
老戴看着吕二嫂忙忙活活的走过长廊,转角,再转,走过对面的长廊。
一转圈的走廊都是焊接的铁架子铺的木板,年深日久,早已系稀酥糟烂,一脚踩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
吕二嫂走到自己房门前,又扭头看了一眼老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老戴,你得给这个媒人长点脸,我等你喝你的喜酒哪!”
老戴也大声说:“得咧,我谢谢你啦!”
吕二嫂满意的推门进了家。

老戴知道,吕二嫂最后的这两句话,完全不是为了嘱咐他,而是说给上上下下左邻右舍听的。
在这座景阳街45号的圈楼里,只有他老戴一个老光棍和吕二嫂一个寡妇。
老戴在这里住了七年了,邻里间的流言蜚语也隐隐约约听过几句。
吕二嫂的夫家是开火车的,伪满的时候,借着开火车的机会给山里的抗联送过物资,1941年被叛徒出卖,让日本宪兵队抓去,生死不明。
有人说,老吕被日本人枪毙了。也有人说,老吕是被送到平房的关东军细菌部队给做了活体实验了。
总之,吕二嫂没了丈夫,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寡妇。
十来年了,吕二嫂看不出一点儿悲伤,她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没让儿子受过一点委屈。
她自己开了个裁缝店,接点儿缝缝补补做成衣的活计,养活自己和儿子。
她天天穿得溜光水滑,尽管衣服都不是新的,但是收拾得干净又整洁,看着就像个体面人。
她的年纪还不算老,收拾一下眉梢眼角的皱纹,扑上点儿脂粉,就像个四十出头的小寡妇。
她为了证明自己对于可能死了的老吕的忠贞不二,拒绝了无数的保媒拉线的好事之徒。
直到圈楼的邻里之间风言风语地传出她和老戴如何如何,吕二嫂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荣誉遭到了诽谤,但是她大度隐忍,不动声色,开始给老戴张罗着相亲。
她以此表明自己跟老戴之间纯属君子之交,江湖道义,远亲不如近邻,但是绝无龌龊之事。
所以,她三番几次的找到老戴,两人站在走廊之中,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商量相亲事宜。
老戴心照不宣的配合着吕二嫂的戏码——所以,这个晚上,他要去相亲看电影。

(六)
老戴关上门,拉亮电灯。
哈尔滨的冬天黑得太早,下午四点钟就已经红日西沉,夜幕低垂。
炉盖子上的两个豆包都已经烤成了半边黑疙瘩。
老戴把两个豆包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扣掉考糊了半边黑皮,就着一碟咸黄瓜,一壶热茶吃了个半饱。
七年了,老戴已经习惯了这种饮食,这股味道,尽管他在梦中还曾经回忆起南京的鸭子,重庆的火锅,上海的西餐,但是他的舌头已经忘记那些味觉,梦中所见的,只不过是一些幻象而已。
老戴噎着嗓子眼儿,咽下最后一块豆包,灌了一口茶水,心想: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

相亲,还得去相亲!
老戴提醒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如果有人给你保媒,你就一定要去相亲,如果你不去,你就变成了一个孤僻的,不合群的家伙。
这样的家伙是会引起关注的,你邻居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议论你,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家长里短嚼舌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根导火线,或者一根绞索绳。

所以,你必须要保持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不能有任何特异之处——老戴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两遍,早晨醒来一遍,晚上临睡一遍。

老戴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地站起身来,打开简陋的一架衣柜,翻出一套八成新的中山装,一顶水獭毛的棉帽子,慢悠悠地穿戴好。
看了看时间还足够,又烧了一壶开水,洗了一把脸。
临出门之前,他把毛线围脖仔细地缠在脖子上,在镜子前面照了两眼,觉得还不错,像个相亲的好样子。
看了一会儿,觉得似乎少了点儿什么,想了一下,他又从床边的小书桌上捡起一只钢笔,周正的插在了左胸口袋里,露出半截明晃晃的钢笔帽,这样才像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
老戴出了门,上了锁,慢吞吞地下楼。
他要让更多的邻居看到,他出门了,去相亲了,是吕二嫂给他介绍的对象。

水都电影院就在老戴住的圈楼边上,步行大概三五分钟就到了。
老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不到六点钟,时间还有点早。
他决定拐到靖宇街上去溜达溜达。

很多时候,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是由一个不经意的决定造成的。

靖宇街,是哈尔滨道外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以前叫做正阳大街。抗争胜利,共产等人民政府接管之后,为了纪念坑日英雄杨靖宇将军,将其更名为靖宇街。

老戴沿着靖宇街朝里走——靖宇街和景阳街成T字形格局,靖宇街的尽头是横着的景阳街,从两条街交叉口的位置进去,以靖宇街为脊柱,南北两侧呈鱼刺状对称排列着十余条街道,在靖宇街北侧的叫做北头道街,北二道街,北三道街……在南侧的就称为南头倒街,南二道街,以此类推,直到二十道街。
老鼎丰,正阳楼,世一堂,同记商场,东来顺……哈尔滨数的出来的老字号几乎都在靖宇街上有门面。

这一天是1952年12月28日,礼拜天。
还有三天就到新年了,东北人的说法是“阳历年”,跟阴历的春节相对照。
靖宇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其中不乏苏联人,朝鲜人。
各家铺子都开着明晃晃的灯,照着橱窗里的各色货物都透着那么喜庆。
哈尔滨解放已经有七年了,城市管理已经趋于平稳,市民生活渐渐安居乐业。
老戴慢悠悠地闲逛,在心里盘算着时间,他打算走到七道街附近的时候就扭头往回走,时间大概刚刚好。
街边上刚好有一个买炒货的,新出锅的五香瓜子,花生,栗子装满了好几笸箩,香喷喷地散发着热乎劲儿,勾搭着过往行人的食欲。

老戴忽然想到,既然去相亲,不买点儿东西总是不像话。

炒货老板是个黑胖子,好像是安徽人,操着一口豫皖交界的口音吆喝着:“花生瓜子喽!五百大元半斤!”
老戴凑近去,手插进裤兜里,正要摸出两张票子,刚想说“给我来半斤花生,半斤瓜子!”

话还没出口,忽然身边悄悄儿的凑上来一个男人,压得细不可闻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声:“戴老板!”

老戴的手僵住了!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戴老板!”那个人显得又激动,又慌张,又压抑:“真的是你!”
老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的呵气。

他冷静地转身,背向那人,低低地说:“跟我走!”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18:07:18 +0800 CST  
第二章
(一)
老戴一点儿都没停顿,直接走进了北二道街里面。
那个男人没有急着跟上,他顺手在老板的笸箩里抓了两粒瓜子,放进嘴里嗑了一下,“噗”的一声吐出了瓜子壳。
“有点咸了,口太重!”那男人讪笑着:“下回吧。”
说完,他转身跟着老戴走进巷子里。
胖老板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那成,您明儿来,我给您炒一口清淡点儿的。”

老戴在前面走,那个男人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慢慢悠悠,没事儿闲逛街一样。

走北二道街跟南二道街,其结果是完全不同的,老戴在转身的一刹那决定了往北走。
向南走,会走到南勋街,草市街一带,那一片儿虽然不像靖宇街这么繁华,但也是一片商业区,今天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往北走,会直接走到松花江边,此时此刻,那里就没有很多人了。
——老戴要找一个没人的角落。

走了一会儿,渐渐远离了街市的喧嚣,巷子深处还没有路灯,黑乎乎的,空中飘洒着细雪,落地无声,有点儿深邃苍凉。
老戴慢下脚步,身后那个人男人四下打量了一会,踩着碎步跟了上来,距离老戴约莫两三步远站住了。
老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来,安静的看着他。
“我就知道,您没有殉国,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坚信……”那个男人忽然细声细气的喃喃自语:“戴老板怎么会轻易的死了呢?那些人真可笑……”
老戴慢慢的向他走进了一步。
那男人忽然间有些警觉,向后退了一步,又拉开了些距离。
两个人之间的空间之中慢慢滋长出很多无形的怀疑和戒惧。
老戴忽然说:“你的名字?”
那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罗子玉。”
老戴又低沉的问:“你的资历?”
罗子玉压低声音迅速回答:“民国二十七年,中央警官学校兰州特种警察训练班毕业,我是刘璠主任的学生。”
老戴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老刘那一班的。”
罗子玉谨慎地说:“是。”
老戴想了一下:“那你怎么认出我?”
罗子玉盯着老戴,没说话,却突然笑了笑。
“哦,我想起来了。”老戴说:“三十三年的时候,老刘曾经在西北破获过一个日军情报小组,你当时是行动的主力成员。事后,我在重庆接见过你们。”
“对,戴老板记性真好!”罗子玉有点儿谄笑的说:“那一年我们从甘肃到陕西,自汉中入川,到达重庆,到达的当天晚上,老板在沙坪坝请我们小组全员吃西餐。”
老戴似乎漫不经心的盯着罗子玉,慢慢的说:“所以,你就记住了我?”
“是的,在兰州训练班的时候,我是第一名毕业的。”罗子玉说:“刘主任很赏识我,就是因为我有一种很特别的认人的本事。”
“哦……”老戴来了兴趣。
“无论什么人,只要我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罗子玉说:“就算那个人易容化妆,我也一样认得出来。”
老戴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天才啊!”
罗子玉说:“天才不敢当,略有小技,为党国尽力而已。”
老戴说:“你刚才只是看了我一眼,怎么就确定一定是我?”
罗子玉笑了笑:“我不敢确定是您,我只是试一下而已。”

老戴的心头颤了一下。
他恍惚中蓦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许多年前那些叱咤风云的传奇,都沦落为今天晚上被一声试探就现了原形的尴尬。

只好沉默,老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子玉先开了口:
“这么多年,我一直坚信您没有殉国,您一定是在执行一个大计划,是不是?”
老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难为你了,有这份情义坚守!”
说着,他向罗子玉靠近了一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言语中产生了信任的关系,罗子玉没有再躲闪。
“这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罗子玉忽然说:“实际上,组织内部一直都有这样的传言,自从民国四十五年您的座机失事后,就有人传说,您是以身犯险,忍辱负重。”

老戴的心中再次泛起一阵悲凉。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没错,很难得你们这些同志,对我有如此的信任。”老戴低低的说:“我在执行的这个任务,是我跟校长两个人秘密布置的,一直以来,只有我跟总裁两个人知道,迄今为止,你是第三个。”
老戴把“校长”这两个字说得既庄重又亲切,就好是提起一个多年不见的知己好友。
顿了一下,他又说:“局外之人,只有你,别无他人。”

说着,他又向前靠近了一步。

罗子玉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老戴抬头看看天色,漫天晶莹的小雪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显得无比玄幻而诡异。
老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他突然出手!

一步之内,猝不及防,右掌直出,直奔罗子玉的下颚与咽喉之间。
锁喉!
这一招,老戴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
七年以来,为了活命,他不计其数的假设任何情况下的逃生策略。

但是老戴不会想到,罗子玉似乎早有防备。
他的手掌还没到罗子玉的下颚,罗子玉已经双手捉住了他的手腕,顺势扭身,下压,直挺挺的把老戴压在地上。
冰冷的积雪灌进老戴的领口袖口,激得他五脏抽搐。

罗子玉丝毫没有停顿,左手攥住老戴的右手腕,拼命地压住,腾出右手来伸向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直刺老戴的后背心肺之处。

瞬息之间,老戴拼命地探出左手,在地面上抓挠着,抓起一块碗大的石块,向后奋力掷出。
那块石头非常沉重,又冻得冰冷,这一掷刚好砸到罗子玉的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罗子玉愣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老戴猛然挺身跳起,迅疾抽出口袋里的钢笔,拔掉笔帽,回手便刺。
钢笔异常精准的刺进了罗子玉的左眼,他发出一声嚎叫。
老戴一不做二不休,手上用力,把那只钢笔直挺挺地推进了罗子玉的眼眶里,仅升一小截圆溜溜的小屁股露在外面。
罗子玉痛彻心肺,连惨叫都发不出声音。
老戴紧接着扯下脖子上的毛线围脖,三下两下缠在罗子玉的头上,死死的勒住他的脖子,双手按住他的口鼻部位。
罗子玉挣扎着,摔掉了手里的匕首,双手去抠老戴的胳膊,老戴闭住呼吸,咬紧牙关,越勒越紧。
罗子玉两条腿在地上死命的乱蹬,但是越来越慢,终于停止不动。

北二道街之中一片死寂。
这是个经典的月黑杀人夜。


(二)
掏粪工臭春报案之后,东来派出所最先到达现场的是副所长李喜民。

建国已经三年,虽然经过大力肃反,但是各种潜伏敌特依然存在,破坏活动时有发生,每一件都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今天。

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员,老李副所长几乎把所里的所有人都带来了。
老李指派民警在尸体周围南北两个方向各二十五米的距离之内,横着拉了两条绳子作为警戒线,形成了一个长达五十米的封锁区,把现场与北二道街的南端隔离了。
老李告诉民警,守住这两边的绳子,任何人不得穿绳而过。
然后他亲自跑回所里,给哈尔滨市公安局打了电话通报。
市局值班员接到电话后,按照内部条例,第一通知刑侦处,第二通知道外区分局,第三通知情报室。

艾东和孟思齐穿戴好棉袄棉大衣棉帽子大棉鞋。出门的时候,在大门口恰好遇到刑侦处的处长何飞带着几个侦察员一起出门。

何飞是个四十来岁的糙老爷们儿,热乎乎地招呼着:“老艾!小孟!来上我这个车,我亲自驾驶……”
何飞的是座驾一辆掉了漆皮的挂斗摩托,还是日本关东军留下的老货。
孟思齐远远的瞧了一眼,偷偷的跟艾东说:“我才不坐他那破玩意儿,这家伙骑上两里地,准得把我冻成ice cream!”
艾东笑着说:“那得了,我去跟老何坐个兜风车,你只能跟那几个小伙子去挤挤了。”
何飞带着的是一个侦察科长,三个侦察员。都是二三十岁的小老爷们儿。
这会儿看见孟思齐朝他们走来,发出一身哄笑。
一个侦察员说:“来劲了,来一个大美妞!来,坐里边,我们保护你!”
这几个家伙坐的是一辆敞篷吉普车,美国货。兜起寒风来,比何飞的挂斗摩托还厉害。
孟思齐轻松的跳上车,往几个大小伙子中间一挤,说声:“我可怕冷啊,你们给我挡着风!”
小伙子们又哄笑起来,负责驾驶的小侦察员发动汽车,一溜烟儿的先跑了。

艾东走到何飞的摩托跟前,抬脚钻进了挂斗里,座椅冰冷,激得他打了个冷战。

老何踩了一脚油门,摩托屁股后头突突突窜出两道黑烟,喷出一股熏人的气味,艾东皱了皱眉头。
何飞嘿嘿的笑了一下:“哎呀!我说你这王爷府的小少爷就是矫情……”

艾东的脸色闪了一下,没有接话。

何飞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傻呵呵地笑着说:“不是,你看我这大老粗,说话没把门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艾东平静的说:“没事儿,不说不笑不热闹。”
何飞一脚油门,摩托车窜了出去。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反正一路上雪乱风紧,说话也听不见。

艾东,满族,原名爱新觉罗.显东。满清王朝最后一代肃亲王善耆最小的儿子。
就算是拥有二十年革命经历,背叛自己家庭出身投身共产党,但这样的家庭背景,依然是艾东心里一块揭不掉,长不完,说不出的伤疤。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姐姐。

实际上,这个现场与哈尔滨市公安局的距离并不远。
从哈尔滨市公安局坐在的南马路到北二道街,摩托撒欢儿的跑,大概五六分钟就到了。
艾东和何飞都冻得嘶嘶呵呵的喘着,嘴里呼出的热气转眼之间都结了冰茬。

艾东和何飞把摩托停在了二道街南端的警戒绳子边上,没着急走进隔离封锁区里边。

孟思齐和那几个刑侦处的侦察员先到一步,两个侦察员已经走进封锁区里勘察现场,跟东来派出所的老李交流情况。
那个年轻的侦察科长和一个侦察员,正把臭春拉到一边仔细盘问着。

李喜民看到艾东和何飞,急匆匆的跑过来,三个人聚成一堆,脸色都很凝重。
李喜民说:“不跟你俩客气了,直接说重点,现场我大约摸看了一遍,不太乐观!”
何飞说:“怎么说?”
李喜民叹了口气:“死得挺惨,下手挺狠……一家伙从眼眶里穿进去,估计是直接扎进脑子里了。”
何飞深沉的问:“有其它的迹象么?”
何飞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地方公安局逐步认定只是普通刑事那件,没有敌特活动的嫌疑,那么就不需要过艾东的这一关了。
如果地方公安认为有蹊跷,那就需要情报室介入,甄别。

李喜民咋摸了一下,说:“难说。”
艾东看看李喜民,又看看何飞,十分严肃的说:“不管有没有其它迹象,这个案件都必须重视。”
他的潜台词是,不管有没有敌特的活动的痕迹,情报室都要先过关。
何飞略微露出一点不自然的表情。
艾东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是我多事,你们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何飞释然的点点头:“我懂,老艾你别误解我的意思。”
艾东摆摆手:“咱们都是队伍上出来的,服从组织程序吧!”
李喜民瞧瞧他俩,蔫巴地坏笑了一下:“你俩的官都比我大,你俩咋说我咋听!”
艾东和何飞都被他逗笑了。

艾东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际已经微微露出青白,下了一夜的细雪已经停了。
艾东盯着何飞,慢慢地说:“今天下午,总理的专列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发生的案件,必须要尽快定性,迅速破案。”
何飞和李喜民都严肃的点点头。

1952年12月31日 中苏关于苏联政府将中国长春铁路移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最后议定书的签署仪式将在哈尔滨市举行,中央政务院总理周恩来要亲临现场并在签署仪式上发表讲话。
随后,1953年元旦之日,周/恩/来/总理还要到苏联红军烈士墓献花并题词。

在周/总理即将抵达哈尔滨的前夕,发生的案件,无论多么细微,都不能等闲视之。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20:28:59 +0800 CST  

(三)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艾东忽然问:“老何,怎么只看见你的侦察员,法医呢?”
何飞呵呵冷笑:“法医?人家法医不值夜班,这凌晨突发案件,我还得安排个专人专车去请。”
何飞的话语里明显窝着一股邪火。
艾东伸手在何飞的肩膀上拍了拍,宽厚的笑笑:“别上火啊,别上火。”

哈尔滨市公安局治安刑侦处(三处)目前有三名法医,其中两名是刚刚从吉林白求恩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局里的新手,只有一名资深法医,名叫冯世魁,是伪满时期旧警察署的留用人员。
冯世魁是公安局里出了名的混不吝,为老不尊,猖狂狷介,何飞对他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这会儿天色已经放亮,二道街里的居民们有早起的,忽然看见巷子里呼呼啦啦来了这么多军装警察,停着好几辆吉普摩托,还拉着两道莫名其妙的绳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那好事儿的上前打听,看守的小民警一律劝离。

警察的严阵以待与严词婉拒更激发了这些居民的好奇心,有人从开始远远的观望到磨磨蹭蹭地往警戒绳附近凑乎,有人爬上房檐装作扫雪探头探脑,更有甚者挨家挨户的去敲门,那些还没睡醒的人家有人应声的时候,敲门的就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煞有介事的张扬:“老张!二舅!大耳朵!快起来嘿,出命案啦!”

消息传得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开始有其他街道上的居民来凑热闹,整条北二道街南段就挤挤插插堆满了人,一片热闹欢快的节日气氛。

这时候,两名侦察员已经初步完成了初步现场的勘察,退了出来。
艾东和何飞撩开绳子走进封锁区。
何飞依然愤愤不平:“他妈的老冯,死哪儿去了?这会儿还没找到!这他妈的整条街上都来看热闹了,都是他老冯耽误的。”

艾东说:“要不咱俩迅速的看一下,赶紧清理了现场吧,要不这地方正好堵着公共厕所,再耽误下去,这一大片老百姓都没地儿办事了。”
何飞在实体身边蹲下去,心不在焉的回应说:“那不成,法医还没来现场,我们不能把尸体搬走,这不符合制度。”

艾东没再说话,老何说得对。

艾东也在尸体边上蹲下来,俩人一左一右,盯着尸体看了好半天,接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深沉。

尸体是个男人,眼瞅着大概四十来岁不到五十的样子。穿着一身体面的毛领子粗呢大衣,大衣里面是一套西装,看扮相是个有身份的商人。

只不过,他的脸惨不忍睹,额头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痕,左眼上开着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掉出来的眼球拖着血筋挂在下巴上,冻得晶莹剔透,像个漂亮的玻璃球,整张脸血肉模糊,无比狰狞,惨不忍睹。
尸体背靠在一座公共厕所的男厕门口,左肩靠着公厕门右肩靠着半截砖墙,砖墙后面是一家的破房子,看样子是没有居住的废宅。尸体左腿直挺挺的压在右腿上,好像是搭着二郎腿的姿势。

何飞叹了口气,手指点了点死者眼睛上那个血窟窿:“下手挺狠哪!”
艾东点点头:“看起来这像是致命伤。”
何飞说:“不知道凶器是什么,你看呢?”
艾东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说:“肯定不是用刀,看起来好像一根棍子……”
何飞笑了一下:“一根棍子,这凶手是他妈的峨眉山下来的剑客吧。”

艾东和何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艾东冷静,温厚,儒雅,不急不躁,无论什么样的情形,都不会说脏话。
何飞粗糙,暴躁,性情中人,说不上三句话,就得带一句“他妈的”。

眼看着何飞有点儿小火气,艾东转了话风,装作不经意的问:“哎,怎么没看见他们道外分局的人来啊?这不是他们正经该管的案子吗?”
何飞说:“道外分局的人跟我请假了,他们手上正在跟一个大案子,刑侦上的人都占用了,实在抽不开,说今天争取挑出两个人来跟进。”
艾东心里一动,故作不经意的问:“什么大案子啊?我怎么没听说?”

何飞沉默了一下。
艾东也没有急着追问。

何飞盯着那具尸体,咧嘴笑了一下:“嗨!就是一起普通的连环盗窃案,棘手的地方就是那家伙还会点儿武术,跟他妈的当年李三有一拼,但是跟你们那儿没关系,所以就没报你!”
艾东说:“哦。”

何飞喊了一声:“莽子,莽子,你给我滚过来!”
刚才勘察现场的一个年轻侦察员应了一声,一溜小跑窜了过来。
何飞站起来,问:“刚才你们的现场勘察,发现点什么?”
莽子瞄了一眼艾东,有点犹豫。
何飞笑骂了一声:“你妈了个腿子,艾主任是外人吗?有屁快放!”

莽子干脆利索的打了个立正,一抬手来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是,这就放!”
艾东都被他逗笑了。

莽子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也是从部队上下来的。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是个招人喜欢的家伙。

莽子翻开记录本,翻了两下,从夹页中捏起一根毛线。
“这是第一点,很有价值!”莽子把手指递到何飞和艾东面前,让他们仔细看了一下。
那根儿毛线大约有三寸长,两端的边缘乱糟糟的,很明显是被撕扯下来的。

何飞认真看了一眼,问:“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莽子说:“在死者的嘴角。”
艾东再次扭头看了一眼的尸体,思索了一下,慢慢说道:“一条毛线围脖。”
何飞说:“对,凶手用一条毛线围脖缠住了他的脑袋,一是为了蒙住血迹,二是为了不让他呼救。他挣扎的时候,牙齿撕扯掉了这一根儿毛线。”
艾东再次看了看天色:“这么冷的天,只要围脖捂上一会儿,血流很快就会止住了。”
何飞说:“继续,第二点呢?”
莽子说:“第二点,死者跟凶手发生过打斗,但是没打过凶手。”
何飞说:“我呸!这还用你放屁,我看他脑门上那块伤痕都看得出来。你能不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莽子狡黠地笑了一下,还没说话,有个人在他身后说道:“你个小逼崽子,哪儿轮到你胡说八道,你爷爷我还没说话呢!”

何飞气急反笑,扯着嗓门大吼一声:“我操你大爷的,冯酒魔子,你可算来了!”

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儿,秃脑门子油光呈亮,不戴帽子却散发出蒸蒸热气,呲着几颗黄板牙,一口稀稀拉拉的花白胡子,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军大衣,也没戴棉帽子,醉醺醺的喷发着一身酒气。
这个老家伙,就是何飞手里的活宝,资深法医冯世魁。

冯世魁一步三晃,踏踏拉拉地走到尸体边上,冷不丁打了个酒嗝,陈年烧锅的味道能喷出二里地远。

何飞急忙伸手搀住老头子:“我说你能不能讲究点儿,这是命案现场你知道不?你他妈破坏了现场……”
冯世魁醉眼惺忪地瞪了他一眼:“少跟我他妈他妈的,我是法医,我破坏他妈的现场?”

艾东在边上看着,心里苦笑——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遇见冯世魁,何飞也没辙。

冯世魁也在尸体身边蹲下,迷迷糊糊的看着那尸体,忽然指着尸体眼睛上的那个致命伤,问道:“这个窟窿是谁捅的?”
何飞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冯世魁眨巴眨巴眼睛,说:“你说,要是换了你,眼珠子被人捅个窟窿,你疼不疼?”
何飞说:“废话,换你你不疼?”
冯世魁站起来,在身体身边左转右转,看了几眼,转头问莽子:“小崽子,你说,他临死之前那么疼,是不是得往死了折腾?”
莽子忙不迭的点头:“对,那叫挣扎!”
莽子指着死者的鞋说:“你们看,他穿的是一双老值钱的棉皮鞋,按说,穿这样的鞋,走路都得躲着石头子儿,但是现在,他的鞋帮,鞋跟都有明显的磨损,他的裤腿上也有磨损,有雪冰和泥土,也就是说,他在临死之前,在地上拼命挣扎过。”

冯世魁忽然沉默了,他再次弯下腰,盯着那个血窟窿看了好半天。起身又朝远处走了两步,盯着尸体看。

看了一会儿,咧着大嘴笑了。

“小崽子,爷爷教你两招……”冯世魁一边打嗝一边笑着说:“你们这些小耗子,天天还瞧不起我,说我是酒魔子,今儿爷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酒中之魔!”

冯世魁再次走回到尸体身边,蹲下,抓住尸体的右腿裤脚,用力的抬起来,伸手在裤腿里挠扯。

莽子陪着笑脸说:“冯大爷你逗闷子呢,谁敢说你是酒魔子,谁说你是,我跟他翻脸!”
何飞说:“滚你妈蛋!”

冯世魁却没有心思跟他俩胡扯,此时他变得异常沉静,两只手指在死者裤腿里套了几下,慢慢地摸出一样东西。
冯世魁把那个东西凑近眼前子仔细看了一会儿,慢慢的举起来,伸到何飞,艾东和莽子的眼前。

一个亮晶晶的钢笔帽,在冬日朝阳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四)
“真他妈神了!”何飞说。
“我们本来是要把尸体运回局里,再详细检查的……”莽子气哼哼地说:“不带这么抢先下手的!”

冯世魁嘿嘿一笑:“他妈的,等你把尸体运回去,再脱衣服,找东西,等你找到,凶手都他妈出了山海关了!”
莽子讪讪地笑了一下,没敢接话。

冯世魁沉吟了一下:“小崽子,爷爷教你啊,这具尸体的姿势不对!”

在一旁的艾东只听了这一句,恍然大悟。

冯世魁接着说:“人临死之前拼命挣扎,最后双腿一定是左右分开的,不信你试试。这个人临死之前,拼命摆个二郎腿的姿势,很明显就是在挣扎的时候,裤腿里卷到了东西,他想把这个东西保存住,所以宁可疼死,也要把裤腿里的东西压住,他就这么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死透,可见这个东西很重要……”
何飞没羞没臊的说了一句:“老冯,我服了!回头我请你喝小烧,吃扒肉!”

冯世魁压根没搭理他,他捏着那只钢笔帽,在尸体眼睛的血窟窿上比量了一下。
他慢慢地转头,深色阴沉,说:“凶器,是一支钢笔!”

何飞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面对艾东说:“这个凶手,围着一条好毛线的围脖,带着一支钢笔,他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体面人。”

艾东说:“会是一个潜伏特务吗?”

冯世魁咋摸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凶手是不是特务,我不敢肯定,不过这死者是不是特务,很简单……”

冯世魁再次蹲下来,双手扯住尸体穿的棉大衣,用力扯开,露出里面套的西服。
再抓住西服的衣襟,刺啦一声用力撕开,在左面衣襟里面摸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拉着那半边衣襟抻开,巷艾东和何飞展示了一下——衣襟内衬上,有一个明显的暗兜,暗兜的上半截,露出一小块皮鞘。

冯世魁伸出一只手指,在那截皮鞘上比量了一下。

艾东和何飞都看明白了,那个皮鞘,应该是一把小巧匕首的鞘。
冯世魁站起来,又打了个嗝,心满意足的说:“谁家的正经人,会穿这么一件衣服,带着这么一个玩意儿?”

艾东与何飞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回局里,给总理专列打报告!”
何飞说:“赶紧,老艾咱俩还是骑摩托回去!莽子,你跟小孟负责清理现场!”

两个人急匆匆地撩开绳子,窜上了何飞那辆挂斗摩托,飞驰而去。

莽子看着两位领导一屁股黑烟绝尘而去,讪笑着说:“按说这俩人也是老前辈了,怎么这点儿小花样都没看出来呢?”

冯世魁冷不丁的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气呼呼地吼道:“你还有脸说,这不是他们俩没看出来,是你没看出来!他们俩相信你的现场勘察能力,你他妈的没看出来,还往领导脑袋上扣屎盆子,你活腻啦!”

莽子哼哼唧唧地说:“我那时没看出来,我是准备把尸体运回局里再仔细检查……”
冯世魁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敢狡辩,去你妈个腿儿!”

莽子傻笑跳到一边,忽然疑问道:“嗯?姓孟的那个美妞儿跑哪儿去了?”

就在艾东,何飞和冯世魁研究尸体的时候,孟思齐已经顺着二道街北侧,转到三道街,再沿着三道街向南走回靖宇街,走到头道街,再从头道街向北街转回道二道街的北端,来回走了两遍。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20:31:16 +0800 CST  
第三章
(一)
天亮了,隔着棉布窗帘子都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
老戴穿着蓬松的睡衣,再次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窗户前,挑开窗帘,一口凉风疏忽灌进来,他突突地打了个冷战。
天亮了就该起床,起床就该打开窗帘,这是顺理成章的生活逻辑,如果你在早上7点钟的时候还没有撩开窗帘,就会成为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尽管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本应该在黑暗之中如鬼魅般进行。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旁,贴着门缝鬼鬼祟祟的听了一会儿,确信门外没有人。
然后他又走到衣柜前,悄无声息的打开衣柜,翻出一套八成新的中山装,跟他昨天夜里穿的那一套一模一样。
接着再翻出一条毛绒绒的围脖,跟他枕头下面压着的那条沾满了血渍的围脖一模一样。

他麻利的脱下睡衣,穿上衬衣,套上棉坎肩,穿上棉裤,套上中山装的外裤,穿上上衣,系上扣子,系紧脖领上的风纪扣。戴上那一顶水獭毛的棉帽子,围上那条围脖。
他在镜子前,怔怔地照了很久,以便确认这套装束跟昨天晚上那套毫无二致。

对了,钢笔!
老戴走到小书桌前,拉开桌面下的抽屉,抽出一支钢笔,小心翼翼的插在上衣左胸的口袋里,露出半截亮晶晶的钢笔帽。

然后,他再次走到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照了很久。
镜子里的老男人,苍白,清瘦,眼神有点儿迷离,鼻梁和颧骨上有一些不明显的斑点,嘴唇和下巴上蓄着一圈唏嘘的小胡子,看起来就像个迂腐但是体面的教书先生。
老戴微微的点点头,确定镜子里人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

忽然,他没来有的笑了一下——很多年以来,他都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一式两份。
甚至连他自己也是——对,就连这个人都是一式两份的,否则,他怎么死里逃生?

恍惚额一小会儿,老戴摘下帽子,摘掉围脖,整齐的放回到床上。
然后拿起那条沾满血渍的围脖,还有那套被冰雪混着泥土脏污了的中山装衣裤,四四方方的叠放在一起。
他想了一下,又摘下了枕头的外罩,加上围脖衣裤四样,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塞进一个旧书包里。
书包显得有点鼓鼓溜溜,老戴掂量了一下,挎在肩膀上,慢慢地走出屋子,关门上锁。

隔壁的赵老二正蹲在门口刷牙,看见老戴出来,含混着满嘴的牙膏沫子,问:“哎,老戴,听说你昨晚上看电影去啦?”
老戴说:“嗯,就你耳朵尖!”
赵老二说:“咋样?好看不地?”
老戴笑嘻嘻地说:“好好刷你嘴里的象牙,别瞎打听!”
赵老二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

对面楼上的走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电影院的卖票员小白姑娘嘴里打着嘟噜:“冷啊,冷啊,冻死我了……”一溜小跑冲下楼梯,绕过走廊,从老戴身边窜过去,嘴里喊着:“怎么着,老戴,电影好看吧?”

还没等老戴说话,小白姑娘已经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对面三楼上,小白她妈气呼呼地冲出来,冲着大门洞子叫骂:“滚你妈蛋,死冷的天连棉裤都不穿,冻死你个瘪犊子!”
门洞子里响起小白姑娘的声音:“你就是我妈,我就是你下的蛋,我滚啦!”
老戴乐呵呵朝小白她妈摆摆手:“老嫂子你就别操心了,现在的年轻人……”
小白她妈换了一副笑脸:“老戴呀,相看的咋样呀?”
老戴苦笑一声,装作没听见,踩着楼梯蹬儿慢悠悠地下了楼。

在门洞子里,迎面遇见住在一楼的陈同进门来。
陈同跟老戴打了个招呼,说:“我离着老远就听见了,这帮老娘们儿一天天闲出屁来,就好瞎打听,人家相不相亲跟你有啥关系咧?”
老戴说:“就是就是,都是一帮家庭妇女,主要是没文化!”

陈同三十来岁,是道外南马路小学的老师,也是这圈楼大院里少有的知识分子。
陈老师有点儿小小清高,他总觉得在这个圈楼里,只有老戴有些文人气质,有资格跟他谈一谈。

出了大门,迎面湛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猝不及防,老戴蓦然感到一阵心虚惶恐。

昨夜一宿飞雪,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老戴背着书包,一路慢慢走着,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有两个棘手的问题:
一是背包里的这些衣裤围脖需要处理。
二是吕二嫂需要小心应对。

自己昨天晚上没有起看电影,也没有见到相亲的那个女子是谁。
吕二嫂前次提起的时候,只说是她裁缝店里经常光顾的老主顾。今年五十出头的年纪,还是人民政府的干事。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老主顾今天一定会去吕二嫂的裁缝店里去询问,最快中午,最晚晚上,吕二嫂就会到他家里兴师问罪。

怎么办?

(二)
被冯世魁劈头盖脸收拾了一顿,莽子不敢再怠慢,立刻召集手下的几个侦察员和东来派出所的民警集合,分成两个小组,一组由摆出所的副所长李喜民带队,另一组由一处的侦察员带领,分别从警戒绳的两侧向现场中心推进搜索。
每一组人员一字排开,蹲下,一步一步蹭着前进,每向前一步,就用手轻轻趟开面前的积雪,要确保地面上任何一样的可疑的遗落物都不放过。
看着两组人马一点一点在地面上推进搜索,莽子叹了口气,说:“派出所的老李,把绳子拉得太近了,起码得再向外拓十米,现在这样的距离,可能很多证据都被看热闹的居民踩死了!”

那些看热闹的居民觉得案发现场实在有趣,尽管看守的小民警一再劝说,还是不依不饶的聚堆,看得津津有味。

冯世魁哼了一声,说:“你把封锁线拉得再远,发现什么那都是次要问题,像这样的杀人手法,那都是高手。高手嘛,是不会轻易给你留下证据的。”
莽子不服气:“那你说咋办?”
冯世魁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听死人是怎么说的……”
莽子说:“好啊,那你这死人怎么说?”
冯世魁呲牙冷笑了一下:“我这个死人说,我他妈的就稀罕这一口……”

说着,冯世魁掐着一把小镊子,从死者的大衣毛领子上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片小东西,慢慢地递到莽子面前。
莽子看看了一眼,有点儿疑惑:“这是啥?”
“你猜?”
莽子恍然大悟:“这是,毛嗑儿!”

东北土话,毛嗑,就是瓜子的意思。

“这不是毛嗑儿!”冯世魁更正说:“这只是一片毛嗑的壳儿。”
他凑近死者,盯着死者的嘴唇:“他临死之前,嗑过一粒瓜子,然后把壳儿吐出来,但是有一小片儿壳儿落在了他的大衣毛领子上,壳上带着唾沫,很快就冻结了,粘在毛领上……”
莽子想了想,说:“现场附近的地面上,没发现瓜子壳。这大冷天的,谁没事儿站大街上嗑瓜子啊!”
冯世魁比划了指尖上的瓜子壳:“那这个说明啥?”
莽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世魁冷笑一声:“嘿嘿……”
莽子说:“你笑啥?”
冯世魁咧嘴笑了一下:“我笑啥?我笑你是个傻逼!”

莽子一瞬间怒不可遏,但是随即恍然大悟。他一下子跳起来,扯着嗓子喊:“老李,老李,把你派出所的人都叫过来!”

李喜民带着一排人正趴在地上搜得不亦乐乎,猛然听着莽子的呼喊,吓了一跳,急忙带着自己派出所的人员列队集合。
莽子急匆匆地跑到队伍面前,压低声音说:“老李,你们派出所的通知对这一片情况熟悉,我现在要求你们,把这条街上所有买炒货的,炒瓜子炒花生的,在路边摆摊的,全都给我找出来,带到你们派出所看管起来,市局要挨个儿问话!”

“卧槽,靖宇街这一片儿前后都是白市夜市,卖杂货的可多了去了!”
一个派出所片儿警嘟囔了一句。

莽子想骂人,但是咬咬牙忍住了。

“先找昨天晚上出夜市的,二道街街口的,要是没有,就沿着头道街和三道街往外扩!”冯世魁在远处急吼吼的骂道:“莽子,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啊!以现场为中心,在时间和空间上从最近的开始查找,一点一点往外扩!你妈的……”
莽子急了,扭头对冯世魁大吼一声:“老头子你喊啥?你那么大声干啥?你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冯世魁激灵一下,扭头看着南北两侧警戒绳边上围观的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李喜民对着列队的片儿警们喊:“都听懂啦?马上出发!”
民警们齐刷刷地立正,敬礼,喊道:“是!”

这时候,南侧警戒绳外,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人群中有一个人推推搡搡的往外走,惹得身边看热闹的不高兴。有人骂骂骂咧咧的:“你看热闹就看热闹,瞎挤个鸡毛,”

那个人一声不吭,急匆匆的人群外挤挤插插的钻出去。
莽子和李喜民下意识地的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大叫道:“拦住他!”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20:32:52 +0800 CST  
(三)
老戴不疾不徐的沿着景阳街走到靖宇街路口,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跟街边卖冻梨冻柿子的老头子说了两句闲话。
然后,他悠闲地走进靖宇街,在第一条横街路口右转,那是南头道街。
南头道街的第一家铺子,是个朝鲜人开的小饭馆子,夏天卖冷面辣白菜,冬天卖狗肉豆腐汤。
铺子也没有个像样的店面,几根横竖搭起来的木头架子,头顶和四周钉着一圈塑料布,在临街的一面掏开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条棉布门帘——这是东北地区冬季最常见的保暖方式,有点像塑料大棚的意思。

老戴挑开棉门帘子悄悄的走了进去。
塑料棚子地方不大,横三竖四的摆着四张油腻腻的小桌子几把破凳子,里边垒着一口锅台,架着两口大铁锅,这会儿一大锅狗肉豆腐汤烧得正旺,整个棚子里热乎乎的,充斥着迷人的狗肉汤味儿和被喷灯烧焦狗毛和狗皮的味道,很鲜香,很油腻。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朝鲜人,这条街上都叫他老南。这时候正蹲在大锅台边上,往灶坑里添柴火。
时间还早,棚子里没有别的客人。

老戴轻轻咳嗽了一声,叫:“老南哪!生意不错啊!一屋子的狗毛味儿。”
老南一回头,有点儿诧异:“呦,是老戴,咋这么早就来了?早起杀的,才收拾利索!一身的焦毛味儿!”
老南是个正经的朝鲜人,汉语还说不利索。
老戴很自然的在靠着门帘子的桌子边上坐下,摘下肩上的旧书包,掀开,慢吞吞的从书包里摸出两张钞票,递给老南。

“来,老南,这是一千块钱,昨儿晚上的欠账!”老戴笑眯眯地说。

(四)
昨天晚上。
北二道街北端,漆黑无涯,沉寂如死。
老戴用围脖缠住罗子玉的脑袋,绕过罗子玉的身后,罗子玉锁死在怀里。他左臂环扣着罗子玉的脖子,右手死死的按压住罗子玉的口鼻。

罗子玉挣扎,老戴压着他的身躯拼命下蹲,迫使他身体前倾,两条腿在地面上胡乱踢踏,却使不足力气,无法挺身站起。

那一刻老戴的神思忽然有点迷离,他意识到自己在杀人,快感和罪恶同时源源不断的侵入他的脑神经,从生到死的一瞬间,老戴觉得就像他十五岁时跟女人泄露了处男之身的那一夜一样——既无比短暂,又无限漫长。

罗子玉一声一声沉闷的呼喊,呜呜嗷嗷的,老戴依稀听得他呼喊的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有一瞬间老戴竟然觉得那个名字他或许曾经很熟悉,有几秒钟的功夫,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仔细听了几声,但是呜呜咽咽的听不清。他甚至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点好奇,很想把手松开,清清楚楚地听一声罗子玉到底喊的是谁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罗子玉猛烈地挣扎了两下,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老戴顿时清醒过来,方才意识道自己浑身都是冷汗,领口灌进来的雪花寒凉无比,激得他浑身颤抖。
但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压着那具尸体,心中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一百二十。

这个晚上老戴是幸运的,至少在杀人的那几分钟里,没有人从那条穷街陋巷里经过。

老戴慢慢地把放尸体放倒,站起来,捶了捶腰,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情不自禁苦笑了一下。
杀人!这么粗重的工作,居然也要戴老板亲自动手,这听起来像个笑话。

还是想想善后的事儿吧,老戴纠正自己。
他在地上踅摸了一会儿,找到了罗子玉丢掉的那把匕首,在轻薄的雪地上,那把匕首还是很明显的。
那只钢笔帽找不到了,巷子里太黑,雪地太白,一只银白色的钢笔帽落在雪地上,浑然一体,不可能很快找到。
即使找到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老戴想到,尸体上的那个伤痕太明显了,如尸体被发现,公安很快就会判定凶器是一支钢笔,即使你销毁了那只钢笔,但是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没法消失。所以老戴立刻决定放弃寻找。
他弯下腰,抬起尸体的头部,咬了咬牙,猛地拔出了插在尸体眼眶里的钢笔。
尸体的眼眶里噗的一下窜出一股血水,流满了那张狰狞的脸。
老戴拖住尸体的两肩腋下,吃力的拖动,靠近墙角。

(五)
这时他才注意到,这里是一处公共厕所。
老戴心里蓦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要把尸体拖到厕所里面,从蹲坑里塞下去,这样的话,尸体很可能要等到第二天很晚的时候才会被发现,如果运气好的话,很可能要等到几天之后才会被发现。

他试图拖着实体拉进公厕的门里,但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街巷的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老戴隐藏在公厕墙角的角落里,抑制住呼吸,心脏剧烈的跳动,这不由得让他想到若干年前第一次执行暗杀任务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浑身颤抖,呼吸剧烈,生不如死。

那个行人可能是太冷了,急匆匆的一路小跑,可能是怕黑,嘴里哼哼呀呀的唱着:“提起那个宋老三,老两口子卖大烟哪,一辈子没有儿生了一个女儿婵娟哪,大白屁股小白脸哪……”

老戴手里握着那只冻得冰冷的钢笔,笔杆上还腻着黏乎乎的血肉。
他已经做好准备,大不了再杀一个——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杀人更简单的事情了。

值得庆幸的是,1952年那个冬天的晚上路过北二道街上空的神祗保佑了这个可怜的路人甲,他一路碎步小跑着路过了公厕,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老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的手还在颤抖,甚至身体都在颤抖。
他看了一眼罗子玉的尸体,改变了主意——把尸体塞进粪坑里是个可笑的办法。即使可以延缓被发现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但是迟早还是会被发现的。
他现在要做但是,尽快回到人群之中,不被人怀疑,不让人发觉。
至于那个钢笔帽,不足为虑,那只是一款很普通的钢笔,在任何一个商场的文具柜台都可以买到,要凭这一点追查来源,恐怕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老戴迅速的起身,钻进厕所里,把那把匕首扔进了靠近门边的那个蹲坑,然后迈步就走绝不迟疑。

他不能直接沿着原路返回去,那样太危险了,如果再有一个偶然出现的路人乙就麻烦了。
老戴琢磨了一下,继续向北走。
北二道街与松花江江岸之间,有一条与江岸东西方向平行的小街道,是为了方便这些街道的北端的居民的穿行而开辟的。
这条小街又细又紧,巷道理堆满了酸菜缸,大酱缸,破衣柜,自行车,柴火柈子……
老戴谨慎小心的穿过,走了两条街,来到北四道街头上,然后再向南折回,一直走到靖宇街附近。

临近街面,已经能看到街上的灯光和行人,闻到诱人的食物气味。老戴缓了一缓,把脖子上的围脖摘下来,折叠了一下,尽量把沾满了血渍的那一面叠在里面,再仔细的缠绕在脖子上。
夜太冷,血渍都凝结了。

老戴沿着靖宇街慢慢地往回走,他看了看腕表,已经六点四十分了,他错过了相亲,错过了电影。
老戴沉默的走着,内心无比懊悔,无比惆怅。

相亲就好好相亲,看电影就好好看电影,你逛什么街?买什么瓜子?
想到此处,老戴心中蓦然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他震惊的问题。

那个卖炒瓜子的!

如果说,自己去那个炒货摊子,纯属一念之差。但是罗子玉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偶然的——他是一个潜伏的谍报人员,他的所有行为都是有目的。

这时候,老戴恰好走到二道街的近前,不远不近的恰好能看到那个瓜子摊子。
那个胖乎乎的安徽口音老板很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没再热呵呵叫卖拉客,反倒有点儿东张西望的意思。

老戴凑在一处卖旧书的摊子前蹲下,跟卖旧书的老头子闲扯,偷眼瞧着炒货摊儿。
卖旧书的老头子说:“先生,要看点儿什么书啊?”
老戴说:“嗨,随便看看。”
老头子说:“哦。”
老戴说:“我这是家里的婆娘想吃一口五香瓜子,我出来买点儿,这不正好都到你这了么,就顺便看看!”
老头子说:“那你也顺便买我两本书呗,也算我开开张。”
老戴说:“可说呢,不巧了,我都走到这了才发现,忘了带钱了,我扭头还得回家取钱去。”
老头子说:“那你赶紧回家取呗,我不着急,我等你!”
老戴说:“我就怕我回家一趟再拐回来,买瓜子的都撤摊儿了。”
老头子摆摆手:“你放心,他不走,这两天要过年了,买卖好,他得八点多钟才撤哪!”
老戴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起来,顺手在裤兜里摸了一把,掏出一张五百块钱的人民币。
老戴说:“你看,整叉劈了,我兜里还有一张儿。”
老头子呲牙笑了:“挺好,正好买一套《聊斋志异》,完事儿你再回去取钱买瓜子儿。回到家里,点着台灯儿,盖着棉被儿,喝着茶水儿,嗑着瓜子儿,看着狐仙儿美女儿,那得多嘚儿!”
老戴说:“嗯,你说得对!”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20:36:31 +0800 CST  
(六)
老戴把一套两本的《聊斋志异》夹在腋下,慢吞吞地走过那个炒货摊子。
他确信那个胖子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
如果这个胖子也是一个潜伏的特工,那很明显不是他戴老板在任的时候培养的,素质不行啊——老戴默默地想,党国培养人才的标准越来越低了。

走过了炒货摊子,老戴又做了一个决定。
他拐进了南头道街上那家朝鲜馆子。

这工夫正是老南生意好的时候,棚子有几个酒客喝得醉醺醺的,呜嚷唔嚷的吹牛扯蛋。
老戴守着门边上那张桌子坐下,跟老男要了一碗二米饭,一碗狗肉豆腐汤。
老南端着饭汤送上桌的时候,耸着鼻子抽搭了一下,说:“咋有一股血腥味儿?”

老戴的心里一沉。

那几个喝酒的客人呼喝着:“老南你别装啦!你这棚子里天天熬狗肉汤,还他妈在乎血腥,你是不是今天弄了瘟死的狗啦?心虚啦?”
老南扭头气哼哼的说:“我老南做买卖儿,从来不弄瘟死狗,我都是弄得狗贩子送的好狗,你们爱吃不吃,别在我这儿耍狗坨子!”
那几个客人又哄笑起来:“这不就是喝酒唠嗑说句笑话么?你这人真不识逗!”

老南啐了一口,气急败坏的回到大锅前,捞了一大勺子狗肉,走回来,全都倒在了老戴的碗里。
老戴一惊。
老南说:“老戴你是个老实人,这一勺子算我请客的!”
老戴诚惶诚恐:“那怎么好意思呢!”
老南说:“没事儿,你吃,我请客!”
老戴说:“可我没带那么多钱。”
老南说:“我说了我请你吃,不要你这份钱!”

老戴忽然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个主意。
他慢慢地说:“那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可是我不能白吃你的肉,我明儿早上把钱给你送来。”
老南想了想,说:“这是狗的肉,不是我的肉……那也成。”

老戴就着一碗二米饭,慢慢的嘬着狗肉豆腐汤,心里忽然暖暖的泛起一阵满足感,他竟而忘记了自己刚刚杀了一个人。
只不过,那句“瘟死狗”的话让他有点儿恶心,他决定尽量不去想这句话。
汤鲜肉嫩,老戴一口一口的吃着,借着棉布门帘子的缝隙,他能远远地看到那个斜对面的炒货摊子。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客人喝光了两瓶烧酒,心满意足的结账走人,临走之前对老南嚷嚷:“你这人真不识逗,为啥不给我白加一勺狗肉?”
老南说:“滚!”

棚子里只剩下老南和老戴,有点儿尴尬。
过了一会儿,老南忽然长长的喘气,闷闷的说了一句:“我想回朝鲜。”
老戴不知如何是好,不明不白的接了一句:“现在抗美援朝啊,正在打仗呢!”
老南沉默了一下,说:“就是因为打仗,所以我才想回去。听说志愿军在朝鲜打得很艰苦,主要是后勤跟不上,没饭吃。我回去,当个炊事兵,哪怕是给他们做一碗狗肉汤也好。”
老戴恍惚的笑了一下:“战场啊,人都打没了,哪儿来的狗?”
老南沉闷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七)
这时候,老戴透着门缝看见那个胖子老板准备收拾摊子了。
他站起来,掏了一把零钱放在桌上,说:“那份狗肉钱,我明早给你送过来。”
老南点点头,说:“慢走啊!”

老戴出了狗肉棚子,再次朝二道街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八点钟,街上的行人正在逐渐散去。
那个摊子本身就是一辆装着轱辘的货柜,胖子老板把装着花生瓜子的笸箩收拾了一下,拿一块苫布盖上,把秤杆秤砣秤盘收好,推起柜子上把手,吱扭吱扭的慢慢走起。

老戴缀在胖子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街上的行人四面八方的散入条条街巷,老戴接着行人的掩护,慢慢靠近。

走了一会儿,胖子推着货柜,走进北七道街。
北七道街里行人稀少,如果跟得太紧,一定会被发现的——老戴悄悄的隐藏在街角的第一个门洞里,看着胖子老板晃悠悠地拐进了七道街里面的一座圈楼院子里。

只要知道他住在哪儿就好——老戴琢磨。
然后,他继续夹着《聊斋志异》,沿着靖宇街往回走。

这个时间走到自己住的圈楼里,正好与电影散场的时间相吻合,这一点可以利用左邻右舍来佐证,如果一旦出现了自己被公安询问盘查的情况,邻居们会成为最好的证明。
但唯一的问题是,自己并没有去看那场电影,这个问题一定会在在那个相亲对象那里爆发。所以,必须想一个说得通的借口。

那个不知名的相亲对象至关重要,她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那个买炒瓜子的胖子。
至于那个胖子,只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就是幸运的——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幸运的。不管他是一个潜伏的特工,或是一条无辜的池鱼。

走到圈楼门洞子的时候,他听见小白姑娘嘻嘻哈哈从自己身后跑过来,喘着粗气问了一句:“老戴,老戴,你干啥去了?”
老戴以为这是一句玩笑,便说道:“我看电影去啦。”
小白笑嘻嘻地说:“是嘛?好看吧?”
老戴还没回答,小白已经一溜烟的跑上了楼梯。

那一刻,老戴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他一生犯下的最大疏忽,直接导致了所有的事情的最终的结局,完全背离了初衷。

老戴苦笑,摇摇头,走上二楼,在走廊口,又撞见了隔壁赵老二正披一件破棉袄,靠着门框,狠狠的嘬着一截烟屁。
老戴问:“咋的了这是?”
赵老二往屋里横了一眼:“妈了个逼的,臭老娘们儿!”
老戴笑了笑,掏钥匙开自己的房门。
赵老二忽然说:“哎,老戴。你这是咋了?”
赵老二指了指老戴的膝盖,那里有一块不太明显的冰雪和泥土的擦痕。
老戴淡定的开门,慢慢的说:“嗨,刚才走得急,路上太滑,卡了一下。”
赵老二说:“赶紧扑拉扑拉,搓一搓,这衣裳都是好料子,怪可惜的。”
老戴说:“嗯呢,你也赶紧进屋吧,怪冷的!”
赵老二无奈的叹气,他的屋里传出一声狮子吼:“你个死老爷们儿,你死在外头吧,我好当寡妇!”
老戴推门进了房间,回手关上门,插上闩。
他没有开灯。

整个身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如泥,顺势坐在地上,呼呼的喘气,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慢慢地睡着了。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20:37:59 +0800 CST  
第四章

(一)
这一夜,老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地板上苏醒,什么时候脱了衣服,换上睡衣,又在炉膛里点了火压了煤——他好像是在梦游,直到他钻进了被窝,温热的炉火覆盖了室内的寒凉,他的意识反倒清醒了过来。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年前的那个早上,青岛,国军军备机场。
那个早上的天气已经预示了后来即将发生的事情,阴云低垂,笼盖四野,阵风呼啸,但是却裹挟着一股不应该在三月份出现的燥热。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长戴立人在他的私密候机室里,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
他穿着一身笔挺顺滑的高档毛料中山装,闲散的倒卧在沙发靠背上。
他的眉宇之间顾盼颇具神采,有不怒自威之势,但是却又隐隐有一丝焦灼。
他的对面同样摆着一张沙发,也坐着一个男人,两个人的姿态,身材,相貌,眉眼,隐隐约约竟然有六七分相似。
这不过这个人穿的是一身西装,系着一条领带。
硕大的落地窗外面,能看到国军空军的飞机起飞,降落。而那架编号222的C-47式军用运输飞机安静的站在停机坪上,等待着起飞的指令。

气氛很凝重,甚至能感觉到一点悲壮。

沉默了很久,戴立人说:“很快就要起飞了。”
对面的高仿戴立人说:“是的,很快了。”
戴立人想了想,说:“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对面的高仿戴立人说:“嗯,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戴立人说:“你说,我一定答应帮你办到。”
对面的高仿戴立人快活的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笑:“我想说的那句话,其实就是——你,真他妈的是个杂碎!”
说完,他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就好像他刚刚手刃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戴立人竟然没有生气,平淡的说:“没有别的了?”
高仿戴立人说:“就这一句,没别的了。”
戴立人点点头,深沉严肃的说:“这一点,我已经为你做到了。”

说完,戴立人也笑了起来,候机室里忽然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高仿的戴立人说:“其实,我可以再化化妆,可以更像一点儿,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戴立人摆了摆手:“没有那个必要了,飞机上还有八个随员,我的一个处长,一个秘书,一个英文翻译,一名译电员,三个护卫。今儿早上,我已经在在他们的茶水里放了安眠药,这一时他们应该在飞机上昏昏欲睡了。另外两名驾驶员在驾驶室,他们不会看到你。你只要放心大胆的上飞机就好。”

高仿的戴立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表哥,你答应的我的事情,不会变卦吧?”
戴立人探过身子,凑近来,深沉的说道:“我答应你,一命换一命,你替我上飞机,我一定把你儿子从云南的监狱里弄出来。”
高仿的戴立人没有再说话,慢慢的站起身来,解开西服扣子,摘下领带。
戴立人也站起来,开始解开中山装的扣子。
两个人沉默着,互相换了外衣。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声音说道:“老板,地勤报告,可以起飞了。”
两版戴立人对视了一眼,戴立人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高仿版的戴立人整理了一下衣襟,抓起沙发扶手上的一顶灰色礼帽扣在头上,压低了帽檐,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这一瞬间,戴立人怅然若失,失神的站了半晌。
而后,他走到窗前,正好看到222号飞机沉重缓慢的关闭舱门,螺旋桨开始转动。

戴立人抓起沙发扶手的摆着的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然后抓起另一顶礼帽,深深地扣在头上,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军官,利索的立正敬礼,大声说道:“奉局座令,给您买了从青岛到上海的船票,今天中午启航,卑职负责护送您登船。”

戴立人犹豫了一下,转身面向那军官,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不敢不敢,如何敢劳您大驾呢!国军正值戡乱救国,兹事体大,您军务繁忙,小弟我自己上船就好了!”
那军官又敬了个礼:“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硬邦邦的船票,戴立人接过来,再三的表示感谢,然后走出了候机楼。

楼外停着一辆斯蒂庞克牌的小汽车,戴立人上车,加油,发动,驶出军备机场。
这时候,他还能看到那架编号222的C-47运输机飞行在天际线上,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当天下午,这架飞机在南京郊区坠毁。机上乘员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两天以后,戴立人的军统心腹爱将严醉最先到达空难现场,冒着大雨在山沟中找到了戴立人的遗体。
遗体已经被大火严重烧毁,失去了右腿右臂,面部全部烧焦,无法辨认,军统法医最后用戴立人的牙医记录比照尸体的牙齿,以及他随身佩戴的一把手枪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而这时,戴立人的本尊已经坐在人满为患的火车上,混迹在一群浑身臭汗的低等旅客之中,出了山海关。
他的目的地,就是哈尔滨。

半个月之后,戴立人在道外正阳大街和景阳街路口的圈楼里赁到了一处房子,正式入住。
三个月之后,他才在一张不知道什么人从关内带来的,包着一块腊肉的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葬礼的报导,以及那副近代中国最著名的挽联之一:
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
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这是一代名士大儒章行严先生写给他的挽联。

读罢挽联,老戴泪如雨下。

所以这一天早上,老戴浑浑噩噩之中再次梦呓着这幅挽联,在沉睡中嚎啕惊起。

两个小时以后的清晨时分,他又回到了老南的狗肉馆子里。

(二)

老戴从书包里摸出两张票子,每张都是五百面额的,总共是一千块。
“这是昨天晚上的欠账。”老戴笑嘻嘻地说:“一勺狗肉。”
老南搓搓手,有点儿尴尬:“这也太多了,六百就够了呀。”
老戴说:“没关系,你找给我。”
老南说:“我这还没开张呢,我身上没有零钱。”
老戴装模做样的想了想:“这样吧,我先去隔壁找大麻子买包烟,兑点儿零钱,回来再给你。”
老南有点儿紧张,立马从老戴手里接过票子,说:“那哪儿能让你跑一趟呢,还是我去吧,你在这帮我照应一下就好。”
说着,揣起那两张钞票挑帘跑了出去。

老戴耳听着老南的脚步渐行渐远,丝毫没有怠慢,拉开书包扯出那条沾血的围脖,干脆利索的塞到了大铁锅底下的灶坑里。

正如艾东和何飞在分析现场的时候所说的,这确实是一条好毛线的围脖,真正纯毛的,焚烧销毁的速度会很快,但是会产生一股焦毛味儿缭绕在空气里。

但是问题不大,老戴想到,老南隔三差五就要杀几条狗,处理狗毛的时候需要用火燎,这个棚子里聚集了狗肉,肉汤,白酒,米饭,辣酱,烧狗毛的种种混合气味,这点儿焦味,应该不会引起警觉。

老戴抄起一跟柴火棒在灶坑里捅了两下,确保围脖已化为灰烬。
他意犹未尽,侧着耳朵听了停,门外没有响动,他又从书包里拽出那个枕套,胡乱地塞进了灶坑里。
枕套烧起来好像有点难度,而且发出一阵芳香的气味。
老戴站起身,四处瞟了一眼,看到桌面上居然有剩下的半瓶白酒,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他抄起酒瓶往灶坑里泼了一遭,很明显那是一瓶高度白酒,火焰一下子爆涨起来,甚至窜出了灶口。

老戴手忙脚乱到退了两步,瓶里的白酒摇晃中撒出了一些。

这是老戴犯下的第二个疏忽,这个疏忽同样导致了很多事情遭到了逆转。

等到老南挑起帘子钻进棚子的时候,老戴已经若无其事的坐在破椅子上,似乎百无聊赖等着他回来。
老南进来的时候,又抽搭着鼻子闻了两下,似乎有点儿疑问,但是又不好说。
老戴接过几张零钱,也没数,揣进裤兜里,跟老南道了个别离开。

处理掉最棘手的那条围脖,老戴心里轻松了很多。
围脖上有血迹,是必须最快处理掉的。
衣服上只有脏污,没有血迹,即使被盘查,也可以说得通。
他之所以要销毁那套衣服,与其说是为了毁灭罪证,不如说,是为了求一个心安——戴老板,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了。
这一次,他忽然感觉到惶恐,愧疚,甚至有点儿自责。
还是烧了吧——以后继续当个安分老实的老戴,不招灾不惹事,娶个老伴,安然终老也好。

这么说起来,吕二嫂似乎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老戴心情渐渐爽朗了起来,他一路慢悠悠的走着,穿过南头道街,来到一条横街上。
这条街叫太古街,街对面,就是道外区的长途客运站。

50年代初的哈尔滨,这里是从哈尔滨道附近几个县城一天一趟往返班车的车站,近一点儿去平房,呼兰,王岗;远一点儿去阿成,双城,五常。
每天早上,这里都聚集着一群等车的乘客,人满为患的挤在狭小的票房子里,等待着乘务员喊话:“阿城的走啦!五常的走啦!呼兰的走啦!”

十冬腊月,天寒地冻。
那些破旧的老式客车都冻得打不着火,每天凌晨起来,那些司机和卖票员只好在车底盘下燃起一堆火,烘烤着发动机。
烤火的时候,那些司机和乘务员也一起躲在票房子里,打牌聊天吹牛逼,有些手痒的乘客也跟着凑局打两把,整个票房子里吆五喝六,欢乐快活,直到估计着时间,火焰把发动机烘暖,能够顺利发动的时候,乘务员就开始喊客儿,那些乘客才各自归门认路,闹哄哄的上车。

这时间,老戴看着一辆车刚刚开走,票房子前的空地上还停着三辆大车,其中两辆车地盘下正呼呼地烧着火。

天儿太冷了,没有人愿意在外面呆着。
老戴装作买票乘车的样子,先溜进票房子看了一眼,
票房子地中间点着一座大火炉子,炉膛就是一个大号汽油桶改装的,伸出一根炉筒子直溜溜的插进墙里。
炉膛上坐着水壶,烤着地瓜,两拨人各自支起一条长凳在打扑克,周围都是闲着等车的乘客在围观,没有人注意他。

老戴默默的退出票房子,又仔细的瞅瞅四周无人,走到两辆长途汽车的中间,飞快地 打开书包,掏出上衣和裤子,蹲下身子,左右开弓把衣裤抛进了两堆火焰里。
老戴安静的看了一会儿,衣裤在火苗中熊熊燃烧,卷曲,焦化。
地旷,天冷,风急,即使衣服烧起来有一股纤维燃烧的熏人味道也没有谁会在意。
老戴的心里终于安静了。

他站起来,悠哉游哉的走出来,忽然发现有一个小青年,正贴在车屁股后面撒尿。
那个小青年看见老戴走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晃着屁股抖了一抖,提上裤子跑进了票房子里。

老戴心满意足的离开客运站,他一边走,一边朝客运站票房子的斜对面看了看。
那里有一栋白墙皮的二层小楼,门上挂着一块醒目的白底红字的牌子:
松江省哈尔滨市公安局道外区分局东来派/出/所。

是的,这里就是东来派出所。
老戴的嘴角咧出一丝笑意——这就叫灯下黑!
我偏偏就在你的公/安/派/出/所的门前销毁证据,这才是有资格被称作戴老板的高深莫测。
他觉得自己渐渐找回了专业上的自信。

现在,他已经成功的让老南知道他昨天晚上在他的棚子里喝狗肉豆腐汤,让邻居看见他很早就回到了圈楼里,他让赵老二,小白姑娘和陈同看到他一大早出了门,再让老南收了他的钱,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着,围着一样的围脖,插着一样的钢笔,他的伪装毫无破绽,他的时间线严丝合缝,将来即使有一天公/安/局查到他的头上,他完全有足够的证据来洗脱自己。

剩下的只有一件事,那个相亲的对象,怎么解释?

老戴看了看表,时间接近九点半,距离吕二嫂来找他兴师问罪还有一点时间,他需要冷静的思考一下对策。

所以,接下来,他还得去上班。
作为一个正常人,不去上班是不合理的,会被人怀疑。

老戴思索着,一时有点儿心不在焉,这时候他刚刚穿过太古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乱哄哄叫唤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微微转身向后扫了一眼,原来是从东来派出所的大门里冲出来几个风风火火的民/警,跑到客运站票房子门前。

这时候恰好有一辆长途车的乘务员走出来,迎头撞上民警,吓了一跳,问:“同志,怎么啦这是?”
一个民警说:“上级有指示,从即时起,对所有出城的车辆和旅客进行排查,正好你们帮我们组织一下,让屋里所有候车的旅客把自己居民证明书准备好,我们要查。”
乘务员应了一声,和民警一起进了票房子。

老戴没有停留,他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心中居然有点儿惊悸——毫厘之差,好悬!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1 23:15:49 +0800 CST  
(三)
北二道街的命案现场,正在莽子和李喜民交代的工夫,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急匆匆的推搡着离开。
莽子和李喜民立刻意识到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他俩异口同声的喊道:“拦住他!”
然后两人立刻窜了过去。

看守着警戒绳的两个小民警异常警觉,听到呼喊,麻溜儿的冲进了人群中,直奔那个试图逃离现场的人。

人群太拥挤了,围观的那些闲人看到局面突然变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惊慌起来,好在人群还没有乱,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这时候,“砰”的一声枪响,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开枪啦,快跑!”。
人群立刻四下逃窜。
这一下整个现场乱糟糟的,不明真相的无知群众狼奔豕突地逃离,有人冲破了警戒绳跑到了现场里。

冯世魁都有点儿慌了,他大喊道:“所有的民警,都集中到我身边来!”
他的意思是,即使现场大部分被破坏了,至少要保护住尸体周围这一块。

局面太乱了,没有人听到冯世魁的声音。
所有的侦察员和民警都不约而同朝着那个逃跑的人方向追去,冯世魁忽然感觉到有一点不妙。

莽子的速度很快,动作又敏捷,逆着人群闪展腾挪,超过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民警,很快就要追上那个逃跑的人。

莽子怒吼一声:“站住,我开枪啦!”
那个人倏然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上,直挺挺的举起双手,凄惨地喊道:“拜开枪,我投降!”

冯世魁半蹲在尸体身前,警觉地盯着四散奔跑的人群。
那些人大部分是站在南端的警戒绳外面的,但是那个试图逃跑或开枪的人,是转身向身后南边方向逃窜,没有人愿意和他往同一个方向跑,所以那些人几乎都冲进了警戒绳里往北边跑去。

混乱之中,冯世魁敏感地意识到有人在迅速向他靠近。
冯世魁所有的酒意都醒了。

一个身材高大,戴着狗皮帽子,套着深灰色大棉袄的男人,低头猫腰,几乎是俯冲过来。
只要看一眼这个男人冲过来的姿势,冯世魁立刻意识到,这人绝对是个高手!

刹那之间,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女子从这个男人身后冲出来,拦腰一把抱住了他。
这个女子,正是刚刚回到现场的孟思齐。

孟思齐一招得手,并不停顿,直接惯性前扑,把这个男人按倒在雪地上。
男人果然是个高手,扑到在地面之后,拧腰翻转。
孟思齐毕竟是个女孩子,力气不足,被一下子甩开。
那男人连头也不回,直接侧躺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脚向后踹出,正中孟思齐的心窝。
孟思齐在雪地上秃噜秃噜的滑出好几米远。
那个男人一个鲤鱼打挺,干脆利落的在雪地上站了起来,猛然身正要再度出手,却看见跟自己交手的是一个穿着公安军装的姑娘,不仅一怔,呆住了。

孟思齐趁这一点儿迟疑之际,一把掏出了腰间枪套中手枪,瞄准了那男人。
“不许动!趴下!”孟思齐厉声喊道:“敢动我开枪!”

那个男人呆了一呆,忽然裂开大嘴,露出一口焦黄的板牙,呵呵笑着说:“卧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孟思齐继续喊:“趴下!”
那个男人轻轻摆了摆手,贼兮兮的说:“同志,请你保持冷静!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领导报到的!”
孟思齐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猛然站起来,冲到男人面前,飞起右脚,一记横踢,直奔男人的头部。
那个男人掐准时间,微微一缩头,孟思齐的飞脚贴着他的头顶掠过,扫掉了他的狗皮帽子。
孟思齐却一下子没收住,扑通一下,一个屁股墩儿摔在了地上。

这时,已经有几个反应过来的民警返回来现场,七手八脚的那那个男人扑倒,掏出一副手铐子把他反手铐住。

那个男人也不挣扎反抗,只是呜嚷唔嚷的说:“同志们,我真是自己人。我有组织部调令和党员介绍信哪!”
(四)
哈尔滨市公安局大会议室里,气氛有点儿紧张。
艾东和何飞心急火燎的赶回局里,马上跟副局长同志作了汇报。
副局长直接拨通了北京公安部的专线电话,向公安部领导作了紧急汇报,并要求通过公安部向周恩来总理的专列进行报告。

接下来,副局长召集召开紧急会议。
在任局长和政治保卫处的处长都不在哈尔滨,他们此时正在陪同周总理来哈尔滨的专列上,现在局里的具体工作由副局长全权负责。

艾东作为情报室主任,代表政治保卫处开会。其他五大处,除了人事处之外的处长都要参加。
副局长神情很凝重,说:“形势紧迫,咱们就不说客套话了。今早上的北二道街杀人案,根据法医老冯的现场初步判断,是一起特务案件。这案件要是平时还好说,但是今天不同往日啊,同志们……”
副局长犀利的眼神横扫全场:“就在走总理到达哈尔滨的前夕,发生这样的案件,意味着什么?”

副局长不是说“怎么分析?”或者“怎么侦破?”而是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句政治水平很高,潜台词很深的问话。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还没整理好思绪,没有人接话。

副局长笑了笑:“同志们都给个意见吧,咱们搞民主集中制,民主发言,决策集中。”
还是没有人接话。

副局长看了一眼,说:“那就各自发言吧,咱们按顺序倒数来,五处先说说。”
五处是武装保卫处,处长是个精明强悍的中年男人,作风强悍凌厉,原先是四野的炮兵部队上转过来。


五处处长斩钉截铁的说:“我们五处的职责是武装保卫,换句话说,我们是机动部队,行动单位。案件的定性和分析,不是我们的强项。我听领导和各位处长的指示,你们要行动,要抓人,是突袭战还是包围战,我随时配合。”

艾东在座位上,默默呷了口茶,不动声色,心里默默地想:凡是表面上忠厚老实的铁汉子,其实大多数都是扮猪吃老虎的鸡贼!

副局长满意的笑笑:“那四处的意见呢?”
四处是边防保卫处,处长是个五十开外的小老头儿,以前是北满抗日民主联军部队上的,哈尔滨解放后,鉴于他在抗联时期走遍过四野八荒的山山水水,对边防线上形势熟悉,所以领导上识人善任,委任其为边防保卫处。

但实际上,当时的边防保卫主要还是依靠解放军驻军,公安局的边防保卫处,实际上也跟艾东的情报室职能差不多,更像是一个政策管理,交流联络机构。

四处处长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清清嗓子,说:“我认为,现在说特务案件还为时过早,毕竟刚才也说了,这只是法医的初步判断,还不是最终结论嘛!”

副局长点点头:“也对!”
艾东又饮了一口茶,心里想:官僚主义!三反运动还是没反利索。

副局长又把目光转向了三处处长,还没开口,忽然会议室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莽子在门外喊:“报告!”

副局长皱了皱眉头,有点儿不悦。
何飞站起来,走到门边,微微打开一条缝,厉声说道:“莽子你闹什么?不知道正在开重要会议吗?”
莽子大声说道:“我知道,不过我这儿有情况,比你的会议更重要!”
何飞眉心一紧:“快说!”
莽子说:“现场出了点儿意外,小骚乱。”
何飞的脸色一变,正要发怒。莽子马上跟进一句话:“但是我们抓到一个家伙,在路上突审了一下,那家伙说,他可能看到了杀人凶手……”
艾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门边,大声问道:“那人在哪儿?”

莽子喘了口粗气,说:“艾主任你先别着急,还有你的一个新人呢,我给你一起带来了!”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2 13:33:20 +0800 CST  
第五章

(一)
何飞跟艾东都回头跟副局长同志点了个头,示意询问。
副局长摆摆手:“你们去忙吧,尽快出个结果,咱们再碰头!”
何飞与艾东应了一声,匆匆走出会议室,这次紧急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副局长看着他们俩的背影,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停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突然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撂,砸出一声轻响。

副局长扫了一眼剩下的三个处长,有点儿诡秘的笑笑,说:“得了,老何和老艾去忙他们的了,咱们接着开吧,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

三处处长呵呵一笑,说:“你们猜猜,刚才老艾的心里在想什么?”
五处处长一摆手,揶揄地说:“他还能想什么?一准是想,这帮老官僚分子,三反运动怎么不把你们都反掉了?”

几个人都发出一声哄笑。
副局长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算了算了,这种话以后就不要提了,咱们还是先说案子吧……”

很显然,这几个老资格的处长,有一些事情不愿意与艾东分享。

艾东沿着走廊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边走,一边琢磨刚才会议桌上的事情。
他能体会到那些不寻常的疏离味道。

哈尔滨市公安局政治保卫处情报室,以前的主任是欧阳德同志,1952年6月,欧阳德正式被任命为政治保卫处处长,空出来的情报室主任的岗位,欧阳德极力推荐艾东接任。

艾东继任之后,就明里暗里感到跟那几个处打交道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艾东自己也曾经分析过这个情况,主要的原因有三点:

一是山头问题。
虽然说大家都是共产党员,革命队伍,但是革命队伍里依然有山头主义团伙派系。
市局里一共六大处此前的处长,包括欧阳德在内,几乎清一色是四野的军人转过来的。虽然四处边防保卫处的处长换了一位东北抗联出身的老资历担任,但是抗联的对队伍本质上还是四野一系的。

而艾东此前是冀东部队李运昌部的人马。
解放战争初期,李运昌带领冀东部队进入东北,配合四野林罗刘作战,但是却不是四野的嫡系人马,因此在山头身份上有点儿尴尬。那些四野的老家伙头脑简单,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东北的天下都是老子们打下来的,所以东北这疙瘩就是老子们的天下。
所有其他部队出身的,都是来老子饭碗里抢食的。
艾东也正是因此吃了锅烙。
二是社交问题。
野战部队的老兵转到地方公安战线,虽然脾气秉性收敛了不少,但依然是一副大头兵做派,做事风风火火,开会呲牙咧嘴,吵起来拍桌子骂娘,一言不合拔枪相向,两句话说高兴了,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是艾东有点儿受不了的。

艾东,满清最后一代肃亲王最小的儿子,自幼记事起,虽然已经满清覆亡,家道中落,但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曾过过许多年锦衣玉食的日子。
少年时代,他在日本留学,就读于陆军士官学校,日本军校严禁刻板的训练,造就了他的军事底子,后来他虽然追随革命,加入了共产党。但是内心想起来,对于日本军校的学识操练,还是心存感激。
正因于此,艾东一向不抽烟,不喝酒,行止有度,严谨从容。

这也正是艾东与那几个处长合不来的一个主要原因。

艾东边走边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前面这两项,只是两个侧面而已,远远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艾东有一个臭名昭著的亲姐姐。

满清最后一代肃亲王的第十四女,满名爱新觉罗.显钰。汉名金碧煌。
幼时,艾东跟他的这位姐姐一起被送到日本黑龙会首领,著名浪人川田浪吉的家中培养,并被认作川田浪吉认作义子义女。
后来,他的姐姐回到中国,改了一个日本名字,叫做——川田芳子!
许多年以后,他的姐姐被称为“东方魔女、满洲国妖、男装丽人,第一女谍”。

这才是那几各位处长不愿意跟艾东坦诚分享的真正原因。

(二)
艾东的办公室狭小而简陋,但是却很整洁,这是他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就读时就养成的良好习惯。

开开门,孟思齐和那个男人齐刷刷的从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孟思齐说:“艾主任!”
那个男人跟着说:“艾主任你好!宋五奎前来报到!”

艾东皱了皱眉,绕到办公桌里面,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淡淡地说:“都坐下吧!”
孟思齐和那个男人坐下来。那男人昂首挺胸,双手抚膝,正襟危坐,挺拔顺溜。
桌面上整齐地摆着两份文件,艾东拿起来看了一下。

第一份是组织部调令,艾东扫了一眼,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有点小小的吃惊。
这份调令的来头非同小可,竟然是时任松江省省委组织部部长王铉同志亲自签发的。


哈尔滨市公安局政治保卫处(情报室):
兹介绍宋五奎(壹)同志到你处分配工作,请接洽是荷。
此致 敬礼
附:情报外勤工作

下边盖着“中国共产党松江省委员会组织部”的鲜红大印。
最令艾东惊讶的就是,调令文末缀着一行手写的钢笔字迹:
这是个老革命同志,请予接洽为盼!王铉

艾东没言语,拿起第二封文件看了一眼,是一份党员关系介绍信。

艾东笑了一下,拿起那封调令在宋五奎眼前晃了一下,说:“宋五奎同志,看起来你很有能力啊,省委组织部长亲自给你发的调令。”

宋五奎有点儿惊愕的说:“怎么地?艾,艾主任,你,你不知道,这事儿吗?”
艾东发现这个宋五奎,着急的时候好像有点儿结巴。
“哦,我知道!”艾东说:“欧阳德同志这次去北京之前,跟我交代过这件事,我们情报室,工作很特殊,外勤工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手,欧阳同志说,他会物色一位有经验的同志,来协助我们开展外勤行动……”

后面的话,艾东想了想,没说出口。

宋五奎有点儿兴奋了,整个人也不绷着了,索性在椅子上盘起一条腿,从大棉袄的怀里摸出一条烟纸,又掏出一个黄铜的烟丝盒,抠开小盖子,从里面捏出一撮碎烟叶,均匀地洒在烟纸上,高高兴兴的开始卷烟。

“我呢,跟欧阳德那老家伙是老相好,长春围城的时候,我跟他搭伴进过长春城,策反郑洞国起义……”
宋五奎伸出舌头,湿乎乎腻歪歪的在卷烟纸上横竖舔了两遍,小心翼翼地把卷烟粘好。
孟思齐在边上看着,又偷偷的看了艾东一眼,吐了吐舌头,翻了翻白眼,表示受不了的恶心。

宋五奎笑嘻嘻把烟卷伸到艾东面前:“来呗,艾主任,我这是上好的亚布力烟叶子,整一根儿呗!”

艾东摆摆手,强忍着说:“我不抽烟!”
宋五奎讪讪的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抽了哈。”

孟思齐终于忍不住了,厉声说道:“你也不许抽!”
宋五奎一愣,怔住了。
孟思齐没好气的说:“艾主任不抽烟,没有人在他办公室抽烟!”
宋五奎讪讪的笑了一下:“不抽,那就不抽呗!”随手把烟卷架在了耳朵上:“我等会儿再抽!”
艾东苦笑了一下:“我不抽,你也可以抽,我不介意。”
宋五奎小心的笑笑,没说话。
艾东也没继续谦让,接着问说:“怎么?我听说你跟小孟刚才在现场还过了两手?”

宋五奎脸色有点儿难看,还没说话,孟思齐抢着说:“他偷袭现场,我以为他是敌人!”
宋五奎瞪着眼睛,喃喃地说:“你这女同志说话不走心啊,我那是偷袭吗?我是看见你们现场的人没经验啊,我上去帮忙的。你们这些小鬼啊,那现场一乱,所有人都奔着追逃跑的人去了,一个保护尸体的都没有,恁们不知道保护尸体是第一重要的么?”

孟思齐抢白道:“怎么没有?我不是就奔着保护尸体去的么?要不怎么会撞上你?”
宋五奎一愣,缓了缓口气,说:“嗯,也对,就你一个有脑子。其他人都没那眼力见儿!”

孟思齐哼了一声,脸色有点儿骄傲,心里却有点发虚——其实她根本没有冲着去保护尸体的打算,只不过她恰好那时侯在周边转街回来,正好赶上现场骚乱,她撞见宋五奎直奔尸体俯冲,一时下意识的反应,奋不顾身扑上去而已。

艾东摆摆手,制止了孟思齐的抢白,站起身来,说:“咱们长话短说吧,说起工作,咱们以后在工作中见,现在咱们有案子,先去看看预审吧!”

宋五奎和孟思齐都站起来。
宋五奎说:“那我也跟着去呗?”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2 16:31:24 +0800 CST  

(三)
预审室的房间本来就小,这会儿更是见缝插针的在书记桌后面塞了好几把椅子,更显得局促。
按照办案原则,涉及到特务案件的预审,由情报室负责,因此,孟思齐是主审。
前排是孟思齐和一名记录员。
后排黑压压的坐了一列——何飞,艾东,莽子,还有一位二处的侦察科长,另外还空着两把椅子。
两个空位子是预备着给副局长或者其他有需要听审的处长们准备的。
宋五奎跟着进来,看见边上有空椅子,正想坐下去,莽子吆喝一声:“你谁呀?这是你坐的地方么?”
宋五奎吓了一跳,臊眉搭眼的站了起来,瞅瞅艾东。
艾东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跟何飞低头说着悄悄话。
这让个老宋有点郁闷,他识趣的退到墙角上,双手抄在棉袄袖子里,活像个被批斗的小地主。
其实,莽子再回来的路上已经跟宋五奎照过面,这会儿吼他两嗓子,纯粹是为了给孟思齐出气——莽子对孟思齐颇有好感,这是局里公开的小秘密。

孟思齐正在桌面准备材料,听见莽子装模做样的呵斥宋五奎,偷偷地回头冲着莽子飞了一个媚眼儿,莽子脸上绯红,嘴上却说:“好好工作,严肃点儿!”
宋五奎躲在后头,看着这一幕,不禁贼溜溜的一声坏笑。

这时,预审的后门被打开了,两个小战士压着那个试图在杀人现场逃跑的人走了进来。
这家伙手腕,腿上都拷着铁镣,脸上挂着铁青的瘀伤,身上的棉袄棉裤都浸透着雪水,冻得直打哆嗦。
艾东看了一眼,低头吩咐守在门旁警戒的战士:“去,把炉子添点火,烧热点儿!”
何飞呲了一声:“你看你,就是个狠不下心来的老娘们儿。”
艾东淡淡地说:“他现在只是嫌疑,又不是确定是特务。就算他是真特务,我们的原则也是不搞虐待。”
何飞撇了撇嘴,没说话,顺手抽出一根烟,刚想往嘴里放,冷不丁的从身后伸进来一只手,手指上捏着一根卷烟。
这一下把何飞还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正是宋五奎。

何飞说:“这谁呀?”
艾东有点儿懊恼,又不便发作,只好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情报室新来的老宋,这是咱们二处的处长,何飞同志!”
宋五奎舔着脸笑嘻嘻的说:“来,何处长,你来一口这个!”
何飞听了介绍,缓和了一下,接过老宋的烟卷放在鼻尖上闻了闻,忽然大喊一声:“他妈的,好烟叶子!”
这一声太突兀,吓得前排的孟思齐和小记录员都愣住了。
审讯的开场显得有点尴尬而滑稽。
这一晃儿,何飞眉飞色舞的跟老宋聊上了:“卧槽,你打哪儿弄来的这叶子?”
老宋也来劲了:“这个,正经亚布力的叶子,我费老鼻子劲淘弄来的。”
何飞瞧瞧宋五奎,又瞧瞧艾东,期期艾艾的说:“那个,老艾,你不抽烟是吧?”
艾东心知肚明,苦笑着站来起来,说:“得了,我给你俩让地方!”
艾东蹭过去坐到了空椅子上,宋五奎大摇大摆的在艾东腾出来的椅子上坐下,顺便向莽子飞了个眼色,搞得莽子很是没面子。

孟思齐恼了,回头喊:“我说你们领导同志,注意一下纪律好不好!”
不料,何飞跟宋五奎压根就不搭理他。

宋五奎显摆似的掏出他的卷烟纸,黄铜盒子递给何飞,俩人亲亲热热的开始卷烟玩儿。
孟思齐心头冒火,他不好再跟何飞发泄,只好扭头去看艾东的意思。
不料,艾东也没搭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待审的人,似乎饶有兴趣。
这会儿,何飞跟老宋已经又卷好了一根烟,他俩掐着烟卷,美滋滋的点火,心满意足的吐了个大烟圈。
宋五奎说:“得了,小孟同志你开始吧!”
孟思齐把手中的钢笔啪嗒一下拍在桌面上,没好气的说:“新来的你闹什么闹?”
何飞却吐了一口烟圈,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小孟啊,你这就不对了,我们这是帮你做审讯工作呢!”
他转头对宋五奎说:“看起来,咱们这个新来的同志很有经验啊,是个老同志吧!”
宋五奎美滋滋的说:“不敢当,不敢当,咱还是先干正事儿吧!”

孟思齐是个聪明姑娘,她品得出这俩人话里有很多玄机,便隐忍下来,却又情不自禁转头去看艾东。
艾东用眼神示意她抓紧开始。


(四)
闹哄哄的乱了一阵,审讯终于开始了。
孟思齐问:“你的姓名?”
嫌疑人答:“我叫高三发,高梁米的高,一二三四的三,发横财的发。”
孟思齐说:“你回答的这么顺溜,是不是以前犯过事儿,被审过?”
高三发说:“伪满的时候,哈尔滨伪警察抓过我好多次,因为我反满抗日。”
孟思齐抿嘴笑了一下,翻了翻手上的资料:“你反满抗日?”
高三发说:“没错!”
孟思齐扬了扬手里的资料,嘲笑着说:“别蒙我了。就在你进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已经到你街道上和派出所,把你的底细查清了……”

1946年,共产党接管哈尔滨之后,公安局第一任局长陈龙同志便率先建立了户籍制度,到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际,哈尔滨市近百万人口已经建立起了完整的居民户籍。是全国所有城市之中最早拥有健全户籍制度的城市。
哈尔滨的户籍管理制度随后被全国各个城市效仿,成为新中国人口管理制度的范本。

孟思齐用手指点着那份材料,一行一行轻快的念叨:“伪满康德五年,1939年,因盗窃罪被判刑两年;伪满康德八年,1942年,因强奸被判刑三年;1945年光复后出狱;第二年再次因猥亵妇女被捕,判刑一年……”

孟思齐轻蔑的晃了晃手里的资料:“这就是你反满抗日的历史?”
高三发哼了一声,没说话。
孟思齐犀利地说:“虽然伪满时期的旧警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是人家也不是一味的不干好事儿!”

后排坐着的艾东和何飞,不约而同的轻轻咳嗽了一下。

孟思齐心领神会,回到正题:“刚才我们押你回来的路上,你叫嚷说,昨晚上在北二道街杀人现场看到了凶手,是怎么回事?”
高三发想了一下,嬉皮笑脸的说:“我要是如实交代了,算不算戴罪立功?”
孟思齐说:“你要清楚,你现在没有资格提条件,你要交代得好,我们会考虑你的认罪态度。”
高三发又想了一下,说:“那我可说好了,我老实交代,但是你们不能追究我的错误。”
孟思齐说:“你什么错误?”
高三发说:“昨儿晚上,我躲在公共厕所哪儿,本来是想等着小莲宝来的。”
孟思齐说:“小莲宝是谁?”
高三发一脸淫邪的嘿嘿笑道:“小莲宝,就是住在北二道街里边,唱二人转的小骚娘们儿……”

高三发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儿,四十来岁没家没业没老婆,一个人住在南二道街的一栋圈楼里,跟几个游手好闲的老爷们儿合租混居住在一间房里。

他一向的爱好就是尾随妇女,伺机猥亵,轻则拍拍屁股摸摸大腿,重则搂搂抱抱亲亲嘴嘴。
新中国建立之后,政府公安管理得狠,他收敛了好多。也因此心理憋了一股邪火,蠢蠢欲动。

在今年刚入冬的时候,他偶然发现一个好玩意儿,从此便无法自拔上了瘾。

那一天晚上,他没事沿着二道街闲逛,走到北口那座公共厕所的时候,突然尿急,便钻进去上厕所。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来钟,远远近近的人家差不多都已经睡了,这时候他突然发现,隔壁女厕所有人进来。
喝了点小酒,醉醺醺,心里憋着邪火,刺刺挠挠。高三发死死的屏住呼吸,贴住男女厕所中间那道墙,聆听着隔壁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
可惜那道墙是一面砖墙,一点缝隙都没有。
有些老旧的公厕,中间的隔墙是木板的,年久失修,墙上会有大大小小的缝隙,隔着缝隙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画面。
高三发的心里乱哄哄的。
他听见隔壁的女人,进来,蹲下,哗哗,起身,离开。那些声音撩拨着他憋闷已久的欲望。

他偷偷的跟着走出来,远远的跟踪着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走路的身子袅袅娜娜,风姿绰约。她手里提着一把昏黄的手电筒。
高三发从那一天晚上就不可自拔。

以后的每一天,高三发都来二道街北端转悠,后来,他发现了更好玩的地方。
公厕的后面是一道矮墙,越过矮墙,可以看到公厕的下边的粪坑,他偷偷地潜入到粪坑下面,抬头往上看,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厕上的蹲坑。
那个女子每天晚上入睡前,都会打着手电筒来上厕所。

高三发零零碎碎的打听到,这个女子名叫小莲宝,从前是个唱二人转的。后来被一个伪满的军官娶为外室,光复之前,那个军官跑了,小莲宝一个人赁了房子单过。
这女子日子过的体面,不像圈楼里的其他人家在家里放一只马桶,她每晚睡觉之前必须出来上公厕。

高三发每天晚上就算计好时间,潜伏在粪坑之下等着她来,借着手电筒昏暗的光芒,可以看到她白嫩的屁股和乌黑的私密。
那是高三发最幸福的时刻。

(五)
“真恶心!”孟思齐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气呼呼地说:“别说这些恶心的,说重点,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昨儿晚上……”高三发似乎还没从预约单回忆中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才扭捏的说道:“昨儿晚上,我在厕所底下等着,小莲宝上厕所的时间没准儿,有时候七点来钟,有时候六点多,反正不超过七点半准来。”
孟思齐厉声说:“说重点的。”
高三发说:“是,重点。昨晚上,小莲宝来的有点早,大概六点多就来了,那时候街里边的人家大概都睡了,我看见她打着手电,进来,蹲下……”
孟思齐猛拍桌子:“这段不用说!”
高三发说:“那就后来吧,她完事儿,走了,我本来是要等到她大概走远了,再从厕所地下爬出来,结果,过了没多大一会儿,我就听到上面有两个男人说话,然后就打起来了……”

还没等到孟思齐继续开口,何飞,艾东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异口同声的问:“那个小莲宝住在哪个圈楼?”

很显然,如果这个高三发说的是真的。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形就是,小莲宝上过了厕所,打着手电从女厕出来往回走,这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对面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作为一个单身女子,为了避嫌,她关掉了手电筒,等着对面的人走过去,她好回家。
但是,这个时候,命案发生了,有人动手了。
是的,这个叫做小莲宝的女人,很可能无意之中,目睹了杀人现场。

不管高三发说的是不是真的,迫在眉睫必须首先要找到这个叫做小莲宝的女人。

“不对,你们俩先别着急!”老宋忽然说道:“你应该再问问这家伙,今早上在围观的时候,他有没有看见那个小莲宝在人堆里?”

何飞和艾东立刻都顿悟了——看起来这个老宋果然是个老手。
高三发摇摇头:“今儿早上,我没看见她。”

如果这个小莲宝今早上在人堆里围观,那就很可能说明她对昨晚的事儿一无所知,这样,就算要找她取证,也不急于一时。
但是,如果这个小莲宝不在围观的人群里,那么就有点儿说明问题了。

老宋站起来,绕过孟思齐的桌子,走近高三发,笑眯眯地问道:“今早上,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高三发说:“当时,我看到他们在商量事儿,有个老头子喊,从二道街开始查起,我心里慌了,我怕你们是要把我找出来,我就想跑。”

高三发所说的那个老头子,自然就是法医冯世魁。

宋五奎说:“那你为什么开枪?”
高三发说:“我哪儿有枪?我开什么枪?我没开枪啊!”
宋五奎回头看了看莽子。
莽子此时却有点搞不清老宋的来头,似乎有点儿背景。低眉顺眼的说道:“抢不是他开的,他身上没枪,当时我在现场,枪响的方向跟他的方位不一样……”
“我知道不是你开的枪,我就是逗你玩儿……”老宋说着,拽起高三发的右手摩挲了一把:“看这手掌,还带着屎味儿呢,哪像是开过枪的手!”
孟思齐被他这一句逗得忍俊不禁,只好拼命忍住不笑。
宋五奎向艾东点点头,说:“现在,咱们去找这个小莲宝吧!”
艾东却转向何飞说:“咱们还得找道外分局的来合计一下……北二道街一带,肯定有潜伏的特务据点。”
何飞脑子转了一转,说:“这样,去找小莲宝,我跟你们这位老宋,带着莽子一起去。你们在家继续审,说不定还能审出点儿有分量的情况。”

艾东看得出来,何飞更愿意与老宋这样的人打交道。

孟思齐气哼哼地说:“恶心!我更想跟你们出外勤去!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2 17:04:57 +0800 CST  
第六章

(一)
宋五奎,何飞带着莽子急匆匆走出了审讯室。
剩下艾东和孟思齐,还有那个二处的科长和记录员,一时间面面相觑。

孟思齐问:“咱们还审么?”
艾东没说话,走到门边,拽着门把手呼扇了两下,透透屋子里的烟味儿。

嫌疑人高三发也瞅着这几个人发愣,忽然说:“长官,长官,你有烟没?”
孟思齐没好气的吼道:“没有!”

艾东把门关上,对那个科长说:“你有烟么?”
科长想了想,不情愿的从裤兜里摸出皱皱巴巴的半包烟,是“老巴夺”牌子的。
艾东抽出一根,捏在手上,笑了笑。走到高三发面前,把烟卷塞进他的嘴里。

高三发咂摸咂摸嘴唇,贪婪的叼住,哼唧着: “火儿,火儿!”
艾东弯下腰,凑近高三发的脸,说:“想抽不?”
高三发急得直晃脑袋,急赤白脸的连声说:“想想想想,火儿……”
艾东笑得更开心了:“你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就给你点火儿!”
“我说,我说,啥都说!”高三发急得前仰后合:“长官你快问呗。”

艾东慢慢走回到审讯桌后边,在孟思齐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说:“小孟同志啊,你看到没,老何和老宋的经验丰富啊,这一点你得多学习,多请教,多观察!”

孟思齐想了想,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跟老同志多请教,多学习!”

这时,那个小记录员有点儿懵了,说:“你们说什么哪,我怎么不明白。”
孟思齐看了一眼艾东,艾东朝他点点头,示意她有话放开说。

孟思齐整理了一下思路,对记录员说:“你看这个高三发,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皮肤都是焦黄焦黄的,牙齿也是黄的,这说明什么?”
小记录员想了一下,有点恶心的说:“说明……他钻完粪坑之后没洗手。”

艾东和那个科长哄堂大笑。
连高三发自己都被忍不住了,急赤白脸的吼道:“大姑娘家家的,说话这么埋汰呢,我手指头黄就是抠了粑粑没洗手。那我牙也黄,是不是还得吃二斤大粪哪?”

小记录员又气又羞,拿起记录本遮住了脸,说:“你爱吃不吃,反正现在天冷,你就当吃的是马迭尔冰棍呗!”

“别胡说,怪恶心的!”孟思齐强压着笑意说:“牙黄手黄,这说明他是个老烟鬼,他的烟瘾很大。”
“而且,我们在开始审讯之前,按照制度已经搜查过他,他身上没有烟卷。”孟思齐接着说:“所以,当他一进审讯室,何处长和那个老宋,就已经看出来他是个老烟鬼,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抽烟了,一定会犯瘾的。”

“哦,我明白了。”小记录员恍然大悟:“所以呢,何处长就开始掏烟,那个老宋也开始卷烟,他们是为了刺激这个家伙。”

艾东摆摆手:“他俩可不是为了刺激他。你们要知道,很多审讯的老手,都不会一开始就进入正题,他们总是会在开始前玩一点儿花活,为什么呢?是为了观察一下审讯对象的在最不经意的状态下的真实反应。”

艾东指着高三发说:“就像他,老何和老宋卷烟玩儿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他嘴唇有点哆嗦,眼睛有点儿冒光,情绪很自然,很真实——很明显他对老宋的烟叶子更有兴趣,反而对审讯没那么严重的顾虑。”

孟思齐接着说:“我明白了。这说明,他知道自己罪名不大,只要一交代就没事了。如果他是隐藏的犯罪分子或者特务,在那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先思考自己的应对审讯的办法,不会有这么发自内心的想抽烟的反应。”

艾东说:“对,所以,为什么老何说,这是帮你们审讯,就是这个意思。老手啊,一眼就看出来问题的关键。”

孟思齐说:“那怎么办,这是不是说明他没事了?”
艾东说:“那怎么说明就没事了呢?没准儿他是个经过严格训练的高级特务,专门会窥探你的想法,钻你的空子呢?”

孟思齐有点懵了:“那到底怎么算啊?”
艾东笑笑:“没怎么算,你该怎么审,还怎么审,按照规矩来。老何他们的试探,只不过是给你提供一个佐证的可能性。但是,你不能以这种可能性作为审讯的事实依据。”

孟思齐是个聪明的姑娘,默默地想了一下,说:“谢谢艾主任的指点,我明白了!”

这时候,高三发已经被烟瘾折磨得五脊六兽的,他叼着摇摇欲坠的烟卷儿,嘶吼着:“哎呀我的妈啊,快给点个火儿吧,这他妈烟卷都让哈喇子泡湿一半啦……”

孟思齐却好整以暇的坐下,摊开桌面上的资料,慢悠悠的重新开始:“那个,咱们再重新过一遍啊……姓名?”

高三发呸的一口,吧嘴里的烟卷吐了出去,带出一溜唾沫星子:“我去你妈的,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孟思齐也不生气,却从口兜里慢悠悠地掏出一枚闪亮的ZIPPO打火机,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翻着花样,然后“啪”的一声立在桌面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高三发,笑吟吟的不说话。

高三发发出一连串绝望的嘶叫:“我服了,我服了……我叫高三发,今年四十七岁,现住哈尔滨特别市道外区南二道街27号圈楼……我昨晚扒厕所粪坑,可是我没看见杀人啊,小莲宝走后,我是从女厕那边爬出来的,我从二道街北边直接溜走了,我没经过男厕那一边儿……”

孟思齐回头看了艾东一眼,艾东点点头,低声说:“陈述合理。他很有可能没看见杀人。”
孟思齐摆摆手,制止了高三发的嘶嚎,沉声问道:“你没看见杀人,那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高三发晃了晃神,想了想,说:“我听见有个男人死命的嚎了一声……啊!”
高三发冷不防的模拟着发出一声嚎叫,把孟思齐吓了一跳。
“嚎得老惨了,就一声,然后就没了。”
孟思齐说:“就这些……?”
高三发低头,很努力的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说:“我在粪坑地下猫着,听不太真,那俩人捏着嗓子说话,好像是怕被偷听到,不过呢,我恍惚好像听到其中一个报号自己的名字……”

“什么名字?”艾东和孟思齐都警觉起来,同时问道。
“嗯,好像是……刘凡。”高三发腻腻歪歪的说:“那个自己说,我是刘凡……他妈的到底是哪个刘字,哪个凡字,我就不知道了。”

艾东和孟思齐迅速对视了一眼。
孟思齐说:“这个情况太重要了……”
艾东面色凝重,深沉的点点头。
高三发呵欠连天,哀求着:“长官,长官,我都交代了,你把那烟卷给我呗……”

昨天晚上,北二道街上,罗子玉临死之前说:“我是刘璠主任的学生……”
雪急风紧,屎尿熏人,这个高三发听错了耳音。

(二)
道外北二道街北三道街桃花巷一带,解放前是哈尔滨的风月场。1946年哈尔滨解放后,共产党人民政府对妓女进行改造,肃清了全部卖淫场所。并对妓女进行了甄别处理。
有一些拐卖欺压妇女,恶行累累的老鸨和伙计遭到了镇压。有一部分有劣迹的老鸨或职业妓女们被遣送到鹤岗,双鸭山等地煤矿劳动改造,并尽量安置与当地煤矿工人结婚。另外一些被迫卖身的,没有劣迹的,予以教育,遣散。

所以,到了1952年左右的时候,道外一代还有一些遗留下来的旧妓女。
很明显,小莲宝就是其中一个。所谓“唱二人转的”,只是一句好听的瞎话儿。

从分局再回北二道街,这一路上,莽子开着敞篷吉普,何飞跟老宋坐在后排上,一人一根卷烟,吞云吐雾,快乐得不得了。

“窑子里有句嗑儿,叫色艺双全。色艺双全,你懂不?莽子你懂不?”
宋五奎吧唧着大嘴巴,滋溜一口眼,牛逼哄哄的问莽子。
莽子抓着方向盘,不屑的摇头:“那是啥玩意儿,咱可不知道!”

莽子从心眼里觉得这个新来的老宋透着那么庸俗下贱,一想到心目中的女神孟思齐同志今后要跟这样一个家伙在一个部门共事,他就有点儿不爽。

宋五奎丝毫不受影响,没羞没臊的接着吹牛:
“妓女这行当,江湖上有好多种叫法,咱们北边道,叫尖子,叫海马,叫尖嘴儿,也有的叫土炕;京城里叫大喇,叫暗门子,南方叫倌人……干了这行,接客的时候,除了会上床会叫唤,怎么的也得会两下手艺。客人抽大烟,你得会点大烟炮。客人体乏,你得会按摩捏脚舒筋活血。客人郁闷,你得会两段京评梆子,最不济,也得会场两段二人转,什么《王二姐思夫》《红月娥做梦》得张口就来。”

宋五奎显露出话痨本色,一边抽着烟卷,一边给何飞叫莽子讲北二道街妓女暗娼那些奇闻笑话,乐得老何眉开眼笑,听得莽子呲牙咧嘴。

吉普车突突喷着黑烟和汽油味儿,掺和着亚布力烟叶子的醇厚香气,一路狂飙。

这时候,北二道街上警戒并没有解除。
莽子和孟思齐,宋五奎带着高三发回到市局后,冯世魁着急几个民警把死者弄上接他来的那辆吉普车,但是并没有开走,他还留在现场仔细搜索着。

1952年,哈尔滨公安局还没有开辟出专门的现场勘察和检验部门,很多现场的勘验工作,都是由侦察员直接操作的。
冯世魁作为资深法医,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他得亲自带着年轻的侦察员做现场勘验。
莽子把车停在北二道街北端路口上,这样步行到现场要近一点儿。

何飞下了车,舒了舒筋骨,奔着冯世魁走了过来,宋五奎和莽子紧跟着。
冯世魁像个找不着北的苍蝇,正在满地瞎溜达,从男厕门口走到女厕门口,又从女厕门口走回男侧门口,反反复复,心事忡忡。

何飞呲牙一笑:“咋地?老冯,憋不住啦?”
冯世魁没正眼瞧他,说:“别跟我扯那些里根儿楞,老子现在心情不好。”
面对冯世魁,何飞都没脾气,讪讪的说:“咋地?啥难题能难住你呀?”
冯世魁有点儿沮丧:“这个死者身上没有居住证明,没有介绍信,没有钱包,任何能证明他是谁的东西都没有,唉,咱们不知道他是谁……”
何飞严肃地点点头:“没错,现在最主要的是确认身份。”
冯世魁转回身面对何飞:“现在现场分成两个小组在工作,第一组,由东来派出所的李喜民带着,挨家挨户排查,一是查有没有人认识这个死者,二是查那个趁乱开枪的人。另外一组,我叫你那个科长和侦察员,去排查在夜市上卖炒瓜子的,找到的,不要送道外分局,全都直接送到市局去集中起来。”

他看看何飞的脸色,说:“你们当领导的都不在现场,我就替你安排了。”
何飞点点头,说:“你安排的很对。”
冯世魁白了他一眼:“老子的安排,你敢说不对……想当初,老子跟张大帅一起操练东北军的时候,你还撒尿混泥巴玩呢!”
何飞一撇嘴:“是是是,那时候我小,尿不够度数,还是你老人家借我一泡,才化开泥巴,呲出来都是二锅头的度数,劲儿他妈大……”
冯世魁笑嘻嘻的说:“滚蛋。”

这时候,宋五奎踅摸着走到尸体刚才靠着的男厕门和矮墙边,蹲下,一边吧唧着烟卷儿,一边盯着来来的看。

冯世魁抽搭了一下鼻子,没好气的问:“这是谁?”
何飞满脸堆笑,急忙给介绍:“这是咱们一处情报室新来的同志,老宋。”
宋五奎也正起身来,伸出右手,热情而礼貌的说:“冯法医,久仰久仰,江湖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哇!”
冯世魁冷冷滴看了老宋一眼,说:“少跟我扯淡,别来那虚头八脑的。”
宋五奎有点儿懵,说:“怎么地?”
冯世魁说:“干啥呢?还装傻,赶紧把你那烟叶子掏出来,给老子整一根儿!”
宋五奎哈哈大笑:“哎呀妈呀,你也是个识货的主儿!”
老宋掏出来卷烟纸,黄铜盒子,何飞和冯世魁一人又卷了一根儿,三个人美滋儿滋儿的就着公厕的清香味道开始抽烟,莽子在一边看着有点儿发愣。

何飞猛猛的咕嘟了两口,扭身对莽子说:“你个傻子,你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麻溜儿的干活去!”
莽子说:“我,我干啥去呀?”
宋五奎抢着说:“你,赶紧的,去问问派出所的老李们,问他们那个小莲宝的家庭住址门牌号,找到本人,然后再派个民警来通知我们。”
莽子愣住了,气哼哼地盯着老宋。直想说:你算什么东西?
何飞急了,一抬脚踹在莽子的屁股蛋子上:“领导布置你工作,还他妈不快点儿!”
冯世魁也幽幽地的吐了个烟圈儿,指指点点的说:“小逼崽子,没眼力见儿!”

莽子怒了,吼道:“他妈的,就一根烟卷儿,就把你俩都收买啦?”
何飞和冯世魁异口同声:“恩呢,咋地吧!”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2 17:24:13 +0800 CST  
记号一下!求评论,求转发,求打赏!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2 17:25:08 +0800 CST  
(三)
那个叫做小莲宝的女子,住在北二道街中段的一座圈楼里,相比起来,这座圈楼的建成时间比较晚,因此看起来比其他的圈楼要光鲜亮丽一些。

莽子找到李喜民的时候,恰好李喜民带着几个民警正在这座楼里排查。
经过了早上那会儿的惊恐骚乱,这条街上的居民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家,李喜民要挨家挨户的排查,人手明显不足,他只好派人到道外区的几个派出所借调人手,又找到了附近几条街道的街道委员会,指派了十来个有经验的工作人员,这时候附近的几个派出所给出支援的二十来个民警也陆续到达。
李喜民让自己手下的民警分开带队,把南北二道街上所有的圈楼,平房住户全部都要摸排一遍,这个工作量非常庞大。

严寒的天气里,李喜民带着那些小民警和街道干部紧张而焦灼的奔走着,各个都忙得浑身是汗,头顶都热腾腾的蒸着呵气。

莽子在圈楼院子里正好撞见李喜民带着几个民警。
莽子问:“那些隔壁街上来看热闹的人,怎么查?”
李喜民叹了口气:“工作量大,人手不足。只好先查距离现场最近的,然后根据排查情况再往外圈扩展,先问附近的居民,你看热闹的时候身边都有谁?你有没有注意到是什么人开抢?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人比较可疑?有没有你认识的别的街道上的人?问出一个算一个呗。”
莽子问:“那个,这栋楼里有一个叫小莲宝的,住哪个屋?”
李喜民愣了一下,反问:“你找小莲宝干啥?”
莽子说:“这事儿你别问,保密。”
李喜民“哦”了一声,随手指了指二楼上的一家门口:“那就是小莲宝住的。”
莽子看了一眼,说:“她家你们就别去查了,交给我,顺便你派个人,帮忙去接一下老冯和何处长他们,我先上去。”
李喜民听得这事儿要惊动何飞处长亲自出马,感觉有点儿严重,于是说:“那好,我亲自去叫。”

何飞嘱咐了手下的民警两句,转身一溜小跑出了圈楼。
莽子慢慢走上二楼,来到那个小莲宝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屋子里没有回应,莽子刚想再敲第二次,房间里忽然袅袅娜娜传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门儿没锁,进来吧。”
这声音就像包在糯米里的红豆沙,绵甜酥软之中,微微带着一点点沙哑以及风情万种的慵懒。
那一刻,莽子情不自禁迟疑了一下,他上过战场,受过伤,见过无数的尸体和悲壮的鲜血,但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进来呀。”小莲宝轻声的说,她的声音里有食欲的味道。
莽子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推开了房门。
迎面扑来一丝柔软而温暖的香气,房间里点着火炉子,烧得温度恰到温热。
窗户上挂着水红色的纱窗帘,还没拉起来,阳光透过窗帘,把房间晕染出一味浓睡不消残酒的昏黄色泽。
外间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条小沙发,两把竹藤椅子相对摆着,中间横着一条很精致的小茶几,摆着一把紫砂的茶壶和四个茶杯。靠墙横着一条小书桌,桌面上铺着一条阔厚的毛毡,毛毡上摆着一叠宣纸,旁边摆着砚台,笔架上挂着大大小小三五只毛笔。
墙上零零碎碎挂着几幅女子的肖像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温婉清秀的女子,大多做正对镜头深情凝视,表情清冷,情绪深邃。
外间屋子里并没有人,莽子想:声音可能从里间屋子里传出来的,那是卧室。

莽子刚想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请小莲宝出来相见,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小莲宝”的真名实姓叫什么。
想了一下,他只好说:“同志,我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民警,有件事儿需要跟你询问一下。”
沉默了一下,屋子里显得有些不合适的静谧。
女子的声音幽幽弱弱的从里间屋子传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若是以往,莽子早就一脚踢开里间的房门,提枪冲进去,先把人揪出来再说。
但是今天,这个时候,他蓦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一种麻酥酥的痒痒,从他的头顶沿着脊椎缓慢而单纯的流淌,慢慢地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顿觉无力。
莽子说:“请你配合一下。”
里间屋子里响起一阵儿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穿衣服。
莽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一下慌乱。
里间屋子的房门推开了,一个女子扶着门框,柔软的走了出来。

(四)
宋五奎可怜巴巴的摔了了摔手里的黄铜烟盒,尿唧唧的说:“卧槽,就他妈这么一屁股烟叶,都让你们咕嘟光了!”

这三个老家伙就坐在冯世魁放尸体的吉普车里,一人一根烟卷,三吹六哨。
何飞和宋五奎坐在前排,冯世魁跟尸体坐在后排。

冯世魁呲了一声,说:“抽你点烟叶子,你瞅你那德行,大不了回去,晚上我请你喝酒得了呗!”
何飞美滋滋的说:“算我一个。”
冯世魁说:“呸!就算我想请你,可是,晚上你能出得来?”

冯世魁的意思很明显,今天下午,周恩来总理就要到达哈尔滨,而眼前的案件还没有任何头绪,这对于何飞来说,是相当难熬的一天。

何飞猛地吸了一口烟,把脑袋探出车窗啐了一口痰,云淡风轻的说:“没事儿,这案子,现在可以定性为特务案件,那就是一处负责接手了,跟我们二处没什么关系,也跟道外分局没关系了。”

他扭过头盯着宋五奎:“这就是你们的案子啦。”
老宋愣了一下:“啥,啥意思?就是,就是说,晚上你俩喝酒去呗,没我啥事了呗?”

何飞说:“嗯。”
老宋想了想,笑嘻嘻的说:“有一个事儿我整不明白,为啥,你们看我们家艾主任,好像都挺不得意呢?”

“得意”,东北土话,就是喜欢的意思。
老宋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艾东都有点儿小心翼翼敬而远之的意思。

何飞抽了口烟儿,淡淡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冯世魁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可没有啊,我看老艾那人挺不错的。”
宋五奎嘻嘻哈哈的一笑,没再说话。
三个人都忽然觉得有些赧然。

吧唧了两口,何飞把烟屁股扔出车窗,忽然说:“你们说,一个嫌疑特务,晚上出来活动,不会是没有目的的吧?”
这句话有效的改善了车里的尴尬气氛。
冯世魁说:“肯定有目的。如果没有目的,这么大冷的晚上,他不会出来逛街。”
宋五奎说:“那,也没准儿,这块过阳历年了,人家万一出来买点儿年货啥地。”
冯世魁说:“你出来买年货,身上带把匕首啊?”
何飞想了想,说:“尸体的裤腿里有钢笔帽,但是他的匕首哪儿去了呢?”
宋五奎想也不想,顺嘴说:“被凶手抛掉了,肯定的。”
冯世魁说:“对,但是抛在哪儿了?”
老宋细细长长的吐了一口烟儿,缓缓地说:“换了我是凶手,我一定顺手把匕首扔在厕所粪坑里。”
冯世魁说:“嗯,我也这么想的。没准儿,连那只钢笔也在粪坑地下呢!”
何飞说:“操的。怪不得我俩来的时候,你一个劲儿盯着厕所看,我还以为你饿了呢?”
冯世魁鸡贼的一乐:“我他妈是想下去找找,但是你看老子我的身份,能亲自下粪坑去找么?”
何飞假装叹了口气:“行,我马上叫一个民警下去找找。”

宋五奎忽然说:“这个不着急,凶器要在坑里,就一直在哪儿,跑不了。但是关键是……”
他挤挤巴巴的扭身回头,盯着后座上摆着的尸体,慢悠悠的说:“他的居住证明哪儿去了?他身上的钱哪儿去了?”
何飞说:“你怎么确定他身上有钱?”
宋五奎说:“你瞅瞅,打扮得跟个电影明星似的,穿得人模狗样,身上能不带点儿钱么?”
冯世魁说:“你说得对,做戏做全套,特务要符合他的身份,身上肯定有点儿钱。”
何飞想了想,说:“居住证明和钱,是被凶手拿走了?”
宋五奎说:“那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一起拦路抢劫杀人案,只不过是碰巧,歪打正着杀了个潜伏特务?”
冯世魁呵呵一笑,嘲笑的说:“你他妈见过拦路抢劫的江湖老贼,有用钢笔杀人的?”
宋五奎反驳说:“老家伙,你还别跟我抬杠,你怎么确定那只钢笔一定是凶手的,万一是死人自己的呢?凶手是从死人身上抢过来钢笔,杀了他。”

冯世魁轻蔑地一笑:“两点……第一条,如果钢笔是死者自己的,那凶手不用把它拔走,他留下钢笔自己逃命就好了。因为一旦发现了尸体,找到他的家庭住址,就很容易证明那只钢笔是死者自己的。第二,如果钢笔是死者自己的,那么凶手既然能夺过钢笔杀死他,他就有足够的能力夺过匕首杀死他,用钢笔杀人,老费劲了,哪有用匕首容易?”

宋五奎想了想,说:“你说得对,凶手拔走钢笔,是怕有人能通过钢笔认出找到他的线索……”
何飞接口说道:“所以,这个钢笔,很可能跟凶手的身份背景有关联。”
宋五奎狠狠的呸了一声:“他么还是知识分子呢,下手真几把狠!”
冯世魁说:“目前,哈尔滨地面上大概有八十万到一百万人口,知识分子呢,还真没有多少人,好找。”

这个时候,老戴已经在东来派出所门前的客运站烧了光了他的衣服,慢慢的走回到他上班的地方。
出了太古街,沿着承德街往东走,上了坡就是哈尔滨国营卷烟厂,是1902年由波兰籍犹太人巴夺兄弟创建的老牌卷烟厂,在1952年这一年刚刚由人民政府以有偿收购的方式收归国有。
过了卷烟厂,沿着东大直街往西南方向三五里路就到了著名的秋林百货公司。
秋林百货公司对应着的果戈里大街的东南角上,有一家小小的书店。
老戴这一路走得心情舒畅,进到书店里的时候浑身微微发汗,脸上泛着潮红。
迎面走来的一个卖书的女店员,笑着说:“呦,老戴,今儿怎么来晚了?”
老戴摆摆手:“岁数大了,备不住有睡过头的时候。”

老戴从书店的门廊处拉出一张小桌子,一把摇摇欲坠的木头椅子。他把身上的书包摘下来,摆到桌面上,打开,小心的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叠信纸,一叠信封,一联邮票,一瓶墨水,按照次序,规规矩矩的摆在桌面上。

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吱吱嘎嘎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精心裱糊过的硬纸板招牌,立在桌面上。
纸板上写着两行工工整整的楷书毛笔字:代写书信讼状,银资换物均可。
收拾停当,老戴安稳地坐下,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聊斋志异》,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建国之初,民生初定。早年间闯关东而来的移民,参军来到东北的军人,抗美援朝的部队家属,等等,很多人都想跟在关内或南方的家族亲人取得联系;也有好些涉及到解放前伪满政府的冤假错案伸冤的。代写书信讼状是一门相当体面而且有油水的个体工作。
老戴在书店的门廊一角租了这个位子,每个月给书店一点租金,偶尔也可以用小米、高粱、布料或者其他实物充抵。

这个上午,老戴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满足,他一边看着《聊斋志异》,一边等着顾客上门。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2 19:55:52 +0800 CST  
第七章

(一)
派出所副所长李喜民找到何飞、冯世魁和宋五奎的时候,这三个家伙还窝在吉普车里三言两语七嘴八舌的聊着案件。

冯世魁说:“目前,哈尔滨地面上大概有八十万到一百万人口,知识分子呢,还真没有多少人,好找。”
何飞气呼呼地说:“好找?好找你去找啊!”
冯世魁说:“我他么是法医,不是你的跟班儿,我只是给你提供思路,找人的事儿归你们负责!”
何飞刚想反驳,想了一下,忽然嘿嘿嘿的笑了:“现在,找人的事儿也不归我负责了……”他很鸡贼的盯着宋五奎:“你们忘了刚才说的,现在这个案子归你们一处负责,一处处长也得着落在你们情报室身上,你是情报室新来的外勤人员,相当于行动组,找人也得你们去找。”

宋五奎咧开大嘴无声的嘲笑了一下:“找人嘛,多大点儿事儿。”
何飞说:“我就喜欢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还楞是挺直了腰杆子吹牛逼的英雄气概。”
宋五奎忽然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下,深沉的问道:“何处长,你知道有个人,叫杨子荣么?”
何飞一愣:“杨子荣,鼎鼎大名,谁不知道!”
宋五奎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低低地说:“杨子荣活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要是论上山滑雪打猎开枪格斗的本事,我老杨谁都不服。但要是论潜伏跟踪找人的本事,我老杨只服宋五奎一个儿。”

何飞跟冯世魁好像是被唬住了,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个宋五奎跟林海雪原剿匪的传奇英雄革命烈士杨子荣有这样惺惺相惜的交情。

沉默了一会儿,冯世魁突然说了一句十三不沾的话:“你们说,死尸身上的居住证明和钱财,真的是被凶手拿走了么?”

这句话十分突兀,打断了宋五奎对杨子荣的怀念和何飞的景仰之情。

何飞说:“如果不是凶手拿走了,还能是谁?”
冯世魁沉思了一下:“这具尸体在这里过了一夜,你不能排除一夜之间绝对没有人经过这里,这些人可能不是凶手,他们没有胆量杀人,但是不一定没胆子拿走死者身上的财物。”

何飞沉吟了一下,说:“如果照你这么说,首先报案的臭春就有嫌疑。”
宋五奎跟着说:“那钻粪坑的高三发也一样有嫌疑,那个小莲宝也跑不了关联。”

三个人的神色都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冯世魁慢慢地说:“我只是这么琢磨啊。我们首先假设这个死者是一个潜伏特务,按照逻辑来说……”

宋五奎忽然说:“打住,打住。逻辑,是啥玩意?”
何飞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吼道:“没文化别瞎吵吵,好好听冯老先生给你讲!”

冯世魁呵呵一笑,接着说:“按照这个逻辑,凶手拿着一支钢笔杀了死者,使用钢笔做凶器,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杀人是临时起意,不得已而为之。第二,凶手不是拦路抢劫的黑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凶手不是拦路抢劫的黑道,那么他很可能也是一个潜伏特务。那么如果是特务杀特务,而且是临时起意干的,那么说明这很可能是杀人灭口,凶手一定为了掩饰什么。”

宋五奎想了想,说:“最怕的是,两个特务接头,交接情报。其中一个收了情报,任务完成,突然杀人灭口。”

何飞没说话,冯世魁接着说:“没错,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如果两个特务交接的是情报,我们不知道这份情报是关于什么的,这才让人害怕。”

何飞沉默了半天,这时说道:“你们俩相信我,接头收情报的可能性也许有,但是不大,这个现场,更像是一次偶遇,因为潜伏特务交接情报,不会选择到这样的街道里面来,太危险了。”

那毕竟是一条居民区的街道,虽然它偏僻,黑暗,但正因为这样,你猜无法预知什么时候会有人从那里经过。
如果是两个特务接头,万一有人经过,那就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谁会注意到你,谁会不经之间就记住了你。

冯世魁说:“不对,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盯着何飞,深沉而冷峻的说:“你说的是,凶手和这个死者是一次偶遇。我说的是,这个死人出现这里,是为了给谁传递情报。这是两回事!”

何飞与宋五奎都是情报战线上征战多年的老手,一句话,一点就透。
这个死去的特务,在深寒的夜里来到北二道街的幽深巷子里,是为了什么?

何飞叹息了一下,说:“老冯,到现在为止,你所有的推测都是建立在死者是个潜伏特务的前提下,但是,你没有铁证。”
宋五奎笑笑,说:“我有铁证!”
何飞问:“啥?”
还没等老宋回答,冯世魁替他抢答了:“因为,现场有人开枪!”

何飞闷头说:“开枪是为了什么?在没抓到枪手之前,我们都不能确定。所以,开枪,只能证明围观现场可能有个特务,但是你不能确认开枪和杀人之间存在必然逻辑。”
宋五奎下:“这个姓罗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何飞和冯世魁都知道他是故意逗焖子耍宝,因此谁也没搭理他。
宋五奎自知没趣,便正经地说道:“那现在目的很清楚了,就是两点,第一是尽快抓到开枪的人,确认开枪和杀人之间这两件事儿之间的关系。”
“第二是确定死者身份。很简单,就是谁拿走了他的居民证?查居民证,查姓名,从姓名查历史,一查一个准。”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年,为了推动全国人口系统化管理,全国各地都,尤其是城市居民,都配发了一种叫做《居民证明书》的证件——是一个巴掌大的蓝色硬壳面的小本本,里面是四页纸,有本人照片,姓名,生日,原籍,现住址,家庭户主姓名等等。小巧精致,随身携带。从功能上讲,类似于身份证和户口本的混合使用证书。

这个死者打扮的这么体面,像个有身份的商人,按规矩,他不可能不带着《居民证明书》。

何飞默默地打量了老宋和老冯,说:“你们不觉得,杀人和开枪,很自相矛盾么?”
冯世魁说:“没错。若果昨天晚上杀人是为了灭口,那么今早上就不需要开枪。但是今早上如果必须要在现场开枪,是为什么呢?”

宋五奎咋摸了一下,说:“最可能有两样儿。第一是为了制造恐怖,吓唬老百姓,对抗人民政府。但是这可能性不大,建国都好几年了,潜伏特务再搞这些花样,不但没意义,还容易把自己暴露。第二呢,就是在现场制造混乱,让围观的老百姓瞎跑起来,他们趁乱有其他的目的。”

何飞点点头:“我基本上同意你的第二个看法,按我们的经验,这就是制造混乱,但是他们制造混乱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趁乱抢走尸体。”
冯世魁冷笑了一下:“任何人想趁乱抢走尸体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只是为了趁乱抢走一些很容易拿走的东西,老百姓乱哄哄的一跑,他们上来就抢,抢了就跑。”
何飞美滋滋的笑着说:“老冯,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肯定检查过了,是不是?”

冯世魁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儿!没错,死者的衣服,大衣,棉帽子,皮鞋,我都仔细的摸了一遍,一般来说,特务的穿戴上大概有猫腻的位置,我都查了,但是他身上没有,衣服和帽子没有夹层,大衣没有夹层,鞋跟也没有,除了他西服里边的小刀鞘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可疑的。”

宋五奎盯着那具尸体,愤懑地说:“不管咋样,他身上肯定还有东西,而且就在表面上,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否则,藏在人群里的特务不会随便开枪。”
冯世魁说:“那好,你告诉我,是哪块儿?”

宋五奎不说话了,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何飞忽然说:“想不通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去想,放下。说不定过一会儿它自己跳出来了。咱们还是先从认定的线索查起。”
“谁偷走了死者的居民证?凡是接触过尸体的,或者有可能接触到尸体的,都有嫌疑,必须要一个一个清查,臭春,高三发,小莲宝,还有我自己,莽子……”
冯世魁说:“还有我。”
宋五奎说:“还有……我们主任老艾。”
冯世魁眼睛瞪着车窗外面,说:“还有一个人。”
远处,李喜民正在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冯世魁盯着他,喃喃地说:“派出所老李,他是接到报案之后,第一个单独接触到死者的。”
何飞说:“报案的可是臭春啊?”
冯世魁说:“我查过死者全身上下,如果有人要拿走他的东西,不会不翻找他的衣兜,但是他全身上下的衣兜裤兜,都没有臭大粪的味道。”

这时候,李喜民已经来到他们的车前,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3 13:13:31 +0800 CST  
第七章

(一)
派出所副所长李喜民找到何飞、冯世魁和宋五奎的时候,这三个家伙还窝在吉普车里三言两语七嘴八舌的聊着案件。

冯世魁说:“目前,哈尔滨地面上大概有八十万到一百万人口,知识分子呢,还真没有多少人,好找。”
何飞气呼呼地说:“好找?好找你去找啊!”
冯世魁说:“我他么是法医,不是你的跟班儿,我只是给你提供思路,找人的事儿归你们负责!”
何飞刚想反驳,想了一下,忽然嘿嘿嘿的笑了:“现在,找人的事儿也不归我负责了……”他很鸡贼的盯着宋五奎:“你们忘了刚才说的,现在这个案子归你们一处负责,一处处长也得着落在你们情报室身上,你是情报室新来的外勤人员,相当于行动组,找人也得你们去找。”

宋五奎咧开大嘴无声的嘲笑了一下:“找人嘛,多大点儿事儿。”
何飞说:“我就喜欢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还楞是挺直了腰杆子吹牛逼的英雄气概。”
宋五奎忽然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下,深沉的问道:“何处长,你知道有个人,叫杨子荣么?”
何飞一愣:“杨子荣,鼎鼎大名,谁不知道!”
宋五奎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低低地说:“杨子荣活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要是论上山滑雪打猎开枪格斗的本事,我老杨谁都不服。但要是论潜伏跟踪找人的本事,我老杨只服宋五奎一个儿。”

何飞跟冯世魁好像是被唬住了,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个宋五奎跟林海雪原剿匪的传奇英雄革命烈士杨子荣有这样惺惺相惜的交情。

沉默了一会儿,冯世魁突然说了一句十三不沾的话:“你们说,死尸身上的居住证明和钱财,真的是被凶手拿走了么?”

这句话十分突兀,打断了宋五奎对杨子荣的怀念和何飞的景仰之情。

何飞说:“如果不是凶手拿走了,还能是谁?”
冯世魁沉思了一下:“这具尸体在这里过了一夜,你不能排除一夜之间绝对没有人经过这里,这些人可能不是凶手,他们没有胆量杀人,但是不一定没胆子拿走死者身上的财物。”

何飞沉吟了一下,说:“如果照你这么说,首先报案的臭春就有嫌疑。”
宋五奎跟着说:“那钻粪坑的高三发也一样有嫌疑,那个小莲宝也跑不了关联。”

三个人的神色都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冯世魁慢慢地说:“我只是这么琢磨啊。我们首先假设这个死者是一个潜伏特务,按照逻辑来说……”

宋五奎忽然说:“打住,打住。逻辑,是啥玩意?”
何飞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吼道:“没文化别瞎吵吵,好好听冯老先生给你讲!”

冯世魁呵呵一笑,接着说:“按照这个逻辑,凶手拿着一支钢笔杀了死者,使用钢笔做凶器,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杀人是临时起意,不得已而为之。第二,凶手不是拦路抢劫的黑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凶手不是拦路抢劫的黑道,那么他很可能也是一个潜伏特务。那么如果是特务杀特务,而且是临时起意干的,那么说明这很可能是杀人灭口,凶手一定为了掩饰什么。”

宋五奎想了想,说:“最怕的是,两个特务接头,交接情报。其中一个收了情报,任务完成,突然杀人灭口。”

何飞没说话,冯世魁接着说:“没错,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如果两个特务交接的是情报,我们不知道这份情报是关于什么的,这才让人害怕。”

何飞沉默了半天,这时说道:“你们俩相信我,接头收情报的可能性也许有,但是不大,这个现场,更像是一次偶遇,因为潜伏特务交接情报,不会选择到这样的街道里面来,太危险了。”

那毕竟是一条居民区的街道,虽然它偏僻,黑暗,但正因为这样,你猜无法预知什么时候会有人从那里经过。

如果是两个特务接头,万一有人经过,那就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谁会注意到你,谁会不经之间就记住了你。

冯世魁说:“不对,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盯着何飞,深沉而冷峻的说:“你说的是,凶手和这个死者是一次偶遇。我说的是,这个死人出现这里,是为了给谁传递情报。这是两回事!”

何飞与宋五奎都是情报战线上征战多年的老手,一句话,一点就透。
这个死去的特务,在深寒的夜里来到北二道街的幽深巷子里,是为了什么?

何飞叹息了一下,说:“老冯,到现在为止,你所有的推测都是建立在死者是个潜伏特务的前提下,但是,你没有铁证。”
宋五奎笑笑,说:“我有铁证!”
何飞问:“啥?”
还没等老宋回答,冯世魁替他抢答了:“因为,现场有人开枪!”

何飞闷头说:“开枪是为了什么?在没抓到枪手之前,我们都不能确定。所以,开枪,只能证明围观现场可能有个特务,但是你不能确认开枪和杀人之间存在必然逻辑。”

宋五奎下:“这个姓罗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何飞和冯世魁都知道他是故意逗焖子耍宝,因此谁也没搭理他。
宋五奎自知没趣,便正经地说道:“那现在目的很清楚了,就是两点,第一是尽快抓到开枪的人,确认开枪和杀人之间这两件事儿之间的关系。”
“第二是确定死者身份。很简单,就是谁拿走了他的居民证?查居民证,查姓名,从姓名查历史,一查一个准。”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年,为了推动全国人口系统化管理,全国各地都,尤其是城市居民,都配发了一种叫做《居民证明书》的证件——是一个巴掌大的蓝色硬壳面的小本本,里面是四页纸,有本人照片,姓名,生日,原籍,现住址,家庭户主姓名等等。小巧精致,随身携带。从功能上讲,类似于身份证和户口本的混合使用证书。

这个死者打扮的这么体面,像个有身份的商人,按规矩,他不可能不带着《居民证明书》。

何飞默默地打量了老宋和老冯,说:“你们不觉得,杀人和开枪,很自相矛盾么?”
冯世魁说:“没错。若果昨天晚上杀人是为了灭口,那么今早上就不需要开枪。但是今早上如果必须要在现场开枪,是为什么呢?”

宋五奎咋摸了一下,说:“最可能有两样儿。第一是为了制造恐怖,吓唬老百姓,对抗人民政府。但是这可能性不大,建国都好几年了,潜伏特务再搞这些花样,不但没意义,还容易把自己暴露。第二呢,就是在现场制造混乱,让围观的老百姓瞎跑起来,他们趁乱有其他的目的。”

何飞点点头:“我基本上同意你的第二个看法,按我们的经验,这就是制造混乱,但是他们制造混乱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趁乱抢走尸体。”
冯世魁冷笑了一下:“任何人想趁乱抢走尸体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只是为了趁乱抢走一些很容易拿走的东西,老百姓乱哄哄的一跑,他们上来就抢,抢了就跑。”
何飞美滋滋的笑着说:“老冯,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肯定检查过了,是不是?”

冯世魁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儿!没错,死者的衣服,大衣,棉帽子,皮鞋,我都仔细的摸了一遍,一般来说,特务的穿戴上大概有猫腻的位置,我都查了,但是他身上没有,衣服和帽子没有夹层,大衣没有夹层,鞋跟也没有,除了他西服里边的小刀鞘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可疑的。”

宋五奎盯着那具尸体,愤懑地说:“不管咋样,他身上肯定还有东西,而且就在表面上,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否则,藏在人群里的特务不会随便开枪。”
冯世魁说:“那好,你告诉我,是哪块儿?”

宋五奎不说话了,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何飞忽然说:“想不通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去想,放下。说不定过一会儿它自己跳出来了。咱们还是先从认定的线索查起。”
“谁偷走了死者的居民证?凡是接触过尸体的,或者有可能接触到尸体的,都有嫌疑,必须要一个一个清查,臭春,高三发,小莲宝,还有我自己,莽子……”
冯世魁说:“还有我。”
宋五奎说:“还有……我们主任老艾。”
冯世魁眼睛瞪着车窗外面,说:“还有一个人。”
远处,李喜民正在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冯世魁盯着他,喃喃地说:“派出所老李,他是接到报案之后,第一个单独接触到死者的。”
何飞说:“报案的可是臭春啊?”
冯世魁说:“我查过死者全身上下,如果有人要拿走他的东西,不会不翻找他的衣兜,但是他全身上下的衣兜裤兜,都没有臭大粪的味道。”

这时候,李喜民已经来到他们的车前,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3 13:15:16 +0800 CST  
有人看没人顶,心里拔凉拔凉的,后续动力不足!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3 13:16:59 +0800 CST  
(二)
艾东和孟思齐审完了高三发,翻来覆去没什么重大突破。
两人商量了一下,先把高三发收进看守所,等何飞他们找到了小莲宝之后,再核对口供。

艾东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孟思齐也跟着走了进来,轻轻关上了门。

情报室是个不对外的机构,主任之下就是机要秘书,机要秘书之下是分析员。
他们所谓的分析员,其实就是许多年之后,我们在电影里见过的美国苏联以色列等情报机构的“情报分析员”,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要从各种形形色色的报纸新闻,广播消息,分局汇报,告密举报之中,汇总,筛选,分析那些有价值的情报线索,以及与其他省市的相关情报部门联络沟通,核查资料。

现下艾东手下有五个分析员,孟思齐是他们的组长。

孟思齐对艾东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暧昧,艾东能够感觉得到。
艾东装作不明白的捅了捅炉子,把自己的水壶坐在炉膛上,说:“我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回你自己办公室吧。”

孟思齐爽朗的说:“我有事儿!”
艾东把手里的炉钩子放下,回到座位上,淡淡地说:“哦,你说……”

艾东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淡定,从容,隐忍,冷淡。

孟思齐心知肚明,大方的笑了笑,在艾东办公桌对面坐下。
“我想跟你研究一下案子!”
“那你得言简意赅了!”艾东说:“我马上要整理一下资料,抓紧时间到苏联领事馆去跟谢罗夫同志碰个头……”
艾东拿起钢笔,铺好一叠稿纸,看样子是要开始写字了。

孟思齐盯着他,有点儿不悦。但还是强忍住情绪,轻声说道:“艾主任,你觉得,这起特务案件,会跟周总理来哈尔滨有关吗?”
艾东停住了笔,思索了一下,说:“我认为,可能性虽然有,但是概率不大。”
“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潜伏特务想要针对周总理搞什么花样,他们一定要等到周总理到了哈尔滨之后才进行啊!”
艾东说:“他们提前搞事情,杀人,岂不是把自己都暴露了!引起了我们的警觉,那还有什么意义?——打草惊蛇,自我暴露,有经验的特务是不会这么干的!”
孟思齐点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
艾东笑了笑:“这不只是我的想法,我相信欧阳处长,何处长,哪怕是新来的那个老宋都是这个意见——他们都是老资格的战士了,这点儿判断还是有的。”

孟思齐跟着微笑了一下:“但是,也说不准这就是特务们的障眼法呢?特务们也会逆向思考,他们会故意诱导我们往这个方向去考虑。”

艾东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们接下来工作很繁重。外勤的事儿,让老宋配合二处老和他们去进行,我要去苏联领事馆,跟苏方通报一下,做好预防计划。”

孟思齐想了一下,问道:“那周总理的安全保卫,需不需要我们参与?”

艾东瞄了她一眼,说:“这个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总理的保卫部署,是罗瑞卿同志和公安部直接安排,中央警卫部队执行,我们根本就靠不上边儿。”

孟思齐有点儿没趣,闷闷的说:“那个姓宋的,口臭,牙黄,一身烟叶子味道,我觉得他不像个革命战士。”

艾东默默地拧开钢笔,开始写字,一边写,一边淡淡的说道:“我们做的是情报工作,需要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交接形形色色的人群,有些工作,你跟我都做不来,只有老宋这样的人才能完成。”

孟思齐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艾东写了两行字,冷冷的说道:“你还有其他的事儿么?”

孟思齐识趣的站起来:“没事了,我回去工作了。”
艾东头也不抬,说:“好的。你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你要跟进二处和老宋那边,找到那个小莲宝之后,立刻带回局里,跟那个高三发核对口供,如果小莲宝真的无意中看到了那个杀人凶手,她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顿了一下,艾东接着说:“还有,你布置你手下的分析人员,暂停手上所有的工作,全部人员集中清查目前哈尔滨市户籍上所有名字叫做刘凡的男性居民……”
艾东想了想,拿过一张纸,在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凡,樊,繁,梵,幡。
“姓刘的,哦,甚至包括姓牛的,名字叫这几个字的,一时间我写不出那么多字,总之就是所有的同音字,近音字,都要查一遍。”
他抬手看看了腕表,喃喃地说:“快去快回,如果时间来得及,我要亲自盘问这个小莲宝。”

孟思齐抬手敬了个礼,没说话,悄悄地走了出去。
小小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艾东的手腕悬在空中,似乎能听到秒针滴滴答答的走动。

艾东忽然情不自禁的苦笑了一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忽然,办公室的门啪的一下被推开了。
艾东竟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孟思齐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正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艾东有点愤懑:“孟思齐同志,你想干嘛?”

孟思齐大大咧咧的笑了一下:“艾主任,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本来是想请你晚上到我们家吃饭的,我昨天晚上就想跟你说,但是一直没机会,今早上又出了这样的案子,我想可能请不成了,那就等忙过这阵子吧!”
艾东也举得自己刚才的情绪不太好,口气缓和了一下,说:“请我?为什么啊?”

“嗨!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妈!”孟思齐嘟着嘴,没好气的说:“这老太太不知道中了哪股邪火,听一个什么朋友给介绍对象,昨晚上非要出去跟一个老头儿相亲,被我拦住了,她就跟我吵架,我想请你上我家吃个饭,帮我劝劝她。”

艾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事儿,我可劝不了。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了,你凭什么拦着你妈不让人家谈恋爱?”

孟思齐听了这话,脸上竟然有点儿绯红,她直勾勾的盯着艾东,说:“对呀!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了。为什么我却不能大大方方的谈个恋爱?”

艾东一下子恢复到面沉似水,淡淡说道:“我要去领事馆了,你赶快去执行任务吧!”

孟思齐默默地关上门。

艾东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盯着面前写字的那张纸,忽然灵机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拿起笔,在一行字的最后面,工整的添加了一个字:璠。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7-11-13 13:22:44 +0800 CST  

楼主:荀鹿

字数:832

发表时间:2017-11-12 01:54:2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14 12:39:36 +0800 CST

评论数:27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