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异鬼怪,真实历史人物衍生——现实题材谍战悬疑小说《命运之轮》

(四)

排长同志最初还不认为臭春说的是真话,毕竟臭春连女厕都没进去看一眼,只因为几声驴叫就吓破了苦胆。他又好气又好笑,命令队伍原地待命,他带着两名战士走到那个公厕去查看一下。

臭春领着排长和两个战士走到公厕跟前,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就看见那头驴站在女厕的门口,扯着脖子嘶嘶呵呵的嚎叫。

臭春指了指那驴,颤声说:“你看,你看,这驴就跟见鬼了似的。”

排长同志也觉得有点儿诡异,便一手摸着腰间的盒子炮枪鞘,一边慢慢的向前走近,等走到大约还有两三米的远的地方,他忽然站住了,扭头对那俩战士大喊:“快叫咱们的人都过来,控制现场,这里有杀人案!”

小战士立刻扭头跑去喊人,排长再次慢慢的走到女厕的门口,探头看了一眼,说了一声:“没错,是个死人!”

臭春凑上来,问:“你不是也没看里面,咋就知道有死人?”
排长说:“老子打了十来年的仗,死尸身上的血腥味儿还能闻不出来……”他狠劲儿抽搭着鼻子:“血腥味太重了,这得流多少血啊!”

巡逻排的战士迅速控制了二道街南北两侧,排长同志跑到大街上敲开了两家店铺的门,总算找到了一部电话,向市局报了案。

二十分钟之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是莽子。
市局总机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莽子正好和几个侦察员刚刚从派出所返回局里,他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他不敢怠慢,带着那几个侦察员马不停蹄赶到现场。

他在女厕门边上把着门框看了一眼,确认有个死者,但是因为领导们和法医还没到,他不敢擅自进去,只等暂且等待。

十分钟之后,艾东几乎是跑步到达现场,累得他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市局找车——天气太冷了,这时候恐怕车库里的车发动机都冻死了,等把发动机化开,时间都耽误了。

艾东问莽子:“死者是什么人?”
莽子说:“里边太黑,看不清楚,你们没来我还不敢擅自进去……不过肯定是个男人。”
艾东说:“这样,那我也不方便进去,等等吧。”

紧接着赶到的是何飞。
何飞这会儿还带着一身熏熏的酒气,似乎还没清醒。等到他看到了女厕里的尸体,忽然一阵恶心,哇啦哇啦的吐了满地的肥肠牛肉豆腐丝,然后清醒了。

“卧槽!这顿二锅头太给劲了,后劲真大!”何飞擤着鼻涕擦着眼泪,哼哼唧唧地说:“他妈的,喝的时候挺痛快,睡一觉反倒上头了。”

艾东和莽子都脸色阴沉,没有人接他的话。

何飞自己也觉得有点儿无趣,讪讪低低问:“那个,法医来了么?”
莽子低声说:“没来,我来之前已经问了总机,说是已经打了好几遍电话到老冯家,没人接。”
“他妈的!”何飞咕哝了一声:“准是喝多了,睡得跟死狗似的。”

“要不,我开车去接他吧?”莽子试探着说。
“妈了腿子,一出案子就不接电话,还得派人派车去接……”何飞狠狠的骂了一句:“算了,叫那几个兄弟去接,你留下看现场!”

莽子点点头,到一边安排了另外的几个侦察员。开了一辆车去冯世魁家里叫人。

何飞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问道:“老艾,你们家老宋也没来?”
艾东淡淡地说:“他住单身宿舍,可能没有电话吧。”
何飞说:“哦……那咱们进去看一下吧。”

艾东看了看那公厕,腥臊恶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想象着那里边的粪便污物,纠结了一下,说:“算了吧,我不进去。等老冯来了,把尸体弄出来,我看尸体就好了……那里边是命案现场,法医不先看完,我怕破坏了现场。”

何飞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个想法!”

这俩人相对一笑,彼此都看出来有点儿鸡贼的羞愧。
莽子看着他俩,试探着说:“要不我先进去看看?”

何飞如释重负,拍拍莽子的肩膀:“行,你先进去看看,要仔细看,看好了出来汇报。”
莽子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厕所里。

何飞看着莽子的背影,有点儿欣慰地说:“你看,我昨天晚上的发的愿还有点效果,这刚过了新年,莽子就明显进步了,有点担当了!”

艾东想起昨晚上莽子连夜洗印分发照片的事儿,确实有些感动,说道:“是,莽子这两天表现不错,很像样。”

何飞嘿嘿笑了一声:“这就叫知耻而后勇吧!”

这时,莽子闪身出来了。
何飞一愣,问道:“咋这么快?”
莽子迟疑地看看他,没说话。

何飞说:“问你话呢?有屁快放!”
莽子期期艾艾的说:“死者,是大麻子……”
“谁?”何飞有点儿没明白。

“是大麻子!”莽子忽然大声说道。

艾东和何飞都立刻想了起来,这个大麻子是谁。
他们俩再次面面相觑,都像是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然后,艾东转身,不发一言,默默走开。何飞一屁股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怅然神伤。
在这个早上的后半程,他们俩再也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一个多小时以后,冯世魁醉醺醺的来到了现场。


这个现场的气氛无比悲怆,凝重,悬疑。

这时候天色刚刚擦亮,老冯打着一支手电筒。独自走进女厕,几乎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沉默着走出来。
他走进去的时候还是摇摇晃晃打着酒嗝,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清醒甚至带着几分阴沉冷酷。

“这个死者我认识!”出来之后,老冯只说了这一句话。

还是莽子主动承担了现场的组织工作,他叫人把大麻子的尸体抬出厕所,装车运回市局,跟公安部队的排长交涉,请他们暂时封锁现场周遍。

然后他走到何飞身边,问:“处长,接下来怎么办?”
何飞长长的叹息着说:“还能怎么办?所有人员回局里开会……”
他看了看莽子,又看了看远处的冯世魁和更远处独自沉思的艾东:“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所有参与案件的人,懂么?”
莽子点点头:“我懂!”

这时候,已经接近早上七点钟,天色渐渐放亮。
老戴刚刚起床,他烧水,洗脸,刷牙,平静的烤了两个豆包吃了早餐。他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心里汹涌起伏。

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想个办法,杀了小白姑娘!
当然,杀人的前提是要确保小白姑娘没有把“秘密”泄露出去。

这个早上九点半钟,周总理在苏联红军烈士墓敬献花圈的活动开始了。
按照组织规定,局长同志和欧阳德处长参加了现场仪式。

艾东一直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整个活动进行得顺畅有序,毫无意外。
至此,周恩来总理在哈尔滨的两天行程圆满结束,无惊无险,皆大欢喜。

但是,更深重的危机,却正在此时破冰浮现,在哈尔滨的深寒岁月里凝结成一个无比庞大儿纠结的黑色漩涡,吸引着试图接近它的人们踏入深渊,从此粉身碎骨。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1-01 22:18:04 +0800 CST  
今日更新结束,谢谢大家!

故事里的时间进行到1953年1月1日,今天是2018年1月1日。

每个新年,都是一个故事。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1-01 22:22:20 +0800 CST  
第三卷 / 第六章

(一)

1953年1月1日,上午,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漫长而焦虑的一段时间。
从道外北二道街回到市局的途中,艾东,何飞和冯世魁三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

似乎昨天晚上的尽兴酒宴,只不过是一群陌生人萍水相逢搭伙做饭的黄粱美梦而已。

莽子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小伙子,他看得出来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慢慢滋长了一种疏离感。
但还能怎么样呢?
莽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承担起现场的布置工作,并且尽量不去触碰这三个心里憋着邪火,脸上画着鬼符的家伙。
回到了市局,冯世魁叫了两个民警把大麻子的尸体搬到法医室,要做进一步的解剖检查。
莽子跟着一路送到了解剖室,但是冯世魁却做了难。

“妈了个巴子……”冯世魁打了个昨晚上的残存的酒嗝,恶狠狠的骂道:“我就三张停尸台子,给我来了四条白肉,这你妈的让我往哪儿搁?”

解剖室里的三张台子,依次摆放着罗璧,南相哲,全俊赫三具尸体。
大麻子没地儿了。

冯世魁明显有一些指桑骂槐赌气骂街的神气,莽子能看得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陪笑,问道:“要不,咱们把已经检验完事儿的尸体挪动挪动,腾出个地方来?”

“嗯,怎么挪动?”

“我在医大附院保卫科有俩关系不错的战友,我去商量一下能不能帮忙跟他们领导打个招呼,借他们医院的太平间暂时存放一下……”莽子说:“这事儿,都是革命工作,医大附院应该能给行个方便。”

冯世魁想了想,没说话。

“医大附院离咱们距离不远,来回方便,条件也比较好……”

医大附院,就是现在的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哈尔滨医科大学,是著名医学家伍连德博士于1926年在哈尔滨创建的综合医科大学。医大医院就是当时的临床教学医院,于1949年正式创建。
1954年,又创建了第二所医大附属医院。
因此,两所医学按照时间顺序,被分别成为“哈医大一院”和“哈医大二院”。

在我们这个故事的年代,医大二院还没有建立,因此只有一所“医大附院”。

“行吧,反正也是临时抱佛脚!”冯世魁似乎平缓了一些,淡淡的说:“先把最外边这个存过去吧。”

冯世魁指的是第一个死者,罗璧。

“这个人已经解剖检验完事了,另外那俩还没着落呢。”冯世魁说:“先腾出这个。”

莽子说:“还有一个问题,要是这个人已经解剖完了,冯老师,你得给我们出一个检验记录和结论报告,我们得照例存档啊。”

“行,回头我叫小呆和小瓜整理给你。”
小呆和小瓜,就是冯世魁的那两个助手。

小呆是那个女生,小瓜是那个男生。在冯世魁眼里,这俩小家伙虽然是正经白求恩医学院毕业科班出身的医学生,但是依然是拿不出手的呆瓜,所以给他俩起了这样的绰号。

莽子有点儿无奈,但是也不好表达,只能就这样吧。

“对,还有一件事,冯老师……”莽子说:“要是这个尸体已经完事了,你得把他的衣服物品都交给我,按规定,得按物证存档。”

冯世魁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一眼:“他妈的这么个案子,你们刑侦处也来抢,他们情报室也来抢,到底想干什玩意儿?”

莽子一愣:“什么情况啊?”

“昨晚上,我喝多了,机要室的那个小刘叫了个人力车送我回家,在路上就跟我套话,说这个案子现在是归他们主办,你们协办,她要把那些西服大衣什么的取走存证。”

莽子有点儿尴尬:“那行吧,她们说主办,那我们还有啥话说,给她们呗!”

冯世魁嘿嘿地冷笑:“不过嘛,那个小刘说漏嘴了,我听出来这是孟思齐的安排的。”

“是小孟的意思,那也没啥。”莽子波澜不惊的说:“她说得对,本来涉及到敌特的案子,都是她们情报室动嘴儿,我们跑腿儿。”

冯世魁忽然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这你还看不出来,那小孟对艾主任有想法,她变着法子给老艾想辙,就是不想让你们刑侦处压过他们一头。”

莽子低头默默沉思。

“你想啊,死人的西装大衣帽子,美国军刀还有那些黄金扣子,都是极其重要的物证,他们情报室拿去存档,还不是存到你们刑侦处的物证室……”冯世魁忽然贴近莽子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他们只是主办科室,但是他们没有地方存放,只不过经一道手续,东西还得放在你那里,岂不是脱裤子放弃,多此一举!”

那个时候,公安局的硬件条件还很落后,凡是涉及刑事案件的物证存放,都归属刑侦处的物证保存室统一管理。
而情报室名义上是不公开,也就是不存在的单位。所以,即使在意思敌特案件中发现了物证,虽然主办科室和经手人是情报室,但是存放地点还是在刑侦处。

莽子无奈地笑了笑,他听得出老冯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那还能怎么着呢,就这样呗……”莽子说:“这是制度规定。”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随你……”冯世魁懒洋洋地揶揄道:“老何一直想让你出人头地,我看呐,你他妈的也没有那个心气儿!”

莽子苦笑了一声。心想,在这个局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套小九九,这事儿没法掰扯清楚。
“哦,对了,顺便通知你一下。今天下午一点半,在大会议室开会,全体参与案件人员大会。”莽子说。

他把“全体参与案件人员”这八个字说得很正式,很有仪式感。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1-14 13:15:33 +0800 CST  
(二)

何飞回到市局大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行政办公室下发会议通知,要求“全体参与案件人员”开大会。

不但如此,他还要求莽子和那几个科长挨个儿再口头通知一遍。口头通知的人员,除了正常在案件中有分工的人员之外,还通知到了其他几个处的处长。
这种明显紧张过度的通知流程,让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几个处长都表示:“这是他们情报室的案子,我们参与不合适吧?”
负责传达的人说:“这是何处长代表局长传达的。”
那几个处长们若有所思地说:“哦,也就是说,这是局长安排的。”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以往的年份,就算不搞大吃大喝,局里也总要象征性的搞一个新年茶话会的之类的仪式,即便只是清茶热水,瓜子糖块,起码也让同志们热闹一下。

今年由于周总理来哈尔滨的缘故,局长和政治保卫处处长都不在局里,而且临近新年又连续发生了案件,所以茶话会也就作罢了。

何飞通知开会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是因为局长同志跟欧阳的去参加苏联红军烈士墓活动,要到下午送别总理专列返程才能回来。

那几个其他的处的处长,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便都凑到会议室来聊天打发时间。
接着,何飞和他手下的几个科长也过来等着,会议室里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三处处长说:“这离开会还有三个多钟头呢?怎么都凑合到这儿来了?”
何飞不动声色:“现在手上又没别的事儿,熬时间呗。”
四处处长看了看何飞的颜色,若有所指地说:“老艾呢?”
何飞说:“可能在忙案子吧,这毕竟是他们主办的案子。”

几个处长都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

还没等继续说,情报室的刘姐进来了。

何飞笑了一下:“刘姐,怎么来的这么早?”
刘姐热热乎乎的回答:“嗨,这不是算是我们主办的案件会议嘛,我们好歹也算是东家,我来看看各位领导有没有啥需要,要不我给你们弄点花生瓜子糖块茶水,你们边吃边聊,就当开新年茶话会了好不?”

那几个处长纷纷拍手叫好,都说:“你看还是刘姐会来事儿,这局伺候得多好。”
刘姐不胜谬赞,谦虚地说:“那我去给你们准备准备……”

刘姐走出会议室之后,那几个处长都打趣何飞:“你看人家老艾手下的干部,这工作能力多好。你看你手下,就他妈知道被婊子卸了枪!”

何飞居然没动气,只是不阴不阳的冷笑了一下:“那有啥?他妈的老宋还当街殴打老头儿呢,你们咋不说?”

五处处长这才意识到:“欸?那老宋死哪儿去了,怎么没来?”
三处处长说:“老宋毕竟是老艾的手下,也许在老艾办公室吧。”
无处处长摇摇头:“不可能,那老宋是个老烟枪,在老艾那屋,他都呆不上五分钟。”
何飞淡淡地说:“谁知道他妈的老宋去哪儿了,我刚才问过他们宿舍楼的门房,他们说,老宋昨晚上一宿都没回来过……”

几个处长都微微诧异了一下。

四处处长反应十分机敏,打着哈哈说道:“人家老宋是个没婚没娶的老小伙儿,在外面有个相好的,那不也是正常事儿。你们这帮老爷们儿,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听了这话,一群人都跟着哄笑了一回,便都差过话头去聊别。
“你么听说了没?高书记已经奉调进京了,听说是毛主席亲点的,掌管国家计委。”
“嗬!那咱们东北局可就抖起来了啊,林老总加上高书记,啧啧,那以后党中央至少一半是咱东北局的天下啊,横着走,没人敢惹!”
“别瞎说!注意你的政治纪律……这话能是随便说的么?罚你今晚请我们喝酒!”
“我也就是略有耳闻,略有耳闻,不过有个消息确实是真的。”
“啥消息?”
“高书记临走之前在东北局书记会上做了个报告,说咱们东北解放都七八年了,建国都三年了,咱们的办公条件也得适当的改善一下了,不能总这么寒碜,有些办公楼,食堂,车辆,家具,那就得该盖的盖,该修的修,该买的买。”
“这话对,我举双手赞成!要说起来,咱们东北的条件是全国最好的,要论解放,是咱们四野打下一半的天下,咱们不改善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是?”
“你看,你又瞎咧咧,注意你的政治纪律……罚你明天再请一顿!”
“要我说啊,三反运动刚过去,这能不花的钱,还是先慎着花……但是有一样可真是得先花钱了,那就是咱们手里这枪啊。”
“对对,到现在,咱手上配的还是老毛子大哥给的手撸子,这都二十多年前的老货了,比我岁数都大。”
“拉倒吧,别不要脸了,你都四十五啦……”
那些个处长们说说笑笑,何飞有一搭没一搭的插个话儿。不一会儿,刘姐果然张罗了一些茶水瓜子糖果送到了会议室,大家不亦乐乎的吃吃喝喝,气氛轻松热烈,也像个新年茶话会的样子。

那几个处长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他们之所以岔开话题打屁撩闲,就是因为每个人都看出来今天的大会是个“局”。

首先,这次会议是何飞通知的,而通知用的是局长的名义。
但是刘姐来到会议室,公开宣称这个会议由她们情报室“做东”。

这就是暗地里的较劲啊。

没有人能够判断,何飞到底是真的按照局长同志的安排召集会议,还是插鸡毛当令箭假传圣旨。

也没有人能确定刘姐的行为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古道热肠,还是得到了艾东授意的釜底抽薪——但是他们都能出来一件事,刑侦处和情报室,在这起案件上开始暗中较力,他们在争夺话语权。

如果说,在以往的任何时候,艾东和何飞还给人以亲密无间的合作姿态,那么从这一刻起,他们都都明显地看到了裂痕。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

最令人感到无形的威慑是那句话——谁知道他妈的老宋去哪儿了,我刚才问过他们宿舍楼的门房,他们说,老宋昨晚上一宿都没回来过……

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天晚上的死者大麻子是被枪杀的。
老宋有一把枪。
老宋昨晚上一夜都没回宿舍。
老宋昨天和他分手的地方就在道外,那条街附近。

这句话浓缩到最后,就是两个字——嫌疑。

那几个处长都心知肚明,何飞把他们拉进这个局里是为了什么。

对!此时此地,何处长就是武二郎,这一场会议就是武大郎的祭奠,而他们几个则是被邀请来的左邻右舍何九叔,他们的作用就是来做个见证,等下何处长手起刀落的时候,他们的身上要不分彼此地崩上些黑红滚烫的血迹。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所以这几个处长心照不宣的打定主意——不主动,不被动,不溜走。安心的喝茶吃糖嗑瓜子,等着看最精彩的戏码开演。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1-14 13:16:51 +0800 CST  
(三)

处长们分析的很对,艾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但是老宋确实不在他这儿,孟思齐在。
艾东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双手捧着大号的搪瓷茶缸,一口一口的喝着滚烫的热水。

这个动作很像欧阳德。

孟思齐坐在他对面,没敢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艾东烫得嘘嘘呵呵直吐舌头。

过了一会儿,艾东喝完了一大杯热水,他起身走到炉子边上,提起水壶又倒了一杯。

孟思齐终于忍不住了。
“打住吧,别喝了!”孟思齐说:“你想烫死啊?”
艾东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把茶杯放下,长长地抻了个懒腰,淡淡地说:“天冷啊,我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怎了?”

孟思齐又焦虑又无奈:“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吗?我一早上刚上班,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里嗡嗡直响……三天,三起命案,我们是主办啊!”

艾东没有接她的话,却反问道:“听说你今儿早上迟到了?”

“嗯!”孟思齐忽然有些羞涩的点点头:“昨晚上喝多了,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看得出来孟思齐没化妆,甚至头发都没有拢好,只是匆忙的洗了一把脸。

艾东默默地盯着孟思齐,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那你就惨了……”艾东说:“你也是嫌疑人之一了。”
孟思齐一愣:“什么意思?”
艾东无奈的笑了一下:“何处长以局长的名义召集开大会,难道你看不出来?”

孟思齐还没反应过来:“看出来什么?我应该看出来什么吗?”

艾东在心中默念,难道欧阳德没有给你任何消息吗?
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多明显啊,现在,在老何眼里,我们都是嫌疑人。”艾东说:“我,你,老宋,甚至包括老冯,都是嫌疑人。”

“为什么?”孟思齐一下子吼了起来。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艾东苦涩的冷笑:“因为,大麻子是被枪打死的。”
“这没有道理……”孟思齐冷静下来,思忖着说:“即便是枪案,也应该首先怀疑是敌特分子开枪杀人啊,并不是只有我们才有枪?”

“不,你不能这么想!”艾东说:“如果是潜伏的特务要杀死大麻子?他只是一个卖烟卷的小贩,特务为什么要杀死他?如果为了杀人,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动手,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在大麻子认尸之后,偏偏在我命令你安排在派出所秘密询问大麻子之后,杀了他。”

“杀人的时间点,就是最值得怀疑的地方。”艾东说。

孟思齐没说话,她的脑子有点乱。

“枪杀,是最值得怀疑的。”艾东说:“认尸之后,出现枪杀,任何有经验的老侦察员都会首先怀疑是内部人干的。”

“不对!”孟思齐坚决地说:“大麻子之死,如果论嫌疑,老何自己也有嫌疑,甚至莽子都有。是他们领着大麻子来认尸,但是并没有向我们通报,在你的角度来说,甚至都不知道有认尸这件事,所以……”

艾东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你还是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
“很简单,有两点问题。第一点,就算何飞和莽子安排了认尸却没有向我们通报,但那毕竟只是程序疏漏,因为在带人来认尸的时候,你就和他们在一起,就算莽子不告诉我,你肯定也会告诉我的。所以,这一点质疑,对于何飞来说根本不成立。”

孟思齐默认地点点头:“那第二点呢?”
艾东看着孟思齐,非常无奈地苦笑:“第二点就是,莽子已经告诉过我他带大麻子认尸的事儿……昨天晚上,我回到局里来找小莲宝问话,恰好遇到莽子。”

孟思齐愣了一下:“莽子告诉你什么?”

“莽子说,大麻子已经认出那具尸体就是所说的姓全的朝鲜人。”艾东思忖着说:“但是他们发现,大麻子借口来认尸是另有目的的,他是想近距离观察那具罗璧的尸体。”

孟思齐脱口而出:“难道,这个大麻子也是潜伏的特务?”

“很有可能……”艾东说:“他在认尸环节中出了纰漏,暴露了身份,所以被杀人灭口。”
孟思齐盯着艾东的眼神,很久没说话。

艾东又捧起他的茶杯,一口一口嘘着热气,把滚烫的茶水喝下去。

忽然孟思齐笑了一下:“那为什么我也是嫌疑人之一呢?”

“第一,你也有枪。第二,你今早上迟到了。第三嘛……”艾东喝了一口热水,烫得咳嗽了一下:“第三,大麻子出了纰漏,不一定是在认尸的时候出现的,也许是在你们问话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当时你也在场。”

孟思齐恍然大悟:“我的天!我想起来了,那个大麻子一直说他不识字,但是他却有一个习惯性动作,用口水舔指头念字……他是个读书认字的家伙。”

艾东淡淡一笑:“你看,想起来了吧?”

孟思齐向后一仰,把脑袋靠在椅子背上,无奈地说:“如果论起来,何处长完全可以说,我在问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暴露了,但是不动声色,然后到了后半夜,找机会杀了他。”

“对,我觉得,老何的思路没准儿就是这么样的。”艾东说:“出其不意,开枪杀人,对于女性来说特别合适,因为你们没有力量迅速制服一个成年男子。”

“那可不一定!”孟思齐说:“我的真实身手,就连老宋都能过上好几招呢。”

“我只说,开枪杀人对于女性特别合适,可没说对于男性不合适。”艾东淡淡的说:“如果是为了出其不意的迅速杀人,男女都可以用枪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孟思齐说:“因为一旦拳脚武器上动手,很难保证不被发现,尤其是这两天晚上,街上还有巡逻。”

艾东盘算了一下,慢慢说道:“所以,归根结底,开枪杀人也许有两个迫不得已的原因,一个是为了大麻子没有防备,出其不意开枪杀人迅速逃离。”
“另一个是,凶手没有在拳脚和武器上迅速制服死者的能力,所以选择开枪杀人,比如女人……”

“和老头子!”孟思齐接住他的话头,认真地说:“就是孟思齐和冯世魁。”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1-14 13:17:44 +0800 CST  
(四)

老戴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服,认真的修理了一下小胡子,甚至小心地擦了点雪花膏。
然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小旅行箱,把换洗的背心裤衩,衬衣外套放进去,又把刷牙的水杯,牙刷牙膏卷在一条毛巾里,垫在衣服上面,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吧。

看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似乎少了点什么,又拿起那两本《聊斋志异》放了进去。

然后他拉紧拉链,把行李箱靠在床边。
接下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小白姑娘。

老戴走到书桌边上,轻手轻脚地拉开抽屉,抽屉里摆放着信笺墨水钢笔,他用力伸手往抽屉的深处探了一下,摸出了一枚薄薄的剃须刀片,吉列牌的。

老戴右手捏起那枚刀片,用左手的拇指轻轻的在刀刃上刮了一下,体会了一下锋利的快感。

现在吉列的刀片已经在市面上买不到了,新中国已经不再出售美帝国主义的任何产品,老戴抽屉里仅存的一小盒刀片,还是七年前他死里逃生的时候随身带来的。

如果用这枚刀片划开小白的颈动脉,会死得很迅速而毫无痛苦吧……老戴怔怔地想了一下。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小白到底有没有把“秘密”暴露给另外的人。

如果暴露了,那么接下来去还得杀几个人呢?

所以,在划开她的动脉之前,首先要逼供。

老戴把那枚刀片捏在右手拇指和中指之间,然后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小闹钟,默默地数着钟点儿。

他很自信,小白姑娘一定会来找他的——昨天晚上,她在门缝里塞了一张纸条,说明了她讹诈的意图,如果得不到回应,她必然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守株待兔就好。

时间一点一点在时针和分针的角斗之间白白浪费,已经到了中午的十一点半。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果然来了。

老戴再次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流程——不管小白姑娘提出什么样的讹诈要求,都要首先答应她,然后套出她有没有把所谓的“秘密”泄露出去,或者泄露给了谁?

然后,然后呢……

门外又响起了两声敲门声,一个声音低低的喊了两下:“戴叔,你在家吗?我知道你在家?”

真的是小白。

老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门。

小白姑娘穿着一身漂亮的靛蓝色列宁服,脖子上围着一个鲜红的毛线脖套,冻得嘶嘶呵呵正在吹着热气暖手。

鲜红的脖套,跟鲜血很搭调啊,老戴想。

“小白,你怎么来了?”老戴装作惊诧的问。

小白姑娘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行了,戴叔,别装了,我找你有事。”
老戴用力捏紧了那枚刀片,闪身让开了门:“那进屋来说吧……”

“嗯,太冷了,进屋说。”小白姑娘急急慌慌的走进屋里:“我还赶时间,今儿我当班,我是特意趁着中午休息来找你的。”

老戴阴沉的关上房门,平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嗨,我说,都到这份儿上了,您就别跟我装傻啦!”小白笑嘻嘻地说:“我昨晚上在门缝里给你塞了张纸条,你没看见啊?”

这一下,轮到老戴愣住了。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小白盯着老戴有些错愕不及的表情,慢慢地说。

大约十来分钟之后,老戴隔壁的赵老二和楼上斜对角的小学老师陈同,几乎同时看见老戴点头哈腰的出了房门,然后恭恭敬敬地扶着门框,把小白姑娘请出了房间。

小白姑娘美滋滋地说:“戴叔,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儿,千万别忘啦!”
老戴像个做错事的跟班儿一样回答:“闺女你放心,错不了,我保准给你办到。”

小白嘻嘻一笑,小燕子一样飞走了。
赵老二说:“嘿,这闺女怎么这么美呢?”
小白回头说:“你管的着么?”
赵老二扭头问老戴:“咋了这是?”
老戴一脸神秘的笑容:“我不能说啊……”

这件事情很悬疑,无解。

这个时候,吕华文已经在派出所取回了“介绍信”,并且已经按照吕二嫂的交代,在火车站买了两张去长春的车票。

本来车站售票是需要两个人的居民证的,但是朱梅是个细心的人,她给派出所交代的时候,特意关照了出具介绍信要写明,这两人是以中苏友协工作人员的身份出出差的。
派出所的民警问过朱梅,为什么不以中苏友协的名义开介绍信。朱梅解释说,这两天正在搞铁路交接仪式与苏联红军烈士墓仪式活动,中苏友协的负责人不在家,不方便开介绍信。

派出所的民警不疑有他,给开出了介绍信。

吕华文年轻英俊,打扮得像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车站售票员看了介绍信和他的相貌,顺利地卖给他两张车票。

吕二嫂说:“咱们自己家的事儿,不能都叫你舅舅花钱。”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1-14 13:18:26 +0800 CST  
恢复更新,谢谢各位关注和支持!

其实最近两天一直在试图上传新章节,但是每次系统都提示“失败”或者“用户未登录”,不知道天涯在搞什么鬼?!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1-14 13:19:42 +0800 CST  
感谢各位——虽然不是很多人——但是很耐心的等待。抱歉各位,此前在写一部定制的小说,耽误了几个月。现在终于结束了,从今天起,全面恢复更新。

期待第一女主角芳子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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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 情 . 仇 / 第七章

(一)

“会议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开始呢。”艾东说:“你打算干嘛去?”
孟思齐愣了一下:“干嘛去?当然是等着开会啊……”
艾东苦笑了一下:“别忘了,今天是元旦,你可以休息一下。”
这句话,话中有话。是提醒,是暗示。
孟思齐心照不宣:“那,你打算让我干嘛去?”
艾东盯着她,考虑了一会儿,没说话。
“有话你就说嘛!”孟思齐着急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扭捏?”
说到这儿,她忽然脸上一红。艾东看到了,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嗯……你妈妈朱阿姨的人头熟,路子广,我想你借个道打听点儿事。”
“你想打听什么?”孟思齐隐约地感到有些不妥。
艾东站起身来,隔着桌面俯过身子,慢慢地靠近她。低声说:“你帮我打听两件事——第一,总理来哈尔滨的这两天,还有哪位领导是跟总理一起来的,但是没有在公开场合出现过?”
孟思齐游移不定的眼神看着艾东,情绪有些复杂。
“还有第二件事……”艾东慢慢说道:“你帮我打听下,苏联领事馆的谢罗夫同志的行踪。你最好借着中苏友协的名义旁敲侧击,这样比较隐蔽。”
孟思齐直勾勾地盯着他,揣测他的意图。
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意识到这时候距离贴得很近,艾东居高临下俯视着孟思齐,孟思齐仰着小脸向上打量着艾东,四目相对,鼻息可闻,再靠近一点儿就算接吻了。
“这两个问题,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孟思齐犹疑地说:“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我作为领导给你交办的任务。”艾东有点冷酷地搪塞。
孟思齐笑了。
“关起门来说话,白跟我扯犊子。装得跟个阴谋家似的……”

艾东忽然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趁着孟思齐还没反应过来,讪讪地坐回去,再次抓起茶缸子吸溜两口,掩饰了一下小小地尴尬。
“第一个事儿,你可以直接去问欧阳处长啊。”孟思齐说:“他是跟总理一趟专列回来的,车上有什么领导,他比谁都清楚不是?”
艾东心理微微颤了一下,嗯,孟思齐终于说到欧阳德了。
“还有,第二个问题,你应该直接去问谢罗夫啊?”孟思齐有些不解地说:“你们俩是直接对口交接岗位,怎么还非得绕个弯子让我去打听?”
艾东笑了笑,略微有点尴尬,但是他的心里至少有一小块石头落了地——孟思齐提到了欧阳德,她让他直接去问欧阳德还有哪位中央领导跟着总理一起来到哈尔滨。

在这个问题上,她并没有刻意回避欧阳德的位置和角色,表现自然,毫无矫饰。

这至少说明一件事,欧阳德并没有刻意交代她面对艾东的时候要刻意回避自己,所以欧阳德与孟思齐之间也许真的仅仅是老领导和老部下默契配合工作的问题,也许欧阳德真的只是按照内务条例关照孟思齐对自己的日常工作负有监督职责,仅此而已。
往深里说,这说明欧阳德在幕后安排孟思齐所做的工作并不是有意针对自己,这一点非常重要。

艾东是个深刻而敏感的人,在何飞与冯世魁面对大麻子之死忽然翻脸之际,他必须,而且必然要觉察到一丝丝诡异的东西在悄悄滋长,这个时候确认自己的盟友是首要大事。

职场斗争永远存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武装力量内部也不例外。

艾东对孟思齐所说的话,是语言侦察,是逆向推导,但至少证明了,欧阳德和孟思齐是可信的。
艾东又浅浅地舔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说:“嗨,这事儿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把自己这点小小的心思遮掩了过去。
孟思齐说:“算了,你不想说实话……我也不逼你!”
艾东想了想,又说:“你还别说,刚才那俩问题没什么难度,也不值得惊动你家朱阿姨的面子。”他顿了一下:“不过,还真有一件苦差事,我得麻烦你出马一趟。”
孟思齐莞尔一笑:“别装得这么客气,说吧。”
艾东说:“我想让你出趟差……”
孟思齐说:“去哪儿?”
艾东说:“去旅大。”
孟思齐想了想:“你是让我去调查罗璧?”
艾东默默地看着孟思齐,希望孟思齐能领会他的意图。
孟思齐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艾东笑了一下:“趁着时间还早,今天是元旦,外出的人少,你立刻去买车票,争取今天就出发。”
孟思齐点点头:“我明白,到了旅大,先不跟当地公安局联系。我先去那个居民证上的地址查一查,如果有异常,我再给你打电话定下一步。”
对,这就是艾东的意图,很明显孟思齐心有灵犀。
艾东想了想,说:“这次你只能以私人身份去,不能开介绍信,不能带枪,明白吗?”
孟思齐点点头:“我明白。”

这也是艾东的意图。

如果那个罗璧真的是“自己人”,而他的这次行动是一场有幕后的策划的深度潜伏任务。那么,如果一旦孟思齐以公务出差的身份办理了介绍信,很难保证哈尔滨公安局内部不会有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旅大那边,或者透露给某个上级情报机构。
这样的话,上级一定会提前为罗璧的身份做好掩饰——那就前功尽弃了。
“那,我以什么名义去呢?”孟思齐说:“我总不能无故旷工吧?”
“这倒也是……”艾东想了想,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你们女同志们嘛,不是经常有那些什么生理期啊,疼痛啊,你跟刘姐说一声,就说你肚子疼,请一个礼拜的假!”
“呸!”
孟思齐狠狠地啐了一声:“怎么那么流氓呢?”
艾东的脸蛋子乱糟糟地红透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三起命案都没着落呢,你请个什么生理期的病假,谁信呢?”孟思齐又恨又气又嘲笑地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水煮肉片不要肉,光剩下一罐水了是吧?”
“那你说怎么着?”艾东有点耍赖。
孟思齐认真的想了想:“你还记得,刘姐说的查找那个叫金光柱的吗,有一个去了投亲去了沈阳的,在派出所门口烙大饼?”
“当然记得。”艾东思忖着说:“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按照公出去开介绍信,名义上就说我是去沈阳,调查核实那个在沈阳烙大饼的金光柱的身份,但实际上……”
艾东笑眯眯地挑了挑大拇指:“明修沈阳,暗度旅大。这招很高明!”
孟思齐笑眯眯地颇有得意之色。
“那就这么定了。”艾东催促道:“抓紧行动吧。弄介绍信,买车票。最好今晚就走。”

孟思齐幽幽弱弱地哼唧了一句:“你就这么着急撵我走是吧?”

这句话说来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艾东也不禁颤抖了一下,蓦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深情的拥抱,眉梢眼角鼻翼嘴唇上,又凭空晕染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少女体味幽香。
“算啦,你想多了。我跟你开玩笑呢!”孟思齐爽利地站起身,笑道:“我去找办公室开介绍信了,我抓紧时间走,躲过这个没头没脑的会议。”

艾东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对,让孟思齐避开这个会,也是他的意图之一。
孟思齐走出了办公室。整个空间一下黯淡下来,艾东心中顿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孟思齐临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要不要向欧阳汇报一下”之类的话,这让艾东感到一丝安慰,虽然她清楚地知道,孟思齐也一定会向欧阳德报告的,但是无论报告与否,孟思齐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交代的任务。
这一点,从反向也说明了,欧阳德并没有刻意操控或者限制什么。
艾东笑了笑,他忽然觉得有点相通了,也许自己现在的做的,也正是欧阳德想做但是不便于出手操作的,所以他顺水推舟静观其变。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办公室门。
艾东回头看时,莽子恰好推开条门缝探头探脑地瞄进来。
“哎呦!不好意思,艾主任,我还以为您没在屋里呢。”莽子讪笑着说:“何处长让我请您去会议室呢,咱们会议提前了。”

艾东点了点头,不动声色。说:“走吧。”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5-05 12:22:51 +0800 CST  
(二)

会议提前的原因是,局长同志和欧阳德去送总理的专列,总理又临时开了个碰头会交代了一些工作,他们俩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所以打了个电话回来,授权给副局长代为主持这个会议。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何飞召集会议是以局长的名义,而局长又说有事赶不回来。却又把会议主持的权限给了副局长。
虽然从职务级别上来说,授权给副局长无可非议,但是这却不清不楚地给了何飞一个绊子,导致在所有人的眼中看来,何飞就有了拿鸡毛当令箭,扯大旗做虎皮的嫌疑,还把局长大人拖下了水——即便不是拖下水,起码也是溅了局长同志的一裤腿子泥巴。

艾东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何飞的脸色有点难看。
艾东按照以往开会的惯例,默默地走到何飞身边坐下了,何飞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让艾东再次感到一点紧张。很明显何飞有所不满,甚至,就像他自己猜测的一样——怀疑。
何飞是个富有经验的老战士,但是他的心里藏不住事儿。就算他不开口,可惜情绪在那儿摆着,一目了然。

开会的人员很多,因为何飞给莽子下达的命令是“召集全体参与办案人员”,莽子不折不扣地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导致会议室里挤挤插插地挤满了人,除了少数人有座位,大部分人都站着,摩肩接踵乌烟瘴气,瓜子壳儿烟屁股扬了满地,刚刚那个祥和欢乐的茶话会气氛呼啦啦被吹散了。

副局长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年巴巴地看了一眼满坑满谷的人,苦笑着说:“闲话不多说,两个办法……”
他微微扭头看着何飞的脸色:“第一,要么咱们去更大的大会议室。开大会的那个,两百个座位,多少人都坐得下。不过有一条,现在可没烧锅炉,冻得个冰窟窿似的。进去坐上三分钟,小鸡儿都拔掉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乱哄哄地嬉笑,何飞把头低下去,无意争辩。
副局长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
“第二,要么就非本案的直接相关人员不要列席了,没有意义。”副局长还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何飞说:“毕竟有些东西还是保密的,涉及到情报工作的内容,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
“老何,你说呢?”副局长谦逊地询问何飞的意见。
“我没意见。”何飞抬起头,不咸不淡地说:“你做主吧……”
还没等副局长做主,站着的人群里已经拔腿溜走了一多半人。剩下的还在观望,不知是否该去该留。
刘姐也混杂在人群里,他悄悄地走到艾东身边,轻声问道:“主任,那我是留下,还是……?”
其实艾东很明白刘姐的意思。
刘姐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了,现在还只是个普通科员。她一直都很有上进心,想更进一步。

五十年代初期,所谓的体制,编制,大锅饭,干部制度还没有像后来的几十年那样固化成型坚不可摧,但是已经显示出强大的诱惑力。
每个人已经进入体制的内的人都梦想着进步,科员想成为科长,科长想成为处长,这就叫做“仕途艰难”。
刘姐想更进一步,这事儿无可厚非,艾东完全可以理解。
“那你就留下吧。”艾东轻声回复:“听听会议,也发表一下意见。”
能看得出刘姐满心欢喜,忙不迭地说:“嗯,谢谢主任,那我就参会了。”
能留下参加会议,至少表明了她在某种程度上是具有一定的重要性的人物了。
“唉,小孟呢?”刘姐忽然发现:“怎么没人通知小孟啊?”
“哦,没事,她有通知,不过我临时安排她一个任务,出差了。”艾东说。
“啊,去哪儿了?”刘姐脱口问道,随即又恍然大悟:“对对,你安排的一定是秘密任务,我不该问。”
这时候,留下的人叽叽喳喳的商讨了一阵,又有一些人自觉跟案件并无直接关联,走出了会议室。
剩下的人,最起码都能有把椅子坐了。
刘姐很自觉地找了角落坐下。她翻开笔记本,脸色有点潮红,显得有些激动。
三处四处五处的三位处长,有点儿尴尬了。
“那我们仨到底是留下啊?还是开路啊?”四处处长问。
副局长一摆手,宽厚大气地说:“你们都是老同志,就算不参与办案,还可以提点意见建议嘛!”
三位处长互相看了看,眼神儿里都有点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兴奋。五处处长表了个态:“反正今天是元旦,我们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就列席旁听一下吧。”
“欸,老同志可不能仅限于旁听啊……”副局长批评道:“该提意见提意见,该指导指导,不能含糊。”
这句话里明显有些暗示或者诱导的因素,三位处长装作虚心接受的样子点头称是,却又情不自禁吧眼光向何飞瞟了一轮。
副局长的暗示莫衷一是,三位处长一时还无法理解他的意图,到底是支持何飞,顺毛摩挲。还是站在对立面,抵触逆鳞。
“那咱们就开始吧……”副局长拿眼神向四位处长和艾东示意了一下:“先说说案子的基本情况,谁先来?”
何飞忽然说:“等一下!”
这句话生硬地打断了副局长,有些唐突冒犯。副局长的神色泰然自若,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硬生生装出一副“没啥吊事”的样子。
所有人都看着他, 何飞压根不管别人怎么看,只是喃喃自语:“政保处的老宋还没到?怎么老冯也没来?”
他转头问莽子:“难道你没通知老冯?”
莽子讪笑了一下:“咋能不通知老冯呢?早就告诉他了,但是老冯现在有点事在忙,估计就快来了。”
何飞有些不悦,眉头一皱:“他?有啥事?”
莽子琢磨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他那个验尸房的床位住满了……”
开会的人都笑了。
何飞也忍俊不禁,强压着笑意儿吼道:“严肃点儿,好好说话。”
莽子吭哧着说:“就是今早新来的尸首没地方摆了,我帮他跟医大医院商量了一下,把最早的那具戳眼睛的尸体先暂存到医院太平间去,这会儿医院可能来了一辆车,老冯正在跟他们交接呢。”
何飞轻轻地“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说着,他的眼神似有似无地瞥了艾东一眼。
艾东正在端起茶缸子要喝水,这一个眼神忽然让他觉得蹊跷而诡异。
这一刹那,他忽然明白过来,何飞根本早就知道老冯在干什么,他之所以质问莽子说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宣示话语权——你情报室主办的案子,现在我接管了。

从借局长的名义召集全体办案人员会议,到吐露老冯交接保存尸体的行踪。何飞同志只用了两段口述,就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对这起系列案件的侦办权,不需要领导授意,不需要内部交接,他已经掌握了不可撼动的主动权,而且顺理成章,让别人无话可说。

只在两段口述之间,艾东和他的情报室,已经由主角变成了陪衬。

权术谋略,是割裂在每一个男人心中的窜血的伤疤,只要这个男人不是先天痴呆,具备正常的思考能力,他总会在生命之中的某一段时间,对于权力充满了向往,对于别人滋生无限地支配欲望,他们都幻想着自己会成为一个盖世枭雄,睥睨天下的狠角色。

但是很多人只能空想,却毫无实操。

但是何飞完全不同,艾东也是时至今日才意识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满嘴粗话的家伙,玩弄起权谋策略竟然如此的出神入化,举重若轻,化繁为简,一击必杀。
但是艾东依然不动声色地举起茶缸子,默默地喝水,仿佛何飞与莽子的对话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艾东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越到节骨眼上,越是沉得住气。
这个举动,让何飞也感觉到有点意外。

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这间会议室里坐着的全都是修炼成形的人精,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何飞的嚣张进攻与艾东的无形防守。
何飞明显是外门武功十三太保横练的路子,披坚执锐长枪怒马。而艾东则是内家修炼的气功,宁静淡薄气定神闲。
所有人都嗅到了高手对决的味道,心想:这他妈的有好戏看了!

只有副局长有些尴尬。
他敲了敲桌面:“那,咱们开始吧……”
副局长的话音还没落地,会议室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
副局长的脸色顿时纠结起来。
艾东没有回头看,他听着声音步履,原以为是老宋来了。却看到对面坐着的三处处长打招呼道:“老李,来晚了啊!”
艾东这才回头一看,进来的不是老宋,而是东来派出所的副所长李喜民。
李喜民怀里抱着一个大号的文件袋子,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嚷嚷道:“莽子说让我来开会,我算是办案人员吧?”
副局长无奈苦笑:“你他妈当然算,你能不能进门之前先敲敲门?进城这么多年一点礼貌都没学会……”
李喜民把怀里抱着的文件袋子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嘟囔着:“敲门?我他妈的得有手啊?这么大一袋子,我一路抱过来,胳膊都酸了。”
副局长也有点好奇了:“这一袋子什么玩意儿?”
李喜民有些得意,慢慢地把文件袋小心地拆开,说:“这是政保处老宋交代我核查的居民身份资料,一个是卖瓜子的胖子,另一个是开杂货铺的老山东,哎呀,咱们这个户籍资料保存得有点乱啊,派出所,民政局,各有一摊儿,不好找,我整整忙活了一天……”

三处处长吼了一声:“老李,知道你辛苦。别老摆鼻儿邀功,说重点。”

李喜民从文件袋这里抽出一叠资料,很明显是积攒了多年的旧档案,有的已经卷角发黄,有的洇漫了水渍。

“我他么这一查不要紧……”李喜民美滋滋地说:“让我发现了一个重大情况。”
艾东和何飞下意识地对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俩似乎抛弃了那些隔阂与猜忌,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5-05 12:25:19 +0800 CST  
(三)

老戴笑容可掬小心翼翼地把小白姑娘送下了楼梯,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里。
他关上门,挂上锁。下午的时光里,屋子的光线开始黯淡下去。
他激灵一下子意识到,手指缝里还捏着那枚刀片。
他慌乱地把刀片扔到桌子上,仿佛那是个烧红了烙铁。

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刚刚差一点犯下了一个大错误。

他把刀片捏在手里的那一刻,根本就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后来的环节——杀了小白又怎样?尸体怎么出来?血迹怎么处理?自己怎么脱身?这楼里左邻右舍至少有三五个人看到小白进了他的家门,难道杀了一个还要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杀人灭口,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死胡同。

老戴傻傻地苦笑了一下,像个魔怔的精神病人。
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首先想到杀人——这是过去三十年时间从上海滩小混混一步步发迹成军统戴老板的思维模式。
那是候,他权倾天下,气焰嚣张,他想杀谁就杀谁。
他想杀谁,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人为他去做事。杀了谁,都会有无数人屁颠屁颠地蜂拥而至为他处理后事。
这么多年的嗜血魔性已经在他心里长出了一个死亡的果子,导致他逃亡七年之后依然无法挣脱这个心魔——但是,清醒过后他就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时候再杀人灭口,不会再有人为他抹平痕迹,处理后事,一切都要靠自己。
幸亏没有着急下手——老戴想。
转念一想,老戴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小白姑娘一张纸条,就让他无比焦灼惶恐,甚至一个念头跳出来就要杀人。
难道,真的是老了吗?

呵呵,戴老板老矣,尚能杀人……没有否。

这工夫,房门被乒乒乓乓地敲响了。吕华文在门外哆哆嗦嗦地嚷嚷着:“我的舅啊!我妈喊你上我家吃饺子!”
老戴略一恍惚,反问:“吃什么?”
“吃饺子!”吕华文说:“我妈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咱们今晚出发,必须得吃饺子!”
老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今天晚上,就要离开哈尔滨了。
“来了!”老戴吼了一声:“什么馅儿的饺子?”
推开门,吕华文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衣,抱着膀子不停地跺脚。
老戴赶紧拉上他:“你这孩子傻啊!”
吕华文不以为意,攀住老戴的胳膊拉扯着他:“上我家吧,马上就煮饺子了。”
老戴回身掩上门,跟着吕华文向圈楼对面走去。
吕华文鬼鬼祟祟地看四下没人,低声问道:“舅啊,我看才偷眼看见小白上你家了,她要干啥呀?”
老戴心里一个激灵——你看,幸亏刚才没手起刀落。

“你猜!”老戴说。
“我猜,哼哼,准保是咱们去长春的事儿露馅了,她去找你侦察,是不是?”
老戴装作不敢说破的样子点点头。
“这种姑娘就是事儿妈!”吕华文感慨道:“我跟她只不过是普通同学,他哪儿来的权利打听我的事儿。”

老戴不露痕迹地冷笑了一下——普通同学,你跟人家姑娘手拉手逛街吃糖葫芦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普通同学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吕二嫂的家门口,吕华文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舅啊,小白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跟我妈提。”
老戴坚定地摇摇头:“你放心,我绝不出卖你!”
吕华文笑了,伸手拉开房门。

一股热气噗噜噗噜地窜出来,带着饺子汤的温暖和油盐酱醋的香气。
老戴住进这个圈楼院子已经七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吕二嫂的家里面。
以前,他们俩瓜田李下需要避嫌,现在不需要了。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5-05 12:26:42 +0800 CST  
(四)

“ 这个卖炒瓜子的胖子,名叫邵富贵,籍贯安徽阜阳人。早在民国十年的时候就从安徽逃荒来到哈尔滨,那时候他才八岁……”李喜民摆了摆手里的几张旧档案:“由于哈尔滨解放的时候交接混乱,很多伪满时期的户籍档案都搞丢了,再说那时候也没什么成型的户籍制度。所以我到他们街道代表那儿走访了一下,街道代表回忆说,这个邵胖子从三一年918事变之后就失踪了,一直到四六年光复才回到道外,它跟街坊说,他是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了……”

五处处长打断了他:“老李能不能不这么墨迹,说重点。”
三处处长冷笑了一下:“被日本人抓劳工,还能囫囵个儿活着回来,真不简单。”

李喜民讪笑着说:“我说的仔细点儿,不是让你们各位领导听得明白点吗。”

艾东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个老李跟刘姐的情况很类似,年纪大了,职位不高,都想着在领导面前邀功摆谱,为以后晋升铺个路。

“你就直接说重点!”副局长敲了敲桌面:“我们要是有不明白的就直接问你了。”

李喜民似乎遭到了一点打击,微微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反应过来:“是,说重点……”他迅速地抽出几张旧档案,一张接一张摆在桌面上,指点着说:“经过我查访,这个邵富贵,跟开杂货店的老山东,大名叫王占武,他们俩不是潜伏特务,而是……漏网的土匪。”

“这是一张伪满时期的通缉令……”李喜民指指点点:“根据满洲国肃正条例什么乱七八糟的,稽查满洲里一带贼匪——插翅虎,本名邵富贵;开山豹,本名王占武。此二匪徒杀人越货无计其数……”

“等一下!”副局长摆手打断了他:“老李,你只是去查户籍资料,怎么会搞到这些东西的?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巧合了?”

副局长的疑问很有道理。

李喜民笑眯眯地说:“一点儿都不巧合,但是,说来话长……”
艾东差点儿乐出声来,这个老李看起俩蔫蔫巴巴的,怼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刚才那几个处长和副局长嫌他啰嗦,他马上回头就是一招将军——这事儿说来话长,你们听不听吧?
艾东站起身,端着茶缸子走到窗户前。
几个处长和副局长都看看他,不说话。
艾东笑笑,解释说:“案情分析会嘛,别老是搞的那么严肃,我活动活动。”
四处处长说:“老艾说得对,活动活动。”
他伸手抄起来一把刘姐之前准备的瓜子:“那咱们就就着茶水瓜子,听听这个卖瓜子的漏网土匪的故事。”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都来了兴致,催促道:“快讲吧……”
艾东盯着窗户外面的院子和大门,像是看风景的样子,心里却想着李喜民的调查结论。
对于老李的结论,他一点都不怀疑。
老李这人一向做事谨慎稳重,如果不是十拿九稳的结论,他是不会拿到专案分析会上乱说的。
但是,如果真像老李所说,那个卖瓜子的胖子和老山东不是潜伏特务,只是漏网土匪,那么这个案子就无形之中增添了很多不可知的变数。
跟那个死者罗璧有什么关系?
跟 人的特工小组有什么关系?
跟大麻子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跟总理交代暗示的那个深度潜伏在哈尔滨公安局里的国民党特务有什么关系?
正在胡思乱想一团乱麻的时候,他看到窗外的院落里,出现了三个人。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5-05 12:27:31 +0800 CST  
自己顶一下,晚上更新章节。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5-06 13:45:20 +0800 CST  
第三卷 / 情 . 仇 / 第八章


第八章

(一)

艾东端着茶缸子站在会议室的大窗前,盯着市局的大门口打量着,虽然窗户玻璃上结着毛乎乎乱糟糟地一片霜花,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小郭带着小莲宝慢慢悠悠地走出大门。
小郭穿了便装,打扮得像个小学老师。小莲宝还穿着她的毛领子大衣,隐约可见神色有些颓唐,但依旧慵懒娇媚风尘气十足。
小莲宝答应过艾东,要去报社做一项任务。小郭现在是她的专职保卫人员。
她俩走出市局大门的工夫,恰好迎头遇见了宋五奎。
艾东看见,小郭跟老宋打了个招呼,互相说了一句半句的话。小莲宝懒洋洋地看了老宋一眼,没怎么搭理就过去了。
他看见老宋走进了大楼。
然后,有四个穿着便装的民警走了出来,分散开来。有两个远远近近地跟在小郭和小莲宝身后。另外两个装作匆匆赶路的样子超过了她俩,走到了前面。
四个人分成四个犄角,把小郭和小莲宝围在了保护圈里。
他认得这四个便装民警都是昨天晚上在宿舍楼开联欢会的场子上见过的,看样子是被调出来专门做小莲宝的护卫,谨防金光柱来偷袭劫持的。
小郭这个姑娘虽然看起来有点儿木讷冷淡,但是做起事情真是快捷有效滴水不露。而且面对复杂局面能够冷静判断,善于揣摩,举止有度。
其实作为领导,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下属。
把一项工作交代给她去办理,几乎不用交代如何操作,她自然而然地会去梳理你的意图,操办每个细节,甚至比你预想的还要精确完善。
想到这儿,艾东忽然顿悟似的冷笑了一下——不,小郭只是个刑侦处普通刑警,她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调动四个在职刑警执行任务。
有权力做出这种安排的,只有一个人——何飞。
艾东呷了一口热水,微微扭头瞟了一眼何飞。
何飞正在仔仔细细地听李喜民讲述着这几份资料的来历,目不转睛,眉头紧锁,没空理会艾东的偷窥。
艾东又把目光投向窗外。视线里,小郭和小莲宝渐渐消失在街路的远处。
小郭这个姑娘,有点儿意思——艾东觉得。

(二)

“说来话长,我尽量简明扼要。”
李喜民装作很平淡冷静的样子,但是谁都看得出他掩饰不住的得意劲儿。
“你们仔细看这正伪满的通缉令……”李喜民把那张发黄的旧通缉令捏在手里,举高,指点着说:
“有几个不同寻常的地方。第一,这张通缉令是以伪满洲国司法部签发的,但是通缉的却只是满洲里那么个小地方的两个跑单帮的小土匪。这很不合理。”
“没错。”三处处长很同意:“要是只通缉两个小土匪,通缉令只要伪满兴安省警察厅签发就足够了,呵呵,满洲国司法部签发,这级别可够高的啊,货不对板啊。”
李喜民说:“处长您说得对。咱们看第二点,这通缉令签发的日期……康德十二年六月。”
“卧槽!”何飞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感慨地说:“康德十二年六月,那都是1945年夏天的事儿了,小日本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这工夫还有心思以司法部的名头通缉两个小土匪,这事儿有点儿看头。老李,你继续。”
李喜民遭到了肯定,有点兴奋,小脸儿红扑扑地。继续卖弄:“第三个疑点,是赏格。”
他用手指着通缉令上模糊不清的一行字迹:“凡有捕获该匪递解归案者,或准确提供寻踪之消息者,均获赏格黄金十两。”
“操!这是什么赏格……”副局长安安骂了一句:“捉拿归案和告密没有区别,一律赏赐黄金十两。这叫什么玩意?”
何飞看了李喜民一眼,表示赞许:“老李工作做得不错,这事儿准有蹊跷。”
副局长说:“看起来有点意思,说说吧,这个线索怎么来的?”
老李放下那张通缉令,拽过来一张椅子坐下,又抓起一杯茶水灌了两口,气喘吁吁地说声:“哎呀妈的,忙活了一大天,渴死我了。”

艾东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这就叫摆谱。

“行了,接着说……”老李用袖口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渍,接着说道:“各位领导,你们都知道,我们所里有两个伪满留用的民警,一个老胡,今年五十多。还一个马虎子,都六十多了。眼瞅着可以退休了……”

副局长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无奈苦笑:“别墨迹,说重点。”

“是,是,说重点。”老李讪笑了一下:“老宋叫我查一查卖瓜子的和老山东的户籍资料。最近这两天事儿多,你们也知道……我琢磨着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叫上老马虎子帮忙,我上民政局去查,他查我们所里留存的资料,今儿一早,我俩碰了头,一核对,老马虎子发现不对劲了。”

“我们所里的户籍是46年以后,重新建立的,因此都是新资料。”李喜民说:“但是民政那边还有一些原来的伪满遗留的旧户籍档案。这里边幸好有个消息儿……那个卖瓜子的邵富贵的居住地址一直没变过,北七道街,他打小就住在那栋圈楼里。我好不容易在民政那里查到了。没想到跟老马虎子查到的所内资料一核对,嘿!这一个人的两个名字对不上。”

“怎没着?”何飞有点儿紧张地追问,很明显他嗅到这里面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在民政哪里查到的伪满遗留户籍,这个胖子名叫邵富贵。而咱们所里的户籍登记,46年以后建立的新档案,这个家伙自称名叫——邵云波。”

“老马虎子这家伙是个混蛋,喝酒骂街,跟冯法医有一拼……”老李嘻笑着说,众人都窃笑起来。
“但是这老家伙的脑子还真好使,他一看我找到的资料写着邵富贵的名字,他一下就想起来曾经有这么一份通缉令。”

李喜民点了点桌面上那张通缉令:“1945年夏天,日本人已经撑不住了,凡是有点儿眼光的人都看得出小鬼子活不了几天了。这时候还有心思发通缉令,那时候谁也没拿它当回事。通缉令从新京发到哈尔滨,老马虎子他们压根儿看都没看,直接就给塞柜子里了。”

“也对。通缉的是满洲里的土匪,不挨着哈尔滨的事儿。谁去管他?”四处处长平时沉默话不多,这会儿发表了意见。

“这是其一,还有一点……”李喜民说:“那时候日本通缉的土匪,在很多市民眼里都是江湖好汉,抗日英雄,稍微有点良心的也都不会干这出卖的勾当。”

“你们他妈的又跑题了……”副局长气哼哼的说。

“好咧,说正事……老马虎子一看到邵富贵这三字,就跑到他那旧杂物柜子去翻找,就这么一张破纸通缉令,让他垫桌膛铺了好几年,幸亏还在。”李喜民笑嘻嘻地说:“万幸,这张通缉令竟然有俩名字,邵富贵和王占武。我他妈一看,脑袋里嗡地一下,这他妈不就是老山东吗?”

何飞想了一下,说:“这也是疑点之一。但凡是发通缉令都是一个人一张,两个人同时签发一张通缉令的,还真少见。”

“所以说呀,我就觉得这事儿有猫腻。”李喜民说:“我一大早的立马回头跑到民政局,把所有的资料都翻了一遍。幸亏民政的通知告诉我,说你要找据资料,可以上市政府的档案馆,那里保存的资料更多。”

李喜民喘息了一下,表示很疲惫:“我又屁颠屁颠的跑到档案馆,把小日本投降之前一年的警务资料翻了一遍,从中挑出了这些……”他指了指桌面上散落的沉甸甸的资料袋:“简短截说,这个邵富贵和王占武当年确实是在满洲里一带当个小土匪。不过没有靠绺子,是跑单帮的。通缉令上说的是假的,这俩家伙没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或者说,他俩只越货,不杀人……”

“什么意思?”何飞一边拿起那些资料,一页一页翻看着,一边问道。

“很简单。”老李说:“他俩专门贩私货,用蒙古王爷的马匹换苏联红军的枪支,从中拼缝。用苏联红军的汽油和牛肉倒卖给日本人的货仓,然后日本人再给他俩棉花和粗布,支付给苏联红军……差不离儿就这样。只要能拼缝赚钱,他俩什么都搞,这俩家伙是纯粹的土匪中的生意人。”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何飞把手里的资料翻了翻,喃喃地说:“这里面有些资料,是关东军发的文件,处罚了几个越货走私的军官。还有一些是当时的报纸的消息,什么蒙古王爷勾结苏联红军,私相交易,意图反满乱七八糟的……那这就不对了。”

他扫了一眼大家,说:“这俩家伙是日本人中吃得开,有好处的红人啊,那为什么日本人反倒要通缉他俩呢?”

李喜民一摆手:“这么复杂的事儿就别问我了,我的任务就是核查资料,收集汇报,至于为什么?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

站在窗户边上的艾东,又默默地笑了一下。其实他很欣赏李喜民的这种态度——该自己做的事儿做好,不该自己做的事儿绝不参与。这才叫明事理。

何飞忽然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对艾东说:“老艾,你怎么看?”

这句话纯属习惯性的动作,一句话出口,何飞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其他人则沉默不语,看着这俩人如何化解。

艾东轻轻地抿了一口水,轻描淡写地说:“我看呐,这俩小土匪身后,肯定有一个涉及到潜伏特务的阴谋。”

何飞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

艾东说:“这个邵富贵,王占武是漏网的走私贩子,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和那几个 人的狗肉铺子在同一条街上,远亲不如近邻吗?而最奇怪的是,被杀的大麻子,就在狗肉馆的隔壁摆摊,那么,这个大麻子是什么身份?他和这两个走私贩子之间有什么联系么?第一个死者罗璧,也死在这条街上,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副局长轻轻说一声:“看起来,所有的秘密,都隐蔽在那条街上。”

副局长同志虽然平时有点官腔,有点粗糙,但是毕竟是多年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兵,这句话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刘姐忽然像个小学生似的举起了手,像是要求发言的样子。
“没关系,你也是老同志了,讨论分析嘛,大胆的说。”副局长鼓励。
“我想,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刘姐分析着:“这两个人会不会是潜伏的情报人员,以走私贩子的身份作为掩护,进行地下工作。当然,他们肯定不是我党的同志……”

“嗯,别说,还真有这可能……”副局长说:“那你意思是,他俩是国民党的特务。”

“不一定啊。”刘姐达得到了鼓励,放开了畅所欲言:“他俩是日本人也有可能啊,或者,是 人也说不定啊。”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个猜测很大当,但是绝对有道理。在座的都是此道中的高手,很清楚刘姐这个假设的意图。

艾东转回身,喃喃地说:“刘姐你说的没错,这种假设的确存在可能性。”
他的眼神徘徊在何飞和副局长身上,慢慢说道:“甚至,他们俩是苏联方面的情报员,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副局长蓦然震怒,啪地一声拍了桌子,厉声喝道:“老艾,你这观点太不像话了……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好不好?”

(三)

艾东浅浅地笑了一下,没说话,走到会议桌前坐在了自己位置上,抿了一口茶水。
水已经有点儿凉了。
他并不在意副局长的态度。或者说,他很能理解副局长的态度——前半句话是虚张声势,后半句是自我解嘲。
这是一种场面上的官样文章。
前半句话是说给在座众人听的——你们都看到了,艾东这个同志口无遮拦瞎说话,竟敢妄自猜度苏联老大哥,我已经能够严重批评过他了。
后半句是说给艾东听的——唉!就那么一说,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我也得表示一下态度,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中国式官场的话术精髓。
无论从那个立场哪个角度来说,副局长都是两面光,既不得罪组织,也不得罪艾东。

艾东该放下茶杯,把那叠资料抽了几张看了看,何飞说的没错,李喜民整理得也很仔细,这些资料都是从市民政局,市政府档案馆借出来的,在每份资料的首页上都贴着标签,表明这是从那个单位借出的。

除了那份通缉令和新旧两份户籍登记表之外,很多内容都是旧报纸,一小部分是伪满时代遗留下的政府公文,关东军的处罚令等等。表面上看起来每一样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在这些老牌情报员和侦察员的眼里,只要略一分析,就能看出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蛛丝马迹。

艾东轻轻叹了口气,说:“接下来怎么办?”
他这话似有意无意地说给何飞听。
这个用意很明显,既然你现在耀武扬威地接管了案件,那下面就看你的了。
何飞显然早有考虑,说:“我的意见啊,还是按照老宋布置的,继续监视。但是规格要升级,加派人手,确保每时每刻,每个位置,要一丝不苟地盯紧这俩人……这俩人身后,铁定有大买卖!”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莽子:“莽子,你给我长点心。现在艾主任和老宋那里人手不足,你从咱们处理多抽调几个兄弟,把监视工作抓好,你跟老宋互相配合。”

艾东想:互相配合?昨天还说是“案子是情报室主办,我们只是配合单位。”今天就已经变成了“互相配合”了。搞不好到了明天,就得“请艾主任和情报室给予配合了”。

莽子有点迟疑,但是马上明白了何飞的意图,他兴奋地点点头:“我明白,我跟老宋一定搞好配合。”
何飞满意地点点头,却忽然问道:“这个老宋啊,怎么还没回来?”

这句话说的艾东心头也是一紧。
是啊,刚才他明明已经看到老宋走进了大楼,不出意外的话,马上都会有人告诉他此案的相关人员在开会。按理说,老宋早就应该进来了。

是什么事儿耽误了他?

副局长说:“那个老宋啊,不要紧的,他不来,老艾不是还在么?”
他转向艾东,亲切地问:“艾主任,这案子还是你们科室主办。有什么情况?说说吧。”

还是你们科室主办……这叫什么话?
艾东默默地想了想,情况可多了呢——

(本章未完 . 待续)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5-07 00:13:15 +0800 CST  
(接上文)

副局长说:“那个老宋啊,不要紧的,他不来,老艾不是还在么?”
他转向艾东,亲切地问:“艾主任,这案子还是你们科室主办嘛。有什么情况?说说吧。”

还是你们科室主办……这个“还是”什么意思?

艾东神色有些木讷,但是脑筋飞快地转动——这句话很清晰表明了副局长与何飞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
一下子豁然开朗。
以局长的名义召集会议的根本不是何飞,而根本就是副局长同志本人。
何飞就算再大胆,按照行政级别他也只是个处长,以局长的名义召集“全体办案人员”开大会,这本身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既不合情理,更不合制度。
这也正是为什么会议通知下达之后,各处各室都对这个召集令感到惊讶和疑惑的原因。
而副局长早就心知肚明,局长和欧阳德去送总理,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回来,所以这个会议主持的职位只能授权移交给他来进行。
将来即使有人对这次召集会议提出异议,也总不能直接找到局长去质问:“喂?你有没有下命令召开这个会议啊?”
这是官场上的大忌,没有人任何人会蠢钝到去赤裸裸地挑开这个问题,那就等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拨局长和副局长的关系,那简直就是找死,而且死有余辜。
艾东无奈地苦笑,他原本以为何飞不动声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战略已经玩得妙到毫颠,想不到副局长同志更加出神入化。

何飞在今天早上大麻子的死亡现场显得很愤怒,他叫嚷着要莽子召集全体办案人员开大会,很显然是对公安局内部的人员有所怀疑,他甚至会怀疑到艾东,怀疑老冯,甚至怀疑老宋和孟思齐。
但是副局长的作为,却更隐藏着一个深刻地意味——他对所有的人都怀疑,甚至包括何飞在内。
他利用了何飞的怀疑性,使用了自己的权利,看起来好像给何飞一个默契,为何飞做一个背书,为他撑腰站台,鼓劲打气,乃至于不惜暗示另外三位处长跟风加码。但实际上,他巧妙地利用了何飞,站在了艾东的对立面,但实际上,他自己已经把何飞列为怀疑的对象之一。

“艾主任,这案子还是你们科室主办嘛。”

这句话,看起来既像是一具顺嘴溜出的无心之言,也想一句深思熟虑的巧妙辞令,但无论怎样,“还是”这两个字已经透露出副局长的深层次思维。

这很可怕。
艾东情不自禁地流下一滴冷汗。
在哈尔滨市公安局内部隐藏着一个深度潜伏的国民党特务……他是谁?
艾东的手指依然很稳定,他轻松地握住茶缸子,大口地喝水,目光在副局长,何飞,莽子,和自己之间逡巡着。
没错,副局长也在怀疑,自己也在怀疑,何飞也在怀疑,他想到甚至于冯世魁和宋五奎也在怀疑着什么。
而且每个人的怀疑对象,也都在这几个人中间。
但,这是为什么?
难道每个人都有一个消息来源,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目的……那就真的更可怕了。

“艾主任,说说吧……”副局长亲切地催促:“情报这边,有什么情况?”
艾东放下茶缸子,这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这边,确实发现了一些新情况……”艾东淡淡地说:“但是涉及到情报工作,我不能在这里公开做公开汇报,如果大家想听,我要得到欧阳处长的明确授权许可。”

一下子,整个会场的气氛都冻僵了。
政保处,欧阳德。是加持在艾东身上的最后一根护身符,有了这根符咒,没有人动得了他。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副局长和何飞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艾东绝地反击。一句话击溃了双重围剿。

(四)

这个时候,老戴已经坐上了吕二嫂的饭桌。

两大盘子新出锅的水饺,小白菜猪肉馅的,韭菜鸡蛋馅的两种,腾腾地闹着热气。加上秋林公司的红肠切成薄薄的片儿,软滑冰嫩的猪皮冻儿,蘸料是正阳河的老酱油堆着蒜末儿。
吕二嫂还抽出了一瓶小烧酒,说:“来,老弟,老姐姐陪你喝两盅……”

老戴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

“我,喝不了这白的。”老戴说:“劲太大,头疼。”
“头疼也得喝!”吕二嫂像个亲姐姐一样霸道地命令:“这么多年,都没请你上家来一趟,怪不好意思的。这会儿咱们认亲了,算一家人了,这杯酒你你必须喝!”
两个大杯三两三的一口气倒满了,吕二嫂先抄起来一杯:“我先给你打个样儿!”一仰头一饮而尽。

吕华文嘴里塞了两片香肠,嘟嘟囔囔地起哄:“我妈好酒量,再来一个!”
吕二嫂把杯子放下,脸不红心不跳,照着他儿子头上来了一巴掌:“小兔崽子,你给我记住,到了你老丈人家,要有个样子,不许喝多。”
吕华文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呀?哪儿来的老丈人,我没想认他当爹啊,直接退了亲不就完了……”
吕二嫂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花,颤这声儿说:“他舅啊,这杯酒啊,我是有所求啊。”
老戴慌忙应承:“你说……”
“你领着小文到了长春啊,他老丈人家,给好好说和说和,这门亲事要是能成,尽量促成。”她扯起衣袖抹了抹眼泪:“这是他爹的遗愿。唉,要是死活实在不行,那也就算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出不了远门,就拜托你了。”
老戴默默地想了想,抓起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嘴唇和舌头像一股邪火似的熊熊燃烧。
这算是一种表态,吕二嫂于是破涕为笑。只有吕华文一万个不愿意,闷吃闷吃地夹起香肠和皮冻塞了满满一嘴。

与此同时,孟思齐已经在公安局人事科办好了介绍信,急匆匆地感到哈尔滨火车站去买车票。
艾东预料得对,今天是元旦,出门的人锐减,售票窗口几乎没有排队的。
孟思齐掏出自己的介绍信和钱,塞进窗口里。
售票员看见是市公安局开具的介绍信,再冷淡的表情也迅速热乎了。
“哎呦,您还亲自来买票……”售票员说:“您打个电话,我们把票给你留出来,您进站之前取走就好了。”
“没那么麻烦。买张票又不算什么事儿!”孟思齐说。
售票员是个碎嘴子,有事没事的套近乎:“嗨,我说你们公安的同志可够忙的,这大过节的还出差?”
孟思齐很冷淡地回了一句:“嗯,工作需要。”
售票员把车票和找零的钱递出来:“得咧,到旅大的路远,给您办了一张软座,靠窗的。还能打个盹儿什么的。”
孟思齐接过来,塞在背包里,说声:“谢谢。”
刚要转身离开,那售票员闲来无事说了一句:“真是忙啊,公安同志也忙,中苏友协的同自己也忙,大过节的都出差。”

孟思齐一下子愣住了。

她默默转回身,问道:“你刚才说,中苏友协也有人出差?”
“对,有啊!”售票员说:“还是道外派出所给开的介绍信呢……”

“中苏友协的人出差为什么是派出所开的介绍信?”孟思齐狐疑地追问:“是谁?”
楼主 荀鹿  发布于 2018-05-09 20:30:08 +0800 CST  

楼主:荀鹿

字数:832

发表时间:2017-11-12 01:54:2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14 12:39:36 +0800 CST

评论数:27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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