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蛇妖

清晨，清河镇被笼罩在白雾之中。
雾并不十分浓重，如一层轻烟，隐约可见片片青瓦，和炊烟混合在一起，在风的吹拂下，缓缓流动。
小镇东边，有一处农家小院，三间茅草小屋，一道稀疏的篱笆，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搭着蔬菜瓜架，数只小鸡在泥土里翻找吃食，屋檐下，一个头戴着青巾的温婉妇人，正在给一个小男孩梳头。
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唇红齿白，模样清秀，一双眼睛清明透彻，显示灵气所钟之人，一看便知有副好根骨。
妇人给小男孩梳了两个垂髻，如同两个小角，看了看，笑了，十分满意。
“小至，今天是你第一天去青灵道观，一定要听观主的话，可不许调皮捣蛋。观主可是神仙，你若不听话，是会被仙术惩罚的呢。”
“知道了，阿母，孩儿不会淘气的。”小至脆生生回答着，心里却想，若是能被仙术惩罚，那也是很不错的，起码可以见着仙术到底是什么样子。
想了想，又问：“阿母，观主会教我仙术吗？”
“你现在还只是道童，不是观主的弟子，学不了。”妇人说道。
小至小嘴一撇，有些失落。
妇人见状，失笑道：“不过……只要小至听话，把观主交代的事都做好，跟着观主读道经识文字，观主也可能会把你收为弟子的哟，到时候就有机会学习仙术了。”

“自然是真的，你王家三哥哥王宇，不就是被观主收为弟子了吗？而且还把他送到观主的门派太白宗学习，听说你王婶子说，现在已经学会飞行了呢。”
小至十分兴奋：“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争取让观主也收我做弟子。”说着，抱住母亲的大腿，亲呢的拱了拱，撒娇道：“阿母，等孩儿学了仙术，就给阿母炼仙丹，让阿母长生不老，永远不再辛苦劳累。”
妇人心中欣慰，搂着自己孩子，一时竟有点哽咽。
妇人本姓何，十二年前嫁来李家，虽然是农家小户，但也与丈夫相亲相爱，生的一个乖巧的儿子。不料儿子三岁那年，丈夫在山中打猎时遇见妖怪，葬身其口。妖怪后来虽然被青灵观的观主凌玄道人斩杀了，但何氏却永远失去了丈夫。
这些年来，何氏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抚养孩子，终于养到这般大，前些日子，凌玄道人路过她家时，看见小至，便与何氏说，小至根骨上佳，欲收为道童。何氏开心不已，且不说道观管吃住，单就能在道观读书识字，就已经让她惊喜万分，更不用说有机会入得仙门，有一条光明的前程之路了。
何氏出神片刻，醒了过来，对小至道：“时候已经不早了，你早点去吧，迟到了可不好……”
说着，又进屋拿了一个小木盒，里面一个黑色小石头，上面钻了一个洞，一根红丝线穿过，做成一个简单的项链。
“这是你阿爹以前送给阿母的，他说这小石头是被仙人开光过的，能够保人平安，你戴在身上。”
项链一直被何氏保存着，没有戴在身上，显然很是珍重。
小至“嗯”了一声，低着小脑袋，任由阿母把这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
“去吧。”何氏说着。
小至嘻嘻一笑，道一声“阿母再见”，就一蹦一跳的出了院子，很快就消失在白雾之中。
……

青灵观在小镇西边的青灵山上，并不是很远，沿路都是熟人，小至一边走，一边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在各种羡艳的目光中，很快就来到了山脚。
只见一条长长的台阶，在两边绿树的掩映下，如同一条隧道，显出一种仙家的幽远。
青灵山并不高，但对一个孩子来说，也不低。
小至爬了很久——真的是爬，双手双脚齐用——终于来到山顶道观门前。
这山顶已经出了山间晨雾的范围，只见一片晨光照耀下，道观的琉璃瓦辉煌一片。回头再看山下，雾气流动，犹如一道白色的河流，在群山间蜿蜒。
一时间，小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仙境。
道观山门这时还没有开，小至呆了一会，听到门开的声音，连忙过去。
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睡眼惺忪，见着小至，道：“你是谁？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我是观主爷爷新收的道童，我叫小至。”小至回答的很认真。
“原来是你呀！师父跟我提起过，你快进来，我带你去见师父。对了，我叫如慧，你可以叫我师兄。”
“是，如慧师兄。”小至听他称观主作“师父”，显然已经被收为弟子，心中十分羡慕，眼神也有些崇拜起来。
进了道观，随在如慧身后，七拐八转之后，来到一处厢房。
“师父，您新收的道童小至，弟子带过来了。”如慧敲敲门，躬身肃敬道。
“进来吧。”房间传出观主凌玄道人温和的声音。
如慧推开门，带着小至进去。
小至见着外室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白须道人，慈眉善目，连忙跪倒，一拜：“小至见过观主爷爷。”

“好，好，起来吧。”观主连说了两个“好”字，虚手一抬，小至便觉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是他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这就是仙术麽？”他悄悄想着，暗自喜悦。
只听凌玄道人又说道：“一会就是早课的时间了，你虽然是第一天来，也跟着去吧。如慧，你带你师弟去换身合适的道袍。”
“是。”如慧回答，带着小至退出房门，轻轻关上门。
隐约的，小至听见房间里的凌玄道人，微弱的咳嗽了几声。
走了一会，小至忍不住问：“如慧师兄，我刚才好像听见观主爷爷在咳嗽，他老人家生病了吗？”
“师父是修道的人，哪里会生病？是因为前段时间去山里除妖，受了点伤。不过，师父说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会好。”
“除妖？哇，观主爷爷好厉害！”小至语气崇拜之极。
“那是当然。”如慧也是一脸骄傲，“师弟，你也不必开口闭口‘观主爷爷’，师父可是很喜欢你呢，想必很快就会正式收为弟子。”
小至一听，直开心的抓耳挠腮。
“嗯！”
很快，如慧带着小至换了衣服，来到大殿，只见大殿香烟缭绕，十多个年纪不同的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上，虔诚地齐诵着道经。
小至随着如慧坐在最末处的蒲团上，闭目唱诵。
开始一段还好，小至虽不识字，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怎么唱诵，但后面的他就完全不知道了，只能无声的动着嘴巴。
他不敢胡乱发声，担心会打扰到其他师兄。
渐渐的，他感到一层困意袭了上来，昏昏欲睡。
迷迷蒙蒙中，大殿里吟诵道经的声音，在他耳朵里，仿佛便成了滚滚闷雷，又似夏蚊嗡嗡，或如野兽狂奔，眼里恍惚看见了高山湖泊、大河森林，想要看清却又如烟似雾，不可捉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清醒过来，耳中已经没有了诵经声，大殿中一大群人表情各异地围观着自己。

他有些不好意，脸上一烫，嗫嚅道：“对不起，我、我不小心睡着了……”
“师弟，你没做错什么，你那不是睡觉，而是悟道。”如慧说道，“你不知道，刚刚你身上还泛着白光呢。快告诉我们，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第一次诵经就有领悟，师兄弟中你是第一个呢。”
小至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害羞，但还是呐呐说了。
只听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也太厉害了，师父第一次聆真闻道，所悟也没有这么多吧？”
小至心中一震。
比观主爷爷还厉害，这……他有些不敢想象。
如慧见小至一脸困惑，笑道：“师弟，你不知道，你刚才所见的，都是大道在你心中的具现，你见着什么，就可以修这方面的法术。比如闻雷可修雷法，见水可修水法。大多数人所见都比较单一，像你这样看见一方天地的，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不是很明白。不过，肯定很厉害就是了！”
小至听了，自是惊喜难抑。
就在这时，忽听殿外空中传来一声大喝：
“凌玄贼道，你给我滚出来！”

这喝声是个女声，听起来十分甜腻，但却凶威赫赫，只见道观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狂风呼啸。
“不好，是妖气！有大妖怪来了，快禀报师父！”
“不用了，师父已经出来了，看，在天上！”
众人年纪虽然不同，但最大的不过十八，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加之对自家师父的信任，一时都跑到了殿前的空地上，一个个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对峙。
“大胆蛇妖，竟敢擅闯道门宫观，不怕天雷诛灭吗！”凌玄道人大袖飘飘，须发飞扬，大声喝问。
“凌玄老贼，你少废话，当日你趁我不在，杀了我的手下，就该想到今日的后果！”黑云中，一个妖娆美艳之极女子赤身而立，只在白皙的脖子上挂了一道黑纱，堪堪在胸前飘着，并不能遮挡什么，反让那如玉的身子显得更为诱人。
“哼，妖孽为祸百姓，自然当诛！”
“不过是偷吃了几只羊，你就下此狠手，休再聒噪，纳命来！”
蛇妖一跺脚，化作一条巨大的黑蛇，携带着天空中的黑云一翻滚，巨浪一样涌向凌玄道人，将之瞬息吞没。
殿前众人心中都是一惊。
小至知道凌玄道人之前除妖受了伤，而被除的妖是现在这只蛇妖的属下，只怕这蛇妖更加厉害，不由十分担忧。
他望着天，只见道观上空黑云翻滚，隐约有巨蛇身躯隐现，好像蛟龙行于云中，又有剑光不断刺破黑云，如一道道长虹，绚丽无比。

云中不穿传来兵器交接的乒乓声，巨蛇的吼叫声，凌玄道人的大喝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见一个人影从空中坠落下来，白须白发，道袍破碎，半空中，突然碎成一片血肉。
“师父！”
众人惊呼。
“哈哈哈，区区炼气五重天的修为，也敢见罪于姑奶奶，哈哈哈……”
天空中的蛇妖化回人身，转首看见殿前诸人，咯咯一笑，手一挥，一团黑云落下来，罩住诸人，只一卷，就将其带走了。
小至觉得自己被一股风携裹住了，不由自主的飞离地面。他朝地上望去，只见群山间的清河镇正在迅速缩小。他一转眼，看见了镇东自己的家，一个头戴青巾的妇人，正追赶着。
“孩儿！我的孩儿！”正是母亲何氏。
“阿母——”
小至一张口，嘴里灌了一口风，一时呼吸困难，再也喊不出声来，眼泪汹涌流出来，迅速被强风吹散，落向那生养他的一方土地。

第二章 洞府

黑云速度极快，转瞬之间，清河镇便消失在小至的视野之中，但见群山茫茫，天地苍苍，一条大河蜿蜒其中，再也找不清家的方向。小至又惊又怕，高空罡风压迫胸口，气也难喘，一时竟也哭不上来，只觉耳边风声呼啸，难受之极。
也不知飞了多久，远远望见一座巨龙横卧般的山脉，黑云云头一按，飞落下去，降在一座山峰脚下，一个山洞之前。这山洞位置颇为隐秘，，其所在的山坡上，生满藤蔓鲜花，如花之瀑布，蜂蝶飞舞，十分绚烂。
洞前站着一个门卫似的妖怪，人身狼首，手执一根狼牙棒，见黑云落下，立马惊喜大叫：“姑奶奶回来啦！姑奶奶回来啦！”
蛇妖飘身落在地上，手臂轻轻一挥，收回黑云，青灵观诸弟子“咕噜噜”滚落一地。
狼妖半跪行礼道：“恭喜姑奶奶给虎将军报了仇！还擒到这么多的童子，到时吸了他们元阳，姑奶奶必定法力大增。”
蛇妖微微一笑。
“狼卫，你把这些人带去关起来，我有些乏了，先睡一觉，等我醒来再来处置。”蛇妖打着哈欠吩咐道，声音甜糯，软软的，绵绵的，像一根丝线，钻到小至耳朵里，麻痒麻痒的。
山间清风将她肩上披着的黑纱吹起，玲珑的身材毕露无遗，酥胸微颤，小腹平坦柔软，一双玉腿修长圆润，没有丝毫赘余，小巧雪白的赤足，踏在粗砾的地表上，足弓弯弯，不盈一握，十根趾头嫩如白葱。
众人登时都呆了，面露痴迷之色，就连对她恭敬之极的狼妖，眼中也流出一丝炽热。小至虽然年纪尚小，不知人事，没有被媚惑，但心里依旧莫名一荡，吓了他一跳，连忙闭上眼睛。“怎的突然看起她来了？难道是妖术？衣服也不穿，真不知羞！”小至暗想。
突然，一个身影从地上快速窜起，向蛇妖跃去。
“还我师父命来，我要杀了你！”
小至忍着疼痛望去，只见那身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是如慧是谁？
如慧跃至半空，也不见蛇妖有何动作，只见他如被冻结了一般，凝在空中，手舞足蹈，上下不得，满脸悲愤与泪水。
蛇妖微笑依旧，红唇微启，微微一吸，就见一道拳头大小的乳白色光球，从如慧身上飘出，被她吸进了嘴里，咽喉略动，吞咽了下去。
也不理青灵观诸人，蛇妖摆动腰肢，从众人面前晃过，飘进了洞府，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异香。
“嘭——”
如慧从空中落下来，摔在地上，双目圆瞪，茫然望着天空，已然死了。

青灵观众人吓的惊叫连连，心中冰凉一片。
狼卫挥动狼牙棒，敲在一块岩石上，碎石飞射，轰然作响，将其他人心神猛地唤醒，凶恶道：“还愣什么愣？！都给我进洞府去！”说罢拿出一段绳子，张口一吹，绳子瞬息变长，飘在空中，宛如一条灵蛇，三串两串，将众人双手都捆绑了，狼卫拉着绳子一头，将众人踉跄迁进了洞中。
这蛇妖洞府外观虽然简陋，内中却别有洞天，不仅没有小至想象中的阴暗潮湿，而且宽敞无比，洞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犹如诸天星斗，照的明白如昼，其他装饰更与人类建筑一般无二，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时不时可见婢子装扮版的女妖，一个个都美艳之极。
青灵观诸人自然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切。他们被狼卫迁着，如一群牲畜，在迷宫一样的甬道中七转八拐之后，来到一处石室。
“你们都在这里老实呆着吧，等候姑奶奶的传唤！”
狼卫说完，将绳子一甩，系在众人手腕上的结，自然松开，将他们四仰八叉地扔在石室的地板上，把门一关，哼着调子走了。
石室昏暗，只有顶部石壁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发着幽幽的光茫。
众人年纪都不大，一天之中遭逢这等惊变，师父惨死，自己被抓到妖怪洞府，听那狼妖的话，蛇妖会吸食他们的元阳，那么等到她传唤之时，便是死期了。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哭了起来。
“哭，哭什么哭？！哭有用吗？那蛇妖要吸我们元阳，那我们就乘机和她同归于尽，为师父报仇！”有人怒道。
“可、可是蛇妖的修为那般高，只怕我们根、根本就没有机会。”有人哽咽道。
化形的妖怪，法力堪比人类修士金丹大成，而他们的师父凌玄道人，也不过筑基修为，足足差了两个大境界。
石室之中顿时沉默了下来，只余抽泣的声音。
小至蹲在墙角，抱着膝盖。
他虽然崇敬青灵观观主凌玄子，实则并无多少感情，对于他的死亡，更多的是感到害怕，而心中那份伤心与迷惘，乃是因为离开母亲所致。
小至想念着母亲，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他回到清河镇边的家中，承欢阿母膝下。
石室昏暗，不知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至醒来时，正好听见石室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咔嗒”一声，石室的门被打开，一群美艳女妖，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为首一个白衣女妖，神情淡漠，扫了众人一眼，也不说话，从袖中拿出一个青色玉如意，轻轻一拂，一片青光洒向众人。
青光触体，小至顿觉身上冰凉，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的衣服，全数化作了缕缕布条，堆落在地，自个浑身赤条条，寸丝不着，皮肤之上，一层清水覆盖周身，流转不息。
小至脸上一红，连忙捂住胯下羞人之物，抬头一看，见着青灵观所有人也与他一般无二。
白衣女妖面无表情地吩咐身后的女妖：“给他们换上衣服。”
她身后的女妖鱼贯而出，每人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走到众人面前，从篮子中拿出一团灰光之物，丢到众人身上，散作一片，将众人身体裹住，光芒散去，众人身上都穿上白灰色的衣服，大小合适，恰如量体所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们为何要给自己换衣服。他们知道官府斩死囚之前，会给一顿断头饭，难道妖界规矩不同，不给吃饭而是送一身寿衣？
正自思量，又听白衣女妖淡漠的声音道：“把饭菜取出来吧。”
一干女妖又从篮子中取出饭菜，小小石室之中，登时饭香扑鼻。
“这都是人间饭菜，你们速速吃吧。”
众人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心想这当是断头饭了，就算死也不能做饿鬼，这饭菜用料甚好，无一不是壮阳的大补之物，味道更是极佳，当下狼吞虎咽起来，小至年纪虽然幼小，也知此时朝不保夕，狠狠吃了一顿。
待众人食毕，白衣女妖满意的点了点头，命人收了食器，静静站着，也不说话。
众人不明所以，心中惧怕，大气也不敢出。
大约过得小半时辰，小至忽觉腹下渐渐发热，一股滚烫热流生出，令他血脉沸腾，直欲喷涌而出。
“啊哟，我身子咋这般烫？！”有人惊叫。

原来所有人都跟出现了一样的状况。
“你们……竟然下毒……”
白衣女妖对这等指责，冷冷一笑，也不搭理，回头对身后女妖道：“他们吃了那些壮阳起燥之物，已经元阳躁动，咱们可以带去姑奶奶的寝殿了。”
“是。”
诸女妖齐声回答，每人抓住一个道童，如拎小鸡一般，带着众人出了石室，跟在白衣女妖身后，穿过数段长长的甬道之后，来到一处大殿门前。
白衣女妖恭敬道：“禀告姑奶奶，新捉的童子已经带来了。”
大殿中传出蛇妖慵懒的声音：“除秽了？”
“已经用净身决清洗，换上了干净衣服。”
“元阳怎么样？”
“喂食药材之后，每个童子的元阳都得到滋壮，躁动起来，正是最适合取用的时候。”
“嗯。进来吧。”
大殿沉重的殿门自动开启，发出沉重的声响。 大殿内部甚为宽阔，装饰以黑色为主，地板为玉石铺就，透出一股冷冰冰之感。蛇妖高坐在一片云床之上，身披黑纱，头顶烟雾缭绕，显然是正在修炼。
白衣女妖令众女妖将小至等人放在云床之下，束手站在一边。
小至只觉脚下的玉砖浸凉，心中生出害怕，抬眼望去，见着蛇妖冷艳的面孔上露出笑容，嘴一张，瞬间生出一股吸力，仿若一个漩涡，小至顿觉神魂一震，小腹之下一阵躁动，便似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一般。
青灵观中被蛇妖掳来的人，共有十五人，或坐或卧，散落在云床下方，原本眼中的恐惧此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之色。一个个拳头大小的乳白色光球，从他们的小腹生出，旋转着飞进了蛇妖的口中，而自己则生机散灭。

蛇妖对这些元阳很满意。她原是南方大山之中的一条小蛇，无意中吞噬一株灵草开灵，本能对月吐纳二百年后，方能幻化人形，后来在一处道门大派盗得修炼法决，方才化形成人。后来被道门追杀，潜逃至此，建了妖府，因着与一只大妖争斗，妖丹受损，需要吸取童男元阳调理伤势。平日里，她只能捉一些普通的童子，无论贫富，元阳都不够精纯，这次得到这些道门弟子，虽然只是一个小道观的道童，但也略通修炼，元阳比之普通人精纯的多。
元阳入口，化作温热甘霖，沿着喉咙流落下去，被体内灵力迅速炼化，丝丝滋补着丹田处的妖丹。
她正自得意，突然眉毛一挑，“咦“了一声。
却见云床之下，一片童子尸首之间，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犹自站着，稚嫩的脸上痛苦之色，浑身泛出白光，小腹之处，一道乳色光晕，向蛇妖的方向延伸了数尺，却没有与本体分离，此时蛇妖断了法术，正在缓缓缩回体内。
——正是小至。
“这小孩儿明明毫无修为，怎会抵抗得了我的纳阳之术？“
蛇妖心中诧异，分出一缕神念，往小至身上一钻，进入了他体内。神念刚刚入体，蛇妖便脸色大惊，一招手，将小孩儿拿到云床之上，细细查看之后，神色却更为震惊。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纯阳之体’？！”

第三章 师徒

这世间共有八大真体，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德之体，纯阳、太阴之体，以及太极混沌之体。八达真体合了“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化万物”的天地衍化之道，无一不是千万人中方出一位，天赋异禀，修行速度远超常人，只要保全自身没有陨落，无不证道元神长生不死。
蛇妖心中震撼之极，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会有纯阳之体落入自己手中，真不知前世积了多少功德，方有此等好运。她曾经见过一位金德之体的道门弟子，那修为端的厉害，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纯阳真体犹在金德真体之上，不受五行生克之道的约束，其厉害程度可想而知。
蛇妖呆愣半晌，回过神来，心中思潮涌动，暗自想到：“纯阳之体所含有的元阳，自然是丰沛无比，对我自是大有好处，不过，这孩童尚未修行，此时若吸了他，虽然不无补益，但却是暴殄天物。不如我将他收为弟子，教他修行之法，等过几年炼到筑基以后，再吸他的元阳和法力，必可使我温养期大圆满，冲击元婴。”
想到得意处，不禁笑出声来。
不过，她毕竟担心纯阳之体神异，恐将来难以控制，是以在小至身上种下了一道“相思蛊”。相思蛊名字虽然好听，却是南疆有名的控制人的凶术，一旦催发起来，心如刀绞，传说是一名女子为背叛的情郎发明，故以相思为名。
此时小至身上的白光已经敛去，蛇妖施了一个清神法术，小至轻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雪白的胸部，修长的脖颈，往上是一张似笑非笑的冷艳的脸。小至脑袋还有些迷糊，辨识了一阵，认出是蛇妖的脸庞，顿时惊叫起来。
蛇妖皱眉道：“闭嘴。”
小至连忙捂住嘴巴，眼神如受到惊吓的小鹿。
蛇妖被他的神情，莫名戳中了萌点，“噗嗤”一笑，道：“你这小孩儿，倒有些几分可爱。”忽而计上心头，起了捉弄之念，促狭道：“想必你也疑惑我为何放你一马，没有杀你？其实，你的前世与我有恩，曾经救过我一命，我曾决心报答，不想几十年过去一直没找着你，不想你投胎转世，今生又与我相遇，看来这便是所谓的天意了。既然如此，我就赐你一番仙缘，也算是报答你上一世的恩情。这样吧，今后你就是我的开山大弟子了。”
小至闻言，目瞪口呆。
他本料蛇妖接下来就要吃了他，却不想被告知这样一个两世因缘。
“你说我……我救过你？”
蛇妖笑道：“是前世的你。”

“啊？”
小至哪里晓得蛇妖是在编瞎话糊弄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他本能觉得世间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但转念一想，蛇妖法力高深，实在没有必要糊弄他这样一个乡下小孩儿。莫非，这是真的不成？
“怎么，你还不叩头拜见师尊？”
此时此刻小至实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虽然因为年幼无甚见识，但本身是个心思灵巧机敏的人，知道且不论真假，哪怕是为了保命，自己也当受了蛇妖的意见。况且，仙缘可不是便宜的红薯，那都能有，世上不知道少人，为了一份机缘，不惜抛妻弃子，甚至丧失性命。当下在软绵绵的云床上跪下，对着蛇妖叩了三个头，叫道：“弟子拜见师尊。”
这个世界人妖杂居，具有修士，相互拜师学道，原不是什么稀罕事。
见小至叩头拜师，蛇妖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一拜，一个改口称呼，并不是一个形式那么简单。天地之间，冥冥之中自有规则，这身份一定，便结下缘法，师徒名分，就受到了天地确认，自有一层神秘的联系。
“你的姓名是何？”蛇妖问道。
小至颔首道：“弟子姓李，因出生于冬季小至节气，故名小至。”
“李小至？这名儿也太不气派，既然踏了仙途，为师也按那道门规矩，赐你一个法名吧。”蛇妖说着，想到一个曾令她刻骨铭心的名字，略略失神后，顿了顿，道：“你往后就叫‘庆阳’吧。庆祝的庆，阴阳的阳。”
小至心想庆阳这名确实好听，像个修道人的名号，再拜道：“谢师尊赐名。”
蛇妖点点头，忽然一挥手，两道光芒向他飞去。小至大惊，心道：“死也，死也，这妖精果然还是要吃了我。”

然而那光芒一道落入他手中，化作一个圆润珠子，另一道从他额头没入，在脑海中生成两篇文字。
蛇妖说道：“我打入你脑海中的二篇文字，一篇是道德真经，另一篇是太上清微引气诀。道德真经乃道门五祖之一的道德老祖所著，含有无穷大道，平日诵读参详，可助修行。太上清微引气诀，则是道门的炼气法门，你可按之修炼。至于你手中的，则是一件符器，唤作影珠，可生成幻象，给你讲解修炼的基础知识，使用方法也简单，只需轻轻一磕就成。”
小至听了，顿时大喜过望。
道门收徒，考核颇为繁琐，传授道法，更是不会轻易，这蛇妖刚刚受他为徒，就传下大道法决，如何让他不喜？
蛇妖传了道决，又教了小至存神观想之法，以便他观想脑海中的道书，手一分，一团小云自云床分出，托了小至落到地上。这地上原本横陈的尸首，早已被一干女妖婢子收拾了去，小至落在冰凉的玉砖地板上，心头一阵恍惚，仿佛之前的事情只是一个梦境。
“你去吧，为师要修炼了。白衣就候在殿门外，她回带你去安排住所，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她提出就是，你好生修炼，有什么不明白处，可来此处问我。”
小至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整个包裹住，眼前一晃，就被送出了大殿，落在殿门前的台阶上。
台阶之下，站着一群女妖，还是以之前小至见过白衣女妖为首，见着小至，纷纷盈盈拜下，齐声道：“小婢拜见少尊。”
小至被她们吓了一跳，诧异道：“少尊？什么少尊？”
白衣女妖款步来到小至身边，屈膝福了一福，道：“启禀少尊，您现在已经是姑奶奶的开门大弟子，在这黑月洞府之中，除了姑奶奶，便是您的地位最尊崇，称作少尊，理所当然。”
小至没想到这黑月洞府的规矩竟这般大，他虽然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但因着被蛇妖收为弟子，就受到如此的尊崇。
他不敢端拿身份，对着众女妖还了一礼，向着白衣女妖道：“你就是白衣姐姐吧，师尊让你给我安排个修炼的住所，有劳姐姐了。”

第四章 脉动

这白衣女妖乃是白鹤成精，一身白羽化作了衣服，故名“白衣”，倒是十分贴切。她是蛇妖点化后，方能幻化人身，服侍蛇妖多年，虽然偶尔会传她一两手法术，但终究没能成为弟子，是以她心中对小至实是羡慕嫉妒恨，原想若是小至仗着少尊的身份骄横，那么免不了要恶他一恶。此时见小至谦逊，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说道：“少尊多礼了，小婢这就带少尊去挑选寝室。”
黑月洞府甬道无数，甬道两边，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石室，就如一根大树，主干分出枝桠，树枝两边生满树叶。
小至随着白衣行走，没多久就失去了方向，晕乎乎不知坐在，暗道：“待会可得讨一分洞府地图来，不然出去一回就得迷路一回。”
他自小就有一颗泼天大胆，捉鱼摸虾自不在话下，便是毒虫猛蛇也曾亲手捉过，也就是在母亲和凌玄道人面前，才表现出一幅乖巧模样。刚被蛇妖掳来之时，他心道必死无疑，自然不可避免生出害怕。此时知道暂时已无性命之忧，而且得了梦寐以求的道法传授，除了对母亲的思念，已经放下心来。
“反正，左右不过一死。与其庸碌一声，倒不如在仙途搏上一搏。”这话本是他在讲修仙故事的戏文中听来的，此时想起，却极为符合心境。
念及此处，一股泰然自若之意就不觉流露出来。
白衣虽然走在前面，心思却是一直放在小至身上，她也是修行百年之妖，顿时感觉出小至身上气息的变化，暗暗吃惊，心道难怪能得到姑奶奶的属意，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她自然不知小至心中七分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不一会，二人来到一处石室，白衣推开门，却见一个圆形空间，最下方甚为宽阔，一应用具皆有，往上越来越细，最终形成一个三尺直径的圆洞，犹如一个小口阔腹的，一束水银般的月光正由此照入，在地上形成一个丈圆光圈，中心一个蒲团。
白衣见小至神色一动，知他中意此处，道：“这里原本是姑奶奶未起建寝殿之时所居，现在无人，少尊若是喜欢，可以住在此处。这里的地下有一块灵玉，可助修行。上方的圆洞，可用来吸收日月精气，洞口设有屏蔽阵法，不用担心噪音和异物坠落。”

小至贫寒出身，并不挑剔，就点头定了下来。
白衣亲手将房间归置了一番，言道还有事情需要处理，离去了。
小至一个人呆在室中，寂静之极，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此时应是后半夜了，月正中天，月光强烈，他不点灯，也能见物。
他盘腿做到蒲团上，运用蛇妖传授的观想法门，探查脑海中那两篇文字。那两篇文字金灿灿的，悬在他的识海之中，一念可见，正自窃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惊呼道：“啊哟，我还不识字呢，这可怎么修炼？”
他正担忧，却发现当神识接触到这两篇文字之时，文字的读音和意义自动浮现出来，下意识的，他读出生来，并大略了解了章句的含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小至又惊又喜，他浑没料到道法竟然这般神奇，能令一个不识文字的人了解文字的读音和意义，仿佛自身生长出来的手脚一样自然。
“我将这些字的形状记下来，再找本书来对照，一一识别，可不就识字了吗？哈哈……”
小至欢喜不已，一时兴奋，就连着将那道德真经与太上清微引气诀读了好几遍，一个个的字句从他嘴中蹦出，他只觉音调圆润，犹如珠玉落盘，一股莫名的韵味隐含其间，令他心涌欢欣。
若是有正宗道门弟子在此，当会嘲笑他少见多怪。这两篇真诀，具是道门老祖传下，其中蕴含的道意，自是非凡。
读完之后，小至又拿出放在胸口的影珠，按着蛇妖师尊所说，将那珠子在地板上轻轻一磕，顿时一股浮力凭空生出，将珠子托至半空，放出方圆数尺的光芒。光芒之中，一个神姿勃发的英俊道士，青袍高冠，面含微笑，眼若灿星，一股飘渺之气，令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

这青袍道士似乎在看着眼前的什么人也似，面带慈爱之色，笑了一阵，便开口讲说诸般道法常识。从道门的历史到修仙的基本原理，从世界地理到道门派分部，深入而浅出，小至只觉得自己犹如攀登高山，豁然开朗之后又是豁然开朗，如破竹节，层层不止。
影珠幻化出来的青袍道士，一番讲说下来，足足有三个时辰，小至听得如此如醉，此时此刻，才觉得修仙之门在自己面前打开，触及到这个飘渺、陌生、广阔而迷人之极的瑰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