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晚。天空中，电闪雷鸣。
大雨似瓢泼地下着。
王府，北房卧室内，桌子上摆放着一根燃烧着的蜡烛。由于屋外正下着大雨、吹着风，时不时会有微风透过窗户灌进屋中来，因此风把烛火吹得狂乱地舞蹈着。
一个形状像虎头的香炉放在桌子正中央。香炉中熏着香，不时有白烟从香炉中冒出来，白烟被时不时吹进屋中的微风吹散。淡淡的香气在房中弥漫。
此香具有促进睡眠的作用，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在休息的时候点上一点。
在长安城中，熏香也是一种身份和品味的象征。
王员外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胸部在平缓的呼吸中一起一伏：貌似他已经睡着了。
王员外留着胡子，年龄大概四十岁出头的样子。
王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将头上的首饰一件件卸下来。她很年轻，年龄在二十岁左右。
当她头上的首饰被全部卸下来之后，她的头发就披散在肩上了。她对着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的容颜，尽管是素颜，她呈现在镜子中的脸还是依然俏丽。
她对着镜子，从各个角度观看自己的脸，她的嘴角露着笑容，显然她对她的美貌很满意。但突然，她从镜子中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黑衣人，她的脸色顿时大变。她的心也有些害怕，心开始“砰砰砰”地狂跳了起来。
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转身：“你是......什么人——”
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她看见站在床边的人是一个巨人，巨人身材魁梧，身高足有一丈有余，头都快顶到房梁上了。
她惊讶地一点点地把头抬起来，她仰视着站在床边的巨人，渐渐感觉全身寒冷。她突然感觉头有点晕，双腿也有些发软。
巨人见躺在床上的王员外正睡得很安详，随后他拿出一把大刀，他双手握着大刀，正欲将大刀刺进王员外的胸口。
突然，他听见了王夫人的话，便停止了手部的动作，转头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仰视着巨人的脸，看清楚巨人长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极其恐怖的脸。巨人的头上还长着两只跟牛一样的犄角。
王夫人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鬼！”
青面獠牙的鬼冲着王夫人发出一声邪笑，然后转头看着王员外，举起了大刀。大刀快速挥下，刺进了王员外的胸膛。
当大刀刺进王员外胸膛的时候，王员外突然大睁着眼睛，露出痛苦而又惧怕的表情，看着厉鬼，用身体中最后一点力气喊出：“鬼！”
然后，王员外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王夫人听见王员外的喊声，抬头看着厉鬼的两只大脚。她不敢抬头看厉鬼的脸，厉鬼青面獠牙的样子还印刻在她的脑海中，让她非常畏惧。
厉鬼右手拿着大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看见鲜血从大刀上流下，它们一滴滴地掉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恐怖声响。
她抬头看见王员外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她觉得王员外此时的身体是冰凉的。她突然大喊道：“老爷！......老爷！”
王员外无应答。
她意识到王员外已经死了。
此刻，她的五感有些不正常了。她的耳朵里只能清楚地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她的耳朵似乎突然屏蔽了屋外和房顶的雨声。
厉鬼迈开了脚步，向王夫人走来。厉鬼刚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天空中一个闷雷霹向房顶——
闷雷打在房顶上，房顶上的瓦片好似被震动了。
“啊！”王夫人吓得把身子缩紧成一团，像一只蛆虫一样。
她蹲在梳妆台边，满脸都是恐怖的表情，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非常可怜。
雷声咋起的时候，厉鬼突然停下了脚步。接着，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
雷声停止，厉鬼拿着滴血的大刀，继续向王夫人走去。
王夫人心跳不止！
“你......你......别......杀我！”王夫人祈求着厉鬼。
厉鬼还是继续向王夫人逼近。
王夫人一副惊惧的表情，突然失声了。
厉鬼走到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厉鬼默默地看了王夫人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王夫人全身瘫软，她把后背靠在梳妆台边，眼神迷离，痴傻地盯着屋顶。她的头发蓬乱，脸煞白，看上去像一个女鬼。
厉鬼打开了房门，走出了屋子，最后消失在雨中——
屋外的风夹带着雨水狂乱地吹进屋中——

第一章 厉鬼杀人

1
早上，狄仁杰从床上醒来，刚睁开眼，就看见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到屋子里来。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晨天气放晴了。
狄仁杰下了床，伸了一个懒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金色的阳光涌入屋中，在房间里洒满了金光。
他抬头看太阳，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露着火红的笑脸。
简单洗漱之后，狄仁杰穿上了一件象征他身份的体面衣服。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他也算是一个有身份的人。
他是来长安做官的，虽然官衔不高——大理寺寺丞。这个官职，是恩师阎立本向朝廷力荐他，当然，他能够顺利赴任，也得力于天后武则天向大理寺的大力推荐。
他虽然出仕不久，但对朝廷的事也颇有耳闻。他知道天后善于权谋，而且颇有野心，他不想与天后有丝毫的瓜葛。作为大唐的朝臣，他只想认真做好大唐的官，忠于朝廷，忠于百姓。
可偏偏他这次的调任就与天后有关。大理寺丞，在这个官吏众多的长安城，其实就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可他偏偏能引起天后的注意，这事也颇为让他惊讶的。当然，他对天后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心中也有几分猜测，首先这跟他这两年做官的政绩和名声有关，其次，就是老师阎立本在朝中——甚至是陛下和天后心中——的影响力过大，因而他受到了特别的关注。
而天后居然会亲自向大理寺推荐他，这说明天后很看中他的才能。——这也是最让他担忧的事。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来长安做官，他宁愿离长安远远的。
可他被诏入京。为了仕途，他只得从命。虽然来了京城，他还是一心只想做好官，并不想离波诡云谲的“政治朝堂”太近。

2
上午，他还得进宫去面圣。
陛下和天后其实也很想当面见见狄仁杰，于是在此之前，给狄仁杰下了一道进宫面圣的圣旨。对于他这样的小官，自然也以能见到陛下和天后为荣，因此他自然不敢怠慢。
狄仁杰整理好了衣冠，对着镜子好好看了一下自己的容颜。镜子中的他显得很年轻，他的年龄正好也是30岁出头的样子。他正值壮年，这样的年龄，正是他大展拳脚，为大唐王朝鞠躬尽瘁的年纪。
梳洗完毕，他带上了入朝面圣的圣旨和上任的官凭，离开了房间，走到客栈楼下去吃早餐。
“这位客官，你起来了。”店小二看上去是一个精明的后生，见狄仁杰下楼，忙笑脸相迎，“你的早餐我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有劳了。”狄仁杰笑着道。
“客官，请。”
店小二将狄仁杰引向大堂中的一张餐桌。餐桌上摆着一屉包子，包子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一碗稀粥，一碟咸菜。
狄仁杰就着咸菜，喝了几口稀饭......
与狄仁杰相邻的一张餐桌坐着三个食客，他们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谈论着昨晚发生在城东王员外家的离奇案件。

3
“你们知道吗？城东的王员外昨晚被杀死在家中。”说话的食客是一个络腮胡子，年龄大概四十岁上下。
“哪个王员外？”问话的食客大概三十多岁，满脸麻子。
“就是在全长安城开了好几家首饰店的王员外。”说话的食客年龄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外貌看上去有点凶。“他昨晚被杀死在家中的事，我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也听路人说了。我听说，他是被厉鬼害死的。”
狄仁杰正喝着稀粥，当他听到食客说王员外是被厉鬼害死的，他瞬间被隔壁桌食客们的谈话吸引了。他便停止了喝粥，而用筷子从笼屉中叉起一个包子，一边静静地吃着，一边仔细听隔壁桌食客的谈话。
“我也听说他是被厉鬼杀死的，就杀死在他的卧床上。”络腮胡子道，“而全王府的人中，看见厉鬼杀人的只有王夫人一人。这说明了什么？”
麻子好奇地问：“说明了什么？”
看上去有点凶的食客道：“你的意思是，王员外不是厉鬼所杀，而是王夫人干的？”
“我也只是猜测。”络腮胡子分析道，“如果这事真是厉鬼干的，那么为什么厉鬼只杀王员外，而不杀王夫人？”
“或许是，厉鬼没发现王夫人，从而让她躲过了一劫。”麻子道。
“首先，你的话不成立。”络腮胡子放下筷子，分析道，“这王员外和王夫人是夫妻，晚上他们必然是同住一屋的，厉鬼怎么可能只看了王员外，而没看到王夫人？而且，我也了解到，王员外被杀的时候，王夫人就在屋中。”
外表有点凶的食客补充道：“我也听说，王夫人是看着厉鬼把王员外杀死的。”
“什么？”麻子有点激动了，“她就看着厉鬼把自己的丈夫杀了？她怎么不去阻止厉鬼呢？”

4
“那可是厉鬼啊。她一个妇人，看到厉鬼早就吓得两腿发软了，她哪还有力气去阻止厉鬼杀人？”络腮胡子道，“可问题是，厉鬼却没有杀王夫人。而且，显然昨晚看见厉鬼杀人的人只有王夫人。”
“王夫人在说谎。王员外是王夫人杀的？”麻子若有所思地说，“可王夫人只是一个弱女子，她怎么能够打得过王员外？”
“王夫人可以雇凶杀人。”络腮胡子道。
“对。”麻子用手拍拍桌子，兴奋地说道：“肯定是雇凶杀人了。杀人之后，王夫人就编造了一个厉鬼杀人的故事，从而让自己洗脱嫌疑。铁定是这样了。”
外表有点凶的食客道：“我觉得王夫人‘雇’的凶手，可能就是她的相好。”
“呵呵，什么？”麻子惊诧道，“王夫人在外偷奸养汉？你们是不是知道一些王员外和王夫人的事？”
“我知道一些。这个王员外近些年的名声不太好。听说，这个王夫人长得年轻美貌，年龄才二十岁出头。”络腮胡子突然小声对两位食客说道，“你们知道吗？这个王夫人是王员外抢来的。”
“强抢名女？”麻子一脸愤怒。

5
“算是吧。”络腮胡子看看麻子，“我听说这王夫人出生于一户农家，家境贫困，但人长得美。一次，王员外下乡去催租，见到了如花似玉的王夫人，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就使了点手段，从而把王夫人占为己有。”
“什么手段？”麻子问。
“具体我也不知道。”络腮胡子道。
“什么手段？还能有什么手段？反正就是地主坑害农户的那些手段呗。”有点凶的食客愤愤然道。
“根据你刚才说的，那么王夫人杀人的动机就有了。”麻子分析道，“这王夫人应该对当年王员外霸占自己的事而怀恨在心，于是她早想杀他了。而这个王夫人，可能在乡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相好，于是两人密谋就在昨晚杀害了王员外。不过，这......这两人确实不太聪明，他们怎么把王员外杀死在家中的卧房？这样，王夫人的嫌疑怕是很难洗清吧。”
“你说得对。”络腮胡子若有所思道，“这样做，委实不太高明。”
有点凶的食客道：“我们这里说的，也并非就是事实。事情的真相如何，还要等官府调查之后才知道。——有可能就是厉鬼干的呢？”
“胡扯，要是厉鬼干的，那更说不通了。”麻子有点激动地说。
从食客们的谈话中，狄仁杰了解到一桩离奇的杀人案。他素来对离奇的刑事案件颇有兴趣，于是便来了兴致。吃过早饭之后，时间尚早，他也不必急着进宫去面圣，他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他决定去王府探案。
吃过早饭之后，狄仁杰便离开了客栈。在客栈外雇了一辆马车，他与马车夫交涉了几句，谈好了价钱，便坐上马车。很快，他就来到了王府大门前。

第二章 勘验现场
1
几个大理寺衙役把守在王府门前。
王府内发生了命案，此时衙役们封锁了现场，一切闲杂人员，都被拦在了王府大门外。
因此，大门外围着一大群人。他们有的人伸长了脖子，向敞开的王府大门内张望，可他们却什么也看不到。
有的人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案情。有人说王员外是被厉鬼杀害的，有人说王员外是被王夫人杀害的，也有人说王员外是被王府的下人杀害的.......各种说法都有。
狄仁杰来到大门边，被两个守门的衙役拦住了。随后，狄仁杰向两位衙役出使了他的上任官凭：“我是新调任的大理寺官员，听说王府内发生了命案，我想进去看看。——这是我的上任官凭。”
一个衙役从狄仁杰的手中接过狄仁杰的上任官凭，看了看，拱手道：“是寺丞大人。”
“我可以进去吗？”狄仁杰问。
“大人请。”衙役让开道。
狄仁杰收起上任官凭，向两个衙役鞠躬，然后走进了王府。
狄仁杰来到了案发现场。四个衙役站在北房内，看守着案发现场，门边两人，屋内两人。

2
房内，仵作正在认真地验尸。
狄仁杰仔细勘察着案发现场，桌上的已经燃尽的蜡油残留、香炉中已经燃尽的熏香、地上已经凝固的血迹、梳妆台上摆放凌乱的首饰和头簪......都被狄仁杰铭记在脑海里。
狄仁杰最后走到床榻边，仔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王员外的尸体。王员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王员外的胸口有一处明显的刀伤。狄仁杰对旁边专心验尸的仵作说道：“王员外是被凶手用刀刺中胸口而死的吗？”
仵作听见狄仁杰的话，便转身看了狄仁杰一眼，他觉得狄仁杰很面生，便拱手问：“请问，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仵作身材比较矮小，他的身高足足比狄仁杰矮了一个头。而狄仁杰的身高也不是很高，狄仁杰身高充其量也就一米七八，仵作的身高应该不足一米六。
狄仁杰拱手笑道：“跟你一个衙门。”
“你也是大理寺的？”
狄仁杰点点头。
“可我从未见过你。”
“我是新调任大理寺的寺丞，我还没有去大理寺报道呢？”
“哦。原来是新来的寺丞大人。”仵作鞠躬道，“下官有礼了。我叫王宁，字得益，是大理寺的仵作。请问寺丞大人是？”
“狄仁杰。”
仵作鞠躬道：“狄大人，失礼了。”
狄仁杰又问：“王员外是怎么死的？”
“跟大人刚才说的一样。王员外是被一把大刀杀死的，”仵作指着王员外胸前的伤口，“大人请看，从死者的伤口来看，伤口宽两尺有余，”一边说着，仵作用手指比出刀口的宽度，“所以，凶器应该是一把大刀。”
狄仁杰蹲下用手拨开死者胸前的衣服，仔细检查伤口：“刀口很整齐，死者应该是被一刀毙命。”

3
“大人说得没错。”仵作特意看了狄仁杰一眼。
“看这个刀口，伤口应该很深吧。”狄仁杰检查着死者的伤口，一边说。
“伤口很深。刀是被凶手猛插进心脏的，死者的心脏大量出血，因而造成了他立即死亡。”仵作分析道。
“凶手用一把大刀直接深深地插进了死者的心脏，这是不是说明凶手的力气很大？”
“照狄大人的分析来看，凶手要么是力气很大的壮汉，要么就是一个练武之人。”仵作说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狄仁杰。
狄仁杰站在床边，再将案发现场仔细观察了一遍，然后他的脑海中模拟出了凶手杀人的过程：
晚上，凶手来到东厢房内，趁着王夫人在梳妆台前卸下头上的首饰和头簪的时候，走到王员外的床边。而王员外这时已经睡着了。于是他举起大刀，用力将大刀插进了王员外的胸膛。王员外当即毙命。
而这时王夫人卸下了头上的首饰，站起来，正要回到床上睡觉，却突然看见了站在床边的凶手。王夫人当即吓坏了，她双腿发软，身体撞到了梳妆台，所以造成梳妆台上的首饰很凌乱。她瘫坐在梳妆台前，而这时凶手拿着刀向王夫人走了过去......
但凶手为什么不杀王夫人，狄仁杰想不通。按理说，凶手行凶杀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看见。所以，按照这个推理，王夫人是必须死的。
除非，王夫人和人合谋害死了王员外。
可房间里并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脚印。也就是说，房间中出现的第三个人——凶手——没有在房间中留下脚印。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如果凶手从外面进入屋中，那么必然会留下脚印。

4
按照这种推理，那么凶手应该早就藏在了屋中，并且它早已跟王夫人密谋好要在昨晚杀王员外了。按照这种推理，狄仁杰的脑海中又开始了案发现场的模拟：
昨晚，趁着王员外熟睡之际，凶手和王夫人一起来到王员外的床边，两人合谋杀害了王员外，然后他们都很慌张，凶手拿着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先是到了梳妆台前，然后又走出房间。所以，在床到梳妆台，和梳妆台到门口这段距离中，地面上都出现了血迹，——那应该是杀死王员外之后，从刀上滴落到地上的血滴。
而凌乱的梳妆台，应该是王夫人和另一个凶手合谋杀死王员外之后，为了洗脱罪责，特意布置的一个伪现场。
狄仁杰认为他的这个推理是成立的。
可狄仁杰又突然想到谣传：王员外是被厉鬼杀死的。当然，狄仁杰是不相信世上有鬼的，厉鬼杀人这种事也纯属无稽之谈。
在担任汴州判佐的时候，狄仁杰也断过几起厉鬼杀人案。那都是一些什么杀人案？所谓“厉鬼杀人”，都是凶手杀人之后，借用厉鬼来洗脱杀人的嫌疑。假借“厉鬼杀人”，也很容易误导断案者的查案方向。根据狄仁杰的了解，每年大唐各州郡县都总有那么几起“厉鬼杀人”案悬而未决，最后成为彻头彻尾的悬案。
而眼前的这起“厉鬼杀人”案，也应该是王夫人杀人之后，为了洗脱嫌疑，而故意将凶手推给“厉鬼”。
狄仁杰突然很想知道仵作王宁对“厉鬼杀人”案怎么看，于是便说：“我听说，王员外是厉鬼杀害的。得益兄，你觉得呢？”

5
听到“得益兄”三个字，仵作王宁受宠若惊。得到狄仁杰如此礼遇，他马上拱手道：“大人抬爱了。我刚才也听府中的人说起这事。我觉得厉鬼杀人这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完全不信。”
“那你觉得王员外是厉鬼杀害的吗？”
“我不知道。昨晚在这间屋子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并不知道。因此，我不敢妄下定论。”仵作道，“我只是一个仵作，我的任务是勘察凶案现状，做好尸检验状，破案缉凶这种事，不是我的分内的事。我只做好我的分内工作。——大人，让你见笑了。”
狄仁杰笑笑：“你说的对。对待每一个案件，保持中立的态度很好。在案情不明了的情况下，最好别过早下定论。”
狄仁杰突然很欣赏王宁。
狄仁杰问，“还不知道死者的名讳呢？”
“刚才听衙役说，死者名叫王英达。”
“听你的口音，你应该不是京城本地人士吧？”
“是的。卑职是并州人士。卑职来京城已经两年了。”
“大理寺，像你这样的仵作不多吧？”
“自然是不多的。去年，大理寺特招了四名仵作，我就是去年进入大理寺当差的。”说着，王宁向狄仁杰笑笑。
狄仁杰看见王宁的笑容异常灿烂，那笑容中带着一份天真无邪，同时也带着一份自豪。
“那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行医的。”
“那你为何来京城呢？”
“京城繁华啊。”王宁叹道，“所以，来京城之前，也是想在京城谋一条生路。但我刚来到长安的时候，也找不到差事做，才感觉京城也并不是那么好呆的。我曾当过一段时间的走访郎中......后来大理寺招仵作，我就来应试了。我也是经过大理寺的层层考核，才终于被大理寺录用的。”王宁自豪地笑着，“虽然这个差事是卑贱了一些，但好歹也是个官府公人。”

6
隋唐之际，仵作的社会地位低下，仵作一般都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仵作的儿子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隋唐时期，仵作的职能，是对尸体进行查验、解刨，确定尸源和死因。
狄仁杰叹道：“在破案的时候，仵作对尸体的检验本就是破案至关重要的环节，实话说，狄某也觉得大理寺应该要多增设几位仵作才对。”
王宁躬身，有些感动地说道：“感谢狄大人看得起仵作行。”


勘验了案发现场，狄仁杰走出东厢房，来到后院。后院被十几个衙役围了起来。
王府的所有仆人都聚集在后院，他们排成队列，一个个都低着头，看上去表情凝重。
仆人们正在接受大理寺上官的审问。上官问话的声音很宏亮：“你们当中，是谁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大理寺上官很年轻，年龄大概三十岁左右。他穿着官服，腰间佩戴着大理寺腰牌。
狄仁杰不敢离少卿大人太近，因此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少卿大人对王府仆人们的审问。
少卿大人长了一副沙场悍将的模样，面容看上去很凶，而且他的浓眉斜着眼睛长着。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把从四品武将才能佩戴的官刀，即便是在审问仆人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也按在刀柄上。
他的身高和狄仁杰相仿，身材比狄仁杰魁梧。虽然并非是沙场悍将，但狄仁杰不难猜出他的武功是高强的。
像这种武艺高超，又如此年轻就得到朝廷重用的青年，其心气必然高。像少卿大人这样的上官，狄仁杰很容易就能把他得罪了，因此他最好是敬而远之。
“狄大人。”身后突然有人叫狄仁杰。狄仁杰转头看见是仵作王宁。
狄仁杰问：“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按你的身份，审案查凶的事，应该不是你分内的事吧？”狄仁杰又想起刚才仵作王宁说的话。

第三章 牛头厉鬼
1
“我的差事已经做完了。我对这个厉鬼杀人案也挺好奇的，于是便来看看。”王宁说话时突然洒脱了许多，倒没有刚才和狄仁杰说话时那么拘谨了。
狄仁杰冲王宁笑笑。狄仁杰觉得，王宁其实也不像刚才他说的那样，他对查凶破案毫无关心。狄仁杰可以肯定，王宁对这件“厉鬼杀人”案是有兴趣的。当然，他之所以关心这件案子，主要是因为这件案子跟厉鬼有关。
狄仁杰转头，又看着极有威严的少卿上官，问王宁：“大理寺少卿，他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吧。”
王宁看着少卿上官：“应该不到三十岁吧。”
“这么年轻，就当这么大的官了。他什么背景呢？”
王宁看看狄仁杰，把嘴凑近狄仁杰耳朵小声说：“你刚来还不知道，他是天后的亲信。他来大理寺任职，也是天后举荐的。”

2
狄仁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天后的人。”
“他仗着有天后撑腰，在大理寺，从来都是嚣张跋扈。”王宁气愤地小声道，“你最好不要得罪他。”
“他叫什么名字？”狄仁杰突然问。
“南宫霖。复姓南宫，单名霖，南宫霖。”
狄仁杰点点头：“原来是南宫大人。”
狄仁杰看着王府的仆人们。仆人们都低着头，显出一副很怕南宫霖的样子。
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丫鬟对南宫霖道：“大人，是我最先发现的。”丫鬟低着头，看上去很害怕南宫霖的样子。
“说说你发现死者的经过。”南宫霖像是命令地说道。
“早上......我去向夫人请安，我走进房间，看见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的地上......我向夫人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我。夫人......她好像疯了......然后，我看见地上有血，于是便顺着血迹走到了床边，我看见老爷被杀死在床上。然后，我就叫人来......”丫鬟很紧张。
“昨晚，有谁进了你们家老爷的房间吗？”
“我们家夫人。”
“我是说外人，或者你们这些仆人。”南宫霖看看仆人们，然后看着丫鬟，“除了你们夫人以外。”
丫鬟摇头：“我只知道我是最后一个离开老爷的房间的。因为老爷和夫人要就寝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南宫霖大声问王府的仆人们：“你们当中，昨晚有谁看见有人进了王员外的房间吗？在丫鬟离开你们家老爷的房间之后。”
仆人们都摇头说，昨晚并未看见有人进入过王员外的房间。
一个看上去像家丁头儿的中年男人说：“上官大人，昨晚下了很大的雨，雷也打得很凶，昨晚我们府内的仆人都各自呆在各自的房中，都不曾离开房间，我们都不曾注意有什么人进过老爷的房间啊。”
“你是谁？”南宫霖露出凶悍的表情，盯着说话的中年男人。
“小人王胡，是王府的管家。”管家道。
“既然你是王府的管家，那你肯定对王府的情况很了解了？”南宫霖道，“那么我来问你。”
“大人请问。”

3
“昨天，有什么外人来过王府吗？”南宫霖补充道，“陌生人，或是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人。”
“昨天一天都在下雨，白天下小雨，晚上下雷雨，所以昨天并没有外人来王府。”
“最近几天呢？”
“回大人的话，也没有。”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关系到杀害你家老爷的凶手。”
管家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我想得很清楚，确实没有。”
“既然你家老爷不是外人杀的，那凶手就只可能是你们，”南宫霖露出凶狠的表情，看着一众仆人，“凶手就在你们当中！”
仆人们受了冤枉，抱怨道，他们不是杀害王员外的凶手。
“大人，我们王府的仆人不会杀害老爷的。老爷平时对我们都很不错，我们......”管家激动地说，“我们怎么可能会杀害老爷呢？”
“我觉得，凶手一定在你们当中。”南宫霖大声道。
仆人们都纷纷说冤枉。
狄仁杰仔细看着南宫霖对一众王府仆人的审讯，他觉得南宫霖算是一个有一些办案经验的官员，但是却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官儿。例如：南宫霖如果是真的勘察了案发现场，他立即就会把凶手的目标锁定在王夫人身上。而且，就算没有勘察案发现场，王府丫鬟刚才已经把昨晚的情况说的很清楚了，这个时候，如果南宫霖稍微聪明一点，也会直接问王夫人的情况。

4
而现在南宫霖把杀人凶手锁定在王府一众仆人之中，这显然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破案的线索，而临时作出的对于凶手线索的推断。当然，或许南宫霖作出这样的判断并没有错，只是在狄仁杰看来，他的这种判断，其破案的方向就是错误的。
“冤枉啊。”管家道。
“你们夫人呢？”南宫霖突然想起丫鬟刚才的话，便道，“昨晚，你们家夫人和王员外在一起，对吧？”
“是的。”管家抬头看了一眼南宫霖，点点头。
“现在，王夫人呢？”
“她......”管家吞吞吐吐地说，“夫人，她......经历了昨晚的事，神志不清......兴许是昨晚被吓坏了。”
“你们家夫人还活着，是吧？”南宫霖严厉地问。
“是的。”
南宫霖突然觉得，王夫人是凶手的嫌疑最大。南宫霖犹豫了一会儿，“那这就怪了，凶手当着你们家夫人的面，杀死了你们家老爷，但是却没有杀死你们家夫人。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狄仁杰觉得南宫霖终于开窍了。狄仁杰不经意转头看看王宁，他发现王宁的目光都盯着南宫霖和一众仆人们，王宁对这件案子似乎比他更好奇。
“莫非，大人怀疑我们家夫人是杀死我们家老爷的凶手？”
“如果你们家夫人不是凶手，那你们家老爷是鬼杀的不成？”南宫霖的心中已经认定王夫人是凶手了。
“大人，我们家夫人绝对不可能是凶手的。”管家辩解道。
“王夫人究竟是不是凶手，我要当面问她。”南宫霖觉得，王夫人就算是杀人凶手，她也只是一个妇人而已。她究竟是不是杀害王员外的凶手，他只要见到她，一问便知。当然，作为杀人凶手的王夫人一定不会对他说实话，不过，在他的威逼和拷问下，她一定会说实话的。他在大理寺任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遇到过各种类型的罪犯，那些罪犯都很难对付，可最后都一一被他制服。对付一个妇人，即便她是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他坚信这也并不困难。
南宫霖对管家厉声道：“带我去见王夫人。”

5
“可我们家夫人神志不清，现在你问她，也——”
南宫霖厉声打断管家的话：“带我去！”
“是，大人。”管家拱手道，“大人，请跟我来。”
南宫霖对身边站着的王景川道：“你留在这里继续盘问他们，看能否问出什么线索。”
“是，大人。”王景川拱手道。
管家带着南宫霖向西厢房走去。
狄仁杰和王宁也跟去了。
一边走着，狄仁杰问王宁：“得益兄，你觉得王夫人会是杀害王员外的凶手吗？”
“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王夫人极有可能是凶手。当然，我只是说有可能。”
管家带着南宫霖来到西厢房门前，然后对南宫霖说道：“我们家夫人就在西厢房中。早上，我们在北房中发现了神志不清的夫人，随后就把她扶到了西厢房。”
南宫霖上前，一脚把房门踢开，然后走进西厢房。
西厢房内，王夫人正蹲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当南宫霖一脚踢开房门，王夫人突然一惊，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大人。”管家在南宫霖身后叫道，他马上跟随着南宫霖走进西厢房。
狄仁杰和王宁也走进房内。
南宫霖看着正蹲在床上，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楚楚可怜的王夫人。眼前的王夫人头发蓬乱，脸色显得很憔悴。南宫霖有些惊讶，他不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王夫人，便问管家：“这就是你们家夫人？”
管家点头：“大人，是的。”
“你们家夫人，怎么......”南宫霖欲言又止。
“大人，我刚才就说了，我们家夫人兴许是昨晚受了惊吓，所以有些神志不清。”
“疯了？”南宫霖看着王夫人说，“装的吧。”
“早上，我们发现夫人的时候，夫人就这样了。”
南宫霖大声说：“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王夫人是在装疯，昨晚，是她杀了王员外。”
南宫霖说着，来到床边，弯腰盯着王夫人看。
王夫人逃避着南宫霖的眼神。她害怕他。
南宫霖突然冲王夫人大吼道：“说！昨晚是不是你杀害的王员外？”
听见南宫霖的声音，王夫人吓得惊叫起来：“不是......不是！”
“那你丈夫是谁杀害的？”南宫霖厉声问道。
“是鬼！是鬼！是鬼！”王夫人神经质地说道。“是一个很高大的鬼，它.......是鬼，是鬼......”
“鬼？”南宫霖气愤地说，“你是在欺骗我。你当我是傻子吗？说！杀害王员外的人是不是你？”
“是鬼......是鬼......”
南宫霖生气地从腰间拔出刀，把大刀架在王夫人的脖子上：“别给我装疯！快说！凶手是不是你！”
王夫人看见眼前是一把亮闪闪的大刀，顿时疯了一样的跳下床，发疯地说道：“是鬼......是鬼......鬼，别杀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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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躲到了管家的身后，畏畏缩缩地看着南宫霖：“鬼......他是鬼......牛头厉鬼......鬼......”
听到“牛头厉鬼”四个字的时候，狄仁杰和王宁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南宫霖看见躲到管家身后的王夫人，大声道：“还在跟我装！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清醒过来，给我说实话。”
他拿着大刀，向王夫人逼了过去。

第四章 进宫面圣
1
从走进西厢房的那一刻开始，狄仁杰就在特别关注王夫人，从王夫人刚才的反应来看，他觉得王夫人的疯不像是装的。
因为精神上受到较大的刺激，所以表现出来的疯癫状态，这是典型“假疯”的表现。
王夫人刚才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正是被厉鬼惊吓之后的反应。狄仁杰不确定王夫人昨晚看到的是不是“鬼”，不过他可以肯定，她昨晚看到的肯定是很吓人的怪物。
狄仁杰开始怀疑他之前对案情的推断了。王夫人极有可能不是杀害王员外的凶手，而这件案子也没有她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狄仁杰觉得以南宫霖这种威逼的方式，并不能让王夫人神志清醒，反而还会加重病情。
于是，狄仁杰突然拦住南宫霖：“大人，请住手。请住手。”
“你是谁？”南宫霖看着狄仁杰，愤怒地问。
狄仁杰激动地说：“我叫狄仁杰，我是大理寺新来的寺丞。”说着，狄仁杰慌忙从身上掏出上任官凭，递给南宫霖，“大人，这是我的上任官凭。”
王夫人躲在管家的身后，偷偷看着南宫霖。管家安慰王夫人道：“夫人，不要害怕。”

2
南宫霖收起刀，从狄仁杰的手中接过上任官凭，看了一眼，生气地说：“既然你是新来的大理寺丞，那么就应该先去大理寺报道。你跑到这来凑什么热闹，而且你为何要阻挠我办案？”
“大人。”狄仁杰拱手道，“下官并非是有意阻挠你办案，而是下官觉得这案子事有蹊跷，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南宫霖睁大愤怒的双眼，“你是在质疑我不会查案吗？”
“下官不敢。”狄仁杰拱手道歉。
在一旁的王宁很着急，他想过去为狄仁杰辩解两句，可又怕得罪了南宫霖。于是，他只好站在一旁干看着。
“你一个大理寺从六品的小官，你懂什么叫查案？”南宫霖怒目而视道，“更何况这是一桩人命案。你，还是给我滚回到大理寺去，认真去处理你该调查的案子，别到这里来阻碍我办案。”说着，南宫霖又拔出刀，“现在，给我让开！”
当南宫霖拔出刀来的那一刻，王夫人又被惊吓到了：“啊......鬼......牛头厉鬼......别杀我......”
“大人！”狄仁杰道。
“让开，不然我劈了你！”南宫霖愤怒道。
狄仁杰依然不让。南宫霖举起刀，但又没有把刀向狄仁杰劈下。狄仁杰拱手大声说道：“大人，你这样威逼王夫人，”狄仁杰转头看了一眼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王夫人，然后转过头来，道，“你是不可能从她的口中问出什么来的。王夫人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她已经疯了。”
“我觉得她是在装疯。”
“大人，以下官看来，王夫人的疯病不是装的。”
“我不信！”南宫霖真想一刀劈了狄仁杰。
“大人自然可以不信下官的话，可大人你想想，如果王夫人的疯病是真的呢？”狄仁杰的声音铿锵有力。
“你什么意思？”南宫霖问。
“我的意思是，如果王夫人的疯病是真的，再经过大人这么一吓，她岂不是更疯了？”狄仁杰特意抬头看了一眼南宫霖，见南宫霖不说话，又继续道：“下官对‘疯病’有一些了解，从刚才王夫人的表现来看，王夫人的这种疯病是可以慢慢好转的，只要不受到外界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