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穆陵传

第六章 清风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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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东镇沂山祭祀,自古有之,名列《周礼》,历代沿袭。但因路途遥远,又怕京官偷懒,所以朝廷定下规距,在骈邑城南穆陵关北另设二衙。这个衙门别无二事,专一给前来祭祀的朝廷官员盖章。盖上二衙大印,才好回转,耍不然空口无凭,谁知道你去没去?

所以这个二衙官虽不大,权力却大得很。他完全可以刁难一把那些个朝廷重臣,皇上身边的红人,我不给你盖章,你回去交不了差!

二衙这么牛,却是个清水衙门,又无所事事,山清水秀,居所清幽,当地人便把这个衙门叫做清风衙。

风水轮流转,朝代有更换,但清风衙职权不变。在当朝梅乐公运作下,才兼管穆陵关,从芝麻官中的芝麻官提到从七品,成了名副其实的“二衙”。

而这个二衙衙官不是别人,正是梅乐公义弟,当年梅兰竹菊四友中的竹友,抱石堂主妹夫,姬云飞。

再说姬云飞,当年也曾胸怀家国,心忧天下,无奈奸臣当道,时运维艰,连梅乐公官至户部尚书,都常萌生退意,他自然不思进取,乐得做个逍遥散人。出任二衙衙主后,更喜这份清闲。因其夫人鹤金红也是个才女,雅号清风,干脆在衙门外边挂起一块“清风衙”的牌匾,终日里游山玩水,诗酒风流。

城下之盟消息传来,他却对梅乐公表示了不解。明知这位少年好友已不是当年的梅公子,人在庙堂,身不由己,终究与他知己一场,甚觉面上无光。所以连日来躲在家生闷气,不肯见人。后来听说梅乐公回乡祭山,更是懒得出面,不肯接待,只等尚书大人完成任务,来二衙盖章,再好好刁难他一把,理论个明白。

后来发生了白浪洲行刺一事。消息传来,他虽闹情绪,还是为梅乐公感到担忧。于是派穆陵关守将刘元带十几名士兵前往东镇庙护卫,自己则坐在家里听信。祭祀当晚,终究一夜没睡,天光大亮,县衙派人来报信,梅尚书在馆舍被人劫持,下落不明。刘元和赵长风已分头带人去追,还没有回来。

“什么?!”一夜没打磕睡,他刚想喝一壶早茶,清醒头脑,这一急,差点带翻茶桌,打翻了茶水。

“怎么啦?”夫人鹤金红在后面听到动静,隔着屏风问道。

姬云飞连忙挥手,摒退了差役,一面高声答道:“没事,今日天气晴好,我和你赏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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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么好?我问你梅公子怎么了?”夫人没好气地说。

“啊,你都听见了?”姬云飞这下没辙了,只好转到里面,陪笑说道。

“你就知道什么都瞒着我,没事没事,天塌下来我都不知……”夫人撂着脸子,“还动不动陪我赏花,你以为回回都是缓缓归么?”

“这?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姬云飞给揭到短处,只好继续说软话,“那我们这次快快行可好?”

鹤金红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原来这出缓缓归,也是闺客中一则典故。鹤金红刚嫁过来时节,姬云飞少年意气,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笑傲江湖,夫人难免不喜,三番五次说了不听,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姬云飞晚上回来独守空房,方知凄凉二字难捱,欲要前去俯就,又放不下架子,便深夜翻书,写了一封词藻华丽、情意缠绵的信,其中引用了那句艳绝千古的典故:

“夫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姬云飞这样做,无非是投机取巧,也可以说对症下药,因为他清楚小鹤的脾气,知道哪把钥匙开哪把锁。小鹤还在待字闺中,就是断桥有名的才女,留下一篇篇诗稿,写满了少女心事。和梅公子、堂主他们举办诗会,每每不让须眉,被人称之为“断桥苏小妹”。但有一点需要说明,苏小妹长得奇丑,小鹤却是天生丽质。十六岁那一年,在堂主大哥鼓励下,写了一篇冠绝一时的文字:《陌上花开》。所以在她心底,存下了一个陌上情结,姬云飞这句话,正好搔着她痒处。

没曾想这一招屡试不爽,今天偏偏拍到了马蹄子,小鹤怎么说,和梅公子也是旧相识,挂念他的安危,见姬云飞敷衍她,自是气不打一处来,继续奚落道:

“你少拿赏花糊弄人!梅公子回乡,大家都是故友,祭庙又是大事,你干嘛不去?弄出这么大的事,万一有个差错,坏了梅公子性命,你又如何对得起他?”

“唉,郁闷啊,”姬云飞叹了口气,“那城下之盟,丧权辱国,让我等颜面扫地,哪里还有心情去相见呢!”

“再说这事也许别有隐情。”小鹤轻蹙眉头,“我们都知道梅公子本是忠君爱国之人,入朝为官,在天子脚下,也许圣命难违,出于不得已才做出这违心之事……你郁闷,他也许比你我都更加郁闷呢!”

“这倒也是。”经夫人一番点拨,姬云飞不由频频点头,“好在我已派刘元带人前去护卫,正在全力搜捕,相信不久就有梅尚书下落。”

“可事情还是出了!梅公子出了事,你又如何在家里坐得住?”夫人声音高了起来。

姬云飞摊摊手,一脸无奈:“我这不是刚刚接到消息吗……”

“反正我比你急!这事堂主大哥知道不?我要回去看看。”小鹤爽快性子,说走就走,接着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是啊,梅公子出了事,也应快让那个人知道。”姬云飞这才想起另一层。

“哪个人?”鹤金红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轻咬了下唇:

“你去吧,这回我不拦你……”

“啊,谢过夫人!”姬云飞大喜过望,深深给小鹤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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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飞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梅乐公邻家小妹残荷,一个冰雪聪明又有些精灵古怪的女子。

女子天赋异禀,必然多才,命运多舛,残荷也不例外。话说她出生那天,便有异象,邻居看到一颗拖着九条长尾的扫帚星,落在她家屋顶。屋子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女婴呱呱坠地。

扫帚星,在民间自古就是不吉利的象征。左邻右舍难免说三道四,父母心中不喜,正巧村边池塘里荷叶落败,枯莲支离,便顺口给她起了个名字,残荷。

残荷直到三岁才开口说话,开口第一句话不叫爹,不叫娘,出口一个经字。父母觉得奇怪,从大户人家学堂里借来《三字经》教她诵读。谁知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喜女红,偏爱读书,到了五六岁上,私塾的书便不够她读了。只是体弱多病,每到秋凉,便转肺唠。父亲为她遍访名医,用尽偏方,总不见好。后来遇到一个游方和尚,看了看说,你家这个闺女生有慧根,怕是什么灵物转世,搁在家里是活不长的,只有舍身寺庙,终生诵经。

残荷父母这才恍然大悟,她开口讲话吐出的那个经字,不是三字经,更不是十三经中的哪一经,而是佛经。

舍入寺庙并不难,因为沂山敬道礼佛,山上山下,有大大小小七八座庙宇。但毕竟自家骨肉,父母虽然对女儿来历颇有些猜忌,天长日久,看她伶俐乖觉,焉有不心疼之理?但父母更不忍心看着孩子整天病恹恹的,希望她一辈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最终还是狠下心,把年仅九岁的残荷送进了山脚下的青竹庵。

舍身青竹庵,是因为青竹庵本多女尼,女儿不至于太孤单。这时梅公子已经在法云寺读书,心怜其才,对残荷早晚看觑。可残荷自入了寺庙,身体虽大有起色,病却断不了根,而且三天两头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拖着九条长长的尾巴,从山上到山下追一头白狼。这白狼跑呀跑呀,疲于奔命,最后在平原上躺下来,化作一条河流,弯弯曲曲,由西向东,折而北往,汩汩向大海流去。

反复做这么一个同样的梦,她难免觉得奇怪,后来有人告诉她,白狼莫不是白浪?沂山东边不远,有条白浪河,发源于打鼓山,山上有座白狼庙。当地人都说河是由白狼变成的呢,要不你到那儿看看?

白浪河的来历竟与她梦境出奇得相似,不由残荷不动心。这时已经一晃几年过去了,梅公子进京赶考,临行前把自己这位邻家小妹托付给姬云飞。于是在姬云飞陪伴下,她来到了位于打鼓山山腰的白狼庙。

白狼庙中竟无人看守。可残荷一见投缘,安之若素,在庙里住了下来。起初姬云飞不放心,隔三岔五过来探望,给她送些钱粮。后来发现两个人颇为谈得来,顿起惺惺相惜之意,这放心不下变成了一层牵挂。每次过来除了嘘寒问暖,还与残荷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朝夕对谈,毫无倦意,有时竟至通宵达旦。

小鹤为姑娘时,便与梅公子相识,那时同在一座山里住着,梅公子和堂主相交莫逆,常来石屋小坐。和残荷也见过几面,怜惜她的遭遇,对姬云飞与她的往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在白狼庙里过夜,经宿不归,性质就不一样了,为此小两口没少闹别扭。小鹤每每赌气回娘家长住,十回倒有八回与此有关。

但小鹤既有醋意,听说梅乐公回乡出了事,姬云飞要去告知残荷,还是爽快答应了他。因为她本是襟怀坦荡之人,清风的雅号也不是白叫的,知道两口子过日子,除柴米油盐之外,还有一个词,叫做大义。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5 19:43:23 +0800 CST  
第七章 望海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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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若冰和十七,伏身在东镇庙西驿馆屋顶,听尚书府管家李求石抑扬顿挫地朗诵《获鹿记》,沉浸在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氛中,也忘了什么月桂不月桂,剑胆不剑胆,忽听一声响亮,两个黑衣人飞身而入,挟起梅乐公就走。院子里顿时大乱。若冰握紧龙泉剑,探起半身,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见庙中护卫和衙役倾巢而出,紧追不舍,无奈两个黑衣人身形极为迅捷,来去如飞,箭一般朝着凤凰岭方向去了。

眼看着馆舍为之一空,只剩下几个不知所措的地方官员。若冰这才爬起身,悄声对十七说:

“走,我们去看看……”

若冰小时候常随大夫来山里,对沂山地理并不陌生,赶到凤凰岭下,见一队士兵已然散开,正在四下里搜山,不觉哑然失笑,心知依那两个黑衣人速度,此刻只怕早已经翻到山那边,消失在峡谷中了,怎么可能藏在这儿让你们找呢?拎了拎手中宝剑,带十七快步上山。刚走到山半,后面传来一句不怒自威的喝声:

“前面两位姑娘,请留步!”

若冰不由心里一跳,果然是那长风潇雨健步向她们追来。

赵长风走到跟前,狐疑地打量了若冰一眼,说:“姑娘们这是要去哪儿,瞧这身装扮,不象山里人吧?”

“我不象山里人,这位官爷倒象山里人了?”因为参与了天溪渊行刺,若冰怕被他看出形迹,故意调皮地反问了一句,“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妹,听说岭上有个奇观,叫做九龙汇汶,特地带她来看看。”

说着,她返身一指。长风潇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汶水蜿蜒,南边九条山脉直插河边,象九条龙在饮水一般。

“哇,久闻东镇庙是块风水宝地,现在方知所言非虚!”十七随着赵长风,各自惊叹一声。

“长风侠这是第一次来沂山吧?”穆陵关守将刘元随后而至,说,“据说梅尚书当年曾隐居沂山读书,熟知沂山地理风物。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对,我们赶紧去找尚书大人!”赵长风猛击一掌。

“梅尚书也是一个老沂山,在故乡怎么会有仇人?但愿他平安无事……”

刘元说着,和长风侠分头去了。

若冰和十七忙转身就走。忽听草丛里嘻嘻一声,从路边冒出个小雨点来,蹦到二人身前,笑嘻嘻地说:

“这些个官兵有什么用?我人躲在林子里,他们愣没瞧见!”

“啊,小雨姐姐,你怎么回来了?”若冰拿眼一瞅,先看到她手中另拎着一把宝剑。

“这,这……”眼看着梦想要成为现实,若冰都不敢相信会是真的。

“看见没?上古圣水剑!”

小雨点手一扬,就要拔剑出鞘,若冰忙止住她:

“我们快走!趁早离了这是非之地……”她拽了一把十七,三个人急急向岭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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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起赶往望海镇,在路上小雨点说知,爹爹在法云寺禅修,天天早上在庙后圣水泉边打太极拳。圣水泉泉眼清幽,泉水甘冽,本来也没什么,近日来常常有瑞气闪现。爹爹让寺人往深处一淘,竟得了一把上古宝剑,便命名为圣水剑。

“啧啧,你看你爹爹多好啊!觅得了宝剑,先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哪象我,跟剑胆哥哥练剑,也要偷偷摸摸……”

若冰羡慕地说,又想到龙泉剑从此归自己所有,也是不胜之喜。十七则记挂着那花神,三个人说说笑笑,没费多少工夫便赶回这个离白浪洲不远的小镇。

原来这望海台,又名禹王台,一说是大禹治水歇脚的地方,一说系秦始皇远望东海之处。更广泛的看法,倾向于远古城池年代久远,留下的一座废墟。十七跟着若冰和小雨点走进镇子,才知道这儿之所以叫台,是因为镇中心的确有一处高台。高台上飞檐斗拱,象有几座庙宇。周边住家和店铺比邻而居,层层环绕。街道从中间向外延伸,纵横交错,跟八卦阵似的。那暖春坞在镇子东南角,西边有一家锦绣房,另一边是家商号,叫做青天顺。

三个人来到镇子中心,已是正午。知道暖春坞这种地方,都是赶夜场的,小雨点带十七和若冰先找地儿吃饭,饭后陪她俩在街上慢慢闲逛,看小镇的风味小吃,各式特产。说起这望海台,还是小雨来得多一些,又长她们几岁,给她俩一一做些介绍。若冰总是出来得少,这个也好奇,那个也好奇,东问西问的。十七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瞟中央高台一眼。若冰问她怎么了,十七说:

“那台上都有什么呀?”

“咦,我还真没上去过呢!小雨姐姐,那台上有什么,是大庙吗?”若冰快人快语。

小雨点说:“那台上有三个庙,中间禹王庙,一边狐仙庙,一边土地庙。”

“为什么有禹王庙?”若冰纳闷地问。

“大禹治水有功呀,”小雨点说,“所以此地又叫做禹王台。”

十七听了,不觉心里咯噔一下。

三个人转了一圈,眼看着太阳西斜,才来到暖春坞前。临进门,小雨点略有点犹豫,说:“我还是失了计较。”

若冰问怎么了。小雨点说:“我们仨应该先去镇北面成衣店,花几个零碎银子,每人换一身衣裳。”

“这是为什么?”十七好生奇怪。

“女扮男装呀,”小雨笑了笑说,“毕竟这种地方,不是我们女孩儿家能进的……”

“瞧,那个女孩!不是进去了吗?”若冰眼尖,指了指说。

十七和小雨抬头一看,有个衣着光鲜的妙龄女郎,挎着一个年轻人的胳膊,迈进了暖春坞。

这望海台少年少女一起逛街并不多见,何况还这样勾肩搭背。十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雨点说:“这两人我是认得的,一个是锦绣房绣娘,叫做枫叶。那少年是东边青天顺掌柜,人称顺公子。”

“那好。”若冰顿觉如释重负,“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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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点、十七和若冰走进暖春坞,见先有两三拨客人在座,顺公子和枫叶姑娘手拉着手,偎在西北角。暖春坞突然进来三个年轻女孩,难免惹人注目。厅堂内的男人不约而同,一齐抬头来瞧。三人把头一低,快步到东北角坐下。马上有店小二过来沏茶,摆放瓜果糕点。若冰抓了一把瓜子嗑着,忽然想起什么,说:

“小雨姐姐,你咋天去见爹爹,怎不多住几天?就一晚上,好像就为了图这把圣水剑似的。”

“我舍不得你们呀,再说还要陪十七一起去……”小雨点调侃着,语气变得沮丧起来,“不过这回你和十七同去好了,我要回槿篱农庄。”

“怎么了,那可是你爹爹哎,再说刚刚送你这样一把上好宝剑。”若冰听出她话里有话,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小雨姐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十七在旁,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他如果真是我爹爹,当初就不该抛妻别子,到法云寺出家。”小雨点没好气地说,“再说你出家就该有个出家人的样子,四大皆空,清净无为,还,还……”

小雨点说着说着脸一红,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啊?你爹爹,如水住持,总不会在古寺另娶了妻室?”若冰失口叫道,又感觉到自己失言,忙咬住舌头。

只是她这声未免大了一些,立刻招来邻桌围观的目光。倒是那顺公子和枫叶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不知在嘀咕什么。

“这倒不至于……”小雨点声音小了几分,“不过那王小五,好歹也是我们北辰花溪的女子,什么时候去沂山的,我怎么不知道?”

“喔,原来是这样。”若冰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这小五花溪的?北辰滩涂的?恕我孤陋寡闻,很少出来,竟没听说过。”

小雨点欲言又止,扭头看了眼十七。十七知道人家顾忌她是个外人,做出懵懂无知的样子,只顾低头吃茶。不过她还是一字不漏地听明白了,暗想那王小五,会是个什么样的绝色女子,会让一个老衲,法云寺住持动了禅心?

三个人各怀心思,忽听暖春坞门一声响,却是那赵长风,领着几个士兵闯了进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9 20:50:33 +0800 CST  
第八章 白狼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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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残荷自到白狼庙后,身体好了起来,一到冬天就犯的女儿痨断了根,梦境也不复出现,方知这儿才是自己的归宿,从此心无杂念,只在庙里诵经礼佛。

白狼庙供奉着一尊少年将军的神像,金盔金甲,旁边塑有一匹黄马。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一人一马的来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白狼将军是白浪河河神,那一条滋润四方、孕育了一方滩涂的河水是由这少年变成的。

庙里无人看守,自然也没有香火,后来渐渐成为狐兔鸟虫的栖居场所。残荷住下来后,洒扫庭除,重新开张,香火又旺了起来。山下有几个员外募捐了些银两,给白狼将军重塑金身。另外一些不良之人,见来了位貌美尼姑,独身一人,不免心起歹意,欲行不轨,每每不是无端坠落山崖,就是突然在山里迷路。于是生出传言,说她是个活菩萨,所以神明对恶人作出惩戒。附近百姓开始对白狼庙有了敬畏之心,残荷的日子变得安稳起来。

这样一来,残荷在当地人心目中已接近神的位置,四大皆空,红尘渐远,可她实际上只不过是那个芳华初绽、青涩未开的女孩子……除了姬云飞隔三岔五来看她,在打鼓山周边几乎没有朋友,更多的时间在孤寂和冷清中度过。静极思动,于是又想起孔溪村那片荷塘,春来小荷初露,夏时莲叶满池,秋日渐趋颓败,冬天残荷支离,伴她走过了密密的少女光阴。她这才明白,父母亲叫她残荷不是没有缘由的,荷塘里有她的根,她的牵挂,满池的残莲败叶,都是她的心事。

说做就做。在白狼庙前半崖下,原本有一个天坑,每到了下雨天,都会有洪水存积。残荷没费多大力气,把坑底几处缝隙堵好,水越聚越多,山上的几处流泉都往这儿汇集。她托姬云飞从孔溪带来莲子,终于心想事成,在第二年秋后看到了满坑满谷的残荷。

她把这个坑命名为莲心池。

从此残荷每天坐在莲心池边诵经。久而久之,感觉自身犹如莲子转世一般。关于自己的来历,曾长期困扰着她,因为出生那天,邻家比舍看到她家房顶上掉下一个拖着九条尾巴的怪物。直到她懂事了,还有人跟在她后面戳戳点点,咒她是扫帚星。所以她打小心里面就有阴影,唯恐自己的晦气连累了家人。

这莲子的意象,多少让她的心境有了一丝安宁,虽然还不足以解开她的心结。因为来白狼庙之前,她也曾多次梦到自己拖着九条长长的尾巴,追赶一头白狼。如今来到打鼓山,白狼的事,算是有了着落。那自己在前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呢?这一切对她来说还是个谜。

好在这事没多久,她就意外地获悉了一个答案。

这一天,残荷想吃一点青口,到山南坡去剜新生的野菜。回来时看到庙门开着,不禁有些奇怪。因为她记得走时门是带好了的,于是放慢脚步,留心里面看有什么动静。捱到墙根,果然听到有两个人走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个女子说话:

“香玉姐姐,你确定那九尾狐转世,在这个小庙里吗?”

“应该不会有错,”被称作香玉的女子说,“那马皮书上对九尾狐转世地标着颗天狼星,我夜观天象,天狼星指示的位置,介于沂山和白浪洲之间,而这儿恰好有座白狼庙。”

什么?天狼星,白狼庙,九尾狐转世……这一切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残荷听了,顿觉天旋地转,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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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荷沿着墙根,悄悄溜到门边,从门缝向里看去。见年长些的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家常的绿色衣服,外披一件淡黄色斗篷,性情恬淡,举止典雅,眉宇间有股掩饰不住的高贵,想必就是那香玉姐了,又听她言道:

“这庙里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象有一个女子住持,可能下山去了。这样好了,雨荷你先去外面埋伏,我在这儿等她回来。”

叫雨荷的女子说:“香玉姐姐,等这人回来,我们是直接杀了以除后患呢,还是先设计捉拿?”

残荷听了,不由吓了一跳,偷眼瞧去,见她年方二八,容颜秀美,衣饰极为华丽,却神态谦卑,举止乖觉,自是那香玉口中所称的雨荷了。

“雨荷,你总是改不了这性急的脾气。”香玉口气中略带责备,“等她人回来,我与其先攀谈几句,探探虚实……”

“哦,好吧。”雨荷答应着向外走来。残荷一听,急忙要躲,没想到这女子身形极快,闪之不及,正好和她撞个满怀。

两个人同时一惊。那雨荷突然看到庙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第一反应正是此人,二话不说,伸手便向她抓来。而残荷虽不会武功,在青竹庵时,师傅看她体弱多病,也传了她一些提气运气、强身健体的法门。当下身形一转,轻轻避开,双掌合什,高诵法号,问了一句:

“女施主,不知来自何方,所为何事?”

“这……”夏雨荷反而呆住了。她自幼行走江湖,追随黄香玉在太后帐前听差办事,长于行动,拙于辩词,不懂这种出家人机锋,所以竟不知该如何答对。

可黄香玉在里面听了,马上明白过来。刚才说话一时大意,没注意隔墙有耳,既然人就在门外,刚才的话早听去了,还隐瞒什么?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雨荷,不用跟她废话,先把人拿住再说!”

“好嘞!”雨荷一个健步欺到身前,来扣残荷命门。不料残荷功夫虽差,身子却极灵活,哧溜一下,从她胳膊底下钻了出去,撒腿就跑。三步两步来到断崖旁边,下面正对那片荷塘。雨荷眼见此人跟泥鳅似的,抓她不住,又怕她跑了,干脆立定身形,一掌推出。

这时残荷正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呢,只觉后心一热,身子飞了起来。在坠落的瞬间,人已经半昏半醒,眼看要跌入荷塘,身子被人一抄,又向上纵去。

残荷正要背过气去,顿觉身下一暖,在朦胧中看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姬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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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姬云飞,听说梅乐公被人劫持,如何不急?当下先想着来打鼓山告知残荷,以便有个商议。刚走到荷塘边,正巧看到残荷被人袭击,从半崖上跌落下来,不及思索,将身一纵,掠过荷塘,把她抄在怀里,然后两脚轻轻一点,飞身一跃,来到白狼庙前。

而残荷在这一起一落之间,人已经晕了过去。

姬云飞站稳身形,定睛一看,见眼前两个女子,皆非当地人装束,年轻的正收掌侧立,显然是她打伤了残荷。

姬云飞虎目圆睁,怒喝一声:“什么人?敢在此光天化日,行凶杀人!”

说着抬手一拳,一股劲风向年轻女子打来。

夏雨荷将身一闪,提掌还击。黄香玉说:

“且慢!这位兄弟有所不知,你身上这位女尼,本是九尾狐转世,将来要蛊惑众生,为祸天下。我们来这儿,是要为世人除害!”

“放屁!我残荷妹妹,怎么成了九条尾巴的狐狸?”姬云飞一听,更是火撞顶梁,转身又一拳,打向这名女子。

黄香玉和夏雨荷使了个眼色,眼见纸里包不住火,多说无益,何必玩猫哭耗子的把戏?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同时向姬云飞袭来。

姬云飞一撤身子,霍霍打出两拳。但二女掌法极快,一掌打空,一掌又至,四掌左冲右突,上下翻飞,如车轮一般,围着他滴滴乱转,令人眼花缭乱。姬云飞挂念着残荷安危,不敢恋战,虚晃一拳,一声虎啸跳下半崖,向山下奔去。

姬云飞少年时做过猎户,撒脚如飞,峻岭险谷,如履平地,黄香玉和夏雨荷如何追得上?两个人站在半崖上看了看,见人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黄香玉只得回白狼庙重新查看一番,然后带雨荷回望海台锦绣房,另做打算。

姬云飞跑了一会,感觉身后并没人追上来,才放缓脚步。而残荷偎在他怀里,经过这一路颠簸,渐渐苏醒过来。姬云飞听到她轻哼了几声,忙低头问道:

“残荷妹妹,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送我回去,送我回去……”残荷迷迷糊糊地说。

回去?回哪儿,白狼庙还是孔溪村?姬云飞刚想问个明白,残荷头一歪,人又昏了过去。

姬云飞急得满头大汗。回白狼庙,也不知那两个身手不凡的女子走了没有。孔溪村,残荷已睽别经年,一个出家女子,如今生死未卜,再回去显然更不合适……那二人又为何说她九尾狐转世?姬云飞灵机一动,眼下还是先找个地儿,尽快把她的伤养好再说,顾不上其他。

想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残荷向山下走去。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9 20:50:53 +0800 CST  
第九章 花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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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小雨点、十七和若冰,正在暖春坞喝茶说话嗑瓜子玩儿,突然看到那尚书府侍卫长风潇雨走了进来。小雨点和十七犹可,若冰心里噗地就是一跳,连忙埋下头端起碗来抿茶,作为掩饰。没想到赵长风却径直走到她们旁边坐了下来,大刺刺地看着三个女子,开门见山地说:

“这位姑娘,我怎么看着有些面熟呢?”

小雨点听了,不明所以,十七无意偷听到剑胆、月桂和若冰他们的谈话,心里有数,于是两人一齐看看若冰。若冰一低头工夫,心态已调整就绪,仰起脸笑了笑,换上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

“这位官爷,我们不是刚在凤凰岭见过吗?”

“嗯!当然这次之外,还有上次,别以为你当时蒙面,我就认不出你了!”赵长风摘下随身佩带的宝剑,啪地拍在桌上,“也就是说我们前后共见过三次,那一次是在一个渡口,白浪洲上!”

原来这长风潇雨,当年久历江湖,阅人无数,这一双眼睛真不是白给的。在凤凰岭和几个女子分手后,他就感觉有哪儿不对劲,山前山后空转了半天,蓦地回想起白浪洲两个行刺女子,于是安排兵士打探到她们的行踪,一路追踪而来。

这当然还是缘于若冰自己大意,这个早上,她本不该到凤凰岭露面。因为那天她虽着一身夜行衣,那双眼睛和绰约的身姿,还是给赵长风留下很深的印象。

眼看一触即发,小雨点心里明白了八九,不由摸了摸腰间的剑柄,暗想这新得圣水剑,莫非今日要见血不成?

可若冰毕竟是三清大夫的女儿,既生性恬静,又有女孩儿的狡黠,仍旧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不愠不火地反驳道:

“我是白浪洲人不假,可天天坐在家里跟爹爹抓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会有机会见到官爷您呢?”

“哼哼,装得倒挺像的!一个大夫家医女,又哪里用得着剑呢,你又到凤凰岭上做什么?”赵长风话到人到,咔嚓踢翻了板凳,拎剑向她们扑来。

他这一下原本是虚招,因为剑并未出鞘,只不过试探一下二人。哪知道小雨点和若冰一见动手,都是新得的宝剑,急着试刃,刷地一下同时亮了出来。

赵长风哈哈大笑两声,自以为得计,把手一挥:“来呀!把这几个女子带走!”

随行兵勇各亮刀枪,蜂拥而上。不料眼前一闪,已有一个衣着奇特的年轻人插在他们中间,几个士兵同时中招,兵器呛啷啷掉在地上。

小雨点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坐在角落里和枫叶姑娘窃窃私语的青天顺主人,顺公子。

“我可以证明,这几个姑娘和我是邻居,与官爷调查的事情无关。”顺公子嘻嘻一笑,油腔滑调地说。

“你?!”赵长风勃然大怒,欲待动手,眼见这人出手太快,手法又极其诡异,只怕占不着便宜,难免有些犹豫,骑虎难下,呈进退两难之势。

这时暖春坞两个跑堂的,赶紧上前来打圆场:“客官客官,官爷息怒!花神马上要出场了,请坐请坐,看花神姐姐跳舞……”

“我们走!”赵长风正好借坡下驴,气咻咻地带着几个兵士拂袖而去。

2

长风潇雨后脚刚走,接着音乐声起,一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绿衣女子缓缓转了出来。后面才是花神,一身紫衣,脸蒙一帕白纱,当真是婀娜多姿,仪态万方。宾客间顿时一声采,绿衣女子众星捧月一般,围着花神慢慢旋转。若冰认真一看,不禁抹了头上一把冷汗,暗叹:

“好险,好险!”

因为这个紫衣女子不是花神,而是她的妹妹月桂。

都说花神和月桂是一对孪生姐妹,两个人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若冰和月桂很熟,还是能够看出二人的细微差别。花神不会武功,腰肢特别柔软,藕臂舒展,舞步翩跹,轻拈兰指,呼气如兰,脸上带着一种甜美的微笑,眼睛柔柔的,特别专业,直把人醉进去一般;月桂却是江湖女子,惯会舞刀弄剑,虽然偶尔扮作姐姐模样出来,也能应场,可舞姿轻盈、多变,带有一种洒脱感。就是姐妹俩跳同一种舞曲,节奏、身态也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十七,见她竟无动于衷,跟没事人似的,完全没有了汶河边初遇花神的那种震撼。

这边小雨点见半路上杀出个武艺高强的顺公子,却对他产生了兴趣,又念着人家援手之情,正头也不抬地和他搭讪:

“顺公子哪里人呢?如此深藏不露,真真好身手!什么时候让小女子来向你讨教几招。”

“我也不知哪来这些招数,事到临头,就使出来了,也许我打下生就会吧。”顺公子笑笑,一脸憨相。

“啊,那你是天生神技,神通广大?哈哈,那我可更要拜你为师啦!”小雨点半信半疑,乐不可支。

而顺公子显然心思不在她身上,目光掠过小雨点,看向对面的若水:

“刚刚这位姑娘说什么,在家拾药,你爹爹可是三清大夫?”

“嗯。”若冰点点头,“谢公子方才出手相助。”

“路见不平一声吼,哈哈!”顺公子兴奋起来,朝那边招招手,“枫叶,你来!”

又转过脸对若冰说:“我有个弟兄中毒昏迷,不知大夫肯不肯给予救治?”

“我爹爹行医,不问贫富,不分贵贱,只辨男女老少,好择情施药。”若冰正色言道。

这边枫叶见顺公子英雄救美,心里正有些不爽,听到给宇湛师解毒,才款款走了过来,先叫一声:“顺哥哥,你好腻烦噢,我给你要的玫瑰茶都凉了……”

语音软软的,略带几分娇意,然后朝小雨点、十七和若冰福了一福:“见过三位好妹妹。”

“请坐,请坐!”小雨点和若冰忙起身让坐,另给枫叶叫茶。小雨点见十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悄声问她:“你不是来看花神吗,怎么没心情?”

“她不是花神。”十七鼻音重重地说。

3

“啊?她不是花神,难道是花仙子?”小雨点脱口而出。

花神花仙姊妹孪生的秘密在白浪洲无人不晓。小雨点也知道月桂艺名花仙子。只不过姐妹俩从小进了暖春坞,她很少见面,所以分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这人不是花神,你见过她吗?”小雨点接着又问了一句。

若冰忙冲她使个眼色,正要把话题岔开,没想到枫叶也说:“听说花仙子月桂常常出来,替姐姐跳舞。不过我虽然来得多,仍然分辨不出。”

“女人吗,还是男人最有发言权。”听到几个女孩嘀咕,顺公子神色中不无得意,“我看这个妹子,不是当地人,莫非也是从前朝穿越而来?”

“这么说,顺哥哥承认自己不是本朝人了?”枫叶姑娘抢白道。

“问题是我不知自己来自何处。”顺公子苦恼地说,“这样吧,既然跳舞的不是花神,就没什么看头了,几位姐姐且到我小店喝茶,然后带枫叶兄弟去百草园请大夫解毒疗伤。”

说话间一曲舞罢,花仙子领着伴舞的绿衣女子转到里面。若冰灵机一动,说:“你们等等……”

她快走几步,跟到后面,朝月桂小声叫道:“仙子姐姐!”

“啊,你怎么进来了?”月桂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忙把她领进一个僻静小屋,关好门说,“听说刚才官府的人来过,就没出去。不要紧吧,那长风潇雨有没有认出你?”

“他拿不准的,所以才会使诈。”若冰压低声音说,“早上东镇庙出事了,那个狗官,姓梅的尚书被劫!”

“消息我上午便收到了。沂山一地,果然不乏忠勇之士!”月桂赞道。

“那我问你,花神姐姐今天怎么没出去?”若冰说。

“她昨天去东镇庙偶感风寒,身上不舒服,不愿见人。”月桂说,“怎么了,你问这干嘛?”

若冰说:“你上次去百草园,事情紧急,我没和你说明白。我家新来的十七,来历十分蹊跷,是剑胆哥哥和爹爹从沂山大摩岭下龙湾捞出来的。”

“什么,那女孩也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月桂脱口而出。

“啊?还有谁,还有谁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若冰听出她话中有话,紧跟着问道。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9 20:55:02 +0800 CST  
第十章 青天顺

1

“要死!我怎么说错话了?”月桂掩口不迭,懊恼地跺了下脚。

“花仙姐姐,你我姊妹情深,我原不该逼你。”若冰清楚月桂的脾气,故意慢条斯理地说,“只是事关十七身世,又不得不问。你想,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说父母家人,她该有多痛苦,多可怜噢!”

原来月桂江湖女子心性,最怕别人将军,听若冰这么一说,果然受不了了,低头略想片刻,说:“好吧,其实你我义气相投,又有剑胆在那儿,我本该信得过你。不过别在这儿说,你先出去,我随后到。我们到外面说去。”

“好吧!”若冰痛快地答应着,麻利利来到前面,见小雨点和十七都有些等不及了,要跟着顺公子去他的商号看看。几个人一块出来,若水喊住十七,说:

“你和小雨姐姐先去,我随后到。”

若冰站在墙角,看着小雨点和十七跟着顺公子拐进青天顺,月桂就出来了,冲她招招手。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一个僻静所在,月桂说:

“我告诉你,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因为这个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我姐姐花神。”

“啊?”若冰瞬息间有一种五官错位的感觉,“你们姐妹俩不是双胞孪生吗,月桂姐姐你……也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当然不是了。”月桂仿佛陷入了往事,“是我出生那天,爹爹到白浪河边取水,到镇子上叫卖……”

那时月桂的爹爹是一个卖水工,每天推一辆独轮车,绑着四个方形木桶,到白浪河边打水,来镇子上叫卖。

当年这望海台巷子里,早晚之间,回荡着月桂爹爹的叫卖声,和木轮车吱吱吜吜的转动声。“卖水了,卖水了,清清亮亮、爽爽甜甜的白浪河水吆……”住家和店铺门纷纷打开,老婆婆,带着娃娃的女主人,小男孩或小女孩端着盆、提着桶出来,换取几个铜板,维持生计。

这一天月桂爹特别兴奋,因为女人后半夜添喜了,生了一个女娃。所以天才刚放亮,他就赶到河边,发现白浪河波涛翻滚,在浪尖上飘浮着一个女婴……

“哇,这么神奇!”若冰毕竟女孩儿心性,听童话似的,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你爹爹把婴儿捡回来了?那你们怎么长得这么像呢,象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这事我爹娘也觉得奇怪,花神小时候不仅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声音、一举一动都象我。爹和娘都说她是在模仿我,照着我的样子长。直到大些了,才分辨出来。”月桂说。

“喔,果然水里捞出来的女孩不一样性情,我看这十七也有些特别。”若冰说,“这样我心中有数了。”

“哎,你看顺公子怎样,我怎么感觉那人也怪怪的……”月桂说。

正说着,十七从青天顺探出头来,喊着:“若冰妹妹,小雨姐叫你哩!”

“好了,来啦!”若冰朝月桂摆摆手,向青天顺跑去。

2

“你!”月桂话还没说完,跟在后面补了一句,“我方才的话,千万记着,别对外人说呀!”

“晓得了!天机不可泄露,嘻嘻……”若冰扮个鬼脸,扭头便走,心里面却在翻个儿,莫非这顺公子,也是水里捞的?

来到青天顺,见店里面富丽典雅,摆满奇珍异宝。小雨点正站在一个古玩货架前。

这古玩架上,摆放着各种陶器、玉件和兽骨。小雨点手里捏着一个小挂件,晶莹如玉,色泽偏暗,微微透出几分红丝。

小雨点说:“我新得圣水剑,缺少个佩件。顺公子向我推荐这个,你看看可好?”

若冰说:“就是颜色暗了些,瞧那边玉石多好,锃明挂亮的!”

“姑娘有所不知。”顺公子上前一步说,“这是远古时期的兽骨,已经陶化,从沂山东麓万家坪村得来的。那儿有个大坑,称万人冢,里面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半成品化石。我选些坚硬的,打磨了,才成这个样子。里面隐约可见的红丝,是渗进去的兽血,带了可以辟邪。”

若冰听了,撇撇嘴说:“用这个镶在剑上,我怎么感觉瘆得慌?”

十七则哼了一声,说:“就这个,还称古玩?拿来辟邪?”

“这个古书上有记载的!”顺公子急了眼,“取此物佩于胸前,百兽远遁;嵌于剑鞘,百步之内,令人胆战心摇!”

“哇,我顺哥哥好有学问噢,崇拜顺哥哥!”枫叶在旁边赞着,眼神里满是羡慕。

“就它了!”小雨点一锤定音,“我这把上古圣水剑,当然要佩一件远古器玩啦……”

顺公子把陶化骨玉帮小雨点佩好。小雨点接过剑,略一端详,突然倒转手臂,唰地一下,向顺公子劈去。

这一剑石破天惊,快如闪电,谁也没有防备,眼看着要砍掉顺公子左臂,若水和十七都吓得紧闭了眼睛。可剑刃刚刚触及他的肩膀却又止住了,小雨点留而不发,咦了一声:

“你怎么不躲?”

跟着把剑一抽,手腕一翻,又向他胸口刺去。

这次顺公子倒是闪了,可姿势笨拙,行动迟缓,全然不像个会武之人。小雨点唰唰唰又刺出几剑,每次都是手下留情,剑刃贴着顺公子衣服而过。

这边枫叶一见动手,早吓得脸色煞白,捏个剑诀,欲待上前,看到小雨点开玩笑,才放下心来。哪知小雨点拿眼一瞅,立刻改了主意,朝顺公子虚晃一招,突转身形向枫叶刺来。

这下实在太出人意外了,枫叶神经才刚刚松弛,拔剑不迭。接下来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顺公子瞬息之间,已挡在枫叶身前,伸出两指夹住剑刃,停在半空。

小雨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难道只会英雄救美?”

3

这时众人都明白了小雨点只是要试顺公子武功,一齐笑了起来。若冰说:

“这也太离谱了吧?刚才你在暖春坞使了一招神奇无比的移步换影,小雨姐这才要跟你比剑。你怎么直等枫叶姑娘有了危险,才施展出来?”

“这说明顺公子爱我呀!”枫叶嘻嘻一乐,脸上笑靥如花。

“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顺公子红着个脸直嘿嘿,“我的武功一向如此,时灵时不灵,老觉得身上有股力,就是不会用。”

小雨点点头说:“顺公子哪里人呢,来望海台几年了?”

“我真的不记得了。”顺公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好像在这镇子上,就有十几年光景了。其间曾游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为了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找谁?”十七心中一动。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只记得她手腕上有一个紫菀花胎记。”顺公子搔搔头皮。

“我说过,顺哥哥,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吗。”枫叶把身子贴过来,甜甜地说。

她说着伸出手,右腕上果然带着一朵淡淡的紫色小花。

“可是,我们之间还有一个表记,象牙磨制的如意签……”顺公子说。

小雨点和若冰这回算是听明白了。小雨点大了几岁,更善解人意一些,略带几分感喟地说:

“这枚如意签,应该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了。这女孩多大,一定长得很美吧,叫什么名字?”

顺公子茫然地摇摇头:“这个,我多不记得了。”

“就记得一个胎记和物件?”若冰听了,也不无好奇,“那你自己几岁了,来这望海台待了十来年……你今年多大岁数?”

“唉,我真的记不清楚吗。”顺公子愁眉苦脸地说。

“那你还不如我们家十七呢,十七至少还记得自己十七岁,所以我们都叫她十七。”若冰笑着说。

顺公子认真打量了一眼站在若冰和小雨点中间的女孩。十七也在定定地回望着他。两个人皆觉得眼前电石火花般一闪,似有无限往事掠过,旋即隐去了。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枫叶见机,往顺公子身边靠了靠,带有几分撒娇地说:

“顺哥哥,你别烦恼了,说过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吗,那个什么劳什子象牙签,是我不小心给弄丢了……”

“好的,我们不该这样逼你的顺哥哥。”小雨点笑了笑说,“刚才顺公子在暖春坞,为我们拔刀相助,说有个兄弟中毒,需要三清大夫救治,是怎么回事?”

“嗨,你们稍等一下。”枫叶说着,然后自个儿先朝锦绣房走去。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0 18:37:25 +0800 CST  
第十一章 文心阁

1

小雨点和十七、若冰来到锦绣房,娥江已经在店里收拾停当。把宇战士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若冰等以为他中毒后怕风,并没有疑心其他。救人如救火,若冰出身医家,从小养成了急人所急、济危救难的性情,当下和小雨点商议,第二天由小雨点陪十七前往沂山,自己则连夜带顺公子、枫叶他们回百草园,找爹爹给宇湛师解毒。

小雨点和十七在望海台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个大早,一起重返沂山。当真是轻车熟路,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望到庙宇俨然。在路上小雨点问十七:

“若冰说让你到沂山找三个人,是她爹爹三清大夫的安排,有什么具体事吗?”

十七说:“我也不懂得,只听大夫说他们能够读懂我身上一块丝帕上的字,知道我的来历。”

“喔,要讲学问,则非邢公子莫属,当真是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小雨点说,“而且我们去邢公子那儿顺路。从九龙口进山,第一站东镇书院,在东镇庙旁边。百丈瀑渡口东南那个山坡,才是抱石堂主所住的杏花坡。去我爹爹那儿,则从百丈崖上行,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都说深山藏古寺,你这取自圣水泉深处的圣水剑,自然是一把上古、上品、上佳的宝剑啦!”十七用赞叹的语气说。

“那法云寺周边风光,位于大山深处,自然是最好的。”小雨点哼了一声,“要不是小妖精、狐狸精作祟,我倒真想和你到寺后观云台住上几天。”

“喔,是那个北辰滩涂,叫什么王小五的对吧。”十七甜甜一笑,腮上隐隐浮现出两个小酒窝,“你们眼里的小妖精、狐狸精是什么样子的?”

“啊?”小雨点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眼前这女孩不是本朝中人,“就那种卖弄风骚、特会撩人、惯会降服汉子的女人!”

“这样呢……”十七似乎懂了,“穿着艳丽,举止妖娆,枫叶姐姐那样的?可我看她对顺公子倒是一片痴情。”

“这个锦绣房女子,我怎么觉得,在背后掩藏着什么。”小雨点轻咬了一下嘴唇,不过对这个枫叶姑娘的来历,也一样象漫漫长夜,看不见,摸不着。

“可你爹爹贵为一寺住持,四大皆空,佛法无边,岂是这等小妖精、狐狸精所能动?”十七显露出天真烂漫的一面,用较真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爹爹也没那么不堪……”小雨点扑哧一乐,脸上这才阴转晴,容光焕发起来。

说话间两个人已从驿道转上柳堤,东镇书院白墙黑瓦渐渐映入眼帘。十七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口又问:

“我刚才听姐姐提到邢公子,都知道其身为女子,为何会有如此称呼?”

“喔,这事说来话长。”小雨点一乐,柳堤上扬起一串银铃股的笑声,“总之掩耳盗铃,现在书院已近,要不我和你先到邢公子处看看?”

哦,这算哪一出?十七为之一愣,可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好吧!”

于是二人跨下柳堤,急步向书院走去。

2

却说这个人称邢公子的女子,却也不是外人。她是本朝尚书梅乐公的义妹,名叫西西。与梅尚书虽不是一母同胞,实则情同手足。

后来梅乐公来沂山读书,西西相伴左右,没想到天长日久,和法云寺一个小和尚产生了恋情。事情闹大了,外面传言纷纷,很是不堪,法云寺前任住持谈禅只好把飞云逐出寺院,打发他云游去了。西西则伤心欲绝,差点没落发为尼。在梅公子干预下,才暂居碧霞祠,到歪头崮带发修行。

沂山歪头崮碧霞祠,也算得一处清静之所,适合失意人疗伤,梳理自己的心事。可一个女孩子,长此以往,总不是个事。梅乐公为这个义妹,可以说操碎了心,在进京赶考之前,终于和书院谈妥,安排她进藏书阁读书。

东镇书院蜚声海内,为天下士子所敬仰,却有一个千年不改的成例,那就是不收女弟子。

这个规距在书院千年传承,沿袭至今,院长当然不敢打破。不过万事都有变通,或者说睁只眼闭只眼,揣着明白当糊涂,从此西西女扮男装,改称邢公子。

来到书院后,梅乐公好友抱石堂主给西西找了个婢女,叫做清溪,照顾她饮食起居。西西成了邢公子,也只好依样画葫芦,把她打扮做小厮模样。而清溪果然跟假小子似的,从小酷爱武事,喜欢舞枪弄棒,师从青竹庵住持习得一手好剑,名玉姑十八式。

不数月间消息传来,梅公子金榜高中。邢公子跟着长脸,从此安心在藏书阁读书。一学十年,终有大成。以其读书之博,学问之精,被人戏称为女通史。

名声传出去后,周边常有士子前来拜访,请教学问。西西在与士子们交流中,练就了一项旁人不及的本领,那就是断。对面临院试、乡试和会试的士子,她说中十有八九,她说让你再等几年,就有可能屡试不第。邢公子由此名声大噪,方圆百里的学子们慕名而来。尤其遇上大试之年,取道穆陵关,专程前来求教的学子络绎不绝。都说殿试会试不及邢公子一试,中举中榜须待邢公子一中。传言西西文曲君再世,有那了解内情的,则称她一声“女魁星”。

东镇书院本就是一所享誉四海的千年书院,因此更加当红一时。书院院长刘概自然觉得门楣生辉,脸上有光,便把藏书阁正式改名为文心阁。

小雨点带十七走进书院,见里面静悄悄的,一问,才知道刘概受麓台书院之邀,率众弟子春游讲学去了。又问及邢公子,守门人面露诧异之色,抬手指了指后面,匆忙回屋去了。

小雨点有些纳闷,和十七继续向里走,果然才到中院,就听后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刘将军,我说过的,梅尚书失踪的事邢公子已经知道了。她读书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您还是请回吧!”

女孩声音异常清脆悦耳,犹如流泉一般好听。听刘元将军斥道:

“梅尚书被人劫持,震惊朝野,沂山周边三县皆已展开搜查。邢公子身为梅尚书义妹,焉有置于事外、不闻不问的道理!”

“动用这么多兵马找不到一个人,梅尚书回乡祭山安全没有保障,是你们官府无能,和我家邢公子有什么关系?”女孩十分难缠,不依不饶,“我说将军,这儿是书院,不是衙门大堂,岂是尔等三教九流,想来就来……你这是要硬闯吗?”

就听嘡啷一声,女孩把宝剑亮了出来。

3

这当儿,小雨点和十七已走进后院,见这文心阁所在,是一处极为幽静雅致的院落。小楼前曲径回廊,搭着一个长长的紫藤花架,院中两株铁干遒枝的古木,一端直一斜生,彼此呼应,极具动态。四周缀以奇花异草,浓香扑鼻。那持剑女子,扮作书童模样,杏眼桃腮,齿白唇红,乌发秀颈,削肩蛇腰,略显得脂粉气有余,英武气不足,正抬手扠腰,和穆陵关守将刘元对峙。

在一触即发之际,听到文心阁有人轻轻咳了一下,一个清朗的声音隔窗传出:“清溪,是谁在外面?”

“邢公子,”清溪转身回道,“是穆陵关刘元将军,还有两个女孩才刚进来,我正和将军纠缠不清,还没顾上问呢……”

“喔!”阁内长长应了一声,接着答道,“刘将军,梅尚书的事我听说了,心下十分着急。还望将军不辞辛苦,多方搜寻,尽快找到我义兄下落。”

“这,”刘元颇有为难,“只是这两日已派出上百人,搜遍沂山……”

“哦,这说明还有没找到的地方对吧?”邢公子说话十分干脆,“难道是你们找不到尚书大人,怀疑我私藏朝廷命官,要来搜查文心阁不成?”

“不敢不敢!”刘元一听,连连摆手不迭,“下官自会竭尽全力,去寻找尚书大人。邢公子若有梅尚书消息,还望及早告知。”

“那是自然!这样吧,刘元将军,我今天还有些个俗务需要处理,就不远送了。”邢公子说。

“好,好……”刘元只得躬了下身,多少心有不甘地扭头退去。他人一走,清溪马上喜笑颜开,噗哧一声乐了:

“这么大一个活人都找不到,是你们官府无能!书院本清静之地,也敢来打扰……”

方才转身向小雨点和十七问道: “二位是?”

这时邢公子也已在里面相询:“还有两位客人,所为何来?”

小雨点上前答道:“我们来自白浪洲望海台,这位女孩,是百草园三清大夫的客人,有身世之谜,还望邢公子解惑释疑。”

“噢?”邢公子微微一愣,随即十分痛快地答应道,“你们进来吧!”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0 18:37:50 +0800 CST  
第十二章 青丘冢

1

却说姬云飞,当日救得残荷性命,慌不择路,飞奔下山。其时残荷已经昏迷不醒,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给她疗伤,所以姬云飞并没多想,走了半天才发觉,走的是来时的路。

他这是要带残荷去哪儿,回家吗?这么一翻个,姬云飞不免犹豫起来。虽然小鹤生性洒脱,如她的清风别号一般,不是小鸡肚肠之人,可因为自己失于检点,两个人还是为此闹了不少别扭。这会儿突然把人带回家……不论搁哪儿讲,都好像不太妥当。

这时他已人到中途,来到穆陵关北大屏岭附近。相传这儿曾为穆陵城旧址,却也踪迹难寻,荡然无存了。姬云飞茫然四顾,意外发现在大屏山半似有一处灯火。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家?他不由觉得奇怪,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背着残荷向山上走去。

来到山半,见灯火恍若星月,半明半灭,寻到跟前,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洞口,旁边崖壁上,嵌着“青丘冢”三个字。

此刻夜色渐浓,不觉繁星满天,皓月当空。姬云飞哪里还有心思寻什么灯火,把残荷托在怀里,继续向上看去,见“青丘冢”下面,另刻有几排小字:

青山绿水几白首,
千年青丘一冢收。
自古兴废无定论,
悲喜同灭何怨尤?

这么一倒腾,残荷人已悠悠醒转,嘤嘤问他:“姬哥,这是在哪儿呀?”

姬云飞说:“这是在大屏山上,山中间有个洞,叫青丘冢。”

他把石壁上的镌刻一字字念给她听。

“哦?”残荷微微抬头,见山下远处才有灯火闪烁,不由叹了口气,“我怎么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的……”

“你刚才被两个陌生女子打伤了,我怕敌她们不过,不敢耽搁,先带你到这儿来了。”姬云飞说。

“我记起来了,她俩说我是九尾狐……”残荷脸颊发烧,态生红靥,“看来打鼓山不能呆了,我先在这洞中,调养下气息也好。”

姬云飞说:“这洞名甚是古怪,待我进去查看一番。”

“不用,那穆陵关也占着一个陵字。”残荷说,“你把我放下来,然后扶我进去。”

“啊?”姬云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紧紧地搂着她,残荷就偎在自己臂膀间,一双星眸亮晶晶的,正盯着他的眼睛。

2

姬云飞顿时大窘:“刚才你一直没醒……”

“我知道,现在感觉好多了。”残荷软语言道。

姬云飞试着把她放下,果然站稳了身子,可姬云飞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不放心,让残荷倚在自己肩上,搀着她,慢慢挪进洞里。

进了洞方才看到,刚才那股亮光,竟来自洞穴深处,忽明忽暗的,象一头巨兽在眨巴眼睛。

“什么人?”姬云飞不觉毛骨悚然,一把将残荷拽到身后,摆开架式,大声吼道。

好半天没见动静,只有山谷间夜风倒卷,掠过洞口,在山半腰嘶鸣。姬云飞虽然半道弃武从文,当年在山中打猎,曾手格猛兽,胆气不可谓不壮,如今是心有所系,要确保残荷安全,才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相峙了一会,姬云飞发现这束光亮气焰并不明显,一阵鬼火般跳跃几下,一阵归于沉寂。光亮闪烁固然让人感觉阴森可怖,无声无息则愈发让人瘆得慌。姬云飞见没反应,把残荷往洞口推了推,说: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看看!”

残荷说:“没事的,我就在这儿坐坐,念念经,调理下气息。”

说完真的在山石上盘腿打坐,双掌合什,默默念诵起来。

“残荷妹妹,你刚才受伤那么重,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事吧?”姬云飞还是不放心。

“嗯,我这一路上昏昏沉沉,不知怎么了……如今好些了。”残荷仍然闭着眼睛,轻声答应。

她当然不便说,自己在半道上醒过几次,头偎在姬云飞肩膀上,嗅着他强烈的男子汉气息,感受到他肌肉的颤动。那一种与生俱来的拘谨和女孩特有的羞涩波浪般阵阵袭来,使得她心房蜷缩,喘不过气来。

她几欲要趁着清醒的片刻,推开姬云飞身子,挣扎着跳下来,可自己气息实在太弱了,浑身上下没半点力气,也只有软瘫在他的怀里。

万般无奈之下,她借此半昏半醒之际,在心里一个劲地念佛,罪过啊罪过……

姬云飞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挽了挽袖子说:“好吧!我进去看看。”

3

姬云飞摸索着向洞内走去,见洞内甚是崎岖,深一脚浅一脚高低不平,又多分洞,走一会走岔了没了亮光,只好退回来等它重现。好不容易摸到深处,光亮变得强烈起来,象一只顽皮的小兽在前面跳跃。他赶过去一看,光竟从地下发出,一块磐石压在上面。他性子发了,双膀一较力,嗨哟一声把大石推了开去。

洞下的光亮突然灭了。姬云飞探头一瞧,一股冷气旋风般袭来,把他象一枚残叶卷起,重重地摔向洞壁,就此人事不知。

待他慢慢醒转,天已大亮,正有阳光斜斜地透进洞来。他突然想起什么,返身大叫:

“残荷妹妹!残荷!”

他疯一般冲出洞去,可旭日初升,山谷荡荡,哪里有残荷的影子?

他一刹那感到了绝望。莫非自己刚才推开巨岩,洞厎一阵旋风,把人卷进了无底洞不成?

他赶紧返回洞内寻找,却因多别洞,他挨个洞里摸来摸去,并无磐石,也没了无底洞的影子。

回想起那一刻,也不过夜半时分。自己竟昏迷这么久,后半夜都发生了什么?还是山上有野兽出没,把一个正在养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叼走了?

又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向残荷通报梅乐公失踪的消息,从昨天变故迭起,如今弄得连残荷都不见了,倘若日后遇到梅尚书,该怎么向他交待?

想来想去,姬云飞感觉头都大了,彻底失了主意。

百思无计,最后他趴在洞口,绝望地朝着洞底大喊几声:“残荷!残荷妹妹……”

想不到最后洞内却传来了回音:“云飞,我在这儿呢……”

姬云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残荷,你在哪里?”他狂奔出洞,又从洞口绕了回来,见残荷正软软地躺在青丘冢内另一个别洞里。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姬云飞仍不敢相信会是真的,大喜过望,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一直在这儿呀,”残荷慢慢扶着洞壁站起,“半夜不知怎么回事,一阵冷风把我卷进洞里摔昏了,刚刚听到你喊我,才知道天都亮了……”

“啊?!”姬云飞顿觉恍然,猛拍了一下额头。刚才怎么愣没想到这个茬?他如此强壮都给摔昏了过去,何况残荷呢?

都是这洞内多洞的缘故,他好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青丘冢内的别洞,不多不少,正好九条。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0 18:38:55 +0800 CST  
第十三章 三昧针

1

再说枫叶、顺公子和若冰,见宇湛师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样子,不敢耽搁,雇了一辆马车,连夜赶往白浪洲百草园。不及三更便已到了,大夫和琴心、剑胆都还没睡,听说来了病号,三清大夫立即吩咐高燃华烛,带两弟子来到前堂。顺公子大步流星抱伤者进来,搁床上放好。大夫上前看视半晌,慢慢拧起眉头。

“这位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他转身打量了枫叶一眼,缓缓问道。

枫叶听了,心里就是一跳,忙说:“我和妹妹在镇上开着家锦绣房,这位是我表哥。”

“嗯?”大夫双眸雪亮一闪,仿佛照进人的心里。枫叶自知求人之难,只好强装镇静。不料大夫把手指往宇湛师脉上搭了会,收回言道,“这年轻人所中之毒固然蹊跷,他的脉象也是奇特。”

啊?在场所有人皆面露讶色,尤以枫叶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又忧又怕,忧的自然是宇湛师伤势,怕的是倘若被大夫看破身份,不肯出手绐予救治,又该如何是好?

听大夫接着说道:“这年轻人脉象沉浑有力,气息绵长,想来自是武功不弱,身强体壮,虽身中巨毒,短时间内却于性命无碍。而其额头鬓角、眉际眼梢蕴藏着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风霜,当非我中原人士,是在那荒漠风沙和边塞严寒中熬就的。”

这话若冰和琴心似懂非懂,枫叶听了,却是暗暗心惊。因为黄太后对兴安族女使训练和武士相反。女使从小放在深宫里养着,教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武士要放到荒无人烟的酷寒之地进行训练,强化体能和毅力,所以黄太后帐前武士,性情和外相都与别个不同。

枫叶一时不敢出声,失去了平日应酬的灵活机智和逢场作戏。还好琴心在旁问道:“师父,那他所中何毒,该用什么方子来解?”

“他这毒,说来可又是一奇!”大夫叹了口气,“本来这人所中算不得毒,是我医家常用之方,叫做麻沸散,能使人麻痒难禁,短暂昏迷,而且中镖不过皮外伤,未伤及要害,奇就奇在被人施了金创药,这金创药是塞外马上部落才有的,两药相逢,反成巨毒!”

“师父,这金创药含有什么成分,为什么遇上普通麻沸散,反成巨毒?”琴心又说。

“琴心,你随我学医多年,岂不闻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大夫貌似无意地溜了剑胆一眼,对琴心说,“马钱子、苏木都是剧毒,能疗伤,可如果和配制麻沸散的药碰到一起,就足够要人命了。”

“那么这毒到底有救没救,还是终不可解?”顺公子打进门一直没说话,插口问了一句。

“这毒散入奇经八脉,若不予救治,三日内必毒发身亡!”大夫说,“须知我医家之德,不求衔草报恩,还望虎守杏林,哪怕狼虫豺豹、大奸大恶之人,即便相逢,也断无拒之门外、不闻不问的道理!”

“那好!”枫叶听了方才放心,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说,“只要大夫救我兄弟,我姐弟二人必将永感大德,来世犬马相报!”

“要我施救容易,”大夫语气一转,“只因要动用我独门三昧针,所以须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枫叶和顺公子关心则乱,赶忙问道。

“三昧针?”琴心和剑胆也对这针法闻所未闻,同时脱口而出。

2

这时枫叶心里面好比有壮士擂鼓一般,难免方寸太乱。她紧张地思索着大夫这句话,联想到刚才他对宇湛师身份的判断,也许已经看破她二人身份。如今两家交战,势同水火,黄太后一心入主中原,大夫会要求他们答应什么?念及此处,她不由眉头紧锁,愁眉不展。

因为枫叶从小被黄太后收留宫中,在香玉女官手下受到严格训练,知道背叛黄太后的下场。宇湛师更是如此,他们这些武士,实际就是死士,只知效忠太后一人。假如大夫要他们做出对黄太后或镔铁族不利的事,又该如何答应?

可是大夫包括顺公子,都正看着她呢。她知道这也是中原人风俗,要的是君子一诺……再看看宇湛师昏昏沉沉、抽搐不止的样子,左右也是个死,终于横下心来:“好!我替兄弟答应大夫,倘若日后有什么差池……也还有枫叶这条命罢了!”

“好,姑娘果然爽快!”大夫点点头,“你们既非我中原人士,潜入我白浪洲中,必有重大缘故。朝廷邻邦之事,原不是我山野中人所能过问的。但两国交战,大军临境,势必玉石俱焚,生灵涂炭!倘若将来有那么一天,还望你二人代为周全,多行善德,勿伤百姓!”

“师父,既是久居塞外之辈,必定镔铁马奴!眼前城下之盟,你难道忘了吗?”从若冰领人进门起,剑胆的眼睛就一直盯在蒙面壮汉身上,又听大夫细说中毒原因,猜到便是当日为己所伤镔铁族武士,恨不得立时拔剑斩了这厮,眼见大夫看破此人身份,还是要给他解毒,实在忍不住了,挺身而出,大声吼道。

“什么,镔铁族人?!”顺公子和琴心闻言,尽皆大惊。再说若冰,在旁边也是越听越疑,上前一把将蒙在这人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却不是宇湛师是谁?

“爹爹!”若冰当着众人,不敢多说,也把一张粉脸涨得通红,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式。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过了会儿,顺公子才愣愣地看了枫叶一眼,疑疑惑惑地问道:“你是槟铁族人?”

“我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吗?”枫叶一副无助的样子,怯生生地说,“顺公子,你是哪族人?”

“我?”顺公子给问住了,想了半天漫无头绪,懊恼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哪族……”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若冰憋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大夫这才说:“如今国运如此,岂是一人之力所可扭转?两国交兵,也不过各为其主。所以在我医家眼里,并无敌我,何谈对错?若以我些末微技,化恶为善,普惠万民,方为大德。”

“可是!”剑胆血气方刚,眼里出火,如今强敌在侧,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还不退下!”大夫把脸一沉。

剑胆心有不甘地向外走去,肚子里却在嘀咕,等师傅给这人解了毒离开百草园,我再追上去截杀不迟!

琴心了解大夫性情,知道违拗不得,若冰更是满腹委屈,刚要离开,没想到大夫却说:“琴心留下,脱掉这人衣服,扶他坐起,我好施针。若冰陪顺公子和枫叶姑娘到外面等候。”

“嗯,好。”若冰极不情愿地转身退出,心中暗思:从没见爹爹用什么三昧针,这个三昧针,又是什么东东?

3

若冰最后一个出屋,顺手掩上了门。这边琴心把宇湛师衣服脱光,扶他起来,和师父相对而坐。大夫上衣半袒,赤胸露膊闭上眼睛,似在调运气息。琴心从未见过师父这番举动,说要用三昧针,也没让他取针灸器具,不免深感好奇,见大夫静坐许久,忽然双目一开,精光四射,两臂一抬,免起鹘落,以迅捷无比的手法点了这人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宇湛师身子在大夫掌控下,陀螺般旋转起来。不一会儿,二人皆雾气蒸腾,大夫鬃角开始有汗珠渗出,宇战士则汗流浃背,连坐在一边的琴心都为热浪所逼,喘息不已。平日里只见师父举手投足,尽显文静之态;谈古论今,一副儒雅之相,哪想到会有如此精湛无比的内功?

再说剑胆人在外面,牵挂着屋内情景,移步窗前一看,也是大吃一惊:总以为师父不过是个大夫,竟身负绝世武功?原来三昧针却是指法!看他手法之妙,内功之强,只有当世一流武林高手方可比拟。也许只有修炼到这种境界,才堪称真人不露相?

而若冰人正在纠结之中,也想看爹爹如何行针,趴在门缝上一瞅,先看到宇湛师一身键子肉,吓得一缩头跑到八丈外,暗叫罪过不迭。又见剑胆愣在窗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蒙着眼凑过来从指缝里瞧去,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是爹爹吗?怎么突然象中了魔法,换了一个人?

只剩下顺公子和枫叶站在院里,各自手足无措。枫叶担心宇湛师伤势,怕大夫出难题,怕宇湛师醒来犯了犟脾气,将置她于何地?顺公子则仿佛让夜空勾起了遥远的思绪,呆立不语。白浪洲的风有点凉,枫叶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轻轻偎在他怀里。

大夫先后施针三回,天蒙蒙亮了,自己大汗淋漓,宇湛师更象洗了个热水澡,软绵绵倒在床上。大夫穿上衣服,扯条被给他盖好,站起身来。琴心打开门,几个人一拥而入。枫叶走到床边,见宇湛师呼吸均匀,面色如常,情知其毒已解,忙跪倒在地,说:

“多谢大夫救命之恩!再造大德,永不敢忘!”

“他身上的毒,我已用世传三眛针法驱除干净。也不用你们报恩,日后做人行事,记住我的话就是了。”大夫淡淡应了一声。他外相本来文弱,显得极其疲惫,自是运功驱毒,耗费了不少真力。

琴心剑胆对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地,一齐上前,躬身言道:“我们随师父学艺多年,只知师父医术精湛,宅心仁厚,想不到内功如此深不可测!”

“唉,三昧针志在救人,这种情况很少遇到,所以没传你们。”大夫说,“且我当年因学针法修炼内功,没学搏击之术,所以不过是个医者,而非武林中人。”

“没说爹爹会武功呢,嘻嘻,”若冰抿嘴一乐,“我说爹爹常常打坐,还以为您老人家修身养性……爹爹,你把针法传我吧,我是您亲生女儿,当然应该是三昧神功传人啦!”

“你以为跟剑胆学了几年剑,有点三脚猫功夫底子,就可以修习三昧针法了?”大夫哼了一声,“要学这门针法,首先要修心修德,尚医尚文,没有争强好斗之心,才能保证日后用于救人,而不是伤人害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琴心倒没觉得怎么着,剑胆撑不住脸腾地红了。

大夫这才转向顺公子和枫叶说:“这年轻人耗尽了体力,约一个时辰后醒来,回去便可进些饮食,慢慢调养就是了。”

枫叶自然千恩万谢的。顺公子虽然和宇湛师素陌平生,这大夫是他介绍的,也觉得天大人情,让他在枫叶面前长脸,跟着作揖不迭。

然后大夫冷冷看了剑胆一眼,说:“你跟我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2 20:51:55 +0800 CST  
第十四章 杏花坡

1

长风飘至百花香,
潇雨散来龙凤祥。
慕云不恋红尘事,
飞狐一笑万年长。

且说长风潇雨,行走在汶河南岸山坡上,看到满岭野花盛开,姹紫嫣红,点缀得整条山谷花团锦簇,映照夕阳,禁不住豪情顿生,扯开嗓门吼了几句。

这时不觉中他来沂山已经两天了。各路人马陆续返回消息,没发现梅乐公行踪。前来陪祭的各级官员陆续打道回府,当差衙役,皆归其位,只剩下他和李求石,如果找不到尚书大人,他们貌似也没必要回去了。两个人分析来分析去,李求石满腹经纶,脑瓜灵活,最后把疑点锁定在“熟人部落”,断桥村里。

最大的疑点在杏花坡上,这儿住着梅乐公的少年好友抱石堂主,和来自洛阳的水云扬扬。

要说这扬扬,可是洛阳名媛,当年因心慕断桥风雅,来沂山和堂主比邻而居。当然她能住杏花坡,是因和堂主夫人闺中密友。当年断桥文风昌盛,四方高人雅士云集。梅公子隐居读书,与堂主多次组织曲水流觞,诗会雅集。扬扬出身名门,自是如鱼得水,冠绝群纶,尤以和西西情意相投,唱和颇多,合称西扬。

后来梅乐公进京赶考,西西入文心阁读书,断桥文会呈凋零之势。其间扬扬曾游历大江南北,收得一名书童,名唤七行。这七行和西西丫鬟清溪有一拼,酷爱武事。扬扬干脆也把她扮成小厮模样,自己则羽扇纶巾,以布衣秀才身份游学天下,广交朋友。偶尔回沂山闲居,和堂主、邢公子等人把酒言欢,畅叙友情。

而李求石经过两天查访,已得到确切消息,前不久这个扬扬回来了,就住在杏花坡水云间内,且深居简出,行踪诡秘。

“可他们毕竟是尚书大人旧交,和黑衣人劫持不搭界啊,有什么关系吗?”赵长风终究一介武夫,脑子转不过弯来。

“这的确有些不合常理。”李求石摆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长叹一声,“只是如今天下将有大乱,人心思变,不可以常理论之,又或许是梅尚书本意呢?”

“什么?!梅尚书甘愿被人劫持?”长风侠当下真是不听还好些,越听越糊涂。

“当然我也不知道。”李求石两眼眯成了一条线,“一切还要等找到梅尚书本人,才能知晓。”

……

赵长风搞不懂文人这些花花肠子,只有听从安排。于是李求石派定,自己继续到断桥村明察暗访,刘元去文心阁一探虚实,由他来杏花坡附近查看动静。

2

长风潇雨所去山溜,正是杏花岭背阴坡。从上午开始,他先在百丈瀑渡口转了转,见山坡上几间石屋,掩映在绿树之中。石屋边白墙黑瓦,一座雅舍,青蔓爬墙,紫藤环绕,应该就是那水云间了。却看不到什么动静,整个山坡上鲜有人走动,只有满山杏树繁花似锦,清风过处,蝶飞蜂舞,落英缤纷。

转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究竟,赵长风来到后山。山后坡更显僻静,也是山花盛开,簇簇拥拥,映山红、照山白、胡枝子,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争奇斗艳,香气浓郁,直把人熏得醉了。他打起精神,仔细查找蛛丝马迹。果然在夕阳西下时分,东南坡一片胡枝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种胡枝子花,山坡上到处都是,从岭半腰到山顶次第开放,象一条长龙蜿蜒而上,又象条彩带萦系在丛林间。山顶上光照敞亮,开得正欢。赵长风不经意发现,花丛间凋落了不少,像有旋风掠过,导致枝摧花残。他看来看去,终于得出判断:要么是野兽出没,要么有武林高手经过,至少是身负绝顶轻功之人。

赵长风轻功本就不错,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于是忍不住又眺望了一眼对面那个和山坡连为一体的院落,决心要闯一闯抱石堂主的石屋和扬扬的水云间了。

拿定主意,他摸了摸腰间长剑,绕过山头向下走去。刚转过一块巨岩,猛听一声哈喽,一个女孩从树丛中蹦了出来,手摇着一把新采的野花,挡在他面前。

“你?你是抱石堂主什么人?”赵长风一下子懵了,直接问道。

“宝石糖主?这人卖糖葫芦的?宝石果果好吃吗?”女孩歪着头,天真地反问他。

“噢,那你水云间的?是扬扬的丫鬟,还是烧火丫头?”赵长风让梅尚书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满心都在琢磨杏花坡藏着什么猫腻。

“我不认得什么痒痒糖糖,我也不会烧火做饭,我是青丘小狐仙!”女孩踮起脚尖瞪着他,嘴里直嚷嚷。

嘘!赵长风倒吸一口冷气。还在京城时,听梅尚书和翰林院大学士们谈起,沂山千年前曾有一青丘古国,为草原游牧民族所灭,今儿怎么冒出个小狐仙来?

他认真打量一眼这个女孩,见她肤色白皙,几近透明,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顶上扎两个朝天辫,满头上插满各色野花,略带几分邪气,或不谙世事的样子。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迟疑片刻,赵长风怔怔地说。

“我也不知道哎。”小狐仙嘟囔着撅起嘴巴,“我从青丘狐狸洞出来,要找泥巴哥哥,没想到睡了一觉一迷瞪,醒了到了这个山坡上。”

“哟,”赵长风发现女孩着三不着两的,急欲脱身,“那你在这儿慢慢找吧,我还有事……”

“喂喂,”小狐仙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我在这儿转了三天也没转出去,就昨天早上有两个神仙姐姐和一个官爷爷,一阵风似地刮过去没影了,都没人理我。”

“什么?神仙姐姐……官爷爷,长什么样子?”赵长风急刹车问道。

“两个神仙姐姐一身黑衣……”小狐仙说。

“别!两个神仙一身黑衣,你怎么知道是姐姐不是哥哥?”赵长风打断她。

小狐仙委屈地直翻白眼儿:“她俩一身黑衣不假,可是昨儿风大,头发都露出来了哎!”

那就再无疑问了,赵长风想起昨日凌晨两个黑衣人婀娜矫健的身影,“那,官爷爷什么样子的?”他继续追问道。

3

“哼!偏不告诉你,谁让你刚才不理我了,我也不搭理你!”谁知小狐仙偏会卖关子,把嘴巴撅得老高,别过脸去。

“我没有不理你啊,是急着有事。”赵长风只好回身陪不是,凑过去说,“小姑娘,你告诉我,那个官爷爷什么样子,他们去哪了?”

“请叫我小狐仙!”女孩哼了一声,算作答应。

“那好,小狐仙,我从此叫你小狐仙。”长风忍不住笑,“可你总该有自己的名字呀,难不成你名字就叫小狐仙?”

“嗯,”小狐仙歪着头想了想,“我记得我前世曾化成雨化成烟,因此和泥巴哥哥相亲,所以你也可以叫我雨烟。”

赵长风差点要拧一把腮帮子,以为自己掉进了童话里,没办法,还得继续跟她磨牙:“你前世化成雨烟,现在是几世呀,你以为你在哪儿?”

“我刚从狐狸洞出来呗,”小狐仙纯得要拧出水来,“哎,你叫什么,你帮我找泥巴哥哥好不好?”

“我叫赵长风,江湖朋友捧场,或者叫我声长风侠。”长风潇雨耐着性子解释,“那你先帮我找那个官爷爷,找到了官爷爷,我再和你去找泥巴哥哥。”

“太棒了!大哥哥你真好!”小狐仙一下子蹦了起来,拿手朝山坡上一指,“她们拐过山头朝那边去了,然后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赵长风定晴一看,小狐仙所指方向,可不正是水云间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一摆长剑向下冲去,小狐仙伸手扯住他的衣角:“你等等我!”

“小狐仙,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赵长风火撞顶梁,哪里还有心思同她废话?谁知小狐仙见人不理她,马上使出杀手锏,哇地一声哭了。

“这……”赵长风急得冒汗,可如果这么甩手走了,也太不仗义,于是退而求其次,缓了缓语气说,“好吧!你可以跟着我,不过莫乱讲话。”

“嗯嗯!”小狐仙破啼为笑。赵长风身子一纵,人已在十余丈外。小狐仙如影随形,寸步不离,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暗忖难道这女孩真的是转世而来?

转瞬来到水云间前。紫籐架下站着个年轻女子,身材窈窕,眉眼俊俏,更证实了赵长风的判断,因为他行走江湖,练就一项旁人不及的本领,叫背影记忆!

他拔出长剑向里闯去。女孩伸手拦他:“什么人?不得无礼!”

“你说呢?”赵长风故意带着挑衅的语气。女孩一回身,抓了根晾晒衣服的竹竿在手里。

“大胆!这儿是女子闺房,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女孩银牙一咬,啐道,刷地一下向他腿部抽去。赵长风侧身闪避,可竹竿随后又到,竿竿不离他左右。

两个人这么一闹,早惊动了屋子的主人,有个女子在里面问了句:“七行,谁在外面?”

应该就是那扬扬了,于是没等女孩说话,他抢着回答:“我是尚书府护卫长风潇雨,来寻尚书大人!”

屋内好一会没有说话,屋子外也一时卡壳,小狐仙嘴巴像贴了封条,七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半天,室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长风呢,让他进来吧!”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2 20:52:21 +0800 CST  
第十五章 西扬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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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潇雨一步跨进屋里,见梅乐公已换作家常衣衫,坐在东窗下茶桌边。在他对面有个略带倦色的中年男子,主座上是位女子,朗目若星,神情磊落,正谈笑风生,想必就是水云扬扬了。

“这……”赵长风欲言又止,场面和想象反差太大。是啊,昨儿才刚被黑衣人劫持,纵使不五花大绑,也沦为阶下囚,怎么反坐在这儿,悠哉乐哉品茶?

正犹豫间,扬扬先站了起来,哈哈一笑,冲他抱了抱拳:“久仰长风侠大名,失敬失敬!”

梅乐公却无多言:“速传求石前来见我!切记此事务必保密,不可让第二人知晓。”

“好!”赵长风跟随梅尚书日久,清楚他的脾气,并无二话,转身就走。反倒是扬扬过意不去,哎了一声说:

“长风侠,喝杯茶再走……”

可长风潇雨人已来到外面,施展轻功,一阵风没影了。

在他身后,扬扬和中年男子相视一笑,只有梅乐公拧起眉头,重重叹了口气。

原来这桩绑架案,都是扬扬、邢公子和中年男子布的局。而这位中年男子也不是别人,正是水云间边石屋的主人,抱石堂主。

这事说来话长。起因是前几年扬扬游历四方,亲眼目睹朝政黑暗,吏治腐败,到处饿莩遍野,民不聊生,情知天下必将有变,而一旦事起,必生大乱,深怀忧国忧民之心,为国运将覆、民生维艰扼腕叹息。

后来发生了京城之变。扬扬作为局外人,眼见镔铁族人的骁勇善战和朝廷兵马的不堪一击,听说梅乐公被卷入其中,为他深感惋惜。回到沂山,和邢公子朝夕谈讲,感慨万端,常怀木兰从军、报国报民之念。

事有凑巧,不久听说了梅尚书回乡祭山的消息。西西本是个鬼机灵,虽读书多年,世人都已经改称她邢公子,其秉性不改,于是想出一个大胆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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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方案很简单,就是直接绑架梅公子,让他远离仕途,回到最初,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梅公子混迹官场多年,都已经官至户部尚书,其盘根错节,岂是一个离字那么简单?

何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以梅乐公性情,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怎么可能做逃兵,苟安于世?

扬扬毕竟见多识广,敏锐地意识到这个计划的致命漏洞。简单倒是简单了,梅公子若不同意,还不是竹蓝打水一场空?

合计来合计去,她们决定再拉上一个人一块商议,这个人就是抱石堂主。

作为梅乐公少年好友,抱石堂主更了解这位梅公子,适合负责善后事宜,来做尚书大人思想工作。

抱石堂主只问了一句:如果槟铁族二次来犯,以朝廷实力,能不能确保京城安全,最终换来天下太平?

西西和扬扬交换了个眼色。其实二人心里都清楚,以朝纲之败坏,实不足以一战。看来除了割地赔款求和,别无他途。

可是镔铁族人的胃口会越来越大,那个执掌权柄的黄太后,野心勃勃,如果真正图谋入主中原,那么京城就是刀俎上的鱼肉,身为求和大臣,到头来只能玉石俱焚,为国牺牲。

三个诸葛亮,绕进死胡同,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意见统一了,那就是强留梅乐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走向毁灭之路。

你可以从此归隐田园,清风明月,绿水青山,做一名逍遥散人。

你如果志在报国,一旦天下有变,将来还可以起义兵勤王。

总之,都比坐在京城里等死强。

扬扬、西西和堂主设计好了各种应对,最后决定采取行动,利用梅乐公来东镇庙祭祀的机会,把他劫持到此,再做下一步打算。

要完成这个步骤并不难,人都是现成的。西西身边的清溪,是青竹庵住持高足。而这个七行,出身武林世家,有家学渊源不说,还曾在峨眉山学艺三年。

3

赵长风前脚刚走,小狐仙随之而去,扬扬转身正要说什么,又听七行在外面问候了一句:

“邢公子,您今儿怎么自个儿来了?”

是西西?三人赶忙起身,同时迎了出来,见西西仍一身男装,扮作书生模样,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越显得不染凡尘,梨花带俏。扬扬笑问道:

“清溪人呢,怎么不让她跟着,一路上服侍你?”

“刘概院长带众弟子去了麓台书院,书院今天没人,难得安静。”西西说,“我让她在文心阁,给我新进几套古籍制作卡片了。”

“我看清溪那丫头毛手毛脚,当心把你的书弄乱了,还难为你一个人大老远走来。”见到西西,梅乐公眉头稍展,不过语气仍然略带责备。

“谁说我一个人?”说话间,西西已踏进屋里,“我上午见了一名特殊客人,有紧要事,所以不得不来。”

“那人呢,明明是你一个人进来吗?”堂主听了,不觉哑然失笑。

“堂主你一定也知道,在沂山附近,穋陵城址之外,还曾有一个青丘古国?”西西还没坐定,先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青丘?!”堂主和梅乐公不约而同叫了出来。

“饮杯茶,慢慢说。”扬扬斟好一杯热茶放在她手里。

“此事由不得我不急。”西西轻轻呷了下茶,长出了口气,“因为这客人是青丘女子转世,名唤十七。身上有一块写满谶言的丝帕,我是认得的,正是千年前青丘古城文字。”

“那这女子在哪?瞧你,总改不了心急的毛病。”扬扬吃吃笑着,给她续了续茶。

“她们和我一起走到杏花坡,就去法云寺了。陪她一道来的,是法云寺如水住持的俗家女儿。”西西这才把三清大夫从下龙潭救起十七,吩咐她来沂山求证前生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喔,这上古青丘文字,我也略识得一些。”堂主点点头,“西西如此急着来说,想必丝帕上的预言,一定与现在有关。”

“对,还是堂主知我!大夫本来安排还让这女孩来找你的,因我读懂了文字,才直接去了古寺。而且这青丘文字,我都记得的,部分谶言已经应验……”西西说着,把丝帕上的《二世偈》一字一句背诵出来:

沂山大夫号三凊,汶水白浪滩涂行。
暖坞九曲纤人立,东镇一刺天下惊。
文有琴心识百味,武仗剑胆动上京。
血溅当朝龙颜怒,不忿外患忿百姓。

……

堂主和扬扬听了,自是暗暗心惊。尤其梅乐公,不等念完早已义愤填膺,啪地一声拍案而起:

“原来这镔铁马奴,誓必要灭我族,那还等什么,唯有一战!”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屋后窗外,有人哼了一声:“就凭你们几个书呆腐儒,也能螳臂当车?”

“什么人?”扬扬猛地立起推开窗子,见一个黑衣女子,飞快向着山那边去了。

紧接着一声娇叱,一个红衫女子随后追去,却是七行……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2 20:55:27 +0800 CST  
第十六章 尚书怒

1

且说七行人守在水云间前,扬扬、西西、堂主和梅乐公在屋内议事,猛听扬扬大喝一声,情知有变,急忙转身,见一黑衣女子肩披红色丝巾,向山那边飞奔而去,一个燕子掠水,飞跃到房那边,施展轻功向前直追。

须臾赶至山顶,和那女子尚有一箭之遥,眼看就要没入树丛,她灵机一动,喊道:“女侠,留下名来!”

黑衣女子果然立定身形,应着:“那好,给你们留个记号!”返身一箭,朝七行面门射来。

七行瞅着她左肩一歪,料到要发暗器,身子一侧,右臂一抬,把羽杆揪在手中。羽箭力道甚大,犹自铮铮作响,她情不自禁赞了一句:“好箭法!”

女子回过身,看上去对七行的反应和手法非常满意,点点头说:“那好,我叫夏雨荷,算是认识了!”

“哎,我叫七行……”七行说。夏雨荷一抱拳,人已经消失在密林中了。

七行只好捏着箭,独自一人回来。扬扬人在门外等着,问她:“没追上?知不知道什么人?”

七行把箭递给她,说:“只说叫夏雨荷,身手不弱。”

扬扬拿箭进屋。梅乐公先瞧见了,说:“给我看看。”

他接过箭端详半晌,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是一只雕翎,镔铁族马队常用的。”

“啊,槟铁族人?”西西和堂主听了,都微微有些脸上变色。

“当初京城被围,镔铁族弓弩手天天往城上放箭。攻城最急的时候,当真是矢如飞蝗,箭落如雨,有不少射进城里头,其中就有这种雕翎做成的箭。”

说着,梅尚书深深叹了口气。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开始朦胧,仿佛已穿越时空,回到当日被围的京城。

2

扬扬刚要说什么,七行在外面喊了一声:“山坡上又有人来!前面是长风侠,后面象个帐房先生……”

原来这杏花坡,三面环沟,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眺望从九龙口进出的行人。七行貌似在紫藤架下闲坐,实则给他们望风,察看山内外动静。

梅乐公听了,忙说:“是求石大管家,快快有请!”

转眼赵长风和李求石已到水云间前。李求石三步并作两步抢进屋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哽咽成声:

“尚书大人,您……让我等想得好苦啊!”

“好了,起来吧。”梅乐公笑了笑,略带几分苍凉和苦涩,“是几位老友找我叙旧,邀我至此。堂主他们已经解释清楚了,有惊无险,算是一场误会。”

“可这挟持朝廷命官……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李求石心中犹有些不忿。

梅乐公板着脸咳了下,说:“他们与我情同手足,虽然方式欠妥,也就不便预以追究了。”

“那,”李求石抬起头,看了看环立四周的几位,“尚书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扬扬等也正望着他呢,一时皆没人说话,看当年梅公子如何作答。

梅尚书沉吟良久,其实心中亦如翻江倒海一般。这两日扬扬他们对时局的分析,可谓字字精辟,句句入理,由不得他不对家国前景另做一番考虑。好半天,才面沉如水,缓缓言道:“我这几年因诸事繁碌,身体常感不适,要回孔溪休养闲居。你和长风回京,只说我为人劫持,地方正在追查,尚未有下落罢了。”

李求石度其心意,明知欺君罔上、擅离职守都是大罪,却不敢说破,只好顺着梅乐公的话说道:“尚书大人吩咐,我自会上书朝廷。只是求石追随大人多年,尚书大人在哪,我就在哪,绝不回去。”

“我等誓愿追随尚书大人,绝不独自回京!”赵长风侍立在水云间外,如雷般答应。

“那好,你们先去州府县衙,说明此事。”梅乐公摆摆手。

求石和长风潇雨刚走,抱石堂主凑过来说:“镔铁族人既已潜入沂山腹地,说明黄太后蓄谋已久,形势危矣!京城危矣!”

他这话众人听了,俱觉心中一凛。

3

梅乐公点点头,说:“是啊,我现在回想当日受命与镔铁族和谈,镔铁族人之阴险狡诈,盛气凌人,让人殊难忍受。之所以能达成和议,准许我割地赔款,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镔铁马奴,还没做好大举入侵中原的准备。”

“即使不全面用兵,我大好河山也终将被蚕食。今日割地,明日赔款,何时是了?”扬扬慨然道。

“从这青丘预言来看,黄太后野心之大,势必要鲸吞中原。”西西说,“只要京城不具实力,灭城之祸,便在旦夕。堂主所言形势之迫在眉睫,并不为过。”

“可他镔铁族人兵马再强,长刀再锐,要灭我种族,谈何容易!”迁延了这么久,连日来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梅乐公性子终于上来了,自城下之盟积蓄的所有怒火,至此爆发。常言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今尚书一怒,安能坐视山河破碎,要与那镔铁马奴放手一搏,精忠报国!

“梅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西西扑哧一乐,尽显女儿情态。

“那梅公子先在杏花坡安住几日,会会老友旧交。我让姬云飞派人潜往京城打探动静。一旦镔铁族人复来,京城告急,我们即便兴兵勤王!”堂主笑着说。

“我想回孔溪看看,老家还有一些祖产,少不得先行变卖,充为军资了。”梅乐公总是官场中人,一说到起兵,运筹帷幄,兵马粮草尽浮心头,忽然又想到什么,“姬云飞呢,东镇庙祭祀那天,我怎么没看到他?”

“祭祀当天晚上,他不是派刘元前去点卯了吗?”堂主清楚自己这位妹夫想什么,“小鹤回来了,正在石屋和她嫂子说话,我去问问她。”

“那好,速让姬云飞前来见我!”梅乐公忙说。

堂主抬身去了,撇下西西和扬扬都有些奇怪,西西问了句:“这么急着见姬云飞?小鹤就在隔壁,先和这位断桥第一才女聚聚。”

“小妹有所不知。”梅乐公说,“一旦京城有变,起兵勤王,这义军统帅,非姬云飞莫属!”

话犹未了,就听鹤金红在外面笑道:“梅公子回来了,断桥大喜,小女子这厢给尚书大人请安啦!”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3 17:31:39 +0800 CST  
第十七章 青丘狐

1

梅乐公一听,连忙出迎,七行先推开门,进来一个乌发若云、肤白如雪、身材绰约、眉眼含笑的美貌女子,却不是鹤金红是谁?梅乐公在京为官,离乡多年,不禁顿起今昔之感,张口说:“小鹤还是这么漂亮!不知嫁为人妇,柴米油盐,是否也淹没些往日才情?”

“梅公子有所不知,鹤姑娘新婚前后,一曲陌上,羡煞多少痴情儿女,至今在坊间流传,人称绝唱。”扬扬笑着说。

“那册《陌上花开》,我曾反复诵读,至今口齿含香。”西西一半娇嗔,一半奚落,“只是我在文心阁读书寂寞,小妹也不常来看我。”

“吆,邢公子之断天下闻名,少年才俊趋之若鹜,哪里还用得着我们这些闲人来凑热闹?”鹤金红嘴皮子从不饶人,咯咯一笑说,“只是如今梅公子还乡,邢公子是否也该在文心阁做东,再起几回诗社了?”

“小鹤,现在不是起诗社的时候,要太平盛世,大家才有心情吟风弄月。”堂主插言道,“刚才大家谈到镔铁族人去而复来,京城必将不保,梅公子要起兵勤王,让云飞领兵呢,他人去哪了?”

“喔。”小鹤白了大哥一眼,“我刚来家的时候,你也没和我说这事。云飞听说梅公子被人劫持,心里着急,赶去打鼓山告知残荷了。”

“现在还议不到这个话题。没有朝廷旨意,任何人起兵都与造反无异。可如果等镔铁族人打过来了,仓促行事,又怕乌合之众于事无补。”梅乐公沉吟不诀。

“我们先秘密练兵。”还是西西鬼机灵,点子快,“沂山深谷老林,千回百转,藏万儿八千人不是难事。等槟铁马奴来犯,我们勤王之兵早已练成……”

“嗯,此法可行!”梅乐公赞许地点点头,“我这几天先回孔溪看看,变卖家产。小鹤回去通知云飞,让他速来断桥,共商大计!”

“好唻!”小鹤吟诗作对,才思敏捷,说话行事甚是麻利,从不拖泥带水。还没出水云间,猛听七行在外叫喊:

“哎!长风侠,你看你身后是什么?”

原来赵长风去而复回,扭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刚才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不见了,只有一只毛绒绒的蓝色小狐,正趴在自己脚下,呜呜而鸣。

“你,小狐仙?”长风惊疑不定地问道。

蓝狐半坐起身,抬了抬两只前爪,算作答应。

这时小鹤等人听到动静,一齐涌出门外。还数西西眼尖,一见之下,脱口而出:

“青丘狐?”

2

再说姬云飞,天亮后在大屏山青丘洞,看到残荷安然无恙,当真恍如隔世,如梦方醒,又想起昨晚情景着实古怪,见洞里内洞,不多不少,正好九条,挨个儿进去查看,每个洞内各有大石不一,或立或卧,让他分不清哪是哪儿,怀疑自己所历是否真实。

重新回到外洞,见残荷面色红润,心平气和,正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歪着头瞧他。

“你在找什么呢?”她说。

“这?”姬云飞反而给问住了,抬手拍了一下后脑勺,说,“这个洞不知什么来历,为何叫青丘冢?洞外石壁上的字是谁刻的?”

“你问我?昨儿不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吗?”残荷不紧不慢地说。

姬云飞本就拙于言辞,这下更不知该如何答对了,想了想,只好实话实说:“我昨晚只想找个地方,给你疗伤来着。看样子你的伤大好了,没事了吧?”

“嗯。”残荷点点头,“我昨晚不知怎么给跌昏了,醒来发现自己好多了……”

“这就好。那你下一步去哪儿呢,白狼庙?那两个女子武功高强,如果去而复来怎么办?”姬云飞试探着问。

“我哪里也不去,在这儿好了。”残荷说着,在一块大石上盘腿坐了下来,“这叫做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这儿荒山野岭……”姬云飞本还想说这洞煞是古怪,又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打鼓山不也是荒山野岭?我这样一个人,习惯了……”残荷说。

只是若不把洞内的事弄清楚,姬云飞不放心残荷住这儿,可昨儿实在把他绕糊涂了,想来想去,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好,你先在这儿歇着,我去去就来,给你带一点吃的和生活用品。”

说完,他撒开脚丫子,如飞般向山下跑去。他要的是快去快回,因为实在不放心把残荷一个人撇这儿……

谁知残荷见他走了,转身来到中间一条内洞,拿手轻轻一推,挪开了一块巨石,露出下面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3

残荷推开洞口,袍袖一拂,洞内顿时亮堂起来,然后纵身跳入,徐徐下行。

无底洞越往里越显广阔,渐渐开始出现蓝天白云,山川城池。残荷的身体也开始变化,九尾飘举,若翼升腾,使她与日月比邻,浮在了半空。

回来了,我的青丘记忆!

残荷这才相信自己所梦不虚,青丘冢,埋葬了全部青丘故事。

昨夜姬云飞推开大石,穴内一阵冷风袭出,把他冲到石壁上撞晕。旋风在洞内转了一圈,把残荷卷起,向洞下坠去。

残荷身不由己,自由落体,不一会儿就觉得身子轻盈起来,慢慢生出绒毛和尾巴,所有的前世印象全部复活。

青丘山,青丘国,穆陵城,一片汪洋大海,冒着黑气的沼泽,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儿,曾经是狐族的故园。

高山巍巍,洋水汤汤。青丘山飞禽走兽,各安其份;城中百姓安居乐业,生息繁衍。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缘于命数。

她自然无力回天,只有尽她所能,庇佑众生,因为这都是她的子民。

青丘国,穆陵城,马头族,青丘四狐……她竭尽全力,仍不能扼止那血雨腥风。仿佛打个盹的工夫,她看到马头族少年将军雪狼,为爱发狂,青丘屠城。

她现出真身,飞临上空。青丘狐族全部出动,不论法力大小,是否已得人身,下山进城救助百姓。她自己驾起祥云,向雪狼将军追去。

雪狼自知不敌,转身就逃,跑呀跑呀,最终现出真身,一头白狼,精疲力尽倒在地上,化作一条河流……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3 17:31:56 +0800 CST  
第十八章 观云台

1

再说小雨点和十七从文心阁出来,十七得悉自己本是青丘女子,当真失魂落魄。小雨点半信半疑,西西则另怀心事,急着去杏花坡。于是西西安排清溪看家,三个人一起出来,向山里走去。柳堤上春和景明,莺歌燕舞,皆无暇欣赏,看看将及瀑布渡口,小雨点忽然想起什么,对十七说:

“记得若冰嘱咐,带你来沂山拜会邢公子和我爹爹,还有一个人,叫抱石堂主,是不是住在杏花坡上?”

西西愣了一下,说:“堂主所学,和我却差不多少,青丘一事我们常有交流。堂主今天在家,上来喝杯茶好了。”

十七迟疑道:“那没必要去了吧,我现在更关心什么前世……”

说到这儿,她不觉心头一痛。自己在青丘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水里?铜镜上的少年将军是谁?盛装女子为什么象花神,她究竟是谁?!

这事不想犹可,一念浮起,顿觉胸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气血上涌,头痛欲裂。

“那我们先去法云寺,其实我爹爹,也不知他自己是谁……”小雨点咯咯一笑,转身向西西施礼告别,“谢邢公子指点迷津,后会有期!”

说话间人已至杏花坡下 ,十七也朝西西福了一福,随小雨点向百丈崖走去。

2

从百丈崖渡口上行,经潜龙沟,渐闻水声喷溅,空山轰鸣。瀑布侧有小径,曲折绕行,崎岖不平。瀑布上端是玉带溪。玉带溪衔碧吞绿,蜿蜒跌宕,两岸大石罗列,古木森森。小雨点饶是有轻功在身,禁不住微微发汗。再看十七,一步没落,略带轻喘,难免感到好奇,笑笑说:

“十七,倘若有前生,你在青丘会不会武功?”

“我不知道哎,”十七老老实实地回答,“你看我象有功夫的人吗?”

“你可能不懂套路,可身上绝对有一股内力。”小雨点坦率地说出心中存疑,“要不然走这么久,你咋不觉累呢?”

“什么叫套路?”十七冷不丁问道。

“嗨,就是指各种武术,搏击之术,比如剑法、拳法、掌法,”小雨点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你一个上古女子,原也不该懂得套路……”

十七还是似懂非懂,奇怪地看了小雨点一眼,说:“噢,也许吧,是我睡了一觉给忘了。”

“哎,不对呀,”小雨点忽然想起什么,“文心阁邢公子说,青丘多狐,在那上古时代,人、神、狐族同生共居。你那一世会不会是只狐狸?”

“狐狸?你看我长得象狐狸吗?”十七天真地反问她。

“你不象狐狸,我倒看法云寺小五象狐狸精。”小雨点哼了一声。

“小五?”十七心中一动,“我是真想看看狐狸精长什么样子……”

“过会儿到了。我要是再瞧见那狐媚子和我爹爹眉来眼去,休怪我不客气!”小雨点把圣水剑一摆。

“什么狐媚子?”十七又问。

“唉!”小雨点不由有些气馁,“狐狸精,狐媚子,等你见了小妖精,自然就知道了!”

于是她不再废话,快步向前走去。

“又出来个小妖精……”十七忍住笑,紧紧跟在后面。

过玉带溪大半,从左边古松林绕行,豁然开朗,眼前现出一泓碧波,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在湖水对面,就是那千年古寺了。

3

沿圣水湖侧小道绕到寺门口,正好几个小和尚在外面清扫,看见小雨点过来,都把扫帚揽在怀里,合掌施礼。小雨点轻轻嗯了一声,问:“我爹爹呢?”

“方丈大人在寺后谈禅。”领头的小和尚躬了下身,不过脖子仍然梗着,朝小雨点这边瞟了一眼。小雨点有点奇怪,心想又不是不认识我,看什么看?再看其他小和尚,也都贼眉鼠眼的,溜撒个不住,方恍然大悟,把十七往前一推,说:“她叫十七,算是你们师姐。”

“见过师姐!”小和尚们眉开眼笑的,一齐向十七躬身施礼。

十七大眼睛清亮亮的,不禁噗嗤一乐,从文心阁出来,一路至此,终于有了笑模样。

走进庙门,十七见法云寺的确有些特别,奇松迭出,铁干虬枝,千姿百态。最奇的是一株栗抱松,在古栗怀抱中,斜生出一棵碗口粗的黑松;搂抱粗的粟子树,开出串串淡白色小花,在寺内萦绕着一缕清香。十七心情越发好起来,要问这问那,见小雨点面色不善,只好憋着,一言不发跟在她后边。

绕过药王殿,有小山包凸出,坡前大石临溪,泉流其畔。再行十几步许,见崖上有松,屈曲下探。松下一长条白石,横跨水上,与彼岸相通。小雨点走到溪边停住脚步,指着坡下大石说:“十七,你看!”

十七心思还停留在溪水上,疑疑惑惑地问道:“这就是圣水泉?”

“圣水泉已经过了,我刚才没顾上说。”小雨点说,“你看这块石头,也是有名堂的,在沂山,这叫做三生石。”

“三生石?”十七反问道。

“你没听过三生石的传说?”小雨点又问。

十七摇摇头。

“喔,你前世青丘,故事在你大老后头……”小雨点不由抿嘴一笑,轻轻哼出一段词儿:

三生石上话前尘,
皓月清风共销魂。
青丘白浪春几度,
结缘本是穆陵人。

前尘结缘……十七若有所动,抬头略带怅惘地向前看去,在对面向阳坡上,傍山临水,一带几间,茅檐石壁,竹篱柴扉,便问:“你爹爹住在那儿?”

“不,那是前任住持谈禅大师的住处。”小雨点手一扬,“我爹爹在观云台。”

十七昂起身子,顺着小雨点视线望去,见山半腰丛林掩映、白云缭绕,隐隐透出一栋楼阁,恍如仙境一般。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3 18:01:03 +0800 CST  
第十九章 上古剑

1

再说百草园三凊大夫,使用祖传神技三昧针给宇湛师解毒,然后冷冷看了剑胆一眼,说:“你跟我来。”

剑胆忐忑不安地跟在大夫后面。宇湛师本为他所伤,自己闯的祸心里有数。师父之所以没有当众发作,自然是为了顾全百草园的脸面。

谁知大夫回到内室,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和颜悦色,淡淡问了一句:

“剑胆,你跟随我数年,有件事一直没问明白,那就是你的出处,你的父母是谁?”

剑胆忙说:“徒儿真的不敢隐瞒什么。只是我对小时候的事,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可是身体发肤,人皆受之父母,你的血肉之躯,也是有本而生。”大夫说,“而且你年纪轻轻,武功不凡,剑术卓越,究竟是何人所传?”

剑胆一听大夫话音不对,吓得匍伏在地,答道:“师父,我真的不记得了!感觉自己好象在一个山坡上睡着了,醒来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么说你的功夫梦由神授了?”大夫难得地笑了一下,神色却渐显严峻起来,“你自入我门,我就觉得奇怪。何况你和琴心不同,除了琢磨那些花草药性,并非真正对医术感兴趣。念你服侍我这些年,待若冰如妹,传她剑术,从今往后还是哪里来哪里去吧!”

“师父,我能去哪里?”剑胆急得直叫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百草园就是我的家呀!”

“可是你擅自改动麻沸散配方,加大曼陀罗剂量,制作镖毒,差点害了人的性命,你可知道?”

“他一个镔铁马奴!”剑胆急赤白脸,刚要辩解,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是琴心:

“师父,那镔铁……汉子醒过来了,要叩谢您救命之恩!”

2

“这就不必了!”大夫摆摆手,“告诉那枫叶姑娘,我话已尽,让他们今后但行好事,恪守做人本份就是了。”

琴心答应着去了。大夫转过身继续对剑胆说:

“我看你今晚面带杀气,便知此事乃你所为。这麻沸散是医圣所传秘方,原为救治世人,岂可用来杀人?”

话说到这儿,又听琴心去而复回,在门外言道:

“师父,那枫叶姑娘和她兄弟过来了,说要当面叩谢,拜别恩人……”

接着,听枫叶和镔铁族壮汉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枫叶姑娘朗声言道:

“大夫,大恩不言谢,我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说完,那枫叶即便起身,带着顺公子和宇湛师离去。若冰既已看破了二人身份,守着爹爹,当面不敢发作,却也不肯相送,捎带着连顺公子也怪上了。结果琴心一个人把他们送到竹篱外面。倒是那枫叶谈笑自若、千恩万谢的,不失一个江湖女子本色。

这边大夫听他们走远了,回头看了剑胆一眼,见他眉头紧跳了两跳,早已心中有数,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你现在最想的,是跟上去再杀了他们对吧?”

“我?!”剑胆一被大夫窥破心思,登时血气上涌,目中精光大盛,“现在镔铁族人虎视眈眈,大战在所难免,我不杀他,他必杀我!”

“罢了!你果然不负其名,空有匹夫之勇,却非医家之福。”大夫长叹一声,“我不能留你了,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爹爹,他都不知自己来历,你让他去哪里?”早已在在门外偷听的若冰冲了进来,“我不让剑胆哥哥走!”

这时琴心送人回来,见此情景,也知不妙,跪下央求:“师父,剑胆无心之失,让他改过便是!”

“琴心,看住若冰,让剑胆走!”大夫铁青着脸,只此一句。
……

剑胆终于还是离开了百草园,漫无边际向山野中走去,不免心怀愤懑,神昏意乱。三天后心智略觉清醒,发现眼前出现一道山峦,似曾相识,象在梦中见过一般。越往前走,这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不由加快脚步,跨上一个荒草丛生、荆棘遍布的小山包,不承想脚下一空,咔嚓一声,身子不由自主歪了下去。

3

剑胆重重跌在岩石上,借着透进来的亮光,发现自己掉进一个山洞里。洞壁上影影绰绰,似有一些图画。他抬起胳膊,拿手指摸去,不由大吃一惊:

这石壁上所刻的,竟然是一种上乘剑谱!

剑胆剑胆,人如其名,本是酷爱剑法之人。突然发现这武功密籍,顿时热血沸腾,心跳加速,顺着笔划,一幅幅仔细看去。看了一会,感觉壁上小人身法巧妙,招数奇异,每招每式,皆出其不意,令人匪夷所思。可看了不足半面石壁,便觉得哪里不对,闷头想了半晌,方恍然大悟:

这明明所使的是剑招,发招之人,手里为什么没有剑呢?

这样以来,愈加诱发了他的好奇心,看到最后,默默把所有剑式记诵完毕,发现旁边镌刻着一排字迹。字多不认得,仅观其形,似有一个上字,一个剑字。

难道是上古失传的剑法?会是何人所留?为什么刻在这荒野山洞里?他百思不得其解,忽听洞内似有一声呻韵,极其细微,象风儿掠过,一下子又没有了。

剑胆纵使胆大,也不免毛骨悚然,竖起耳朵静心分辨,听到一缕细微的鼾声。这鼾声似有似无,绵绵不绝,从石洞深处隐隐透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里走去,光线越来越暗,依稀可见石洞一角有一张石床,躺着一个女子的身影。这下真把他吓着了,急忙后退两步,不及转身,又听床头铮地一声,一把宝剑自动弹起,跳到他的手中,登时红光满室:

上古剑?!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3 19:54:04 +0800 CST  
第二十章 彼岸花

1

从三生石到观云台,有一条落满青苔、绿草掩径的石阶路,左盘右曲,沿山势开凿而成。观云台周边,却非栗子树,多生一种果实偏小的橡子,又名柞木。枝干年深月久,朽烂处多生灵芝。如今正值春暮,野蚕饱腹,躲在叶丛间静静地吐丝引线。十七见了难免好奇,偶然几个伞盖样的灵芝在草窠里半遮半露,更让她大开眼界。小雨点吃吃发笑着,解释道:“这寺庙周边的灵芝没人来摘的,不过三五百年光景。那千年灵芝,须到山后悬崖上才能找到。”

说话间已到观云台门前。大门边枝叶疏朗,撒下一大片阳光,照得朱漆门楣熠熠发亮。没等跨进门槛,听里面有人说话,一个中年男子,嗓音浑厚,气韵绵长;另闻女声婉转,如涌泉出涧,清脆可人,显然是个二八佳人。再听下去,敢情两人刚用过午膳,正在那儿嗑牙逗嘴、消食解闷呢。

男:“人生无非诗酒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食遍四海八荒奇珍肉,乐得五湖四海欢喜友。”

女:“是曰,佛跳墙……”

男:“吃千碗肉胜读万卷经,饱嗝声起佛号放倒,佛祖惭愧跳墙蹭饭。”

女:“四海八荒偏好肉食,对酒当歌 无肉不欢,这算顿悟么?”

男:“佛心一动振八方神圣,且不知门外施主何方,踏入尘外净地?喔,是小雨回来了……”

十七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小雨点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二话不说,噔噔噔闯了进去。十七紧随其后,本以为二人房内花天酒地,却只有一份斋饭,一副碗筷。另有一年轻女子俏立窗前,并没转过身来。

“小雨,还没吃饭吧,”如水住持已然起身,“我这就吩咐他们添副碗筷。咦,这位女施主是谁?”

十七正怕他们父女见面尴尬,忙过来施礼:“民女十七,见过住持大人。”

“喔。”如水和尚仿佛明白了什么,“那就添两副碗筷,再蒸一盆白米饭……”

“我去拿!”窗前女子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路过十七和小雨身边,朝她俩福了一福。十七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见她眉眼如画,清逸脱尘,唯有胸部一朵彼岸花胎记,从衣领处探出头来,带着几分妖冶,几许神秘……

2

彼岸花?十七象给什么击中了,一股沉淀于深层的记忆正在泛起。因为她自己后心,也有一朵栀子花胎记。虽然看不着,可这位置距心儿太近了,每每能感受到它的绽放,它恣意的开势。只不知为什么,每次想到它,都会扯连得心肝隐隐发痛,象要把花儿带根拔起,生生撕裂一般。

一愣神工夫,那女子一溜烟去了,不一会儿端来一盆还冒着热气的白米,两副整洁碗筷,一份青里透白的萝卜咸菜,笑笑说:“听说姑娘来了,香积厨师父炒几个素菜,马上送过来。”

“不是对酒当歌,无肉不欢么,怎么就萝卜咸菜?”小雨点没好气地说。

不用看这大小姐脸色,十七便已猜到这女子是谁,见机忙说:“我一点都不饿,倒是初来宝地,想看看四周景色,姐姐陪我……”

她看看住持,又看看那俏丽女子。

“好啊,好啊!”女子放好碗筷,眉开眼笑地领她出来。身后如水压低了嗓音,用哄小孩似的声气说:

“小雨……”

十七跟着这人快步走下石阶,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你叫王小五?”

“嗯,我叫小五,怎么了?”小五奇怪地反问道,目光清澈地能照出影来,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纯洁,仿佛再多问一句,就会委屈了她。看她轻抿着嘴,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样子,让你不得不包容她这份任性,无法对她再起任何疑心。

嘘!十七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透明女子。难道这就是小雨点口中的狐媚子,狐狸精?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打量了小五一眼,见她身穿一件青色长衣,愈显得齿白唇红,粉雕玉琢一般,胸前那彼岸花,饱满如燃,娇艳欲滴,象一抹破晓的霞光,闪耀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是不是听小雨说起过我?”小五秋波一闪,调皮地说。

“我?”让她这一问,十七反而不好意思了,忙掩饰道,“我只是好奇你的名字,我叫十七,也带数字……”

“嗯,我叫小五,前世也叫小五。”女子点点头。

“你知道自己前世?”十七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法云寺里有三生石,历代住持都通晓前世今生。”小五说。

“那你帮我看看前世好吗?”十七恳求道。

“我看不了……不过我感觉你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小五上前,挽起她的手说,“你跟我来。”

3

小五领着十七一路小跑。十七以为要去圣水泉,因为小雨点的圣水剑就是从泉水深处淘来的。可小五只和她走到三生石边就停住了,指了指对面茅舍说:

“十七,你知道那儿吗?”

十七嗯了一声,说:“小雨刚才对我讲过的,说什么前任住持居室。”

“啊,谈禅大师道行高深,不过也和如水住持一样,在俗世中有个女儿,叫做阿琳。”小五牵着她的手跨过溪上长石,向茅舍走去,“那阿琳姑娘生性恬静聪颖,颇通佛理,在谈禅大师圆寂后,离寺出走,后竟不知所终。”

“云游天下去了吧,她爹爹不在了,沂山自然没了牵挂。”十七说,看看已经走到茅舍跟前,莫名其妙来了句,“当年阿琳姑娘,不会和她爹爹住在一起吧?”

可小五并没有陪她进屋的意思,绕过茅舍,来到屋后松林里。松林多数百年前古木,遮天蔽日,阴森静幽,林下生有一种纤纤细草,羊毛毡一样,和层层落下的松针缠缠绕绕,密密实实,唯中间一条小径寸草不生,裸露出山石和松散的泥土。小五说:“这是谈禅大师生前散步的一条小路,从此就不长草了,不落松针,鸟不拉屎,叫做三生步道。”

“那别人能不能走呢?”十七说。

“每个人都可以走。”小五回答,“倘若无缘,走来走去,转回原地;只有有缘,才能走进前世。”

“哇,这么神奇!”十七忍不住跃跃欲试。小五头也不回向前走去,她紧随其后,一边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困扰了这么久,这会儿眼看就要走回去了,难免忐忑不安,谁知会不会走得通呢?

走了小半晌,林子里愈发暗了起来,鸦雀无声,连丝风儿都透不进来。小五一直走在前面,并没吭声,十七却有些害怕,小声问道:“小五,你的前世,也是从这儿走回去的吗?”

“不,我是由小雨爹爹给我看破的。”小五说。

如水住持?当初百草园三清大夫,不就是让她来找如水住持吗?小五又何必带她来这儿?松林里黑乎乎的,有什么好?十七心里吐槽,不敢多问,亦步亦趋,唯恐落在后面。

又半天,松林渐亮起来,有了各种鸟叫,虫鸣,流水潺潺,渗泉滴沥,风声回荡,松涛隐隐。草丛中山花露头,一簇一簇,备极鲜妍。忽然豁然开朗,来到一个悬崖上面。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3 19:54:53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赤狐桥

1

这一声剑鸣,把石床上女子给惊醒了。只见她慵懒地伸了伸腰身,翻了个儿,头微微抬起,问道:“剑胆,你回来了?”

剑胆纵使胆大,还是吓了个趔趄,吃惊地说:“你是谁,又如何知道我叫剑胆?”

“我是谁?我是你的主人呀!”女子声音甜甜地笑笑,走到洞顶豁亮处伸个懒腰,补充了句,“是你,陪我在这山洞里一睡千年!”

“我陪你?”剑胆和若冰不苟言笑惯了的,比不得琴心喜欢哄着小师妹,一趁师父不在眼前,就要对她甜言蜜语几句。这一声算是把他彻底打懵了,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女子,重复了一遍,“我陪你在这山洞,睡了……一千年?”

“是呀,我看着你出生,因为睡了千年,很不习惯,又打了个盹儿,这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这女子说着转过身来,借助亮光,剑胆才看清她的模样,见她身材高挑,皮肤白晳,乌发若瀑,目如秋水,一袭长裙,胸口半袒,露出一朵鲜艳欲滴的虞美人胎记,有着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不由大窘,紧张地手心发汗,感觉眼前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如梦似幻,怀疑自己误入了仙境:

“前几天师父还问我的出处,难道我来自这洞里?我的父母是谁?你又是什么人?”

“我叫桥桥。”女子低了下头,露出一副娇美不可方物的小女儿情态,又答非所问地指了指石壁上的小人说,“这些图图,你都看过了?”

“这明明是剑谱,为什么手里无剑?”剑胭说出自己的心中疑惑。

“嗯,你能看懂剑谱,说明你本有前缘。”桥桥点点头,“这图上之人原本用不着剑,因为这是上仙御剑术!”

说完,她拿手一挥,一道剑光向剑胆射来。

2

桥桥只不过信手一比划,剑胆顿觉一股疾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一闪,剑气撞向石壁,火花四溅。桥桥手一翻,用食指一点,又一道剑光射向他的眉心。

这下剑胆不敢大意,拿手中剑一挡,发出金属击打般的声响。桥桥嗯了一声,右手一撤,左手又至,攻向他左肋。剑胆又一挡,已经用了石壁上的剑法。

这下桥桥再无疑虑,左移右盘,在下泄的亮光中闪转腾挪,无数道剑气象一条条火龙把剑胆围在中间。剑胆使出浑身解数,仗着手中的上古神剑,上下翻飞,和桥桥所发剑气相格相缠。慢慢地,他的心宇渐趋澄明,石上所刻剑术象一面镜子似的,一招招,一式式,在他手中活了起来。把堪堪一十八路剑法,八八六十四般变化尽情施展出来。桥桥一声清吟,长笑不止:“你果然就是我的剑胆,我信了你了!”

剑胆却给逼出一身通汗,脑子还是没转过弯来:“我可不就是剑胆,我是你的剑胆?你这么年轻,貌美如花……我是你生的?”

“你如果不是剑胆,又怎么会用上仙御剑术?你如果不是剑胆,又如何抵挡得了我的剑气?”桥桥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连珠炮似地说。

“可是你的话我听不懂,我究竟是谁?”桥桥这么一绕,又把剑胆绕进了死角。自从被大夫逐出师门,他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个命题纠结。我是谁?我从何处来?一种失去根本的感觉搅得他寝食难安,痛不欲生。现在似乎要接近这个答案了,可眼前这女子仿佛故意在同他卖关子,把他领进了一座迷宫,四面是墙。

“我叫桥桥,青丘山赤狐转世,所以人们称我赤狐上仙。”女子回到石床边坐下来,和他细诉缘尾,“那一年青丘围城,我为爱所伤,后来在这山洞里睡着了,一睡就是千年。”

啊,你是青丘狐,你是上仙,你这一觉睡了一千年……剑胆感觉自己的根基原也有些不凡,却没敢说出来,因为怕打断桥桥的兴致。

“这把剑,本是我师傅所赠,叫做赤霞剑。”桥桥朝他手中指了指,“陪我在洞里睡了千年,竟也有了灵性,后来,后来就生出了你。”

“什么?!我是这剑生……”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这话在剑胆听来还是犹如天方夜谭。他把剑举起来看了看,剑柄上红宝石熠熠生辉,把剑身映照得通体发亮。

“是呀,你是剑之魂,你是剑之魄,你是这上古剑气的凝结。要不然你回到山洞,这剑怎么会跳进你手里?它这是认主!”桥桥说。

3

桥桥一气说完,也许千年没有讲话的缘故,略显得有点娇喘。可是剑胆心头的疙瘩终究没有完全解开,继续问道:“那么我是怎么来到白浪洲的?又怎么进了百草园,成为三清大夫的徒儿?我的武功何人所传?为什么大家叫我剑胆?”

“是我把你送去人世间的。”桥桥微微笑道,“我千年一觉醒来,看到你幻化成人,便把你在这洞里养着,也可稍解我山中寂寞。后来你一天天长大了,我一个姑娘家,留你这么个半大小子在身边,也不是个事儿,就想让你出去见见世面。我传给你武功,你那套剑法,本是我青丘城师傅所教,把你送到白浪洲,封存了你之前的记忆。至于怎么进百草园,就是你在世间另外一番机缘了。”

“啊,原来这样!”剑胆醍醐灌顶一般,“那么你是我的师傅……我该叫你师姐,还是师娘呢?”

“我是你的主人!你如果觉得这样叫别扭,还是叫我桥桥吧。”桥桥正色言道。

“你是主人我是剑,我们原本就是伴……”剑胆暗忖,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你说前世为爱所伤,那么这个人是谁?”

“是我师傅。”桥桥目光深蓫起来,仿佛已穿越千年,回到了上古青丘,“不过让我宁愿长睡不愿醒来,除了爱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亲情。自从得知我是青丘狐转世,人狐殊途,我爹爹也不要我了。满城百姓都不再当我是酋长府大女儿,而是把我当作赤狐上仙供奉了起来。”

“酋长府大女儿?那么你师傅?”剑胆话说半句,情知不妥,又改口道,“原谅我那时还只是一把剑,没有记忆。”

“他叫蒙笑言,是青丘城酋长府首席武官。”虽已时隔千年,桥桥脸上仍然带有一抹无法掩饰的哀伤。

“那他为什么放弃你?真是个大傻瓜!”剑胆这才说出了他真正要说的。

“唉,他这人虽是凡胎,却有道骨。”桥桥叹息道,“难得的是,我这次送你出世,竟又遇到了他,当真是人事皆非!”

“你又遇到了他?笑言师傅?我的前任主人千年转世?”剑胆说。

“嗯。”桥桥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支愣起耳朵,悄言一声,“来了……”

“来了,谁来了?”剑胆侧耳倾听,果然从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歌声:

本负如来不负卿,
巫山云雨却无情。
而今卿就如来负,
一别红尘彼岸行。

“啊,疯癫道人?”剑胆大惊失色,“我见过他的……”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3 19:56:43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穆陵殇

1

十七站在悬崖边,探头瞧了瞧,见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不由好生奇怪,说:“这是哪儿呀,到了后山吗?这么高的悬崖!”

小五说:“下去吧。”

“下去?”十七忙往后缩,“虽然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来历,却也没必要跳崖……”

“下去,才能回到前世。”小五嘻嘻一笑,往前迈了一步。

“可是听若冰她们说,我是从水里来的,要回也得……”十七话还没说完,小五已经牵住她的手使劲一拉,带着她纵身向崖下跳去。

在掉下悬崖的一瞬间,十七吓得紧闭了双眼。可是慢慢地,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象给羽毛托了起来,开始徐徐下滑。她睁眼一看,阳光亮亮地刺人眼睛。蓝天无垠,白云在她和小五身边飘来飘去。小五一直都在笑嘻嘻地歪着头看着她。十七一阵蒙怔,纳闷地问:

“我这是在哪儿?是在做梦吗?”

“不,我们已经回到了前世。”小五说。

“前世?那我怎么会飞,我是鸟儿吗?”十七看看自己,又看看小五,发现二人并没有生出翅膀。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青丘狐转世。”小五说。

“青丘狐?”十七胸口象被一块大石击中了。心底气血翻腾,象要有无数的记忆碎片泛起,又仿佛给一个瓶塞卡住了,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嗯,我从看到你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小五点点头,带着她继续向下飘去,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座城郭,亭台楼阁,远处是广袤的土地,和连绵群山。

“那么这又是哪儿呢?”十七沉不住气,忍不住还是要发问。

小五一扭身子,象美人鱼摆尾似的,在一块云头上稳稳地立住了,朝下面一指:“那儿是穆陵城。”

“穆陵城?我们不是青丘狐吗,和穆陵有什么关系?”十七说。

“青丘,是我们的祖庭。”小五指指北边,“那边才是青丘山和青丘国,我们青丘狐的家园。”

“青丘……”十七极目向北方望去,在一座高山峻岭旁边,隐约间象有一座城池,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

2

怔忡间,小五已带着十七继续向下飞去。忽见半空中飘起了大雪,而她们上面,仍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穆陵城周边的山峦、丘陵、田野、河流慢慢显露出来,无不披素挂银,白雪皑皑。穆陵城内,更是琼楼玉阁,千姿百态。在漫天飞雪中,似有无数人马象蚂蚁一样,在城上城下忙碌。再近些,看清楚了是一路人马攻城,另一队守城将士正在顽强抵抗。城内城外各有一个女子作法,小五指了指坐在城头的女子说:“那个人就是我。”

“你?”十七惊疑不定地看了王小五一眼,旋即恍然,原来她走进的是小五的记忆,或者说小五带着她穿越了时空,使她看到了前世映像。

再往下落了一会,十七看清楚这少女果然和小五生得一模一样,身穿一件青色长衣,手持一把长剑,口中念念有词。城下一个老年妇人,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道袍,手扬一个鸟鸦毛般的拂尘,嘴里冒着黑气。在半空中似有两股力对抗,碰撞出阵阵火花。她禁不住有些纳闷:“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

小五说:“那个女人叫影,是马头族人的巫婆。”

“巫婆,马头族,影?”十七突然没来由地感受到一种锥心的疼痛,抛下小五,独自按下云头靠近城头一看,“青丘城影婆?!”

她后心的栀子花胎记象一个爆竹,突然炸裂了,前世的所有记忆如井底深泉,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身体一阵紧缩,下意识按住肚子,呻吟道:

“孩子,我的孩子呢……”

“孩子?你还有孩子?”这下连小五给吓懵了,扶住她问道。

“是她,就是她!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十七发疯似地向城下冲去,可眼前象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

“那是结界,你回不去的,没有谁的岁月可以重来……”小五抱住她,“你还没和我说明白呢,那个影婆,你怎么会认识她?”

“她是青丘城稳婆!”十七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心口又是一阵疼痛,差点没跌落云头。她按了按胸口,胸前揣着一块硬硬的东西,是那枚铜镜。

她摸出铜镜看了看前面,又看看后面,所有的谜题瞬时间迎刃而解:“雪郎,雪公子……”

忘忧谷中,栀子花开,长发绕指,永系流年。

你突然深情了一刹那,永远在我心上。

你突然疼痛的一秒钟,是我的一千年。

……

3

时隔千年,十七总算解开了心头的疙瘩。在那世青丘,她和小娜被关在祠堂里,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就是她怀孕的消息,只有她、小娜和这个稳婆知道。而小娜在此之前,一直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从山外山回来,便已经闹得满城皆知?

而这影婆,竟会是马头族巫婆!至此千年悬案,终于水落石出——就是这个稳婆,故意泄露了她怀孕的秘密,激起全城人愤怒,让百姓群起而攻,让青丘城按族规处死她……而雪公子虽已回马头族掌兵,总是余情未断,至此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仁念,眼里只有复仇!复仇!

雪公子……在青丘祠堂的那几天,她早已生无可恋,情绪接近于癫狂状态,只求速死,好赎清她和雪狼相恋带来的罪孽。她哪里会想到,这是马头族人布好的一个局?挖好了火坑,设计下陷阱,等着她和雪郎一起跳。

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呢?!十七如梦方醒,想起自己最切身的牵挂。他们有没有转世?那个花神是谁?凭空新添无限忧愁,再往下看,穆陵城已在远去。

“影婆人呢?”执念一起,十七恨不能一把将她抓在手里撕成碎片,急道。

“那只是我前世记忆,时光不可逆转。”小五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也不知那爷俩现在怎么样了。”

“如水住持?”十七说。

“嗯,他是前世穆陵城主,我和他的缘分正在于此。”小五点点头,“不过这时老城主已经坐化,由他长子文长继位,儿媳狐夫人失去了法力。”

“金狐展颜?我记起来了,她是代替姐姐嫁到了穆陵城。”十七说。

小五默然无语,直等下方山川城池完全消失殆净,才说:“青丘灭国之后,马头族人于冬天来攻穆陵。我也是这个时候来到穆陵城的。如水住持对我好,无非感念我当时救助穆陵百姓有功。”

“狐夫人为何没了仙术?你和如水住持,今世又是怎样一场相逢?穆陵城最后怎么样了?”十七问道。

“穆陵城断送在小城主手里。这都是天数。”小五说,“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避免更多的生灵涂炭。”

狐夫人,小五……十七想起青丘城传唱的那段民谣。青丘四狐,看来自己是银狐喜朵了。小五又是谁?十七看了看她身穿的衣服,莫非青狐转世?

可小五的心思显然已不在这里,只简单地说:“我和老城主相逢当然是另有机缘,狐夫人则说来话长……”

然后带着她向上飞去。

十七再回首向下望了一眼,只有白云悠悠,浩渺无边。真是一切尽成云烟。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了一句:“刚才我急怒之下,站立不稳,差点没掉下去。如果我跌下云头,会不会掉进穆陵城里?”

“那怎么可能呢?还是要跌回到悬崖上面。”

小五一笑,握紧她的手往上一跳,果然是那遮天蔽日的黑松林,悬崖边艳阳高照,晃得人睁不开眼。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4 19:15: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三生缘

1

且说小五带十七沿松林小径回法云寺,倒是通畅麻利,一路小跑登上观云台,没听到小雨点动静,只有如水住持一个人在里面诵经:

前后休提,中间莫问,生无位着,度可皈依;力不伏鸡,文不着调,生无位着,度可皈依……”

小五听了不由秀脸一沉,粉面着霜,悄声说:“这是爷俩不欢而散的味道……”

十七问:“什么叫力不伏鸡,文不着调?”

“这力不伏鸡,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文不着调,指写不好文,找不着北。”说到这儿,小五忍不住一笑,“总之武不能上马安天下,文不能妙手著文章,不文不武,不伦不类,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意思。”

“啊,佛经里还有这个?”十七讶道。

“当然是他的杜撰,一向胡诌惯了的。”小五强绷住脸,还是隐隐透着笑意。

“他,他是谁?”十七故意问道。

小五说,“幸亏小雨不在,要不然听到了还会恼我。”

你怎么知道小雨姐不在?十七心道,上前一步推开了门,果然只有住持一个人坐在桌边。

这个情景是微妙而尴尬的。饶是小五青狐转世,脸上也挂不住了。十七这一路上,没少听小雨点狐媚子、狐狸精地乱叫,自然能够猜到这对父女不和是因为什么。可如水长老看到她俩进来,只淡淡问候了一句:“你们回来了。”

小五脚下磕绊了一下,人抢到十七头里。

“小雨呢?”虽然明知最不该问,还是问了出来。

“嫌这里闷,出去走走。”如水咳了一声,掩饰道。连十七都在旁边觉得,这句话不该回答。因为答案在那儿摆着,新添上来的米饭和咸菜,一样也没动过。

“看来,我该回去了。”小五说。

“回哪里去?”如水和尚双眸一睁,亮如闪电,看了十七一眼说:“象这位姑娘,虽然此行已得证前缘,可她回得去吗?”

然后他端坐身形,高诵一偈道:

来是来路非去处,
最是光阴留不住。
青丘千年弹指远,
一点灵性善加护!

2

“我,只是想回北辰看看。”良久,小五才小声说。

“也好。”如水长老点点头,又面向十七,“不过这位姑娘,虽证得前缘,却心结末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去海望台。”十七直接了当地说。

“望海台,禹王台?”如水看看小五。

十七明白过来,上前央求道:“小五姐姐,你陪我走一趟可好?”

小五本来无可无不可的。她不过想离开这个地方,以免父女俩再因她心生芥蒂,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好吧!”

小五在法云寺,本来没多少东西。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快和十七离开了。如水住持则一直没再说话,更没有嘘寒问暖,扯几句常回来看看类的废话,只是默默把她们送到圣水湖边,站了一站,然后回寺里去了。

十七只觉得怪怪的,即便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也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吧,何况云空未必空呢?却不敢问小五,和她一路疾行,赶到百丈崖下,瀑布渡口。小五一路上都闷闷的,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果然转入九龙口前,她慢慢止住了脚步,回头望了望高耸的群峰,眼睛忽然涌满了泪水。

法云寺在瀑布之上,已经被壁立千仞的悬崖挡住了,消失在山那边。

“这如水和尚竟然一语不发,未免太不象话了吧?”十七说。

“他是不想再见到我,我和他的缘分到此为止。”小五满腹委屈。

“啊!有这么严重?”十七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真是此时此情此景,她想不做夸张的表情都难。

“他上一世有个沂凤夫人,这一世有个小雨点。”小五说,“我和他前世今生,就这样错过了。”

“那他为什么要出家呢?”十七问,“我在白浪洲百草园听三清大夫说起,好像在穆陵关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我不清楚。”小五说,“我只知道他刚才是在用行动和表情告诉我,小雨才是他尘世中唯一的牵挂。”

那么你和他,前世又何曾有过相逢?十七心里话。因为在那松荫小径,悬崖下面,她已经听明白了,小五前去穆陵城的时候,老城主已然去世。

“十七,你知道什么叫彼岸花吗?”小五见她没说话,想了想问。

“怎么了?”十七抬起头,不自觉朝她胸部溜了一眼。

小五立定脚步,把目光投向了远处。

“彼岸花,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生叶,花和叶永远都是分开的。那个人,一直都在彼岸。”她说。

3

那你们前世既未相见,今生的缘分从何修来?十七心里犯起了嘀咕,只不好当面说破罢了。

小五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在接下来的行途中,向十七断断续续讲述了自己这段前尘往事。

上古青丘,兵困穆陵,小五受九尾娘娘指派,下山救援。可她才刚刚得道不久,修为尚浅,在和影婆对阵时,常感力不能支。每到紧要关头,就感觉背后有个人给她输入真气,使她反败为胜。而当小五回首寻找自己的这个靠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始她以为是九尾娘娘。三番五次,她察觉出这种内力非她们狐类所有,此人的练功法门也和狐族不同。一直到穆陵城陷落前夜,这个人才在她梦里出现,竟会是一位儒雅敦厚的长者,感谢她护佑他的子民和不肖子孙。

小五这才知道他是谁。虽然她有满肚子疑问,可是仙逝已久的老城主也说不明白,自己那个大儿媳妇,名噪一时的狐夫人,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失去了仙术。幸亏有她出面相助,才使他的儿孙们不至于输得很难看。

小五奇怪他为什么不用神力去打马头族人,反倒要假手于她。他说自己坐化后,上天念他宅心仁厚,已封他为穆陵城城隍。穆陵灭城已是命数,他不敢上违天命,因私废公。

那你明知书生误国,为什么还要把大位传给长公子?

听说有个顺公子文武双全,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太多太多的疑问,都一样没有答案。

前世穆陵对她来说,也一样是一个谜。

“喔,原来你俩的前缘真个与别人不同,是梦中会,梦中缘。”十七一路上没有多话,听完这段讲述,才笑了笑说。

“嗯。”小五点点头。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4 19:15:5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龙涎泉

1

虽然在梦中相会,小五还是牢牢记住了那双略带倦意的温情的眼睛。

她下青丘山时已是初冬,山上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山下亦漫天飞舞,触地半化,入水即溶。这下雪天的奇异景象在她的记忆碎片中保存下来。转世之后,经常做一个满天飞雪的梦。百丈悬崖,玉封冰挂,她拖着长裙在半空翩翩起落。那年她已有八九岁,反复做这样一个同样的梦,使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飞起来,于是趁家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跑到花溪外的一个崖头上,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落地时只听咔嚓一声,她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这时她人在野外,丛林荒草中的小径几乎没有行人,不远处北辰滩涂芦苇中传来种种古怪的叫声。小五听大人们说,这儿常有狐兔獾鼠出没。到了大冷天,更会有深山里的狼下来觅食,不由又惊又怕,急得要哭出来。开始还挣着走了几步,后来脚脖子也肿了,只好想哭不敢哭,想叫不敢叫,等着家里有人来找她。

其实家里这时已经出来找她了,一直在镇子上转悠,没想到会跑这么远。就在小五吓得要死,苦盼救星的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出现了。

当时天色已经擦黑,她并没有完全看清此人的模样。可那双温和明亮又带有几分书卷气的眸子,让她第一眼就记住了。

这人也没多说什么,只简单问明白她的情况,伸出手,动作麻利地帮她把错位的关节揉了揉,送回原处。

骨节一接好,小五脚就可以下地了。只是一动仍然会痛,所以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书生见状,上前搀了她一把,表示可以送她回家。于是在回来的路上,小五每感到脚腕疼,都会不自觉往他身上靠一靠,感受到了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

好在崖头离家并不远。当他看到镇子里有人迎出来时,马上松开手,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还没问人家名字呢!赶紧回头喊了一声,听到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你就叫我呆哥好了……”

后来小五方才知道,如水这是去望海台,路过此地碰巧遇到了她。不过等夜深人静下来,她才忽然发现,那双眼睛是那么熟悉,象在哪里见过一般。

一晃几年过去了,小五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时更加让人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只要一有人上门提亲,她必定生病,茶饭不思睡觉不宁的。等这门亲事黄了,才会渐渐好起来。三来两去的,连家里人也产生了怀疑,找明白人看了看,只说了一句,这个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前缘吧?

当时北辰滩涂和北浪洲正传得纷纷扬扬,说槿篱农庄有个人不知在穆陵关遇到了什么,突然开了天眼,通晓过去未来之事。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小五父母打发人拿了她的生辰八字去问,却被告知这人悟了,已经到法云寺出家……

“你就这样寻到了沂山?”十七问。

“嗯,后来我听人说,他在白浪洲人称呆哥。”小五说。

……

2

再说小雨点,因不满父亲身边守着个年轻女孩,父女俩言语不合,负气出走,这一去就是几天。仗着有武艺在身,手中一把圣水剑,也不惧那狼虫虎豹,陡崖险滩,不觉绕到沂山南麓,进入神龙大峡谷境内。

原来这沂山风光,北部多崇山峻岭,奇峰怪石;南部多茂林深壑,瀑水横流;东部百草繁茂,花开遍野;西部黑松密布,遮天蔽日。那大峡谷正位于沂山西南,是第一奥谷幽深、百转千回的好去处。单表谷内有泉,得名龙涎,在当地流传着一段民谣:

龙涎泉水饮三杯,
乡音一曲绕山飞。
有女来生愿化石,
嫁于幽谷做娘妃。

此时节气不过是春夏之交,谷内已多悬泉流瀑,到处泉声滴沥,流水潺潺。走了半天,见龙涎泉拐角处,水流最旺,左侧山崖上嵌有龙涎二字,龙飞凤舞,笔法灵动,颇得山水真意。跋涉了几天,小雨点真有些累了,见此空山无人,阳光煦暖,不由顿生慵懒之心,便脱去鞋袜,宽衣解带,坐在流泉下洗了把脸,掬起清冽的泉水喝了几囗,口舌生津,气爽心怡,带着丝丝回甘,躺在草丛中睡着了。

睡梦之中,幕幕闪放,纠结的都是童年往事。儿时岁月,女孩是爹爹的掌中宝,父亲对她各种逗弄,温暖的笑声,从野外带回的风霜和硬硬的胡茬……家庭团圆,天伦之乐象一块柔软的绸缎,把她包裹其中,后来又化作了碎片,飘散,聚拢,潜入心底。

十二岁那年的巨变,象一把刀子,把她的心儿生生割裂。爹爹抛妻別子,遁入空门,若晴天霹雳,击碎了她全部梦想和对未来的憧憬。所以她少女的记忆是下雪天,只有凛冽的北风,把她的刁蛮和任情一点点冰封。哪怕是看到人家的女孩在父亲怀里撒娇,她都会接受不了。这记忆于她是那么遥远,又何等奢侈。

这高耸的沂山,成为截断她亲情的一面墙。后来爹爹从大山深处传回信息,她每一次进山探父,都是爱恨交织,情绪犹如这群山连绵,起伏不平。但那时的父亲仍然是她的,属于她一个人,这是一种植根于血的联系,她仍然可以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种溺爱,无可替代。

刚刚进入梦乡,小雨点睡的是何等香甜,记忆的宝匣打开了,在纷乱嘈杂中,有丝丝温馨甜蜜,就像小时候藏起来的糖果,留待没人时仔细品尝。可是后来山沟里起风了,风云突变,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狐,从天上飞掠而下,来抢她怀中珍藏。她一下子给魇住了,急得大喊大叫,紧紧地搂住怀里的那点东西不放,接着把自己挣醒了,猛地坐起身,见谷中阳光依然,只有山风回旋,脚下铮铮作响,似有剑鸣。

她悚然惊觉,低头一看,见圣水剑不知何时滑落到龙涎泉边。剑身一个劲地抖动着。她吓了一跳,赶忙伏身把剑抓在手里,站起来警惕地环视四周。

可是附近好像并没什么动静,而剑身也在这时停止了抖动,不再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小雨点好生纳闷,又把剑往龙涎泉边凑了凑,谁知剑身又无故自鸣起来。

3

咦?小雨点这才发现是泉水有些古怪。可自己刚刚还洗手洗脸……除感觉龙涎泉特别甘甜外,并没有其他不同之处。

于是她把剑贴近水面,果然剑身振动愈烈。如此小雨点再无可疑,束束腰身,捏个剑决,一个燕子掠水,向泉水砍去。

只听刺啦一声,剑尖刺到水面,发出金石般的声响。小雨点一纵之间,脚尖在山岩上一点,剑交左手重新刺去,又迸出阵阵火花,呲呲作响。

这样的情景,真是见所未见。小雨点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要上前继续一探究竟,猛闻身后一阵风响,有人从草丛中跃出,朝她后心袭来。

小雨点听风辨位,知道回头已然不及,两脚一点平移出去,转过身擎剑在手,见一蒙面少年,止步在龙涎泉前。也不客气,抬手便刺,两个人叮叮当当打在一起。十余招过,小雨点看这少年剑招虽妙,无奈剑术生疏,好像还不大会用,便心中有数了,故意抖擞精神,将三十六路鸣凤剑法淋漓尽致施展出来,果然很快就打得对方只有防守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数次进招,都被她一步步逼回泉边。

控制住了局面,小雨点好整以暇,偷眼打量这个少年。见身形眉眼皆有几分熟悉,象在哪里见过,只是急切间反应不过来。再看那把剑,更觉得眼熟,便加紧进招,刷刷几剑,逼得他差点失手,把剑柄和剑穗露了出来。这一次小雨点看清楚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泉剑?!我的龙泉剑?”

她虚晃一招,一个白鹤晾翅,把圣水剑架在他脖子上:“你怎么会有龙泉剑?快说,你把若冰怎么样了?”

因为这龙泉剑,原本是她的佩剑,前不久来沂山时,送给了若冰使用。这会儿突然在这儿现身,难免会让她方寸大乱。

谁知这年轻人避无可避,嘿嘿一笑,拉下蒙面丝帕,露出了一张熟悉而英俊的笑脸。

“琴心?!”这下更让小雨点大惑不解了,脑子无论如何转不过这个弯来,“琴心,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又如何……怎么会用剑?”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4 19:16:22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白狐谣

1

话说小五和十七赶到望海台,天还没黑呢。小五看到镇子中央那个高台,不由心里一动,说:“十七,你有没有上去过?”

“喔。”十七顺着小五的视线瞧了一眼,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没有。”

“我觉得咱俩应该去拜拜。”小五小声言道,“我早些年听老人说,这上面是狐仙庙……”

“嗯。”十七答应着,心思显然不在这上头,“可是,我有点饿了……”

小五略加迟疑,可转念想想也是,毕竟十七午饭还没吃,便跟她向镇子东南角走去。

说是饿了,十七在街上遇到几家饭馆并没有止步,而是一路走到暖春坞前。

小五抬头看了看暖春坞的牌匾和两边的大红灯笼,不觉一愣。可十七头也不抬闯了进去,嘴里叫着:“上酒!有酒吗?好酒好肉!”

暖春坞赶的是夜场,这个时间还没有多少客人,突然闯进来两个女孩子,张口大酒大肉,店小二见怪不怪,一改先上茶果点心的惯例,抱来一坛扎着红绸的龙湾陈酿,然后陆续端了几个凉拌热菜上来。

十七啪地把酒坛打开了,自顾自倒了半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接着桃花上脸,春意无限地端着酒碗来让小五:“姐姐,你尝尝,这酒好着呢……”

小五一路心情本来不爽,听着十七的声音一点点变软,心洞也慢慢打开了,于是也无禁忌,两个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起来。

一会儿半坛酒下肚,十七声音发嗲,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身子半倚在小五怀里,搡着她说:“相公,你看我俩对酒当歌,怎可没美人伴舞?让暖春坞歌舞快点开场,好吧?”

小五也已酒意上脸,干脆搂了十七的肩膀,回敬她一碗,顺着她的话茬笑谑:“娘子,要不要卖个乖,给夫君我跳一曲?”

“好!我要来一曲霓裳,来一曲虞美人,来一曲彼岸……”十七半躺着身子,举起碗往嘴里灌酒,已经有酒水从嘴角边洒出来,滴在自己和小五的衣服上。

这时店里客人多起来,经她们这么一闹,都没心思吃茶聊天,看两个年轻女子张狂任性,肆意撒娇、极尽柔媚。

渐渐华灯初上,音乐声起,一队绿衣女子簇拥着一个红裙少女转到大厅中央,翩翩起舞。

十七忽然伸出葱白一样的手指,指着中间的红衣女郎说:“这个跳得不好,不是花神,让花神来!”

这下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小五按住她的手说:“十七,不可造次……”

2

可十七这么一嗓子,未免有点儿耸人听闻,包括舞女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于是有人好奇,开口相询: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花神?”

“我们天天来看花神跳舞呢,这人不是花神又是哪个?”

“她不是花神谁是花神?花神人呢?!”

暖春坞出现了一阵骚动。

再说这红衣女子,果然不是花神,而是花仙子月桂。因姐姐晚饭后情绪不好,人懒懒的,才由她临时出场顶替。这在暖春坞可以说是最大的“秘密”,一般观众,酒客茶客,很少有人知晓。月桂听到有人找茬,定晴一看,却是认得的,大夫水里捞出来的女子,情知事出有因,上前福了一福,笑问道:“是十七姑娘,不认识这位姐姐,若冰人呢?”

十七已醉意熏熏,身子前仰后合,嘴里一个劲地说:“我不管!我要见花神,让花神姑娘出来!”

小五人也醉眼朦胧,心里却还清醒,在旁边招了招手,笑语道:“我叫小五。”

“嗯。”月桂轻应了一声,目不转睛看着十七醉不能支、倍显娇媚的样子,心中暗思:莫非若冰和她说过?有心唤姐姐出来,又怕穿帮引起混乱,灵机一动,“这位妹妹,怕是醉了,我给你取碗醒酒汤……”

说完转身,裙裾悉索地向后面走去。

也就一盏茶工夫,红衣女还是脸蒙丝帕款款走出,手里多了一碗醒酒汤。十七马上起身,顿时酒醒了大半,上前抓住她的手,嘴里咕哝着:“花神……”

花神捧在手中的蓝花瓷碗,呛啷一声掉在地上。

十七清楚地看到了她缠于手指,早已渗入皮肉的那一抹青色——

青丝扣。

“雪郎!”她从心底无声地唤道。

愿我俩今生今世,白首不分;千里万里,青丝永系。

即便有三生转世,也让我这发套长相绕指,丝丝入肉;

哪怕是十世轮回,亦能通过这青丝扣,在那茫茫人海,滚滚红尘,识你如初。

……

3

望海台,狐仙庙,当小五和十七耍够了酒疯,来到这座方圆数里唯一的高台时,整个镇子都已经安静下来,只有清冷的月光,斜斜照进这所破落的小庙里。

狐仙庙神台供奉着一位中年妇人。虽然在夜色中看不清模样,小五自到法云寺经住持点拨,灵性渐通,已隐约猜到她就是青丘山那位狐婆婆。

狐仙婆婆容颜多变,在青丘狐族并不算秘密。因自从人、神、狐族分界而居,各安其分,狐族子孙已不得随意和人类交流,施展法术。所以才有了庙,有了神位,有了下凡历劫,转世托生,作为人、神、狐族沟通的渠道。狐仙婆婆经常易容,据说当初是为了摆脱师兄的纠缠,其实是为了更好地救助世人。

只是十七,自在暖春坞认出雪狼转世,已经醉得人事不知,是小五连拖带抱,把她带到了狐仙庙。

之所以要来这儿,是因为暖春坞打烊后,小五方才发现,她们两个实际已无处可去。

作为北辰花溪出生的女儿,小五自前往法云寺寻觅三生缘,就没了回头路。因为她适逢花季,一个待嫁之身,家里人除了给她另找婆家,并没有第二选择。

而她宿缘未尽,举目四望,还有谁配做她的如意郎君?

十七就更不用说了,她本青丘转世,无亲无故,这些天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来历,目前虽已恢复了部分记忆,又如何归去?

只有青丘山,才是她们狐族的家园。

可既已远隔千年,相差何止万里?

那么还是留在这儿吧。狐仙婆婆当年在青丘山,就是九尾娘娘的守庙人。

她和十七由此出家,远避红尘,也未尝不是一个上佳的归宿。

想到这儿,小五心中一痛,神思又飘回沂山深处那座古庙仙剎。

我和你从此异地清修,也算相望于江湖。

相望恒久远,何曾有相忘?

……

谁知十七离开暖春坞后,人一直睡着,小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这样呆呆地坐着,等候天亮。

天终于渐渐亮了,远处海天相接处,现出一抹鱼肚白,镇子上开始有了嘈杂的人声,谁知暖春坞月桂却寻了过来。

月桂行走江湖,对世道人心多过人之处,从看到十七和小五第一眼起,便感觉两个女子品貌不凡,异于常人,所以昨晚安排人跟踪,知道她们栖身狐仙庙。

小五起身与她厮见。月桂也无二话,只问她们来自哪里,如果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愿不愿意到暖春坞做事。

对月桂的邀请,小五倍感意外。她自己心许狐仙庙,却不知十七意下如何。

可直到天光大亮,十七仍沉睡未醒,好像在梦里被魇住了,脸上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浮起笑意。

不远处白浪滩涂上,传来阵阵小儿歌声:

望海台,禹王台,
白狐把庙开。
九尾娘娘守青丘,
子孙家四海。

望海台,禹王台,
神仙姐姐来。
京城一变天地崩,
莲心何处栽。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25 19:09:58 +0800 CST  

楼主:夜语可书

字数:202220

发表时间:2019-01-31 04:3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11 11:46:43 +0800 CST

评论数:20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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