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穆陵传

第二十章 九尾狐

1

“不错,正是为此。”白萱说,“我这些年变为老妪,真身秘不示人,师兄没有我的消息,不仅没有化解对我的仇恨,反倒累如山积。晚些你带我去见他。”

“那位槐道长,我该称他一声师伯了,对师傅也许是爱恨交加,旧情不忘……”展颜说。

“爱恨情仇?哈哈!”白萱笑着摇摇头,“不,槐子这个人,我是知道他的。爱欲不得,即为加倍的仇恨。得不到的东西,他不是越珍贵,而是毁灭,必欲除之而后快。”

两个人又说了会子话。天未擦黑,有守将来报,说槐道长和猫鸦将军在城下叫阵,点名白萱上城答话。

白萱说告诉他们我已经到了,从青丘山一路奔波,现下穆陵府正大摆宴席,要给我接风洗尘。

展颜原话转达,又想起李公子,探出头喊道:“马头族人来了,还不快去整顿兵马,准备迎敌?”

李公子这才敢露面,答应着去了。

展颜方才想起,问师傅吃点什么。白萱说:“我已经多年不食人间烟火了,平时也不过将就,吃一点瓜果。”

“师傅,我发现自己饮食,也越发清淡了呢。”展颜害羞地说,赶紧吩咐把平日吃的素食,多送几样上来。

白萱点点头:“我们修仙之人,原该这样。”果然只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

刚刚把饭桌收拾干净,李公子人回来了,说道士正在城下跳着脚骂人呢,说再不出来,就要攻城了!

白萱微微一笑,说:“我这位师兄,可真是沧海桑田,秉性难移啊!”转过身对李公子说:

“告诉他,我正沐浴更衣……随后即到!”

如是者三。白萱和展颜人在穆陵府,都已经感受到槐道长怒不可遏、气冲霄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样子了,看看将及夜半,白萱这才说:

“走,我们去看看。”

2

子夜时分,白萱携展颜登上城头,冲槐黄子一抱拳:

“师兄别来无恙?”

槐黄子见了白萱,不怒反乐,仰天大笑三声,才说:

“哈哈哈!你直拖到半夜,才敢出来,莫非又要和那狐徒儿,玩千纸鹤的把戏吗?”

白萱一声冷笑:“我正是要发千鹤兵,你敢接么?”

“哈哈,我倒要看看师妹这些年功夫有什么长进!”槐道长把脑袋一摆,跳到三丈开外。

猫鸦一摆手,所带将士忽拉一下散开,都握紧兵器,抻着头,紧张地观察着城上动静。

白萱转身在城头绕了一圈,把装满千纸鹤的箩筐挨个查看一番,然后挥剑作法,喊一声疾!登时风雨交加,千鹤兵一起飞出,化为千军万马,向城下扑去。

槐黄子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也叫声起!把包袱漫天撒开,向千鹤兵包抄过来。

眼看着千鹤兵飞蝗一般,纷纷钻进这个大张着的口袋,霎时间云散风收,雨过天晴。槐黄子满脸得意,抬起手臂,长出两丈有余,满城将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双碾盘大的巨手,探在在半空中扎好口袋。忽听砰地一声,包袱又突然炸开了,无数根银针化为飞剑,向马头族人刺去。

城下马头族兵将,顿时死伤过半。猫鸦见事不好,勒马便退。这下槐道长撑不住面子了,愈发恼羞成怒,抽出宝剑,合身向城头扑来。

原来刚才白萱转身之间,已往箩筐里掺进千万枚银针,这才破了师兄的混元一气袋。眼见槐黄子挺身来斗,也便离城而起,仗剑相迎。

这时逃出生天的马头族兵将都已经退到远处,和城上的穆陵城士兵一起,看着二人半云半雾地厮杀。

3

打到激烈处,城上城下将士一齐喝采,所有的灯笼火把都点着了,把城外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看两位上仙斗法。李公子见群情激奋,不由热血沸腾,组织起拉拉队,给白萱擂鼓助威;猫鸦也没闲着,带领手下不停地摇旗呐喊,给槐道长加油。

再说展颜,本是用剑之人。虽然跟白炫习得变幻之术,却没学上仙御剑法,这会儿看到师傅和师兄相斗,当真是大开眼界。见槐道长一把乌龙剑,在夜色中闪着寒光。白萱的银光剑,时而散开,化作满天银针;时而聚拢,如银蛇飞跃翻腾。两个人一会儿近身比拼,短兵相接;一会儿跃到远处,只有双剑在空中你来我往,上下翻飞,如一龙一蛇在撕咬,缠斗……不唯展颜,满城将士都看得呆了。

二人堪堪斗了两个多时辰,不觉天光大亮,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升起。槐黄子忽然跳出在三丈开外,背倚霞光,前后摆动,左右开合,作吞云吐雾状。慢慢地,七窍开始冒烟,烟丝缭绕,越转越盛,渐渐在他头上形成一个云盖。

槐道长要搞怪,白萱也便抽身退出,负手立在城头,看师兄又要玩什么花样。见他头上的云盖越结越大,越结越浓,渐成乌云压顶之势。他却随心所欲,两手不停地摆弄看,让云团在半空中转来转去,越转越快……忽然左臂一抻,从云团上伸出一个头来,吐出股股浓烟,向城头扑来。

刹那间黑云压城,浓雾密布。白萱见师兄这些年修行果有进益,却也不慌,长袖一抖,顿时有两阵清风从袍口送出,与浓烟相抵。槐黄子云阵越涌,其风愈疾,很快在城前形成一道幕墙,一边乾坤朗朗,一边遮天蔽日。

展颜站在旁边,知道师傅正在和师兄比拼法力,见白萱整个道袍都给风鼓了起来,额上不停有汗水涔涔而下。再看那槐道长,动作也越来越快,跟得了失心疯一般,带动着整个身子,陀螺般旋转起来。

展颜一见知道不好,这样比下去,师傅会输!忙抽出金芒剑,尽全力向槐道长刺去。可她法力实在有限,剑气才刚触着黑烟,便跟撞到石壁上一样,呛啷一声,给挡了回来。

而槐道长的乌云阵,就如同累积的干柴,一触即燃,紧接着呼地一下,化作熊熊烈火,变成一条火龙向城头扑来。

白萱的风阵如何挡得了火势,城上的旗帜、皮鼓、滚木等物一下子着了起来。将士们手忙脚乱,四处灭火,个别胆小的开始溃逃。槐黄子哈哈大笑,双手齐舞,太阳之火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瞬息间滚起一个硕大无朋的火球,吞噬了穆陵城。

白萱一把拉住展颜,和她同时发力,可两个人结成的风阵刚好护住城头,火势正在向其他地方蔓延。眼看穆陵城要化为一片火海,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白萱一抬头,惊喜地叫了一声:

“九尾娘娘!”

就见从青丘山方向飘来一朵祥云,恰好护住了城池,拖着九条长长的尾巴,高与天齐。但凡有火光的地方,即便下雨,很快把槐黄子施放的火焰浇灭了。

“九尾娘娘!”满城士兵和居民纷纷焚香礼拜不迭。槐道长大怒,手擎乌龙剑,飞身而起,向九尾狐斩去。却被九尾狐伸出一尾,卷住身子,抛向了远处。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5 18:27: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青丘城

1

搁下穆陵城暂且不提,再说清顺和小娜,从小摩岭上下来,天已经黑透了。匆匆忙忙赶回廊桥,正要过河,见对岸柳梢上似有火光晃动,兼闻嘈杂之声。小娜意识到不好,悄声说:

“顺公子,要不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我和你去。”

清顺说着,牵了她的手。两个人蹑手蹑脚穿过廊桥,来到对面的柳堤上,探身一瞧,不由大吃一惊:

正有数千马头族士兵在距离柳堤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

扎营地点距离青丘城不远。守城兵将显然已经发现马头族人,举着火把,不停地朝这边喊话。而马头族人似乎并没有攻城的准备,对青丘人不理不睬,只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摆着要先住下来埋锅灶饭,一切等吃饱喝足了,睡一觉再说!

清顺和小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里明白,如今全城戒严,今晚这青丘城他们是进不去了。

“我如果不回家,老爷和小姐会着急的!”小娜委屈地撅起了嘴巴。

“那么,我和你上别的门看看?”清顺说。身为穆陵城二公子,他自然知道,一座城池,绝不会仅有一个门口出入。

“那只有走耕门了。”小娜说。

“耕门?”清顺不解。

“也就是南门,南耕门。”小娜补充了一句。

原来这青丘城,四门分别冠以渔樵耕读之名。西门正对着洋河和青丘山,名樵门,又叫做西樵门;南门外有万里平畴,叫耕门,又称南耕门;东门外遥对着一片湖泊,湖泊外则是无边的沼泽,名渔门,或者东渔门。东渔门是一条水路,连着护城河,外有水道和远处的湖泊相通。城内则有小龙湾,汇聚城中四方之水,兼有暗泉可通上龙湾和下龙湾。北门名读门,北读门,因为远处是云荡山和云荡山外马头族人的草原,这门从来都没有开过,所以又叫堵门,或者长堵门。

“那就去南门!”

清顺听完了小娜的解释,一把抄起她的身子,施展轻功,沿着柳堤,折而东行,向南耕门跑去。小娜轻偎在清顺怀里,只觉身上轻飘飘的。见顺公子对她半拥半抱,只为带她快行,毫无轻薄之意,不由得有些痴了。

从柳堤东行不远,还没到达南门,两个人都傻眼了。因为南耕门外也是一片火光,有千余马头族士兵正在纵马驰骋,和青丘将士对射,叫骂,挑战不绝。

2

清顺和小娜眼见青丘城被围,正在着急,沂凤夫人的援兵到了。却说沂凤夫人虽系女流之辈,极擅用兵。果然没有走大路,而是率领这队轻骑兵穿行于山谷丛林,另外放出探马,到官道和青丘城附近查看动静。所以她兵马未到,消息先知,大致掌握了马头族人的用兵情况,对马头族人分兵穆陵、夜围青丘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先留意到儿子身边,多了一个年轻女子。

“你多大了?这兵荒马乱的,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到城外来做什么呢?”她口气温和地问道。

“这……”小娜当然不便言及自己的心事和南山家家事,难免一时语塞。清顺更不敢提自己怎么淘气,怎么恶作剧,只说二人如何巧遇,又撞上马头族人,这才先上小摩岭,点燃了烽火,还特别强调了小娜为他引路,帮他抬柴,给穆陵城报警的功劳。

沂凤一个做母亲的,如何不清楚儿子这点鬼心思?于是也不搭理清顺,只对小娜说:

“那好,你先随在军中,等我打退了马头族人,再送你回家。”

“母亲,这是要开战吗?”清顺一听,赶忙问道。

沂凤夫人点点头:“马头族人不是新来乍到,正在扎寨吗?我们虽然也是长途奔袭,士气正旺,先打他一阵再说!”

“母亲,我愿打头阵!”清顺立刻摩拳擦掌起来。

沂凤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略事沉吟,便说:

“这青丘女子现在我军中,你负责保护她的安全,不要有半分闪失就是了。”

“母亲看护这女孩,我带头冲锋陷阵,不就完了吗?”清顺抢着说。

“大胆!我这是在行军作战,岂同儿戏?”沂凤怒道,“再敢多言,拖下去打五十军棍!”

清顺这才不敢作声了。

小娜在一边,本想说我虽然不会打仗,也能骑马,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的!见这阵势,又如何再敢多言,也退到一边去了。

沂凤转身,对身边将士如此这般吩咐下去,然后飞身上马,银鞭一挥,喊道:

“兄弟们,前面就是马头族人,杀!”

一马当先,向城西马头族兵营冲去。

“杀光马头族人!跟马头族人拚了!!”

穆陵城将士虽然赶了一天路,听到马头族人的名字,如同苍蝇见了血一般,个个争先恐后,冲入马头族人的阵营大砍大杀。

而马头族人尽管刚刚扎营,却大多久经战阵,见有敌军来袭,在经过短时间混乱后,纷纷拎刀提枪,上马和穆陵城人撕杀在一起。

争斗正酣,后马来报:城南马头族马队正向我后方包抄过来,清顺将军在柳堤上看到了,已单枪匹马,上前截杀!

“啊?!”

沂凤夫人闻言一怔,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见青丘城上灯火通明,虽然也发现了城外的混战,因为夜晚情况不明,没有开城内外夹攻的打算,只好一摔鞭子,下令:

“撤!”

3

再说清顺为保护小娜,被勒令不得出战,只好带她退到柳堤上,廊桥边,远远望着母亲带队杀入敌营,正手痒得不行,小娜忽然朝东边一指,叫道:

“那是什么?”

清顺掉头一看,不好!在朦胧的月光下,似有尘土四起,人影晃动,是那南耕门外的马头族士兵,向城西包抄而来!

“我穆陵要吃亏!母亲他们……”清顺心急火燎,欲言又止。

小娜旋即明白就里,忙说:“顺公子,我一个人,没事的……你快去吧,救兵如救火!”

她扑闪着眼睛,目光在月色下闪着温柔的光芒。

“那好!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清顺说着,瞅准了柳堤边斜刺里长出的一棵胳膊粗的小柳树,上前双膀一较力,连根拔起,斩头去尾,做了一根齐眉棒拿在手里,然后把佩剑交给小娜:

“拿着!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防身。”

“将军岂可无剑!我不要!”小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听话……”清顺这才语音稍许温柔了些,“我去去就来!”

他把剑往小娜怀里一掷,拎着柳木棒,旋风般向柳堤下奔去。

小娜站在柳堤上,怀揣着宝剑,紧张地注视着这位顺公子的背影。看着他在青丘城西南角截住马头族士兵,马上厮杀在一起。依稀间只见有无数人头攒动。紧接着西边大乱,沂凤夫人率人马回师杀来。一场混战直杀到半夜三更,才各自散开。马头族收兵回营,沂凤夫人在那柳堤边,挥舞着银鞭,聚拢自己的队伍。

小娜黑灯瞎火,直把眼镜也看酸了,然后来到一棵大柳树下,背倚着廊桥桥头,一步也不敢多走,一心一意,只等顺公子回来找她。没想到却有几个被冲散的马头族士兵,晕头转向的,朝这边而来。几个人刚爬到柳堤上,小娜就感觉情景不对,左瞧右瞧,见桥头对面另有一棵老柳树,枝叶稀少,歪歪扭扭,老态龙钟的样子,树身仿佛枯干了半边,烂出一个洞。跑过去一看,正好可以藏身,便揣着剑躲到里面。听那几个马头族人越走越近,直奔廊桥而来。其中一个说道:

“久闻雪狼将军善于用兵,这次派我们这支先头部队,一路去了穆陵城,让我们骚扰青丘,围而不打,不知又是哪门子锦囊妙计?”

啊?雪狼将军!小娜只觉自己直接被击晕了,如五雷轰顶,电得她几近窒息,喘不过气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5 18:27:43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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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公子和小娜在小摩岭点燃烽火的时候,桥桥正在大摩岭常开洞清修。一看到烽火连天,熊熊燃起,她便意识到出事了。她出洞登高,向北望去,果然云荡山上的烈火还没有平息。

青丘是她的父母之帮,一衣带水,隔河相望,怎不心心念念,梦回神牵?怪不得笑言几天没来了,马头族人犯境,大敌当前,他自是忙着召集人马,准备迎战。

青丘城兵马,以府为单位。分为酋长府、南山府、北平府、东洋府、西陵府,以及酋长府附近两个府,左丞府和右相府,共七个单位。其中酋长府拥兵最多,有五千人左右。其他府三千两千不等。一般小的战事,出动两三个府的兵力就够了。遇到大的战争,要由酋长府协调,全城作战。而笑言身为酋长府首席武官,只要瀛山酋长不出征,他自然而然,会成为全军统帅。

所以刚看到连城警,桥桥虽然难免会牵挂青丘城,牵挂家人,总还是坐得住的。因为她相信父亲,相信师傅,相信青丘城的父老兄弟,相信构筑了这些年的防御体系。

如果把云荡山当做抵御马头族的第一道防线,穆陵城就是后盾。即便灭了青丘城,青丘子民也完全可以退入深山老林,回到祖辈人、神、狐族同生共居的时代,和穆陵城人一起抗击入侵者。因为他们的利益和穆陵城是一致的,不会把手中世代耕种的土地交给别人放牧,让子孙后代给强盗为奴。

谁知到了夜半,半睡半醒的,她又梦到了那只红狐。明明感觉小精灵在她枕边嘤嘤而叫,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挠她,睁开眼,只有古洞中冰冷而潮湿的气息。如此这番,三番五次,折腾到天亮,害得她大清早的,坐在山石上,生这小东西的闷气。心想小狐呀小狐,你这是和我捉哪门子迷藏呢?把我引进仰天洞,空学了一套剑法,不给我御剑飞行的神通,哪怕只是让剑飞起来也好呀!

念及此处,不由联想起自己第一次去穆陵城傍晚旳事。眼看几个小毛贼要抓破她的衣裳,刀砍在她身上,怎么突然飞了起来?是你这小鬼暗地里施法,还是路过的大神出手相救?

只是桥桥和这狐一面之缘,始终想不透她的来历。这只红狐,到底是古洞中的精灵,还是她命中的保护神?

白天,桥桥牵挂着城里的情况,几次登高远眺。城那边一直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到了夜里,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朦胧过去,猛然感觉象有异物拱她的脸,她一骨碌爬了起来:

果然是小红狐!直着身子朝她挠了挠两只小爪,然后掉头向洞外跑去。

桥桥拎起赤霞剑追了出去,从常开洞下大摩岭,过天齐湾,经小摩岭,桥桥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正是前往青丘城的方向。

红狐起初跑在桥桥前面。桥桥心里着急,脚下生风,有时抢到小狐头里,有时和小狐并骂齐驱。从小摩岭折而北去,过下龙湾,可怕的景象渐渐浮现眼前:

青丘城门前,一片水茫茫。

2

自廊桥而下,柳堤上已经挤满了穆陵城士兵,正爱莫能助。小赤狐纵身一跃,跳进堤外洪水里。桥桥不假思索,也跟着跳下,于是堤上堤下的人都看到了,这一人一狐踏水前行。

再说沂凤夫人,带着清顺和小娜沿堤察看,遇到蒙笑言在那水中高地,和一名马头族少年将军厮杀,刚要上前援手,没想到少年将军见对手来了救兵,自己往后一跳抽身退出,把手一挥,哗啦啦一阵响,从水下冒出了上百名马头族士兵,纷纷开弓搭箭,指向蒙笑言和沂凤夫人。

原来这少年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马头族新任统帅雪狼。他熟悉青丘地理和穆陵形势,所以迭出虚招,连环用计,前面先攻穆陵、夜围青丘都是疑兵,水淹青丘城才是主场,好趁着混乱把青丘一举拿下。眼看就要水到渠成,马到成功,大功告成!

这时穆陵城士兵相距尚远,而青丘兵马已经被马头族人团团围住,分段截杀。笑言和沂凤等人已经陷入绝地,要么束手就擒,要么以死相拼。

小娜却忽地拿手朝南一指:“瞧,那是什么?”

就见一个红衣女子和一只红狐在水中负波踏浪而来。

笑言一见,大惊失色,心中暗叫:“桥桥,你怎么来了?”

小娜犹在疑疑惑感:“这不是酋长府家大公主桥桥?她不是失踪了吗?”

雪狼见此异象,也大为惊骇,可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他多想,只得拿剑一指,果断下令:“射!”

一时箭如飞蝗,分别向笑言、桥桥和沂凤三方射来。

这里面要数沂凤夫人最为冷静,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下人汇报,她那个新娶进门的儿媳妇展颜,因为被箭射中了眉心那朵金梅,才现身金狐的。而身边这个紫衣女子,紫光一闪之间,震飞了几个马头族士兵,八成也与她手腕上那个紫菀花胎记有关。于是一把将清顺和小娜推入柳树后躲避,自己一边用银鞭拨打雕翎,一边留神察看动静。

就见笑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很快腿部中箭,栽倒在地。雪狼喝声绑了!马上从水里跳出两个马头族士兵,摁住了笑言的身子。桥桥有红狐相帮,虽未中箭,却是半步也前进不得,眼看着蒙笑言被擒,急道:

“师傅,你身为青丘主帅,莫落入敌手受辱!你我既有剖心之誓,不必以我为念!”

说完,倒悬手腕,刷地一下,把赤霞剑往自己胸口刺来。

“桥桥!”笑言大叫一声,挣脱两臂,拾起宝剑,又要向前冲去。雪狼一个箭步拦住了他。眼看桥桥就要用剑插入自己的胸膛,兑现二人的爱情誓言:

师傅,你若死了,我又岂能独活?

3

雪狼正剑指笑言,没提防小赤狐从水中一跃而起,咬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一幕奇异的景象如梦如幻,柳堤边红光大现,从洪水中躬身一翻,拱出一只婴儿大的赤狐,毛发似燃,飞腾而起,在半空中踏着祥云立住了,长成一个身着红衣、腰肢窈窕、长发飘散、丝带抹额、妖艳妩媚的女子。

所有人都懵了。沂凤夫人看来看去,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仿佛眼花了。因为她明明看到桥桥把剑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在那一刻变成狐狸,飞到半空,怎么还是一个年轻女子?只有笑言半伏在水里,相信自己永远不会认错,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她半开的胸脯上,那朵虞美人标识,于是在心里轻轻叫了声:

“桥桥……”

这时桥桥手提赤霞剑,才真正领悟到了仰天洞中,那上仙御剑法的精妙所在。因为她在这瞬息之间,记起了自己的出身。她原本是青丘山中的一只赤狐,修行千年,终成正果,当时人皆称她为赤狐上仙。

小红狐咬掉雪狼手中的剑,哧溜一下,跳回到桥桥肩上,好像失踪多年的宠物才刚刚找到主人,伸出嘴巴在她的脸上磨磨蹭蹭,亲热无比。

青丘将士都还在城门前和马头族人鏖战不休。桥桥拿手一指,登时剑气纵横,把马头族人击个人仰马翻。

又一指,伏兵水中的弓箭手变得七零八落。桥桥一手托着红狐,踏剑飞行,绕城一圈,然后缓缓落在水中高地上。

她轻拂袍袖,上前把笑言扶起。纤手所到之处,箭伤立愈,浑身也恢复了勇气和活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笑言情思涌动,只不过眼下还顾不得这缱绻之情,他剑锋直出,径向雪狼刺去。

凡我青丘将士,杀掉来犯之敌!

杀!杀!!杀!!!

城外青丘士兵在赤狐上仙红光所到之处,顿时焕发了斗志,各持兵器,纷纷向马头族人扑去。

雪狼挥剑相格。他的武功本来和蒙笑言不相上下,不过却让刚才那一幕迷惑了心智,略一犹豫,已然输了半招,被笑言用剑架在脖子上。

“不要杀他!”忽听柳堤上有一个女孩大声叫道。

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这紫衣女子。沂凤夫人虽来自穆陵,一样同仇敌忾,厉声相问: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啊,不……”小娜泫泪欲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雪狼定晴一看,恍若梦醒,只是两军交战,哪里又顾得上这儿女私情……他一时间血气上涌,后退一步,慨然叫道:

“豆豆公主何在?”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7 20:02:36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赤霞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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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将军一声喊,豆豆公主象从空气中冒出来的一般,却不知她女扮男装,一直藏在军伍之中。

雪狼这次挂帅出征,可以说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考虑到青丘、穆陵也许有人会用法术,青丘狐族和青丘城比邻而居,狐族会插手干预,所以请得槐道长和豆豆公主秘随军中。果然战事一开,穆陵城就出现了千鹤兵,槐道长先去了穆陵。豆豆公主一直随中军行动,直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她应声而起,念动咒语,祭起宝剑,一道剑气闪电般向桥桥射来。

桥桥凌空相格,两道剑气撞在一起,发出雷霆般的声响。二人各自御剑,杀在一起。

一个赤狐上仙,一个年轻道姑,仙气飘飘,剑气纵横,半云半雾地在城前比拼法力,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以至于双方将士都忘了厮杀,一个个战时息戈,阵前罢斗,驻足抬头,忘我观瞧。

雪狼将军为了引对方主帅入套,边战边退,来到柳堤边这水中高地,距离城门已远,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波涛汹涌的洪水,随着天光大亮,正在慢慢地退去了。

雪狼自以为熟知青丘人文地理,未雨绸缪,却百密一疏,唯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青丘城的构造和地形。

青丘城四门,东门渔门,又称东渔门,外接远处的湖泊沼泽,内连小龙湾。这不仅可以抗旱——因为小龙湾有暗泉和上龙湾下龙湾相通,即便大旱之年,也从未干过,更具防洪排涝功能。青丘城地势,也是西高东低的。遇到大雨,洪水会沿着大街小巷,汇入小龙湾,再经由东渔门排出。城外的洪水则通过护城河流往东渔门,因此哪怕是天河捅漏了,青丘城也不会在短时间内陷入灭顶之灾。

这次雪狼连环用计,夜半水淹城池,的确使青丘一时陷入被动。可一经发现,青丘人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由蒙笑言率军出城,抵御尾随洪水而来、打算趁水打劫的马头族人;一方面瀛山酋长亲自出马,组织七府亲兵,发动全城百姓挖沟泄洪。所以这次洪水虽猛,青丘城旳城墙和城门都没有受损。等到雪狼刚刚回味过来,瀛山已大开城门,亲率卫队杀将出来。

城外青丘将士一看酋长亲来助阵,登时士气大阵,焕发斗志向前杀去。

沂凤夫人一见,还等什么?城门外洪水都已经消退了,于是银鞭一挥,指挥穆陵兵马从柳堤上扑下,与青丘合兵一处,痛歼马头族人。

一时间四面都是喊杀之声。豆豆公主虽然法术纯熟,与赤狐上仙相比,总显元气不足,正渐渐败下阵来。雪狼将军眼见大势已去,更怕豆豆公主有个什么闪失,回去无法向子若首领交待,只好下令退兵,拨转马头,向北逃去。

2

马头族人大败而归。

青丘城和穆陵城合兵一处,直追出三十里方回。在艳阳午后,青丘城头,桥桥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瀛山酋长。

“爹爹……”桥桥百感交集,按落云头,倒身下拜。

“赤狐上仙。”瀛山一手抱拳胸前,微微躬了下身。

“爹爹!”桥桥大感意外,眼泪夺眶而出。

“赤狐上仙,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穆陵城飞鸽传书,说展颜化身金狐,用千鹤兵退了马头族人。”瀛山酋长慢条斯理地说,“我这才知道,你们姐妹原本就是山中狐仙,来我瀛山家历劫的。是青丘狐族派你们投胎转世,救助满城子民,渡过此难。我青丘百姓永感大德!”

“爹爹?”桥桥一听此言,不由倍感委屈,欲待上前,瀛山已经后退半步,那傲岸的身姿,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感谢青丘狐族护佑!感谢赤狐上仙!”满城军民齐刷刷拜倒在地,朝着桥桥,朝着青丘山方向叩头,称颂不绝。

桥桥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她是为爱而来,奋不顾身,一剑下去,青丘于她的记忆却已恍如隔世。御剑飞行,是每个习武之人的终级梦想,曾于她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原本是赤狐上仙。

泪眼模糊中,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立于父亲身边,没有跪拜下去的青年男子。她的师傅,知心良人。

“桥桥,你该回去了……”

笑言走上前来,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桥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言所说的回去,不是指青丘城里她那个酋长府的家,而是大摩岭上那个山洞。毕竟人、神、狐族同生共居已是数百年前之事,如今青丘人和狐族以青丘山半为界,半点也逾越不得。

“对青丘狐族的恩德,我青丘子民永志不忘!”瀛山说,“自此家家户户都会供奉你赤狐上仙的牌位,和九尾娘娘一起,永享我青丘香火!”

“恭送赤狐上仙!”

满城百姓跟在瀛山酋长的身后,拜道。

3

“可我在你们家为女儿一场,就不允许我回家告别一番吗?”桥桥泪眼婆娑。

“唉!”瀛山重重叹了口气,“自从你那日不告而别,我就全当白生了你这个女儿!”

桥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那次离家出走,已彻底伤透了一个父亲的心。从她离开家门那刻起,便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家国。

“你还是先回去吧,等日后再说好吗?”笑言又上前一步,柔声言道。

还好还有师傅……桥桥内心多少有了一丝慰藉。

“师傅,你会再来看我吗?”她说。

笑言默默地点点头。

桥桥泪眼模糊,然后走到瀛山酋长面前,深深拜了下去。

“罢了!”瀛山别过脸去,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

桥桥缓缓站起来,慢转娇身,轻移莲步,先是小红狐向上一跃,跟着身子不觉腾空而起,脚踏赤霞剑,向青丘山飞去。

回到常开洞,她赤狐上仙的记忆完全恢复。原来这就是她千年修炼的古洞;那上仙御剑法,是她所用的剑法;而刻着剑谱的仰天洞,原本就是她的剑室;这只从她肩头跳上跳下的小红狐,正是她三百年后守在丹田的灵物,又三百年成形,三百年长成,于她功德圆满破窍而出,常伴左右。

只是赤狐的记忆业已恢复,桥桥的情感却没有消失,心里为何仍有这般酸楚,柔肠百结,无法割舍……

后来她沉沉睡了过去,不知时日,好像很久很久之后,在一阵锣鼓喧天中醒来,蒙笑言带着青丘城百姓来到洞前。

师傅,你终于来
看我了!只是为何会成为这个样子?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一干百姓披红挂绿,簇拥着一块牌匾,牌匾上刻着“赤霞洞”三个大字。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7 20:03:09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两世偈

1

“什么?!”

青丘围城,喜朵虽然呆在家里没出来,对战事进展多曾知闻。当时府中老少没人能够安稳,无奈老爷严命家眷不能出门,只好派一个小厮来回传递消息。南山老爷带领全体府兵上城参战,一枝冷箭穿透了他的衣衫,有惊无险,让全家人替他捏了一把汗。府中兵丁却多有死伤。后来又听说半夜三更,水漫青丘,害得全家人几天几夜没睡好觉……莫非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喜朵顿时全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山石上。石边荆棘挂破了她的裙子,也毫无知觉。“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地说。

小娜早失了主意,茫然站在小姐身边,不知该劝,还是不劝。

“雪郎,你总不会是为我而来吧……”过了一会,喜朵的眸子才闪烁着些许星光。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在那个月圆之夜,雪公子因爱赴约,身陷重围,为了她差点没丢了性命的情景。

“可是,这也太,太离谱了呢……”小娜近乎自言自语,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曾这样以为,明知几近于痴心妄想。为了一个女子,大兵临境,生灵涂炭,已远远超出她的接受能力。

“我要去问问他!”喜朵突然爬起来,不顾一切向朵儿湖边跑去。

“你,你确信雪公子他人在这儿吗?”小娜急忙叫道,明知势难挽回,紧紧跟在小姐后面。

“什么人?再往前走,开弓放箭了!”没等靠近湖前,对面马头族士兵已经发现了她俩。

“让她们过来吧。”士兵刚喊过话,木屋里传出一个喜朵熟悉的声音。

她再无疑虑,直接跳进湖里涉水而过。雪公子已经站在湖边那块大白石后等她了。

忘忧谷中,栀子花开,长发绕指,永系流年。

取舍凭此一念,抛下万里青山!

你突然深情了一刹那,永远在我心上。

你突然疼痛的一秒钟,是我的一千年。

2

“雪郎,是你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喜朵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了。

“是我。”雪狼平静地点点头,显然知道她指的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喜朵几近疯狂地叫起来。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互有死伤,在所难免。”雪公子仍然面无表情地说。

“还要水淹青丘城,亏你想的出,做的出!”喜朵恨极一句,歇斯底里。

“用兵,诡道也……”雪公子心里话,可他明白喜朵并不是同他来讲理的,因为她已和他近在咫尺,正合身扑了过来。

她也不是为了和他重温旧梦,因为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喜朵飞身跃起的一瞬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短刀。

这短刀只有雪狼看到了,他看到刀尖闪着寒光,可他还是一动没动,任凭喜朵把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她也不是来为青丘复仇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跟着胸口一热,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喜朵一刀命中,跟着跌倒在他的怀里。身边的卫士虽然没有看凊这女孩行刺,见到将军吐血,纷纷拔刀就要上前。

“你们不要过来!”

雪狼一摆手,搂住了喜朵的肩膀,透过她微开的领口,清晰地看到了后心那朵盛开的栀子花胎记。

“你可以留在这儿。”他说,“等我灭了青丘,再和你一起回城,共享荣华。”

“你们还会再来吗?”喜朵的手里,仍紧紧攥着短刀的刀柄。

“秋后再战!”雪狼一字一顿地说。

说完他只觉怀里一空,喜朵已经退身到朵儿湖边,刀尖上犹在慢慢向下滴血。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肚子里怀上了你的骨血。我会在青丘城等你,等你来亲手杀死我们的孩子!”

喜朵说完,带着小娜转身向山坡上走去。满山的栀子花已结下青涩的果实,枝叶婆娑,绿透天涯。

雪狼这才打了个趔趄,血浸衣衫。卫士们赶紧上前给他包扎,发现刀刺偏了……

因爱生恨,爱恨交织,恨到极处,怨转缠绵,终究还是手软。

3

小娜跟着小姐回到山顶,实在忍不住了,问了句:

“小姐,你真的就这么回去?”

“我刚才那一刀,真应该杀了他……”喜朵这才缓过那口气来,身子筛康一般,站立不住。

“可是回去,你该怎么过呢?”小娜终于说出自己真正要说的话。

喜朵的面前正好有一个断崖。她呆了一下,忽然身子一纵跳了下去:

“我要打掉这个孽种!”

可是虽然半崖够深,这对母子却福大命大,喜朵坠落崖底,不仅肚里的孩子纹风未动,她自己也是毫发无损。

只把小娜吓得魂飞魄散:“小姐,你就是恨煞雪公子,也犯不着这样作践自己呀!”

她连滚带爬跑下崖去,把喜朵扶了起来。

“小姐,我们先回去好吗?”她说。

“回去?我还有什么脸回青丘?”喜朵扑进小娜怀里,嚎啕大哭。

小娜自然更是满腹委屈,于是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尽情一泄。

哭够了,两个人下山去找骑来的马儿。因为她们除了青丘城,并没有别的地儿可去。

和雪公子的所有情意,都随着刚才那一刀,彻底了断。回头再看,此人已是杀我父兄、掳我妇孺的仇敌。

云止斋,朵儿湖,三天三夜,极尽缱绻,春梦无痕,皆成云烟。

……

马蹄声碎,流云扑卷,不觉已到青丘山前。小娜忽然想起了什么:

“狐仙庙里的老婆婆,要不要去看看?”

喜朵完全失了主意,默默地点点头。

来到山半,狐仙庙中,小娜磕头,她也跟着磕头。小娜祈祷,她在一边听着,也没听明白小娜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个传说中的狐婆婆一直没有出现。半晌,才见从九尾娘娘的神座上飘下一块写满文字的丝帕:

沂山大夫号三凊,汶水白浪滩涂行。
暖坞九曲纤人立,东镇一刺天下惊。
文有琴心识百味,武仗剑胆动上京。
血溅当朝龙颜怒,不忿外患忿百姓。

却说十七已转世,身边有婢名若冰。
一缕青丝逢花神,双面佳人疑铜镜。
小姐襄武望云飞,公子文心欲穷经。
城主尘缘来如水,有女小雨真娉婷。

谋杀大案达天听,孰料边关偏不宁。
草原飞扬称女主,娥江枫叶左右承。
朝野倾扎势正酣,江湖纷争风长腥。
机关算尽太平事,田舍一梦伴残星。

又道断桥早两分,谁言青丘达三生?
上古遗迹无觅处,空对红颜意难平。
从来乱世无休止,要寻前缘须勘情。
四狐奇缘终是了,白首还待沂山顶!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1 19:44:28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山外山

1

战后回到南山府,还没走进她和小姐所住的那个小院,小娜就听到喜朵大发雷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房去,见这位大小姐头也没梳,脸也没冼,正冲着几个丫鬟婆子使性儿:

“我不要你们在旁边伺候!小娜人去哪了,出城还没回来?那还不快些找去?!”

小娜忙上前一步:“小姐,我回来啦!”

没想到喜朵看到她,脸刷地却白了。

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一股脑儿把下人全赶出去,喜朵这才掩上门回来,垂头丧气地说:

“小娜,我要死了……”

“什么?混话!”小娜心生疑窦。

喜朵继续说:“小娜,真的,我怕是要死,没法活了……”

“到底咋了嘛?”小娜听不明白,一头雾水。

“我……”喜朵欲言又止。

“出啥事了,你倒是说呀!”小娜真急了。

“我,”喜朵沉默了一会,突然爆炸性地喊了出来,“我怀孕啦!”

“什么?!”小娜险些没回过气来,“你,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喜朵声音又低了回去,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说不清是紧张到极点还是兴奋过度。

“孩子,孩子是谁的?”小娜还在傻里傻气地问,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的呀,”喜朵压抑中带有几分欢愉,“我要去找他!”

“雪,雪公子?”小娜胆战心惊地问。

“是呀,他是孩子的父亲,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呢。”喜朵终于说出这句最重要的话,搬掉了压在胸口大石,人整个放松下来。

2

喜朵放松了,小娜却让这句话给压垮了。本来在阵前看到了雪狼将军,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回家该怎么和小姐提起:他不是我们的雪公子,他是马头族雪狼将军!马头族人的统帅,正率领大军攻城略地,要杀光青丘人!

他不是你的知心爱人,他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雪公子,是一匹长出獠牙的狼,你不杀掉他,他就会吃掉你……小娜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演练说辞,好有效地给小姐当头棒喝,让喜朵幡然悔悟,和雪狼一刀两断——可刚进门,她的思维就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

“小姐,你确定孩子是他的?”小娜也是失了主意,不小心问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便感觉自己莽撞了。废话!喜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和自己在一起,仅仅交往了雪狼这么个陌生男子,和他开启了三天浪漫之旅……不是他的,莫非真如古书上所说的,因梦生子,望月而孕?

“小娜,你说什么?”喜朵显然没听懂她言中之意。

“你确定自己,怀上了?”小娜长长出了一口气。

“嗯,我到街上,找影婆看过了。”喜朵点点头。

小娜瞬间明白过来。青丘城里有一位稳婆,不仅给人接生,把脉诊孕,还可断男女,十拿九稳,因单名一个影字,所以人们都称她影婆。

“你?你怎么可以自己出去呢?!”小娜恨了一声。

“我不放心呢,”一向傲娇的大小姐语气略带几分委屈,“你不在我身边,我又没个人商量。正巧这几天府里男丁都去守城了,我就偷个空儿去找了影婆……”

“那,这可如何是好?”小娜感觉自己和小姐被陷入了绝境。

“我要去找他!”喜朵忽然出其不意地叫道。

“啊,什么?不行!不行!”小娜一个劲地连摆手带摇头,只是她纵有一万个理由,也无论如何说不出一条真正的理由来。

“我要去找他,亲口告诉他。”喜朵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然后和雪公子远走高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他耕田牧马,我纺织养花……”

喜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让小娜无法……不忍心叫醒她。是呀,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让她怎么活?

“可是,小姐,雪公子行踪不定,你能上哪儿去找他呢?”小娜百思无计,万般无奈地说。

雪狼将军的秘密,如一块磐石压在心里,让她几近窒息,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他在哪里!”喜朵两眼放光,语气含含糊糊,带有缠绵之意,那山外山,云止斋,朵儿湖,几度春意留连,梦回神牵。

“小姐,你真的要去找他?”小娜狠下心。

“小娜,你不会不帮我吧?”喜朵口气一柔,转而央求于她。

“……好吧。”小娜答应下来。即便明知是条死胡同,一个梦中人,要让她头撞南墙,才会自己醒过来。何况她自己也一样心存一份幻想,如果雪公子能放下一切,为情所动,为爱私奔,自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3

小娜横下一条心,立马开始行动。这一方面是因为上次雪公子前来赴约,是她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差点没害了他的性命。如果那次让小姐跟雪狼走了,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这次雪公子带兵围城,又安知不是为了喜朵而来?

当然,凡此种种,皆不过是小娜的一厢情愿,可她却因此负疚于心。看到你的如意郎君,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你去走天涯,和你双宿双飞,白首到老!这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至于赴汤蹈火,阿鼻地狱,万劫不复之类下梢,都是自己愿意——其实扪心自问,小娜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这次即使错了,明知不可为,结局未可知,她还是竭尽心力,要给喜朵一个成全。更何况,最最重要的一点,她在阵前看到了雪狼将军。

马头族和青丘积世仇怨。青丘这次守城,城中青壮年全部上阵,南山府的府兵也都出动了。虽然雪公子一身铠甲,全副武装,摇身一变为雪狼将军,万一还是有人认出了他,局面将更加无法面对,小娜都不敢去想象……

所以千头万绪,走为上计。跟了那雪公子,上刀山下火海,都是你命中该当,在劫难逃!

有了这个念头,小娜感觉一刻都不能在府里呆下去了,仿佛青丘城里遍布陷阱,烈焰扑腾,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俩,准备随时置她们于死地。于是她动用了所有的智计,绞尽脑汁,费尽口舌,利用风鸣大管家对她的信任,成功地从府里骗来了两匹马,偷了两副铠甲,和喜朵扮作府兵,大摇大摆出了城。

总之还是喜朵和雪狼的事过去好几个月了,南山府对这位大小姐疏于了防范。两个人出城后,随即纵马向青丘山外弛去。

从青丘山向西,层峦叠嶂,山脉相连。南山家两匹马儿仿佛识得路径一般,一路狂奔,后来渐渐慢了下来,山路变得九曲十八弯。熟悉的风景,勾起了喜朵的心事。数月之前,雪公子在这条道上载着她,和她相拥而行;在那云止斋中,朵儿湖前,与她海誓山盟……

她不由变得耳红脸热起来。随着离栀子山坡越来越近,心跳也开始加速。忽然座下马儿咴咴叫着直跳起来,无论如何驱赶,都不肯前行。喜朵觉得奇怪,便抛下马儿,和小娜步行来到山顶,往下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一个劲地直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正是她和雪公子栖宿的那片山谷。雪公子也曾拥着她在这山顶上眺望朝阳,追逐流霞,朵儿湖的水面正闪着粼光。只是那栋小木屋上的“云止斋”三个字不见了,湖边变成了一排营帐,营帐上方大书“平云寨”三个字。

“这次率领马头族人围城,水淹青丘的就是雪公子,他如今的真实身份是雪狼将军!”小娜一看什么也瞒不住了,只好和盘托出。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1 19:44:32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三生咒

1

话说小娜把丝帕捧在手里,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上面写了什么。递给小姐,喜朵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来看这个?更加不知所云。无奈何,小娜只好趴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地说:

“狐仙婆婆,小女素知您护佑黎民,有求必应。如今我家小姐有难,这所赐符咒,定是解除烦忧的良方。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做,应验何时?千求万求,还请狐仙婆婆再指示一二。”

半晌没有动静,主仆二人正在惊疑,猛听神台后面有个老妪剧烈咳嗽了几声,呵呵笑道:

“我哪有此等神通!这是九尾娘娘传给你们的两世偈,上面所言之事,千年之后,自见分晓,我有什么胆量,敢轻易泄露天机?”

“狐婆婆?真的是您?”自从被顺公子无端捉弄,即使亲身来到狐仙庙中,小娜还是半信半疑,“能不能现身一见,让民女一睹仙颜?”

“好吧!其实我和你二人本有前缘,此时见一面,也是份所应当……”

老妪说着,从神像后转了出来。小娜一见,不觉吓了一跳,看她发齿脱落、腰身佝偻的情景,真是连乡间的八旬老太也不如,哪里还有半点仙气?

可自己千呼万唤,人都已经出来了,小娜不敢怠慢,又磕了个头说:

“小姐要有大难,万望婆婆搭救!”

“唉,”老妪叹了口气,在一个蒲团上坐下来,“有劫终需过,是难躲不过。情本无大过,须待千年过!”

“什么过,过,过,过……”小娜心里嘀咕,不由灵机一动,说,“婆婆,刚才您说和我们本有前缘,我和我家小姐肉眼凡胎,不知几世修来,与仙结缘?”

“你这丫头,倒也机灵。”老妪嗔道,“只是贫嘴贫舌,絮絮叨叨,惹人厌烦。”

“这……”小娜憋得面红耳赤,一下子卡壳了。

“小娜,我们走吧,没的和这老人家斗嘴,浪费时间。”她这儿和狐婆婆磨叽,喜朵在一边,却变得不耐烦起来,爬起身向庙外走去。

“这?!”求神问卜,心诚则灵,小姐这样做,是对神大不敬!这下小娜彻底失了主张。

“丫头,你还记得我吗?”老妪开口言道,语气开始柔和了许多。

小娜看看狐仙婆婆。婆婆虽然叫丫头,话却不是冲着她说的。因为老妪的目光正对着门口,带有几分慈祥,注视着喜朵的背影。

喜朵闻言也是一怔。她回过头,看着老婆婆的相貌,慢慢想起,还是她穿开裆裤的年纪,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对着她后心的栀子花胎记,念了些咒语,嘱咐了几句话。只不过那时婆婆没有这么老,看上去更像个中年妇人……

“来,到我这边来。”老妪说。

喜朵依言走到她的身边。

老妪长叹一声,伸出手指,指着喜朵的后心,喝道:

汝本修自青丘山,
一入尘网十七年。
三生光阴辗转过,
千载世道翻两翻!

随着老婆婆的念诵,喜朵只觉自己的后心在渐渐变暖,就好像栀子花一瞬间炸开了,融入了五脏六腑……

2

又是过,过过过……因为听不懂话中之意,小娜差不多要让狐婆婆给绕晕了。没奈何,只好陪小姐离开青丘山。毕竟躲不过去的七灾八难,还得她和喜朵来自己面对。

可当她们回到青丘城,小娜才知道,事情要远比她想象的糟糕得多。没等回到南山府,就见府前街上挤满了城里的百姓,先是有人注意到她俩,开始窃窃私语,后来有人认出了她们,立刻变得群情汹涌起来:

“这就是那妖女,和马头族狼将军勾搭成奸!率领大军,来淹我青丘城!”

“听说还怀上了那马头狼的孩子……”

“后面是她的丫鬟,一看也是个狐狸精!”

“打她!打她!……”

喜朵和小娜向前走,人群中不断有人向她们吐唾沫,扔土块,一声比一声恶毒的赌咒。好不容易挤到大门前,风鸣大管家闪身出来:

“经查,喜朵大小姐未婚先孕,勾结马头族人,严重违犯族规,天理不容,人神共愤!南山老爷已宣布没有你这个女儿,交给青丘祠堂,任凭族规处置!”

小娜一听,立刻晕了过去。在似昏未昏之际,听到人群里传出一阵骚动,喜朵大小姐貌似很冷静的样子,只说了一句:

“我跟你们走……”

小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喜朵被关在祠堂里,只好开始一个劲地呼天抢地:

“我要见老爷!我要见南山老爷!”

“见什么见?”看守祠堂的人喝道,“南山老爷已宣布和你家小姐断绝父女关系,你也被逐出南山府了!”

“我们冤枉啊!我家小姐冤枉!”小娜继续叫喊。

“你家小姐都已经招了,你冤什么冤?!”看守回头啐她一口。

“?!”小娜这才记起自己这位大小姐,见她正坐在自己身边,跟没事人一般。

“小姐,你,你都说什么了?”她结结巴巴地问。

“我和雪公子一见倾心,两厢情愿,与别人有什么相干?”喜朵淡淡地说。

“可是雪公子他大兵围城……”小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她曾亲眼目睹那千军万马在洪水中厮杀的场面。

“你私通马头族人,还不醒悟?”看守骂道,“南山老爷若不和你们断绝关系,按照族规,要抄斩南山府满门!”

“青丘和马头族世代仇杀,关我什么事?”喜朵作势欲起,“有本事就去打呀,杀呀,杀光马头族人!有血性的男人该上阵杀敌,而不是在家折腾女人!”

小姐的话,把小娜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你是不是急怒攻心,把脑子烧坏了?这青丘祠堂,是你讲理的地方吗?还不住口……

她这话果然成功把看守激怒了。看守瞪起眼睛叫骂:“要胜强敌,先除内奸!何况你还怀了那贼首的孩子!仅未婚先孕这一条,就够绑上磨盘沉湾!”

“我怀他孩子怎么了?”喜朵抢道,“我还要和雪公子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哼哼哼……”看守一阵冷笑,“族长大人昨儿已下了符咒,你要想和这雪狼百年好合,除非是廊桥中断,青丘白首!”

3

小娜一听,真的傻了。因为拿廊桥和青丘下咒,跟天诛地灭差不多,好比直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三生三世,千年万年,再无翻身的可能。

所以这在青丘人眼里,被视作“三生咒”。

因为廊桥和青丘,都与神仙有关。神仙是不生不灭旳,拿你和神仙比扯,自然彻底没戏了。

廊桥指的是青丘城通往青丘山的那座木桥,用青丘山顶的千年古木所制,相传为张果老仙杖所化,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仙桥,怎么可能会断呢?

青丘则是指青丘山,是狐族居住的地方,青丘人的祖庭和神山。青丘山顶,终年葱茏,古木长绿,百花常开,不凋不落,不谢不败,又怎么会白头呢?

廊桥和青丘山,青丘人肯拿一个赌咒,就是立下重誓,又何况双管齐下,明摆着是要人命了。

仅未婚先孕这一项,就够绑上磨盘沉湾,更甭说私通外敌,怀了马头族人的孩子……小娜不敢再想下去了。

青丘祠堂的外面,就是小龙湾,据说暗通上龙湾和下龙湾——往上龙湾倒入糠秕,第二天能从下龙湾和小龙湾漂出来。青丘城通奸女子,按照族规,都要被绑上磨盘,沉入小龙湾内。

犯奸作科被沉湾的,麻绳腐烂,遇上下雨天,尸体会通过东渔门,被冲往东边的广沼大泽里,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但也有另一种情况,遇到有冤情,判决不公,尸体不会下流,而是沿着地底暗河上浮到下龙湾,其体不腐,面目如生。如果在上龙湾漂起来,则必有莫大冤情,上天会同时在青丘祠堂降下雷火,以示警告。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极少的,但也并非绝无仅有。在小娜七八岁的时候,发生过一例,天降霹雳,把青丘祠堂给烧了。青丘人因此给这名冤死的女子建了一座祠堂,就在小龙湾对面,叫做若水祠堂。

如今小娜走投无路,自然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族中人要拿她怎么样,会不会陪小姐沉湾?如果这样,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让她给小姐殉葬,她没话说,毕竟主仆一场,到了阴曹地府好做个伴儿。要她顶着同样的罪名被罚,就是做了鬼,她也绝不答应!

如果真到了这么一天呢?小娜素来胆小,越是害怕,越肯往坏处想。她的尸首会不会从上龙湾漂出来?上天会不会动怒,烧了青丘祠堂?青丘人会不会绐她建一座祠堂?

就这样,自从受到祠堂看守恫吓,她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吓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边时不时向外张望。盼着天降奇迹,这就把青丘祠堂给烧了,让她俩逃出生天;盼着天下掉下个雪公子,英勇无敌,一杆长枪,挑了祠堂,带上喜朵小姐,带上她,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就这样想来想去,直到某一天黄昏,那个她想都不敢想,唯独没有想到的人出现了——她不经意往窗外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外掠过,她顿觉小小心脏整个儿从胸膛里蹦了出来:

顺公子!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1 19:46:16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伐为媒

1

小娜不敢念及顺公子,是因为两个人身份悬殊——自从赢得了战事的胜利,沂凤夫人带清顺回穆陵,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你忘了他吧!

她一个做丫头的,原本不该痴心妄想,攀扯人家穆陵世公子。清顺一个公子哥儿,心里却没有这层禁忌,从小性情洒脱,无拘无束惯了的,初遇小娜这样一个举止活泼、言笑跳脱、眉眼可人、腰身婀娜的妙龄女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爱河。

于是自母亲带大兵回穆陵,顺公子心中便有千般不舍,和娜姑娘依依惜别。苦于母帅守在身边,一句话也不能多说。我会再来看你的,一定会!他只有这样默默地告诉自己。

其实对于小娜来说,和顺公子这场邂逅,不过是一次不经意的遇见,一场绚烂的烟花,一个美丽的梦。梦再漂亮,总有醒的时候;烟花再灿烂,散了也就完了;遇见再让人留恋,下一站就是分别……于她分了也就分了,只有转身面对,做回真实的自己。

可分别对于顺公子,不是思念的中止,而是思念的变本加厉。他开始茶饭不思,睡觉不实,练武无力,满心满眼都是小娜的样子,小娜的言笑举止,她呼吸的频率。在洋河边小摩岭上,他们曾相拥前行。当时实在太匆忙了,以至于他都没顾得上她的娇喘微微,香汗淋漓,她的粉面桃花,星眸迷离……过后回想起来,竟是这样真切,却已可望而不可及。

这样顺公子不觉中陷入了一种少年人的常见病,相思病。一朝美人在侧,惹来刻骨长忆。几欲缠绵不得,换来消魂消瘦。于是英武俊朗的顺公子,从青丘城回来后,跟换了个人似的,人很快消瘦下来。

儿子的这些变化,沂凤夫人身为过来人,又如何会不晓得?其实从青丘回来那天起,清顺的种种乖张,喜怒无常,她都看在眼里,不过一直隐忍不发。后来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才把他叫过来,进行了一场认真的谈话。

“顺子,我这次带你去青丘,是为了让你增长见识,锻炼才干,尽快成长为穆陵栋梁。怎么走了一趟,反而整日闷闷不乐的,把魂丢哪了?”

“母亲,我……”顺公子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紫衣女孩了?”沂凤夫人开门见山。

“啊!母亲,你都知道了?”顺公子吓了一跳。

“……你想不想娶她回来?”过了好一会儿,沂凤夫人才柔声问道。

“啊?母亲,你真的会同意我娶她!?”顺公子大喜过望,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你要娶她也容易。带上你的兵刃,去砍她一刀。”

2

“什么?去砍她一刀?!”母亲的话简明扼要,顺公子却被一下子打懵了。

“是的,砍她一刀。”沂凤夫人肯定地说。

顺公子还是不相信地打量着母亲,以为母亲吃错了药,或者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要不然咋会大白天说胡话呢?

是啊,这世上有鸟为媒,花为媒,月老为媒,媒婆为媒,还从没听有拿着凶器,去砍人家一刀,带回来做媳妇的。

可沂凤夫人的答案是肯定的,她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话要从穆陵城狐夫人,城主家娶进门的儿媳妇,金狐展颜说起。

青丘城姊妹易嫁,李代桃僵,新媳妇洞房花烛,化身金狐,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虽然穆陵府后来将错就错,大事化小,息事宁人,同时掌政主军如此强势的沂凤夫人,又怎会就此了事,不弄个明白?所以她一方面对儿子、儿媳进行安抚,暗地里却派出密探,到青丘去访听消息,果然很快从青丘城听来了一段在街头巷尾传唱的民谣:

青丘有四狐,断桥话三生。
银狐运多变,紫狐态若惊。
金狐称夫人,赤狐动刀兵。
堪叹好姐妹,同根不同命。
主仆又如何,几曾御剑行?
一身归沼泽,一魂化铜镜。
往来佳公子,谁可保太平!

其中断桥含义不明,都知道青丘只有一座廊桥,是千年不坏的。金狐称夫人,后来已经应验。大儿媳展颜现出真身,就是一只金毛狐狸,用千鹤兵退了马头族,人称狐夫人。而展颜化身为狐,是因为被箭射中了眉心,都知道她的眉心,有一朵金梅胎记。

这次出兵青丘,沂凤夫人亲眼看到了酋长家大公主桥桥化身赤狐上仙的那一幕。当时她酥胸半袒,就在要把赤霞剑刺入心口的那一刻,忽然红光大见,那朵虞美人胎记在瞬息间盛开了,赤狐桥桥真身出现。

所以沂凤夫人有理由相信,她这个小儿子在青丘遇见的那个丫鬟,就是民谣中所传的紫狐,因为她手腕上的那个紫菀花胎记。否则便无法解释在她生命受到威胁时,为什么会紫光大盛,震飞了马头族士兵。

当然沂凤夫人还不明白这几个青丘女子的胎记为何会是不同的花儿,和为狐的前身有什么关系,却也已猜到了这几个狐女转世,关乎青丘穆陵的命运,这才让清顺去砍她一刀,证实她紫狐的身份,带她回来。

3

沂凤夫人这样做,当然是为小儿子着想,不过并非仅念他相思成疾,而是从实际考虑,巩固清顺在军中和朝廷的地位。

自从金狐展颜退了马头族,狐夫人的声望可谓如日中天。虽然媳妇至今没和儿子同房,却在无形中大大提高了大儿子的威信。再有半个月,便是李城主七十整寿了,人过七十古来稀,今年说什么也要大大庆祝一番。到时候只怕又有朝臣要提立储之事,如此一来,局面就会对清顺不利。

所以沂凤夫人想来想去,最后把目光落在这个青丘女子身上。如果能够证实她是紫狐转世,把她娶过来,一定能够成为小儿子的得力帮手。日后兄弟一心、妯娌和睦最好,倘若有了纷争,清顺才不至于太落单。

当然这层意思,她是不能对清顺明说的,只有严命顺公子,给你十天时间,以伐为媒,砍她一刀,带她回来——否则我不认这个儿媳妇!

而对于清顺来说,虽然无法了解母亲的真正用意,让他到青丘来寻娜姑娘,却正巴不得呢!故而一刻也不耽搁,披星戴月赶到青丘城。进城多方打听,才知道小娜本是南山府侍女,因小姐私通马头族犯下大罪,一道被关进了青丘祠堂。一路寻到青丘祠堂,见前有看守把门,溜到后窗一看,目光与小娜对个正着。

再说小娜姑娘,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转眼看到救星驾到,差一点没惊叫出声。顺公子忙举手示意,两个人比划了半天,清顺明白过来,先到前面三拳两脚把看守打晕,方夺门而入。

“顺公子!”小娜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扑到他面前。

喜朵睁开眼,看到小娜身边多了个眉眼俊朗的少年,不禁有些茫然。

“小姐,我们走吧!”小娜回身拉住她说,“这是穆陵城顺公子,他可以救我们出去……”

“出去?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喜朵冷笑一声,“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呆着,要杀要剐,是我自作自受。”

“小姐,你不能死,你我都不能死!还有你肚里的……”小娜急了,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喜朵在小娜面前一向傲娇惯了的,语气忽然就有些伤感:“小娜,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该陪我死在这儿。虽然我不知你和这顺公子是怎么认识的,你跟他走吧,让他好好待你……”

“不,小姐,我不能抛下你不菅,要走我们一起走!”小娜情之所至,不由流下了眼泪,“你和雪公子本来可以远离仇恨,远离纷争,远走高飞的,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只恨那一刀,没真的杀了他!”喜朵恨恨地说,低头看了看才刚隆起的小腹,“这样我们死后,就可以在一起了。 ”

啊?!小娜目瞪口呆,看看喜朵,又看看顺公子。她和顺公子毕竟初相识,还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2 19:05:38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紫狐记

1

顺公子带着小娜,一气出了青丘城。小娜虽放不下小姐,无奈喜朵坚决不肯离开,再纠缠下去,只怕看守醒了或有人过来,就都走不了了。清顺只好先带小娜离开,另外设法再来搭救小姐。

自从上次从青丘山回来,小娜感觉喜朵跟换了个人似的。按说经历了雪狼围城、情人反目、千夫相仇这么大一档子事,不是天塌地陷,也要被山压垮,可喜朵在祠堂里能吃能睡,仿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皆与她无关。真不知在狐仙庙里,狐婆婆念的那四句偈语,都说明了什么。

她不懂小姐生死攸关,为何反而能够处之泰然。不过小娜眼下还顾不上这个,她需要先弄明白顺公子怎么冒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说顺公子,你不是随你母帅回穆陵城了吗?怎么会良心发现,又想起我这个没人要的小丫头?”

顺公子带小娜止住脚步,才发现鬼使神差一般,竟然回到了他装神弄鬼的那棵大槐树下。小娜开口问道。

“我回去后天天想你,好不容易求得母亲,这才过来找你。”这话倒也不假,小娜看得出他真情流露。这一点瞒不过恋人的眼睛。

“我才不信呢!”她却故意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你若有这份心,当初为何不求了你母亲,带我回去?还要如此大费周折……”

“我哪里敢呢?”顺公子一个不慎说漏了嘴,“是母亲看我想你,才让我来找你的。”

“你娘看你相思苦,就让你来找我了?”小娜抿嘴一乐,“不过我还是不信。你母帅看你相思苦,自会张罗着找世家女子给你娶亲,才不要我这乡野丫头呢!”

“是母亲让我来找你的!因为再过十几天,就是我父亲的生日了……”顺公子涨红了脸,大声说道。

“你父亲生日就让你来带我回去,是不是你们家缺一个烧火丫头?”小娜冷笑一声,“你这谎越编越不囫囵了,我才不要信你呢!”

说完,她气呼呼走到树底下的草丛边坐下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顺公子吞吞吐吐,“不过母亲是有条件的。她让我先砍你一刀,才会认这个儿媳妇……”

“你如果砍我一刀,我就死了!你母亲给你娶个鬼媳妇?”这下小娜倒是真给气乐了,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我当然不会杀你!而是,而是……”顺公子指了指她的胳膊。

小娜瞬息间明白过来,用手抓住了自己另一只手腕,那枝枝叶完整含苞待绽的紫菀花胎记。

2

小娜手腕上的这枝紫菀花,曾是长期困扰她的一块心病。

打她懂事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这个手腕和别人不同的。起初觉得紫乎乎的,怪脏的,后来听人说是一枝还没开的紫菀花,又觉得像戴了个花环一般。长大后,因为寄人篱下,她总有一种强烈的无法摆脱的自卑感,所以老以为这紫菀花胎记透着几分怪异,弄得自己跟个妖精似的。

一次不经意的洗浴,她发现了喜朵背上那个栀子花胎记。虽然多少有些使她心理平衡,可为什么人家大小姐的胎记就长在背上,那么私密,又有浪漫气息,而自己偏偏长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害得她到了人前,都不好意思伸出手去。

自从发生了金狐现身的事,青丘城里开始传出青丘四狐民谣。有小儿传唱,什么金狐称夫人,赤狐动刀兵,银狐运多变,紫狐态若惊。乡野坊间议论纷纷,更有野老断言金狐征兆已现,天下将有大乱。对银狐、赤狐、紫狐产生了多个版本,种种不同的猜测。不过小娜恪守一个丫鬟的本分,从不曾联想到自己身上。

直到那天晚上,几个马头族人抓住了她的胳膊,来撕扯她的衣裳,她才发现自己体内另外禁锢着一种力量,刹那间爆发了。可事发突然,连她自己都昏头昏脑的,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冒紫光,把几个马头族人震飞。

后来在战场上见到雪公子,紧接着赤狐上仙现身,回家发现喜朵怀孕,朵儿湖前兵刃相见,再后来有家难回,被族人围攻,抓进祠堂……这一连串的变故,她都没来得及多想,这会儿听顺公子提及此事,忽然灵机一动,暗思:

“要不,让他砍我一刀试试?”

同时,顺公子正在为难,看她心眼活动了,忙近前说:

“放心,我不会用很多力,点到为止,不会真伤了你。”

“好吧。”小娜犹犹豫豫地伸出手。顺公子撤身一步,一刀下去,就听小娜哎哟一声,手腕上汩汩流出血来。

3

“啊,这是怎么回事?”顺公子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上前给小娜点穴止血。无奈年纪尚轻,学艺不精,在她的胳臂上肩膀上连点了几下,才总算把血给止住。

“姑娘,我真不是故意伤你的!”顺公子急得满头大汗,诚惶诚恐。

可小娜好像并没有害怕,只抿嘴笑了笑,然后把另一只胳膊伸到他面前。

在这只手腕上,缠绕着一枝清晰的紫菀花胎记。

“啊?砍错了?”顺公子如堕五里雾里,“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懂一个女孩的心思,是小娜在刀砍下瞬间改变了主意,抽回带有紫菀花胎记的手,换上了另一条手臂。

“我问你,倘若我的前世真是一只狐狸,你不会嫌弃我吧?”小娜不慌不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静静地问道。

“我不会,真的不会,我是真心喜欢你!”顺公子大声回答。

“可我如果不是传说中的紫狐,”小娜接着说,“没有法术,没有仙力,你还会要我吗?”

“啊?”顺公子感觉被绕进了道儿,“我是从心里喜欢你,不管你什么紫狐不紫狐……”

“可是,你母帅,会让你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一个丫鬟进门吗?”小娜这才说出了她真正要说的,然后定定地看着顺公子的眼睛。

“我才不管呢!”顺公子肚子里却没那么多弯弯绕,“是母亲让我砍你一刀。我砍也砍了,这就带你回去。”

“若是你母亲不接受我怎么办?依你们穆陵府的家世,是不会认我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子做儿媳的……”小娜认真地说。

“我真的不管的,我只知道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从此再也不要分开了。”顺公子笨嘴拙舌地说。他显然不懂大人那些心机,言语之中流露出一片至诚。

“嗯。”小娜点点头,“那我陪你走一遭也无妨。如果你母亲不肯认我,要打要杀,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如果家里人不肯要你。”顺公子这才听明白了她话中之义,顿时鼓足了勇气,“那我跟你一起走!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真的?你要和我一生一世,再不分开了?”小娜眼睛里冒出欣喜的光芒。

“我清顺非你不娶,哪怕三生三世!”这句话总算唤醒了顺公子的情爱意识,热血沸腾起来。

小娜嘤地一声,投入了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了他,只盼这一刻就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他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啧啧啧,不害羞,这光天化日之下,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猛然大槐树上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咳嗽声。

啊?!顺公子正回拥着小娜,嘴唇哆哆嗦嗦的,要完成他们生平第一次初吻,吓得一把把她推开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皆不明所以:当初清顺就是冒充仙婆婆,从这棵树上掉下来的,怎么现在树上还有一个婆婆?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2 19:06:07 +0800 CST  
第三十章 主仆疑

1

“什么人?是谁在树上?”过了一会儿,顺公子才壮起胆子,大声问道。

“你说我是谁?”那人在树上不客气地应道,“你当我是你这浑小子?没深没浅,不知好歹,来冒充狐仙庙里的老婆婆?”

“婆婆,是你吗?”小娜一听声音果然有几分熟悉,忙仰起脸,战战兢兢地说。

“是我……”话音未落,已见有个老妇人落在他们面前。只不过看上去也就五六十岁的样子,与狐仙庙那个老态龙钟、牙齿漏风的老妪完全判若两人。

小娜这回却再无可疑,跪下拜道:“见过仙婆婆!”

只是顺公子不服,站在一边冷笑不已:“哼!也不知哪来的乡下老太太,谁信呢?”

“噢?”老妇人笑了笑说,“顺公子,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你不要以为叫一声顺公子能唬住我,刚才娜姑娘都叫了八百遍了。”青顺端出穆陵城公子的架势,“刚才我砍错了小娜胳膊,咋不见你出来?这会儿从树上掉下个老太太,吓唬谁呢?”

“哈哈!你以为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能点穴止血?”妇人不由一乐,“娜姑娘的血是金贵的……那好,我演给你看。”

说完,她拿手往旁边一块巨岩上一指,喊了声:“疾!”顿时有股清泉,哗哗地从石头上面流了下来。

“啊啊,婆婆,太棒了!”小娜拍手叫好。

妇人手一回,喊声去!水流马上没了,大石头上干干净净的,全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不过是障眼法,与点穴无关!”顺公子还在嘴硬,敢情他是记恨婆婆说他三脚猫功夫,让他在女孩面前很没面子了。

“顺公子,不可对仙婆婆无礼!”小娜情知不妥,上前喝道。

“嘿嘿,这小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呢。”妇人飘然而起,人已在三丈开外,将手一抬:定!顺公子便站在树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

小娜过去试试,顺公子只眨了眨眼皮,转动了一下眼珠,真跟一尊泥塑木雕一般。

“婆婆,这……”这下小娜难免心里着急,又明知顺公子得罪了仙婆婆,不敢来劝。

“不要紧的,我看顺公子是从小在家娇生惯养,让他受些磨折,没有坏处。”妇人微笑着点点头,朝小娜招招手,“我这次下山,特地来寻你,你过来……”

小娜听了这话,心里面就是一跳,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犹犹疑疑走到她身边。

“唉,你和这顺公子有缘无份,还是忘了他吧……”妇人抓住她的手,耳语般告诉她。

……小娜顿时屏住了呼吸,透不过气来,手脚开始变得冰冷,身子仿佛跌进了无底洞,一个劲地往下沉。

顺公子站在不远处,急得瞪圆了眼睛,苦于自己叫不出声,迈不开步,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婆婆回头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走,我们换个地儿说话,别让这小子听了去……”

说完,噌地一下,两个人没影了。

2

狐婆婆和小娜瞬间消失,顺公子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不觉日暮,不远处的小摩岭变得模糊起来。他不由回想起那天和娜姑娘上烽火台的情景,当真是如梦如幻,恍如隔世迷情。

正在胡思乱想,娜姑娘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身边,嗤地一笑说:

“还在犯傻呢,我们走吧!”

“走?上哪儿走?”顺公子愣愣地问。

娜姑娘掩了下嘴巴:“你从哪里来?”

顺公子猛地拍了下脑袋:“回穆陵城!”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能动了……

“是呀,你总不能一辈子竖在这儿卖秫秸吧?”娜姑娘说。

“那,仙婆婆呢?”顺公子走了几步,仍心有余悸。

“现在知道尊重她老人家了?”娜姑娘点点头,叹息一声,“婆婆也有一个俗家姓氏,叫做白萱……其实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罢!”

“那好,我连夜带你回去,见我母亲!”顺公子高兴起来。

“不过我还有些俗缘未了……”娜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打住,转过身看着顺公子说,“你先陪我回青丘城,我和我家小姐,有话要说。”

“好呀!”顺公子无有不遵,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我刚才站在这儿,想起那天上小摩岭点烽火的事了。”

“嗯嗯,那天你抱着我,好想摸摸你的脸来着……”

两个人说着话,重新潜进城里,摸到青丘祠堂,见祠堂前果然已增加了守卫。小娜和清顺嘀咕了几句,让他负责料理前面,自己从后窗进入,果然一切顺利。喜朵正半睡半醒,睁开眼看到了她,不由大吃一惊:

“小娜,你怎么回来了?”

“小姐,门外那个少年,是穆陵城顺公子。我要跟他去穆陵了,和小姐主仆一场,还有几句要紧话和你说。”娜姑娘趴在地上磕了个头,直起腰来,“小姐,你还记得背上那朵栀子花吗?”

“这是我生下带着的胎记,怎么了?”喜朵不明所以。

“这个胎记,隐藏着前世的秘密。”小娜说,“我只要刺它一刀,你就不会死了。”

“我已是必死之人,生无可恋。”没想到喜朵压根儿听不进去,摇了摇头说,“愿意用我的身子,还有这未出世孩子的性命,来赎雪公子所犯的罪孽。”

说完,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不,小姐,你是不会死的!只要你肯让我刺你一刀……”

娜姑娘说着,刷地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3

“小娜,你,你是要杀了我吗?”喜朵惊道。

“我只是往你后心刺这么一下,好像有只蜜蜂往那栀子花心采蜜。”娜姑娘比划着说,“然后他们就是把你沉到湾底,也杀不死你了。”

“小娜,”喜朵一听,反让她给气乐了,“上次这个少年来救你,我就觉得奇怪。你到底是被穆陵城收买了,还是受马头族人胁迫,要先取我的性命?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小姐,我没有!”娜姑娘辩道,“我怎敢有谋害小姐之心?我是来救你的!”

“你真有这份心肠,也就好了。”喜朵冷笑不已,“小娜,你可明白,我和你从小一块长大,虽名为主仆,实情同姐妹。不论有何种理由,你拿刀刺我,这就是以下犯上。你,你能下得了手吗?”

“我,我哪里会有心行刺小姐?这是唯一能救小姐的法子……”小娜带着哭腔说。

“好啦!你我主仆、姐妹情意已尽,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喜朵厉声喝道,别过脸去。

“那好,小姐既然听不进我的话,你注意到小龙湾对面那块般若石了吗?石下面有个天然穴龛,藏得下匕首。我会把刀放在石坎里,日后一切因果自知。”

说完,小娜转身,朝祠堂外走去。

娜姑娘所说的般若石,指小龙湾对面一块天降陨石,不知落在湖边几千年了。石坎上有好多沟沟坎坎,却没人留意到石底下会有一个藏短刀的洞穴。

“慢着!”喜朵恍恍惚惚,仿佛记起来什么,“你刚才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狐仙庙里的仙婆婆。”娜姑娘止住脚步。

喜朵若有所忆……在狐仙庙里,狐婆婆冲着她的后心指指点点,念叨了些什么。当时她就觉得那朵栀子花上有一股热气在凝聚,膨胀,仿佛要爆炸一般,想到这儿,她忽然一阵莫名的烦躁,吼道:

“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小娜慢慢转过身来,早已经泪流满面,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呜咽道:

“小姐,从此珍重!三生两世难逢,天各一方长别,就是来世,我也没有缘份伺候你了……”

“小娜,你说什么?”喜朵情绪一落千丈,好像在喃喃自语。

可是娜姑娘已经爬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了。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檐下水声滴沥,小龙湾波浪拍击,其声和缓,韵显洞远,仿佛传递着群山的气息。夜恰未央,城里还有小儿在玩耍,边跳边唱:

一二三四五六七,
姑娘今年正十七。
三三隔世方得九,
一入毒门无消息。

……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2 19:06:59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天地寿

1

再说穆陵城沂凤夫人,自放清顺去青丘,难免日夜挂心。毕竟儿子还小,虽习得武艺在身,出门在外总是经验不足,缺乏历练。又怕那女子并非紧狐转世,是自己想差了,而清顺却把人带了回来,委实有些难办。

眼看着李城主寿诞已近,穆陵府内外开始忙碌起来。沂凤夫人每日都要坐在前堂,安排诸项事宜。忽然有人来报,说二公子回来了!夫人一听大喜,刚要起身,小儿子已经带着娜姑娘来到堂前。

沂凤先看清顺,出去了十几天,人貌似瘦了些,却气宇轩昂,精神头儿十足,便放心了一半。又见那女孩,一袭紫色长裙,秀发披肩,温柔和顺,气韵如兰,这才心下稍安。

只是人虽然带回来了,沂凤夫人还没有得到想到的答案,未免大费踌躇。一边吩咐大儿子文长和展颜出来相见,自己觑了个空当,来问清顺:

“这次我让你去青丘寻这女子,你照我的话做了没有?”她一脸严肃。

“做了,我冲她手腕砍了一刀,当即流血了……”

“什么,流血了?”夫人急道。

“换上你你也流血呀,”清顺不满地嘟囔着,“后来狐仙庙仙婆婆就来了。”

“哪个狐婆婆?”沂凤夫人不解。

“那狐仙婆婆出来,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后来两个人都不见了,小娜姑娘直到天黑才回来。”清顺老实回答。

……

盘问了半天,沂凤夫人感觉自己象什么都没问,儿子什么也没说。显然清顺并没有眼见这女子施展异术,唯一的收获是青丘山狐婆婆的出现。

虽无真凭实据,沂凤夫人却感觉这狐婆婆和青丘四狐大有关联。金狐展颜现身的时候,她就躲在洞房的梁头上。是狐婆婆带走了金狐,并传给她法术。后来又化身美妇人,来帮助穆陵城打退了马头族。虽然美妇人和老婆婆外貌相差太大,但仙家多变化,也没有什么稀奇。何况沂凤夫人早就访听到青丘山这位狐婆婆极其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几乎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看到她不同的样子。

而这次小儿子去青丘寻这女子,这名狐婆婆竟然又出现了!她带走这个丫鬟,都对她做了什么?这一点清顺说不上来,那就是不知道,因为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从小不会撒谎。唯今之计,也只有让这娜姑娘多住几天,留心观察才是。

于是沂凤夫人不露声色,安排小娜在穆陵府住下来。以城主夫人城府之深,清顺当然什么也没看出来。不过作为穆陵城当家人,至少有一点,沂凤夫人还是心里有数的。她不会随便认一个民间女子做儿媳妇,何况是丫鬟身份!倘若儿子真的掰扯不开,也只能纳妾为妃,另寻一个门户相当的女子做正妻。

好在沂凤夫人并没有等多久,在李城主七十寿诞的前一天晚上,她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2

李城主寿诞前夜,沂凤夫人召集全家人一起吃过饭,又来前厅吃晚茶。文武百官和各地礼品已呈上来许多,摆在屋子里琳琅满目,金碧辉煌。李城主挨个欣赏,点赞,和夫人、儿女们谈笑,其乐融融。沂凤夫人心情大好,一边和夫君凑趣,一边时不时瞟展颜和娜姑娘一眼。小娜心里明白,离开座位上前施礼,说:

“小女子从青丘来,在穆陵城叨扰了几日,无以为报。喜逢城主七十大寿,献上一树深海珊瑚,聊表寸心。”

说完她走到大厅中间,盘腿打坐,从怀里掏出一根磨制的象牙如意,口中念念有词。

这如意签一亮相,在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因为这宝贝,在座的人大多认得的,都知道是李城主送给顺公子的生日礼物,怎么到了这女孩手里?李缘来不觉皱了下眉头,对这丫头的来历,虽然沂凤夫人并没有完全对他说破,多少也有所耳闻,没料到小儿子会和她亲密到这种程度。

这时穆陵府的下人都知道女孩是顺公子带回来的,在心里已经把她当作穆陵府儿媳妇看待,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看她给未来的公爹献上什么样的贺礼。

就见娜姑娘念诵一番,把如意签往空中一抛,口里念声:“长!”象牙才刚落地,马上枝干伸展,长出一树半人多高的珊瑚来。

登时大厅里流光溢彩,赢得了下人们一片欢呼,连李城主和沂凤夫人,也不由喜笑颜开。在前堂伺候的一个老妪大着胆子上前把珊瑚树敲了敲,惊叹道:

“是真的哎!”

只有顺公子貌似不乐意了,走到小娜身边轻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怎么又给变回来了?”

“这个不是吗?”小娜从袖口里把如意签露了个头,悄声咕哝道。

大家交口称赞不绝。沂凤夫人这才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忽然又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儿媳妇一眼。

其实这个意思人人心里都有,只是没人好意思讲出来,那就是闻名天下的狐夫人,会给老城主奉上一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呢?

但见金狐展颜一身素装,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当然谁也不好说什么。这里面最着急的,不用问,要数李公子文长。所以等前厅尽欢而散,他跟着展颜来到了她的居室。

唉,顺便提一句,虽然守城一战给狐夫人带来了足够的威望,也相应提高了李公子在穆陵府的地位,可两个人的关系仍没有突破性进展,即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故而随着狐夫人进入院子后,他便轻车熟路,来到自己的那个既定位置,隔着窗户和展颜说话。

“我累了。”只听狐夫人长长打了个哈欠,“公子也早点回去休息。”

“明儿父亲七十大寿,还望夫人大展神技……”李公子说。

“嗯,我记得的。”展颜应了一声,“寿诞礼物,还是生日那天亮出才够范不是?”

“不知夫人给父亲准备什么礼物?”李公子这才道出他真正想说的。

“这个,我今晚还要好好谋划一番。”展颜故意卖了个关子,“答案明儿宴席上,定见分晓。”

“娜姑娘的珊瑚树好漂亮呀,让人大开眼界!”李公子叹了一声。

展颜说:“你还不走?我可真的要睡了……”

过了一会儿,展颜才刚刚收拾好床铺,听到李公子去而复回的声音。

“谁?”她警惕地问道。

“夫人连日劳顿,我刚刚打来了一盆热水,给夫人泡脚……”

展颜忍不住掩口要笑,半天,狐夫人终于开了金口,吐出玉言:

“你进来吧!”

3

城主大寿,宾客盈门,把酒言欢,不过大家都留着几分兴呢,等着看狐夫人的保留节目。

狐夫人的声望,自从赶走马头族人,在穆陵城达到顶点。千鹤兵,御剑飞,神仙打架,让全城百姓看足了一场大戏。到九尾娘娘现身,戏份到达了高潮。看到九尾娘娘用长尾把那臭道士卷起来,抛向不可知的远方,满城都疯狂了。自此穆陵百姓也跟青丘城一样,家家供奉起九尾娘娘牌位。个别人家还在九尾娘娘牌位边另立一个小牌,上书“金狐夫人”。

而城主他老人家七十寿诞,包括从青丘新来的娜姑娘都献上了礼物,珠光宝气在大厅上摆着呢,更何况精通法术、声名赫赫的狐夫人?

所以虽然没人敢问,在场诸位还是心里有数的。果然酒至半酣,展颜走到大厅中间盈盈施礼,款款言道:

“给城主爹爹贺寿,小女子无以为献,就写一个寿字吧!”

这话一出,立刻在众人间引起一阵窃窃私语。现场作寿,也太简单了吧?再说寿宴上并没有准备笔墨纸砚,怎么写?凭空临帖,岂不是对老城主大不敬?

谁知狐夫人果然挽了挽袖子,拿手指比比划划,横撇竖捺,在空中写了起来。

大家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但见展颜刚刚点上最后那个点,便听嘡啷一声,一个金光灿灿的大寿字立在了厅中央。

顿时众宾客一齐叫好,嬴得了满堂彩。李缘来高兴之余,也是心血来潮,说了句:

“人常说寿比南山,如果能把这个寿字刻到青丘山上,就更好了!”

啊?在座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青丘山路途遥远,虽说青丘城和穆陵城友好邻邦,到山崖上刻个字,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李城主这是怎么了?是今天酒喝多了,还是真的老糊涂了?

沂凤夫人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妥,刚要开口转移话题,谁知展颜听了,略无难色,又把手腕一翻,道声:“走!”那寿字离地而起,向门外飘去。

这寿字到了门外,见风就长,长得那一笔一划,都跟栋梁相似,仅下面那个寸字,就有一人多高。众人纷纷离席,跟到外面来看热闹,见那狐夫人把手一扬,巨寿化作一道金光,凌空向青丘山飞去。

马上赢得一片喝采声,穆陵城飞出了一个寿字,同时引得全城人翘首观看。而展颜则一直站在那儿,一手指天,消耗着法力,好把这寿字送到指定位置。

过了一会儿,狐夫人头上开始流汗,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小娜在一边看了,情知不妥,叫了一声姐姐,却不知自己是上前,还是不该上前。

而此时展颜毕竟修为还浅,直感内力都要给耗尽了,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情不自禁在心里叫了声,师傅……

哪知道白萱这天不在家……幸而寿字刚刚飞到青丘山前,偏偏惊动了山洞里一位上仙,这上仙不是别人,正是赤霞上仙桥桥。

再说桥桥,自从笑笑带领青丘百姓给她送来赤霞洞的牌匾,便进入休眠状态。这一睡就睡了过去,不知时日。这一日醒来,看到这个寿字要掉落山前,掐指一算,已知怎么回事,顺手一点,寿字再次跃起,稳稳嵌入大摩天岭山崖上。

桥桥刚一发力,展颜心中立刻有了回应,毕竟姐妹连心,狐夫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遥远的青丘山上,金光映空,经久不散。沂凤夫人打发人飞马去探,查验结果。直忙乱到傍晚,感觉身边貌似少了一个人,小儿子清顺满头大汗地跑来告诉她,娜姑娘不见了……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3 20:24:52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黑渊薮

1

且说穆陵城老城主李缘来七十大寿,狐夫人长媳展颜大书一个金寿,动用仙力镶嵌在青丘山大摩岭上,惊羡众宾,寿宴直开到日暮,犹未散去。正忙乱间,小儿子清顺来报,娜姑娘不见了。沂凤夫人大惊,当着众人,又不好说破,只好密密安排人在穆陵府内外找寻,踪迹全无,不免深感蹊跷,暂且按下不提。

那么娜姑娘去了哪儿呢?这话还得从“树上掉下个狐婆婆”那天说起。

从狐婆婆那儿,她得悉了她们青丘四狐转世历劫的秘密。

那天,狐婆婆找了个由头定住顺公子,带着小娜腾空而起,飞到青丘城东。

青丘城外,一马平川,阡陌纵横,湖泊相连。在湖泊的尽头,是一望无边的沼泽。

小娜第一次腾云驾雾,胆战心惊,感觉脚下象踏了棉花,使劲拉着狐婆婆的衣襟,唯恐会掉下来。

“婆婆,我不是在做梦吧?”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

“没事。你本是青丘山紫玉仙子,现在已经恢复了仙力。”

婆婆把她使劲一推,小娜飘荡到一丈开外,脚下生出一朵紫色祥云,稳稳地站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往下看去。但见青丘城星罗棋布,西边群山连绵,东边海蓝接天。离青丘城不远,一片黑色的沼泽,污泥蒸腾,咕噜咕噜冒着气泡,仿佛要炸开一般。

“啊,这是什么?”娜姑娘惊讶地问。

“这就是青丘城外的那片沼泽。”狐婆婆说。

哦……小娜此前并没来过,可也听说这沼泽虽深不见底,却长着不少野草、浮萍和小灌木,给这汪死亡之海带来些许生机,做梦都没想到会成为这个样子。

“这沼泽正在发酵,已经酿成黑色渊薮,不日就要给青丘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狐婆婆并没有看她,好象在自言自语。

“怎么会这样呢?”小娜大惑不解,纳闷地问。

“因为这黑色沼泥里含有一种巨毒。一旦达到沸点,全面开花,会形成黑色雨,覆盖整个青丘。所落之处,将从此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狐婆婆说。

“有这么厉害?!”小娜吓得心砰砰直跳起来,“这沼泽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吗?”

“这沼泽本来也没什么,自从扔进了个道士。”狐婆婆缓缓言道,“话说那日马头族围城穆陵,展颜动用我所传授的千鹤兵,引来了我的师兄,槐黄子……”

2

那天穆陵围城,白萱和槐黄子比拼法力,槐黄子引来了金乌之火,要火烧穆陵城,终于惊动了九尾娘娘。九尾娘娘化作浮云之形,上达苍穹,汲取银河之水,灭掉了槐黄子的精火。那槐黄子不自量力,乌龙剑擎天,来斩九尾娘娘神尾,却被九尾狐神尾卷住,抛向了远处。

这远处说远不远,穆陵之北,东海之西,恰好落在青丘城东的这片沼泽地里。本来九尾娘娘这一卷,已经使槐黄子筋骨尽折,七经八脉俱断,废掉了他全部法力。把他抛到这沼泽深处,也算给他准备了一个安葬之所。

可槐黄子怨毒之深——虽然身躯很快被泽底的沼气侵蚀,与污泥同朽,一点元神不灭,反而吸收了沼泽的千年毒气,生成一种巨毒,黑渊薮。

这黑渊薮生成时还小,被无边的污泥包住了,压在地底。可沼泽地毒气既多,黑渊薮不断吸收,不断膨胀,终于产生了新的能量,在污泥里打滚,哀嚎,呼天抢地,搅动得整个沼泽开始翻腾起来。

啊,原来如此!小娜俯身向下看去,见整个沼泽地都在发酵、蒸腾,咕噜咕噜,直冒泡泡,黑气氤氲,好像眼看就要爆炸……黑色的污泥飞满大地,青丘山,青丘城,到处都被污染,侵蚀,腐烂,绿色在消失,城池在消失,生命在消失……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狐婆婆问她。

“好可怕!好可怕呀!”小娜喃喃地说。

“婆婆,”她这才想到什么,“青丘城里传言什么青丘四狐,应劫而生,金狐展颜、赤狐桥桥,另外一个是不是我家小姐,民谣中所唱的银狐喜朵?”

“不错。”婆婆点点头,“金狐展颜和赤狐上仙皆已历劫,银狐喜朵眼下也在劫难逃……只有你才是这黑渊薮的克星,避免青丘这场灾难。”

“我,来克黑渊薮?”小娜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看不出浑身上下有什么闪光点。

“万物相生相克,都有定数。”狐婆婆说,“我看你还有些俗缘未了,给你七天时间……了结了那前尘往事,然后来完此劫。”

……

3

在穆陵城发现娜姑娘走失,还在密密搜寻她的下落时,她已经飞临到沼泽地的上空。

这时,她已经现身为紫狐上仙,身穿一件紫色轻裙,长发及腰,紫色绸带抹额,赤膊露脚,手腕、脚脖上都套着紫菀花环。

为什么会是我?

因为你生于青丘山紫玉谷,是紫菀花精灵结成了你的魂魄,百里紫菀花谷,千年紫菀花精,紫狐应运而生。

她手中扬着一把紫玉剑,可这把剑不是刺向沼泽,而是刺向自己。只有她紫狐的处子之血,才是黑渊薮的克星。

因为这黑渊薮,只是槐黄子一点元神不散,不停地吸收毒气,形成的一团混沌。这混沌刀割不断,切而复生,只有紫狐之血,才能吞噬掉他的元气。用紫狐元神,吸收黑渊薮养成的毒气。

是我和槐黄子相生相克?

是这样。因为紫狐也会因此中毒,沉在沼泽深处,千年不得转世。因为只有如此,你才能永远镇住这黑渊薮之毒,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与污泥同朽……

狐婆婆,在污泥里一眠千年,我会寂寞的!

二世之后,你会转入东镇毒门,那时你的人生,又会另有一番际遇。

东镇是什么,离青丘远吗?

东镇是座山……

毒门是什么,是一个部落?

毒门是一个江湖帮派,你会成为毒门九妹……

九妹?我的师父是谁?师兄们都有谁?

时辰到!!!

她朝青丘城投向了最后一眼,然后用紫玉剑,刺向自己的心口。

别了,我所有的欢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小情绪,所有的生有可恋……

从此,我将与这沼泽同眠。

她的身子围着沼泽地飘起来,慢慢化作了紫菀花花瓣,在沼泽上空,下起了一场花雨。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3 20:25:23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青丘劫

1

自从上次马头族人犯境,青丘城百姓谁也没有留意,秋还没到呢,白天已在一寸寸短起来。后来才有人发现是东方泛起一抹黑雾,遮住了早上升起的太阳。

但老百姓晨起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不误农时,不大旱或阴雨不止,别说是几分雾气,云是白是黑,朝霞多彩,晚震灿烂,也难得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有那百日不遇的霓虹迸现,才能让众生仰望,留恋一番。

这些日子让青丘百姓万民齐瞻的天象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穆陵城战事正酣,九尾娘娘现身,白云成狐,漫天飞舞,九条神尾上下翻卷,遮天蔽日。满城子民都看呆了,唯有焚香礼拜不绝。

第二次天现异象,是到了夏秋之交,东边忽然下起花瓣雨。整个沼泽上空紫云氤氲,化作千万朵紫菀花儿,纷纷飘落。城内小儿则拍着小手,边跳边唱:

木鬼子,黑脓包。

见了紫玉肿立消。

臭道士,黑包脓。

花雨盖下污泥冢。

……

也正是从下了这场花雨,东方的天空日渐晴朗,真正到了秋高气爽,乾坤朗朗。可是自立秋之后,圾内不明身份的人多起来。虽然耕门和樵门对进出行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谁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每日里走街串巷,东游西逛,没正经事做,又好象都很忙的样子。起初青丘人对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在意,后来刚开始留心,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因为马头族大军已经围城!

马头族这次好像倾巢而出,城东渔门、城西樵门、城南耕门,包括城北读门四周全是兵马,带着攻城器械,对着青丘城日夜攻打。城下插满了各色各样的旗帜,有鹰头旗、猫头旗、鸦头旗、狗头旗……中军大帐设在城北,一面狼头旗高高飘扬。

在中军大帐北面,则另有一座大营,远远望去,似有女英戎装,营中张扬着一面马头旗帜。这面马头旗非同小可,它暗示着马头族女首领子若,也已经来到云荡山南。

马头族人非牧即战,训练有素,用兵非常讲究。猫、狗、鹰、鸦四旗,猫头兵攻东面,狗头兵攻西边,鸦头兵攻南面,鹰头兵攻北边。四旗各有将军调度,青丘城的老朋友猫鸦将军,则统帅猫头、鸦头两旗。

猫鸦将军之外,另有鹰犬将军,下设猫头将军、鹰头将军、鸦头将军和狗头将军。猫鸦将军和鹰犬将军,则归马头族兵马大元帅,雪狼将军领导。

鹰犬将军和猫鸦将军平级,英勇和计谋皆不输于猫鸦将军。青丘城军民全部上城,苦战数日,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安排精壮之士突围,手持瀛山酋长和笑言将军手令,向青丘山和穆陵城求援。

谁知赤狐上仙从把金寿定在大摩岭山崖上,耗费了不少仙力,在赤霞洞剑室中睡着了,一眠千年不醒。

再说穆陵城,李缘来过完七十大寿,不几日间,和沂凤夫人一同沐浴更衣,双双仙化了。而金狐展颜自和李公子同房,献上天地寿,则法力尽失,与普通女子无异。

老城主去世后,李公子文长顺利继承穆陵城主之位。李公子登基后,充分施展自己的手腕和计谋水平,多方打压处处排挤自己的亲弟弟清顺。而顺公子自从娜姑娘失踪,人早已心灰意冷,况且他本无心城务,无意和哥哥去争什么,于是愤而出走,不知所终……

2

城将不保,青丘人的愤怒彻底爆发了。从围城之日起,城中的老弱妇孺,就有不少人围在青丘祠堂前,扔砖头,吐唾沫,下以恶毒的诅咒。终于在一个阴雨天,马头族人暂缓攻城,青丘族人偷得半日空闲,可以有时间处置这青丘灾星、犯有数宗大罪的喜朵了。

喜朵犯有多项族规,未婚先孕,私通马头族,怀了异种……每一项都足以要她的命。可老族长一念之仁,数罪并罚,只按妇女通奸论处,绑上磨盘沉湾。

这一天青丘城万人空巷,除了青壮年奉命守城外,其他人都涌到青丘祠堂来了。可在行刑的时候,出了一个小岔子。那就是城中富余的闲置磨盘已经没有了,百姓谁也不愿献出自家的磨盘。这一方面是会耽搁过日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怕沾了晦气。

急切间找不到缚在身上的重物,而时间宝贵,马头族人说不定何时就会打进来。在别人的提醒下,老族长注意到了小龙湾对面那块陨石。

那块石从天上掉下来不知几千几万年了。这是一块丑石,浑身坑坑洼洼,除了放在那儿挡道外,毫无其他用处。

另外它还有个额外的好处,那就是自身比重大,别看个头小,却足够重。用它绑在这女子身上沉湾,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好,就是它了!老族长点点头。

他甚至还有些遗憾,几千年来,这湾里不知沉过多少出轨女子,为什么没人留意到它呢?

丑石马上给搬了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它绑在喜朵身上。于是一群老妪跟在老族长后面,齐声念诵了一段唱词:

姑娘姑娘你别怨,
你的洞府在龙湾。
三个龙湾紧相连,
从此魂归青丘山。

姑娘姑娘你别哭,
你本青丘一只狐。
从此跳出尘网去。
回到山里享清福。

姑娘姑娘你别怕,
下生都是头朝下。
此去轮回走一遭,
来生有你没有他。

……

3

我不怨,不怕,不哭,在陨石绑在身上的那一刻,喜朵姑娘真正感到了彻底地解脱。

在几个大汉合力把她扔进小龙湾的那个瞬间,她仰头最后望了一眼青丘的天空。

生既无可恋,死又有何妨?
十七花岁月,少女梦一场!

只听扑通一声,喜朵连带陨石被扔进湾里。她身子在水里翻了个个儿,手指一弯,探进石身上一个洞中,触动了一把硬硬的东西。

小娜的短刀!

喜朵脑中电火花般一闪。手指弯了弯,把短刀握在手里,顿觉后心一股热浪喷涌而出,缚在身上的麻绳自动解开了。陨石越来越小,渐渐缩成一个圆圆的薄饼,落在她的怀里。

只是她的身子仍在不可避免地向下沉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水中也能视物,也能呼吸。沉到湾厎时,她看到底部似有两个暗洞,一个不停地有泉水涌出,一个不停地有暗流泄入。

突然,听到码头上大乱,耳闻刀枪相接,在青丘祠堂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杀死所有的青丘男子,女子全部收身为奴!”

雪公子!她心中一动。

城破了……

雪郎,你还是来了……

勿伤我族人!这是她心中涌起的第二个念头。谁知水底的暗洞此时出现了强大的吸力,把她给拖了进去,沿着地下的暗河向上流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流上面透进了一丝光亮,不远处,象有一个疯癫道人在边走边唱:

我居谷底君居峰,
山下无雨山上风。
何处三春一夜尽,
四季荒冢白头生。
纵情三世痴难忘,
持道三生青丘争。
谁见轮回终归零,
山水长阔几时更?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3 20:25:56 +0800 CST  
青丘帖更新毕,因为明天情人节,发个红包先:)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3 20:27:55 +0800 CST  

情人节快乐抢红包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3 20:29:46 +0800 CST  

青丘穆陵传之白浪梦迷

第一章 百草园

1

展眼千年,沧海桑田。却说离穆陵城不远,有座打鼓山。山虽不高,多生涌泉,蜿蜒东泄,折向北去,形成一条河流,得名白浪。光阴荏苒间,这穆陵城早已废弃,空留遗迹,白浪河则不舍昼夜,长流不息,滋润土壤,逐渐在北转途中留下一片滩涂,名白浪洲。滩涂上百草繁茂,鸟兽栖息,自不必说,引来一位名医傍水而居,食百草,辨药理,悬壶济世。这大夫骨格清奇,眉目清朗,又长于清谈,因此大家都称他三清大夫。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他每月几次都要西行不远去沂山采药,有传言说他是峡谷蛇精转世。膝下只有一女,年方十六,取名若冰。另收了两个药童,一个长于武事,大夫出门,常伴左右,叫做剑胆;一个文弱书生,在家抓药,看守店铺,名叫琴心。

而大夫去沂山,主要是为了采挖千年灵芝、千年人参、千年何首乌等珍贵药物,故而每个月只去几次,每次需要几天。平时在家由琴心和若冰做伴。琴心既识百草,懂药理,知五行,辨阴阳,渐通望闻问切,一般常见杂症,皆不在话下。凡有疑难,必等大夫回来,虚心请教。大夫则倾囊相授,诲人不倦,所以琴心在三清医馆也当得半个家,有小大夫之称。

且说这一天大夫带剑胆去沂山,在万亩黑松林内寻找一种珍稀的涛菇凉,耽搁了些时日,便从北面巨源涧下山。从巨源涧经天齐湾,绕过大摩岭不远,正是下龙湾。原来这天齐湾系弥河源头,又有上龙湾之称。剑胆眼尖,先拿手一指,说:瞧,那是什么?大夫快走几步,见下龙湾里浮着一个女子,忙唤剑胆。剑胆眼明手快,脚下更是麻利,早已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过去,把女子推扶上岸。

大夫把女子接过来,平放在草地上,打眼一看,不由叫声奇怪。因为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上并非本朝人装束,而且腰肢柔软,面部如生,胸隆腹平,绝不象个溺水之人!伸手探了探,心口竟还有几分温热。不免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说:“把她带回去再说吧。”

带回去?剑胆顿生疑窦。眼见这女孩不象个溺水之人,身份不明,生死不明,是不是当朝人还不好说,万一是山里的树怪花灵、山魔野鬼、水妖兽精变化的,带回百草园,岂不祸害家人?可看大夫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象开玩笑,只好默默把她掮在背上,疾步下山。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借了一匹马儿,把女孩驮回白浪洲头。

再说琴心和若冰,自大夫出门后,朝夕悬望。这一天又将傍晚,琴心忙着打理药铺,若冰却无心烧火做饭,倚在篱笆墙边,眺望夕阳,看沂山那边,山路长长。刚发现爹爹和剑胆的身影,反而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挖的药材拿不动,雇牲口驮回来呢,忙上前帮着,七手八脚把女子抬进屋,放在床上。

大夫稳下心神,拿手试了试鼻息,可能一路颠簸的缘故,竟有了几分湿热,更心中有数了,回头吩咐:“取一棵还魂草,开半碗热汤来!”琴心答应着,打开百宝箱,选了一棵中等的碾碎了,沸水冲泡,送到大夫手上。大夫让若冰扶起这女孩,慢慢喂她饮下,见女儿脸色略有点异样,便问:“怎么了?”

若冰把女孩重新放好躺下,说:“我刚才没留神摸到了她,怀里有块硬梆梆的东西呢。”

“喔?”大夫一愣,“拿来我看!”

若冰往她怀里掏了掏,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枚古色古香的铜镜!

大夫接过来,见铜镜一面有个金盔金甲黄马的少年将军形象,另一面是个盛妆女子,穿着本朝人衣饰,而且两个映像都不象刻上去的,如从镜子深处走出来的一般,在暮色中透着几分古怪。若冰凑上来一瞧,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看这镜中女子,有几分象暖春坞月桂呢……”

“胡说!”大夫喝斥道,“这女子来得十分蹊跷,她身上的铜镜怎么会有我白浪女子映像?”

原来这月桂,是镇上暖春坞一个花魁的妹妹,姊妹两个,同胞孪生,姐姐花神,妹妹又叫花仙子,从小沦落风尘,为大夫所忌,所以不肯对号入座上去。

“我只说有点像,又没说一定是花仙子……”若冰咕哝着,又拿手一指,“这镜边好像有字哎!”

大夫瞪了她一眼,嗔道:“这样蝌蚪般的符号,我岂能识得?除非去沂山,找邢公子、堂主、如水住持他们……”

父女俩正在斗嘴,忽听哎哟一声,躺在床上的女孩醒了过来。

2

这姑娘睁开双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先在屋子里转了转,又怯生生地看看大夫、若冰和剑胆他们:

“我这是在哪儿呀,你们?”

“姑娘别怕,”大夫温和地说,“你是我和徒儿从沂山带回来的。你家在哪里,又为何落水?”

“我掉进水里?”女孩不解地看看大夫,又看看自己。

“我们遇到你时,在大摩岭下龙湾,人正漂着呢!”剑胆在一边沉不住气,大声说。

“是呀,你住沂山边吗,上山做什么?”大夫继续问道。

“沂山?”女孩茫然地说,“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姐姐,你看,”若冰从爹爹手里拿过铜镜,递到她手上,“这是你身上带的,或许能帮到你……”

女孩接过镜子,反复看了几遍,发现侧边有一个洞眼,用手指抠了抠,取出一方丝帕,包着一枚银簪子。

“哎,这丝帕上也有字呢!”若冰眼尖,还是先看见了。

大夫接过手一看,还是一样的蝌蚪符号,一个字也不认识。

若冰把女孩揽进怀里,用自己的梳子给她拢了拢头发,插上簪子说:“瞧,这簪子正合适,真好看!”

“姑娘,上面的字你认识吗?”大夫又问。

女孩认真地摇摇头。

“你对自己的事,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剑胆还是忍不住多嘴。

“我……”女孩低头想了一会,心头似有万千思绪,都卡在了那儿,“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十七……”

“比我大一岁呢!”若冰欢喜地说,快人快语,“那我们就叫你十七好了,十七姐姐!”

“那好,姑娘先住在我这儿,调养一下身体……”三清大夫毕竟经验丰富老到,已猜出八九,便说。

谁知琴心早对剑胆使了个眼色,把他引到外面,问他:“这女子身份不明,留宿家里,万一是山里的狐妖猴精,专门摄人魂魄,食人心肝,咋整?”

“是大夫要带她回来。”剑胆说。

“我看你最近有些神神叨叨。”琴心哼了一声,“你说,昨天那花神妹妹,花仙子为什么来找你?”

“她来过了?!”剑胆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听说是什么沂山来人。你明明去了沂山,她们怎么会到医舍来找你?”

“嘘,你小声点,当心大夫听见……”

3

十七在百草园住了下来,是夜,只喝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羹。若冰有心要和她一起睡,也疑忌她身份不明,怕会是深山老林的树精花妖,只陪十七说了会子话,问她认不认得铜镜里的浓装女子和少年将军,见她仍毫无记忆,便帮她收拾好床铺,另外悄悄睡了。

而十七是久眠之人,这一睡就跟招了打盹神似的,直到日上三竿方醒。睁眼感觉屋里静得出奇,大夫、若冰,还有两个药童不知去了哪里。四下里打量一眼,见做好的饭菜扣在桌上,屋后小溪边似有窃窃私语,便移到后墙跟,趴在窗台上听了听,果然是若冰姑娘在说话:

“月桂姐姐,爹爹带琴心出诊去了,昨天和剑胆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只怕快要醒了。我们长话短说,你肯定那朝廷狗官要走白浪洲头吗?”

“消息千真万确。”叫月桂的女子说,“这狗官祭祀路线本是从青州府经骈邑城,然后去东镇庙,因时间富余,才取道白浪洲。一者这狗官乃是当朝户部尚书,出身翰林,惯会附庸风雅,要来看看我们滩涂的花草,作几首歪诗;二是为了白浪河边的一项特产。”

“是什么?”出声的男子,却是昨日那个少年剑胆。

“萝卜。”月桂说,“难道你没听说蓬莱苹果莱州梨,不如白浪的萝卜皮么?”

“喔。”剑胆和若冰听明白了,虽然季节不对,白浪河附近百姓家都有窖藏的。

“那好,这等卖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只要你们筹划妥当,我愿做这把剑,取奸臣项上人头!”剑胆痛快答应。

“赞,不愧是我剑胆哥哥!”若冰在旁边轻拍着小手,嘻嘻一笑。

“当然,我们不打无把握之仗。”月桂说,“这狗官从京城出来,身边带着他的贴身管家李求石,也是位师爷,一个谋略型人物,不会武功;另有个随行护卫,却是成名的侠客,姓赵名长风,江湖人称长风潇雨。到了青州府,衙门加派十几名士兵护卫。这些官府爪牙,有我们这些人,自会料理得了,所以剑胆专管对付赵长风,你只要能缠住他,我们便有机会取狗官性命。”

“这长风潇雨用什么兵器?既曾行走江湖,担得起一个侠字,武切会不会很厉害?”剑胆说。

“此人使一柄长剑。”月桂说,“当年行走江湖,颇有些威名,要不然也不会做到尚书府护卫。”

“哈哈,他使剑,我也使剑,正好可以和他切磋一番!”剑胆兴奋之中,声音又大了几分。

“呸,给奸臣狗官看家护院,也配得上这个侠字?”若冰哼了一声,“只是不知他和穆陵关刘元将军谁更厉害些,剑胆哥哥能不能打嬴他?”

十七听得云遮雾罩,不明所以,月桂却会心一笑:“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也没听说他们二人比试过。不过我们这次行刺朝廷命官,担着天大的干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4 21:09:00 +0800 CST  
第二章 一刺惊

1

十七连自己的身世都还没搞清楚呢,当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原来这位丧权辱国、面临杀身之祸的尚书大人也不是外人,姓梅名乐公,出生于沂山脚下,当年曾在沂山腹地法云寺读书,时称梅公子,进京赶考金榜题名,初选外任,后历京职,一路官至户部尚书。二十年宦海沉浮,已把他从一个诗酒风流的年轻人磨练成心机似海、波澜不惊的朝廷重辅。无奈奸臣当道, 痴迷声色犬马,他虽日夜为国事操心,仍难得皇上宠信。

终因天下承平日久,兵备不修,边关不宁,外患不断,他被当做替罪羊推出去,签了一回城下之盟。

这回祸乱的起因,是北方草原镔铁族中兴起一位女主,小字飞扬,被赐姓黄,人称黄太后。虽系女流之辈,雄心勃勃,觊觎中原日久。先蚕食鲸吞,逐步统一了草原部落,方挥师南下,一路打到京城附近。京城旦夕将破,风雨飘摇,天下震惊,那些奸佞小人反而没了主意,最后还是把他抛出来,出城与番邦谈判。

谈判持续进行了十几天。他每天奔波于京城和敌营之间,虚与委蛇,据理力争,痛斥得寸进尺的外族使者,钢刀临颈面不改色。无奈圣上乾坤独断,以永享太平为旨,以息事宁人为要,最终还是割地赔款,人称丧权辱国。

忧国忧民二十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朝政日夜忧心、操劳国事的梅乐公,一世英名,由此毁于一旦。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是梅乐公一生的抱负和追求,为官为宰,青史留名,没想到人到中年,背上了这样一口黑锅,大书奸邪二字。

自战事一开,朝中就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圣上是没有错的,围着皇上团团转的佞臣更加振振有词,于是众多的不满、指责全抛在他一个人身上。

白纸黑字就是他签的,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梅乐公身心交瘁,本来他早有退隐之念,正巧圣命祭祀岳镇海渎,他争取到了来沂山的差事。

沂山,位属东镇,他的故园,起步的地方。

皇上也是念他受了一些委屈,痛快地答应下来。于是他简单收拾了行装,尽早离开了京城。

归去来兮……

只是国之将破,山河孰归?

2

可是天下恶名业已传遍,此行自是步步惊心。一路迤逦赶到青州府,按说从这儿径直南下,由州府和骈邑县衙官员随行,前往陪祭。他却另有安排,让众官员到沂山东麓接官亭等他,自己则取道白浪洲头,因为这儿有他的老友,三清大夫。

当初他在沂山读书,与三清大夫、姬云飞、抱石堂主交好,时称梅兰竹菊四友。

近了,近了,春光明媚,清风和畅,已经可以远远地望着草长莺飞,河水汤汤。一队人马,渐至天溪渊燕处台,耳边传来一段舒缓的唱腔:

“千古兴废易如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

渔樵问答?这是他作出的第一反应。因为他当年刚到沂山,就在百丈崖谷口遇到一位樵子,叮叮伐木,铿锵而歌,所唱的就是一段沂山版《渔樵问答》。

迤逦来到河边,眼前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背影,头戴斗笠,临水垂钓。

莲蕙山人!他胸中泛起一阵热浪,快步向前走去。谁知还没走到跟前,那人调儿一转,声转铿锵:

白狼远下擂鼓山,百里无泥沙底鲜。
牛山之下波更碧,岸柳洲莎相与妍。
数声螇螰来何处,一只鹭鸶清可怜。
时有渔翁裹蓑笠,青丝闲钓夕阳边。

走着走着,梅乐公听出词儿古怪,不免心中迟疑。可是没等他明白过来,那渔者打扮的男子把钓竿一甩,圈起河中随水而漂的几枚野鸭鸭蛋,啪的一声,朝他面上甩来。

此时,只有李求石紧跟在梅乐公身边,长风潇雨走在一队士兵前面,尚有十几步远。李求石见事不好,狠命把梅乐公一推,鸭蛋擦着他的耳边飞过。

那人已回过身来,换成了一双年轻陌生的眼睛,头戴面罩,随即嗤地一声,抽出宝剑,向梅乐公胸前刺来。

梅乐公和李求石都是文弱书生,只有转身就跑。黑衣人宝剑直出,紧追不舍,接着赵长风剑也就到了。他两脚一踩马镫,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个侧翻,横在蒙面人和他二人之间,同时把长剑一搅。如果换作普通人,这一搅纵使不把对方胳膊斩断,也能打掉他手中长剑。可这少年功夫着实了得,俯冲之势,犹能收转自如,脚尖只一辗,身子已斜斜弹出,贴着水面绕了个半圆,再向惊魂未定、趋身躲避的梅乐公后心刺去。

长风潇雨长锋直出,只听嘡啷一声,两剑交迸,火花四溅。蒙面少年想再前进半步,已不能够,被赵长风截住。两个人各出奇招,翻翻滚滚地厮杀。

原来这蒙面少年,正是剑胆,从小得遇异人,学得一手上乘的搏击之技,转瞬间过了十几招,连行走江湖成名已久的长风潇雨也禁不住暗暗喝采:好剑法!

两个人你进我退,你来我往,从河边打到水上,从水上打到草地,如两只大鸟,擦着水面和草梢飞来飞去。堪堪又拆解了数十招,随行的二三十名卫兵方才反应过来,纷纷挺起长枪,上前助阵。

眼看蒙面少年就要落单,忽听草丛里波刺一声响,两个蒙面女子跳将出来,一人一把剑,同时向梅乐公刺去。

3

两个蒙面女子一个身材丰盈,英姿飒爽;一个略显瘦小,眼明手快。两个人,两柄剑,同时刺到,当真是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李求石呼救不迭,一个箭步挡在梅乐公身前,伸出双臂,横眉立目,大吼一声:

“大胆毛贼,竟敢行刺朝廷命官!”

两把剑同时停在了半空。她们要做的是为民除害,而不是滥杀无辜。还是年龄大些的女子反应更快,手腕一抖,啐道:

“让开!我们要杀的是这个狗官!”

“跟他啰嗦什么?信不信我们先杀了你?”

另一个女孩一咬银牙,后发先至,抬脚把李求石踢了个跟头。

可这么一耽搁,前面的兵士已听到动静,返身包抄过来。略长女子迎上去截杀。女孩跨前一步,正好和梅乐公撞个满怀,跟着剑尖就递了过来。

没想到梅乐公却没有躲闪,只把眼睛一闭,道声罢了……原来自从签下那违心之盟,一世清名付之流水,他便有万念俱灰之感。此时眼看着剑尖刺到胸前,竟忘了避开,暗想还是早些解脱为好……

可是女孩儿家毕竟手软,剑到中途,胳膊不由得颤了一下,噗地一声,从梅乐公肩头穿过,鲜血立时染红了衣衫。

蒙面少年和赵长风激战正酣,一转眼瞥见了,忙叫:

“冰妹,快!补上一剑!”

这蒙面女子,正是月桂和若冰。谁知剑胆这一喊不要紧,若冰见了血本就害怕,手愈发拿捏不住,宝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

一见若冰错失良机,剑胆撇下赵长风,和月桂各自虚晃一剑,同时向梅乐公抢来。月桂先至,眼看宝剑就要插入梅乐公胸膛,猛然草丛中又传出一声大吼:

“休得猖狂,镔铁族宇湛师在此!”

接着一记流星锤,向月桂后心打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4 21:09:35 +0800 CST  
第三章 断桥会

1

月桂一听背后有人来袭,只得先舍了梅乐公,回剑自救,托地跳开身,见来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壮汉,生得虎头虎脑,墩墩实实,手攥一根七尺长链,两端各系一个南瓜状流星锤,也不知轻重,举剑便刺:

“我管你是谁?奸贼的朋友,必定是恶人!”

那宇湛师轻蔑地哼了一声,随手把流星锤往上一挡,差点没把月桂的剑磕飞。

然后他把锤挂在肩上,满不在乎地跨前一步,冲梅乐公抱抱拳,说:

“我是镔铁族黄太后帐下武士,奉主人之命,沿途保护梅尚书安全!”

“什么?!自出了京城,这一路上你都在跟着我?”梅乐公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自回乡祭我祖山,关你们镔铁族什么事?”

“黄太后说了,梅尚书能出面和我族签订友好条约,就是我镔铁族的恩人!”宇湛师把头一昂,振振有词,“等黄太后入主中原,开朝立国,一样需要梅尚书这样的饱学之士,忠臣栋梁!”

“我呸!”这下可真把梅乐公给气糊涂了,浑身打着哆嗦,拿手一指,喝命道,“长风,快给我斩杀了这番邦恶贼,犯我领土、杀我父兄的仇敌!”

这时李求石正在身边给他包扎,情知不妥,说:“大人,我们才刚刚和镔铁族签署和议,只怕……”

而长风潇雨已利用这空档,仗剑护卫在梅乐公身边,当真进退两难,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剑胆在一边听出了猫腻,哈哈一乐:“好啊,镔铁族武士都来给你做护卫,可见早就投靠了番邦,你们原本是一伙的!”说着左手捏个剑诀,又向前冲来。

赵长风把剑一挥,挡住他的去路。宇湛师要的就是搅浑水,一抖铁链更要上前。卫士们个个手握长枪,虎视眈眈。月桂情知不敌,朝剑胆使了个眼色:

“我们走!”

她一把拉住若冰,带上剑胆,飞身而起。长风潇雨看看梅乐公,梅乐公忙打个手势。宇战士一见有机可乘,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哪里走!让你们尝尝我流星锤的厉害……”

剑胆冷笑一声,故意放缓脚步,觑得近了,返手一记飞镖,正中他左肋,然后追上月桂和若冰,很快消失在白浪滩茫茫野草中了。

2

却说三清大夫,当年常居沂山,和梅公子、姬云飞、抱石堂主交游,当真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后来梅乐公金榜题名,出将入相;姬云飞地方为吏,坐镇蒋峪二衙;抱石堂主闭关潜修,著书立说;他心爱白浪洲头百草繁茂,移居滩涂。每次去沂山采药,只偶尔到抱石堂主处坐坐。但抱石堂主除摆弄文字外,还是个游山玩水的散人,所以十回倒有八回遇不上的多。

故而对那些个家国大事,他鲜有知闻,虽也曾听说城下之盟,毕竟山高皇帝远,大夫人到中年,已不是那种拍案而起的愤青。何况和早年的梅公子、如今的梅尚书已经二十年没有联系,只能遥知他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给予一声深深地叹息。而梅乐公此番回乡祭山,转道滩涂,属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同他联系。他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对发生在河边的那一幕毫不知情。

从沂山采药回来,他天天带琴心出诊,常常忙到深更半夜。剑胆、若冰和那个从下龙湾带回的女孩守家。一晃数日过去了,这女孩除了想起十七岁外,对自己的来历仍然亳无记忆,从此大家都叫她十七。这一天难得空闲,大夫记起这茬,把若冰唤到身边说:

“昨儿我到槿篱农庄出诊,法云寺如水住持的女儿小雨点说要去沂山探父。我想十七姑娘正需要找他和堂主、邢公子了解自己的身世,你们可以结伴同行。”

“什么又是和尚又是女儿的,敢情沂山的和尚都娶老婆的?”十七在旁边听了,插嘴问了一句。

“姑娘有所不知。”大夫叹了口气,“这如水住持俗家姓李,生有慧根,早年最喜钻研古书典籍,考察历史风物,曾历时三年,挖掘位于沂山东麓的穆陵城遗址,不知怎么忽然悟了,抛妻别子,到法云寺出家。那时小雨点才三四岁呢,一晃已经有十几年光景了。”

没想到十七听了,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若冰惊讶不已:“哇,这么神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水叔叔的事呢。那他悟到了什么?这就是你让我陪十七上沂山找他的原因吧?”

“传说他从进寺庙,就开了天眼,通晓三生,知晓过去未来之事。”大夫说,“不过他轻易不会说破,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我让小雨点和你们一起去……佛家只渡有缘,如果他执意不肯指点迷津,你们再找堂主和邢公子问问看。”

“还邢公子邢公子的,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人家女儿身吗?”若冰撅起了嘴巴。

“胡说!”大夫喝斥一声,“人家女儿身不女儿身的,为父如何知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既然是平日里女扮男装,我们当然要称呼她邢公子了。”

“看看,又打嘴了不是?明明话里话外承认人家是一个女子……”若冰小声咕哝了一句,又话锋一转,“哎,爹爹,你看我们此行,三个女儿身,要不让剑胆哥哥同去,沿途保护我们?”

“你整天在家里缠着剑胆教你舞刀弄剑,偷学了武艺在身,你真当我是瞎子?”大夫瞪她一眼,“何况小雨点也会些拳脚,足以护身。我和琴心出去,还要留剑胆看家护院呢!”

3

第二天,十七见到了大夫所说的小雨点,细高个儿,白肤红唇,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明若秋水,乌发若瀑垂于肩际,腰佩一把龙泉剑,剑柄嵌珠,古铜剑鞘,愈显出她女儿英姿,身材窈窕。若冰见了,不胜羡慕地说:

“小雨姐姐,什么时候我能有你这样一把上品宝剑随身才好呢!”

原来若冰只不过私下里跟剑胆学习剑术,大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始终没有胆子向爹爹提这个要求。

因为她虽然早有一个行走江湖梦,爹爹却只希望她乖乖呆在家里,承欢膝下。

“问剑胆哥哥要呀!”小雨点故意呕她。

三个人说说笑笑出了门。小雨点和若冰各展轻功,脚下生风,没想到十七虽看上去弱不禁风,却一步都没落下。若冰心知她来得蹊跷,小雨点却不明就里,心下暗暗诧异。

出了白浪洲,沿汶水西行,不一会儿瞭见一座高山。折而南行,转入驿道,又西行,过遥参亭,汶上湖,接官亭,遇到一个道士,疯疯癫癫,边走边唱:

我住谷底君居峰,山下无雨山上风。
何处三春一夜尽,四季荒冢白头生。
纵情三世痴难忘,持道三生青丘争。
谁见轮回终归零,山水长阔几时更?

十七听了,若有所思,不由止住脚步。若冰问她怎么了。十七说这词我好像听过的。你认识这道人?若冰又问。十七摇摇头,说:

“我只是觉得词儿挺熟的,象在哪听到过。”

若冰听了,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那道士顺着汶河边柳堤远去了。

过了接官亭,前面便是断桥,东镇庙盈盈在望。十七见桥皆为上好的古木所制,桥头上雕有飞禽走兽,桥栏上刻着各种稀奇古怪、错综复杂的纹饰,桥身却已中断,悬在半空,不免有些好奇。走上桥头,凭栏望去,见东镇庙碧瓦红墙,山门大开,庙门前一群女子,披红戴绿,边歌边舞。十七觉得新鲜,笑了笑问:

“这是那儿呀,怎么这么热闹?”

“这便是断桥呀!”若冰说,“前面那个庙,是沂山山神庙东镇庙,庙西边那个村是断桥村。庙东边这个院落,叫东镇书院,爹爹所说的邢公子,就住在这儿。庙门大开着,前面有扭秧歌的,是要祭山了,听说从京城来了官员……”

“这桥为什么是断的,祭山都要人跳舞么?”十七喃喃道,走近了,只觉心肝象被人狠狠摘了一下,见秧歌队前一年轻女子,身若杨柳,舞姿曼妙,肩披一条长长的彩绸,随着她腰身翻转,上下摆动,衣袂飘飘。

“这位是暖春坞花神,她还有个妹妹月桂,人称花仙子。姐妹俩都卖艺不卖身,所以东镇庙祭祀,才会请她们来领舞,却不许进庙门……”若冰见十七呆呆地看着出神,跟在后面解释说。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4 21:10:14 +0800 CST  
第四章 马皮书

1

再说镔铁族宇湛师,奉黄太后之命跟踪梅乐公,在白浪洲一个不慎,中了剑胆一镖,当即感觉有些麻痒,知道不好,不敢稍作停留,发足狂奔,跑到附近一个镇子望海台,来到锦绣房敲开门,一头栽倒在里面。

这时天色已经擦黑了。锦绣房两名女子,一个叫做娥江,一个叫做枫叶,正要关门歇业,突然倒进了一名男子,先是吓了一跳。枫叶上前一看,大吃一惊:

“娥江妹妹快来,是宇湛师!”

娥江一听,马上明白过来,动作麻利地关门落锁,然后相帮着把宇湛师抬到里面。枫叶使劲晃了晃宇湛师身子,着急地问:

“湛师,你这是怎么了?”

“镖上有毒!”

宇湛师只说了一句,然后牙关紧闭,倒在床上,昏迷不醒。

枫叶和娥江一听都吓坏了,顾不得男女有别,扯开他的衣襟一看,见胁下一道伤口,已然发黑,登时没了主意。皆知道宇湛师是黄太后帐前爱将,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主人交待?娥江想了想说:

“我去打盆清水,先把伤口洗一下!”

枫叶摇摇头说:“没用的,毒性早被吸收……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顺公子,看看他那儿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顺公子,又是什么顺公子……”娥江小声咕哝了一句。枫叶已经点了宇湛师身上几处穴位,转身出去了。

娥江重新关好门回刭床边,见宇湛师两眼紧闭,印堂发黑,时不时打个哆嗦,象做噩梦似的,苦无良策,还是取过来一盆清水,用棉花蘸着,给他慢慢清洗伤口。一动着伤口,接着有血液渗出来,不一会儿便把盆里的水染红了。娥江不禁有些后怕,不敢再弄,一个人坐在床前发呆。

这么一愣神工夫,外面又响起敲门声。她以为枫叶回来了,忙打开门,反给吓了一跳,不自觉跪了下去:“黄……”

“不要声张!”来人伸手一搀,快速闪进门来,轻声吩咐道,“里面说话。”

娥江把她们领到里面。在这人身后,另有个年轻女子,看到宇湛师躺在床上,先是一楞,接着焦急万分:

“湛师,湛师,你这是怎么了?”

她扑到床边,看到伤口发黑,立即俯下身,用嘴吸吮起来。

2

她这么一吮毒,宇湛师经脉开始活动,渐渐哼了几声。女孩大喜过望,立起身,施展奇妙无比的指法,飞速点了他身上二十四处大穴,又把手按在他后心上,缓缓输入内力。

走在前面的女子略皱了皱眉头,说:“雨荷,你这样推宫换血,虽能让他暂时醒过来,却也把毒性逼入七经八脉,终不可解。如果找不到解药,岂不是误了他么?”

“可我宁愿让他醒而痛苦,也比睡着做一个活死人强啊!”雨荷说。

她继续催动内力,果然没多久,宇战士头上冒起汗来,手指、眼皮、嘴唇微微有些动弹。

“香玉姐姐,你这折兰三十六手指法只传了夏雨荷一人。我和枫叶虽来中原当差,竟与这神功无缘呢!”娥江在旁边,不胜羡慕地说。

被称做香玉姐姐的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说:“这折兰三十六手实乃上乘内功心法,需要练功多年,才能有一定的内力修为。雨荷常在我身边,所以传了她,也好随时指点。你们当初要来中原,飞扬姐姐有旨,务求速成,才只传了你们一些粗浅功夫和实用技能。”

原来这个叫香玉的女子,正是那草原女主、镔铁族黄太后胞妹。黄太后意欲入主中原,筹谋已久,数年前命黄香玉负责训练女官,分批潜入中原各地,以公开身份做掩护,刺探情报,了解掌握各州县地理、物产、民心向背,并作为镔铁族来往信使的联络点。娥江和枫叶的公开身份是锦绣房,所以她们在草原时主要学习女工和防身功夫。

说话间,宇湛师人醒过来,身子一歪,吐出一口鲜血,虎目微睁,看到黄香玉在侧,也吓了一跳,挣着就要下床。香玉上前一步,用手制止,说:

“人醒了就好。你躺着歇息,我们便在此议事。”

娥江一听,心里明白,答应道:“香玉姐姐许久不履中土,此番前来,想必是有重大缘故。”

“对。”香玉应着,又问了一句,“枫叶人呢?”

“见宇湛师受伤,枫叶寻医问药去了。”娥冮说,乖巧地瞒过了顺公子一节不提。

“那好,我便把事情先说给你听。”香玉说,“只因前阵子太后率领族人北征,在那冰天雪地的一个古洞中发现了一件马皮书。”

“马皮书?”娥江微微一怔。

“写在马皮上的,一些古老的文字。”香玉说,“北征回来后,太后命大国师佳康组织其瓜尔家族几位前辈名宿进行破译,终于读懂了马皮书的内容,竟与上古青丘的一则预言有关。”

“上古青丘?”事出蹊跷,娥江自然不得不问。

香玉点点头说:“马皮书上说,上古青丘人、神、狐族同生共居。狐族最高首领九尾狐,人称九尾娘娘,于千年后转世,应在此地,东镇沂山,白浪洲头。”

3

“啊,上古青丘,九尾娘娘,和我们镔铁族有什么关系呢?”娥江说。

“娥江有所不知。”香玉答道,“上古青丘,有一个草原部落马头族,和青丘穆陵连年发生战争。九尾狐作为青丘保护神,多方阻挠,护佑青丘穆陵两地子民。而我们镔铁族祖先,则是马头族的一个分支。”

“喔,”娥江虽似懂非懂,却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太后欲入主中原,九尾狐转世,怕是会影响到太后大计,对我镔铁族不利?”

“正是为此。”香玉说,“据马皮书记载,当年马头族多次南侵,最终还是吞并了青丘穆陵,与二族相融合,大批牧民南迁,走下马背做了耕农。但马头族不能放弃自己的祖庭,同时在草原上留下一支牧民,其首领是当时草原女主子若的女儿,也就是我族先祖,名叫豆豆。豆豆首领早年曾随海上仙学艺,颇通道术,历经多年研究,终于参透了这个九尾狐转世的秘密,并以马皮书的方式传之后世。”

“明白了。马皮书记载九尾狐转世此地,香玉姐姐前来,就是为了寻找九尾狐的下落,并加以控制。”娥江说。

黄香玉微微一笑,说:“娥江果然聪明,也不枉我当初着意栽培你一场。我这次带了雨荷轻身前来,只因太后已先派宇湛师跟踪梅乐公至此,会成为我的帮手,没想到身中奇毒。他中毒的原因知道吗,到底为何人所伤?”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娥江嚯地站了起来:“枫叶回来了!”

门一开,果然是枫叶闪身进来。娥江没好气地问:

“见着那个什么顺公子了?”

“嗯。”枫叶匆匆来到里面,看到黄香玉和夏雨荷,先磕头问安。香玉用手相搀,说:

“以后我们出门在外,以姐妹相称,不必行此大礼,以免外人生疑。快告诉我,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枫叶说:“那顺公子并不是大夫,只说天色已晚,锦绣房就两个女子不便过来,给了我一粒强心丹,让我们捱到天亮,另寻医者瞧视。”

“噢,拿来我看。”香玉接过药丸,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个顺公子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在望海台做什么的?”

“这……”枫叶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是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娥江哼了一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什么人,只说寻找一个女子,以如意签和紫菀花为记。因此游历天下,广闻博识。后来在镇上开了家商铺,叫做青云顺,和我们锦绣房做了邻居,因此大家都管他叫顺公子。这顺公子偏脑瓜又极灵活,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至于其他,还是问枫叶好了。”

“我,也不过是喜欢听人家说话……”枫叶脸红了一红。

“噢,以后对这种稀奇古怪之人,还是远离些好,免得泄露了我们的行踪。”黄香玉说,“不过我看这丹药倒是真的,可先给湛师服下。另外辅以我带来的金创药,反正人已经醒过来了,我们再慢慢设法给他解毒不迟。”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5 19:42:21 +0800 CST  
第五章 获鹿记

1

若冰、十七和小雨点,刚到断桥,天色向晚,看到一个艳衣女子在东镇庙前空场上跳舞。十七顿觉象给什么击中了一般,喃喃地说:

“为什么一个花神,一个花仙?我怎么感觉象在哪里见过……”

她忽然想起怀中那面铜镜,掏出来一看,眼前这个舞女,果然和镜中盛装女子依稀有几分相似。

啊?若冰为之愕然,随即明白过来。怪不得那天她看到铜镜时里感觉这女子和月桂长得相像,因为花神和花仙原本是一对孪生姐妹。只因月桂行走江湖,见面得多,花神深居简出,所以没有疑心到她身上去。

就在这时,柳堤上跑来一队兵卒驱赶行人,东镇庙前的秧歌队一哄而散。过来一辆马车接着花神,向东去了。又一支马队,跟在几顶轿子后面,簇拥而来。

若冰知道是祭祀官员到了,想起天溪渊行刺半途而废,见十七呆呆地望着花神远去的方向摘不下眼,灵机一动,说:

“小雨姐姐,此去法云寺不远,要不你先去你爹爹那儿。我和十七还有点事,过几天再来拜访住持大人。”

“哟,祭庙想看热闹是吧。东镇庙做法事,可不允许女人进去。”小雨点顽皮地一笑。

“我没说要进庙,”若冰伸伸舌头,“见十七和花神有缘,也许要陪她去暖春坞走走。”

“呃,对啦,那个跳舞的女孩上哪了?我们去看看!”十七一直像丢了魂似的,这才反应过来。

“那好吧,我在法云寺等你们。”小雨点并不多问,再说她急着见自己的爹爹,说完转身就走。没想到若冰在后面叫了一声:

“小雨姐姐,和你商量个事……你能把你的宝剑借我一用吗?”

“借釗?做什么用?”小雨点下意识地按住剑柄,回头问道。

“你这儿到法云寺不远,我和十七去暖春坞,还要赶夜路……”若冰央求着。

小雨点长若冰几岁,如何不清楚这点鬼心思?嘻皮笑脸逗她:“我这把龙泉剑,你可降得住吗?”摘下剑把剑柄朝她怀里一递。若冰伸手来抓,眼看要握在手里,她却又把剑一抽。没想到若冰身形也甚为敏捷,一记擒拿手,欺到跟前,一掌取她的左肩,一手来抢宝剑。小雨点本有心要试她武功,瞬息间转换身形,引她过招。几个回合,装作顾此失彼,一个不慎,让若冰呲溜一下钻到腋下,夺走了龙泉剑。

“吆,身手不错哟!剑胆这么好的功夫,怎么肯屈身你爹门下,做一名药童?”小雨点高兴地说。

“那,这把剑就归我了好吗?小雨姐姐!”若冰一拿到剑,就爱不释手了。

“啊,那你到底是借,还是抢呢……”小雨故意皱起眉头。

“可是小雨姐如果把剑送我,我不就不用还了吗?”若冰耍起赖皮,“小雨姐姐,我好想有这样一把宝剑啊!”

“嗯,好吧。”小雨点这才说出实话,“我这次来沂山,是因为爹爹捎信说,从古寺内发现了一把上好古剑,让我来看看。等我拿到剑,把龙泉剑送你好了。”

“啊,真的?!”若冰高兴地要跳起来。

2

小雨点走后,十七犹在懵懵懂懂。若冰碰了碰她说: “走吧。”

“去哪呢?暖春坞?”十七问道。

“这儿今晚祭庙,热闹着呢,要不要看看?不过要等到后半夜的,我们先找地儿吃饭,天亮了再去暖春坞不迟。”小雨点说。

“喔,好吧。”十七嘟囔了一句,心里面却在八卦,祭庙有什么好看的?

而若冰心中则另有一层牵扯。天溪渊刺杀失手,今晚月桂会不会来?如果他们继续采取行动,她有龙泉剑在手,至少可以再帮上一把……

她带十七在汶河边转了转,见断桥南有家圣水饭庄,对面却是一家千等客栈。看到千等客栈的幌子,她不由呆了呆,和十七到圣水饭庄吃了饭,喝了一壶茶。好不容易熬到夜半时分,带十七从庙后翻进去,贴着西驿馆一路潜行,来到靠近中院大殿的位置。

驿馆前后院皆空空荡荡,馆舍大门外两道牌匾,分别上书“万山深处”和“一尘不到”,在月色下闪着冷光。若水猜人都到正殿去了,嘱咐十七藏在大松树后,自己飞身上房,果然见大殿前祭台边人来人往,不停往供桌上传送摆放祭品。一会儿准备停当,由礼官主持,从梅乐公开始拜祭。十七在下面着急,悄声问道:

“若冰妹妹,你在看什么呢?”

若冰嘘声,说:“别动,我这就下去……”可是十七已经爬到树梢,要往屋面上跳。她只好退了退,伸手一接,把十七拉了过来,猫身上行,伏在屋脊。正院里人影幢幢,只有司仪响亮的声音,在夜空回荡。将近黎明,主祭陪祭三通礼毕,地方官引梅乐公等人回驿馆休息。若冰观察了一下她们的位置,怕被发现,转到西屋角,向四周望望。驿馆两边悄无声息,她不由有些纳闷,暗忖月桂会不会来?也许怕冲撞东镇爷爷,因而取消了行动?

忽听由远及近,不远处传来几声鹿鸣,站在庙门口的兵士和衙役一阵骚动。梅乐公和众官员正坐在院子里歇息,听到动静,梅乐公开口问道:“何事喧哗?”不等传话过去,有差役噔噔噔跑来禀报:

“尚书大人、诸位大人!从东边墙外跳进来一大一小两鹿,守在门口的兵爷和当差的不敢擅作主张,都在那儿围观呢!”

梅乐公听了,先是一愣,接着说:“噢?不可伤了二鹿,快快打开庙门,把它们放生去吧!”

差役答应着去了。这边众官员齐声来贺:“尚书大人致祭,有鹿来奔,大吉大利啊!”

那尚书府管家李求石,也上前凑趣:“鹿者,禄也。今天尚书大人返乡祭山,是大人的正直虔诚感动了神灵,方才得此吉兆!”

“唉,”梅乐公长叹一声,“此皆皇上之福,朝廷之幸,我何言寸功?前番我受命与镔铁族和谈,屡次受辱,几至山河破碎,社稷不整。若得吉报,望神灵保佑我朝,国家强盛,万民安康,余愿足矣!”话虽这样说,语调里还是带有几丝掩饰不住的兴奋,连日来心情郁闷,至此方得眉头稍展。

正在谈论,又有人报:“我等打开庙门,把双鹿送出去后,谁知这鹿跑到书案山,又回来了,来回奔跑三次,赶都赶不走!”

“啊?”梅乐公和众官员都深感诧异,一齐站了起来。

3

梅乐公带诸官员刚要移步去看,已经有两个车夫,牵着两只鹿献了上来。梅尚书见大鹿两角峥嵘,小鹿无角,甚是温顺乖觉,不由怜悯心大起,吩咐说:

“不可难为了它们!松开束缚,任之自去!”

参与祭祀的,也有几个山中耆老,上前躬身言道:

“东镇沂山,享誉天下,历代皆有朝廷重祀。自国朝致祭以来,未尝见此异事。这都是 福德,尚书大人的至诚之心,感动了神灵,才有此嘉应啊!”

梅乐公连连摆手,说:“不可!不可!此皆皇上之福,我何敢当之!”

诸官员也说:“皆知神之所为,非正直不能动,非至诚不能通。是尚书大人敬肃先诚而感于神,所以神灵才用鹿而示其应。我等跟随尚书大人,躬逢其盛,当勒石以纪才是!”

“这个么……”梅尚书沉吟了一下,“鹿斯之奔,福禄来盈,当应在朝廷,此万民之福!勒碑刻石,自是份所应当。而这碑文,则非求石莫属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侍立身旁的尚书府大管家李求石。

“求石刻石,此非天意乎?”众官员和山中耆老听了,大赞。

求石忙称不敢,略加思索,其文已得,取来纸笔,一挥而就。这时,天光已经大亮,但见他立于阶前,摇头晃脑地念道:

“夫阳为而阴报,显动而幽应,此必然之理,而世有所不知。世人指神为有无,而不知神依人而行也……”

若冰在房上听了,不觉嗤地一乐,忙伸手掩住嘴巴,心想这都什么呀,之乎者也的……再看看十七,却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正侧耳倾听,仿佛听懂了什么似的。这么一耽搁,碑文的开篇废话已经跳了过去,开始转入实质性内容:

“三献礼毕,东方未明,公少憇于客馆。从者报有大小二鹿自东垣入庙,公命左右勿杀,令挥之去。其鹿南趋屏山,须臾复回,如是者三……”

若冰听到这儿,又是肚里暗笑,岂不知还有二女偷听……突然,感觉院里嗖地一声,掠过两个人影。而馆舍中人毫无觉察,正随着求石的念诵,唱和不已:

“求石再拜言曰:始来不杀,乃公之好生;既去而复回,乃神之效应。噫!鹿斯之奔,胡为乎诣公之庭……”

余音未绝,便见有两个蒙面人翻墙而入,抢至梅乐公身边,架住他的胳膊,道声:“走!”

然后飞身而起,跳出馆舍,向庙后凤凰岭奔去。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15 19:42:51 +0800 CST  

楼主:夜语可书

字数:202220

发表时间:2019-01-31 04:3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11 11:46: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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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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