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穆陵传

青丘穆陵传之青丘镜殇

第一章 初相见

1

“小姐,该起床了!不是说好的今天到集市上买几个大大的蝴蝶风筝,明儿踏青,到洋河柳堤上放吗?”眼看着天光大亮,小娜来到喜朵姑娘床头,扳着她的膀子晃了又晃。

喜朵翻了翻身,伸了个懒腰,一条白白的臂膀就露了出来,然后把薄薄的撒花蚕丝被一兜,蒙了头继续睡。

“我让你睡,让你睡!”小娜气得鼓嘟起小嘴,吱吱吜吜地把窗子和门都打开了。室外大股的清新空气卷着花香涌进来。

”小姐,你看,连缩在墙旮旯的花儿都开啦!“小娜惊喜地叫了起来。

“小鬼头,要死!我没穿内裤……”喜朵把被头一翻,回手从头下抽出花枕朝小娜扔来。

“哈哈,谁让你喜欢裸睡了?”小娜一把接过枕头,掖在怀里,把门一掩,“我喊一二三……快起!”

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喜朵己经白衣白裙,穿戴整齐地站在床前,又一个雀跃,到窗下把才刚齐肩的黑发盘起,扎做丸子头。

“小姐,明天去柳堤踏青,拜托你,也穿那件石榴红的长裙好不好?”小娜来到床边,一边给喜朵收拾床铺,一边咕咕哝哝地说。

“我穿长裙做什么?”喜朵哼了一声,反唇相讥,“哪象你们,整天磨磨唧唧,拖泥带水,一个个装大美女似的……”

她斜了小娜一眼,小娜今天特意换了一件皂青色长裙,裙角扫到脚跟,走路如果不提一下裙子,就要把自己绊倒的那种。

“小姐你就别挖苦我了,我只是一个丫头,谁人不知南山家喜朵大小姐才是个大美人儿。”小娜还个白眼,“我只是觉得街上人多,人家的姑娘一个个长发长裙,裙带飘飘的,反显得我们俩跟假小子似的。”

“好了,你我都不是美女,人家酋长大人家桥桥和展颜才是大美人呢。”喜朵平日里最烦小娜唠叨,不自觉皱了下眉头,“我明天穿那个石榴色裙子就是了。”

“好呀,好呀!”小娜拍着小手笑道,又忽然想起什么,“听说酋长家大千金桥桥今春要发嫁了,新郎官是穆陵城城主长子,李公子。”

“人家发嫁不发嫁,关我们什么事?”喜朵忽然人变得懒懒的,象花儿朵儿蔫了,没了精神,“嗯,我知道,你八成是看上谁家少年郎了,所以也存了发嫁的心思……”

“我是你南山家买来的好不好?听大人们说,象我这样的使唤丫头,只有你小姐嫁了,我才能嫁呢,嫁过去的身份,也只是一个陪嫁丫头。”小娜声音小了下去。

“哼,我才不要呢,要你这个鬼机灵丫头在身边做什么,抢我郎君呀?”喜朵故意呕她。

“小姐,我哪敢呢!我只求小姐嫁个风流倜傥、博学多才的如意郎君,小姐开心,我也跟着欢喜……”小娜倒退两步,急得连连摆手。

“嗤,逗你玩呢!”喜朵一把扯起她的手,快步向前面厅堂走去。

“是,是。”小娜忙带上门,提起裙角,一路小碎步跑着跟在喜朵后面,心里还是忍不住乱想,看那个桥桥,比小姐还小一岁呢,都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小姐的宿世姻缘又在哪儿呢?

2

两个人结伴来到前堂,喜朵只喝了一小碗莲子羹,小娜就着鲜嫩的野蒜芽腌制的咸菜,多吃了一个花卷,然后收拾了来到街上。这天大好的太阳,青丘城长街曲巷,都晒得亮堂堂的。集市上人来人往,喜朵和小娜三拐两拐,穿过人群稠密处,来到西北角机玩巷子。琳琅的店铺里,摆满了青丘人自己制作的家什、玩具。小娜专挑有布娃娃、泥狗狗的门面去看,又磨蹭了半天,才来到钓鱼翁的风筝铺前。远远地看到那钓翁倚在门框上和她们打招呼,小娜忙招招手,笑逐颜开地说:

“钓鱼伯伯,我要的蝴蝶风筝都扎好了吗?”

“好啦,好啦,我昨儿打的底稿,晚上扎到半夜,早起还把那蝴蝶翅膀又添了几笔呢!”

钓鱼翁满脸堆笑地点头不迭。原来这钓翁,大半生在洋河上打渔,却绘得一手好丹青,老了来到机玩巷上开了家风筝铺。他扎的风筝,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只要你要出样子,他就能制得出来。所以青丘城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他。小娜最爱那些花儿朵儿的,提出要扎蝴蝶,好在那百花丛里飞飞停停,和花儿亲亲吮吮。小孩儿家心性,喜朵无可无不可的,只是随她闹腾。

钓翁一边点头,一边转身回到铺里。这时喜朵和小娜也已经来到店铺跟前,忽然一匹惊马窜进巷子,四蹄撩翻飞奔而来。路人纷纷避之不迭。喜朵扯着小娜,往旁边一躲,没提防正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一愣,顺手搂住了她。喜朵抬头一看,四目相对,竟会是一位英武俊朗的少年。

喜朵只觉全身一阵酥软,还没等挣脱出来,小娜在旁边看见,早已经目瞪口呆。因为那少年的左手,正捂在小姐胸前!她把头一昂,一巴掌打了过去:

“让你吃小姐豆腐……”

少年人将身一闪,抱着喜朵转了个圈 。小娜巴掌差点没打在小姐脸上。少年又把手一按,扶喜朵站稳了,纵身到一丈开外,朝二人施礼:

“冒昧!搪突佳人了,哈……”

“你……”喜朵欲言又止,禁不住耳红面热起来。毕竟是自己撞到人家怀里去的吗,身上还残留他的体温……这么一想,顿觉浑身不自在起来。

“好小子,你别走!”小娜指指点点。少年已飘然转身,沿着小巷青石板路远去了。只看到他长袍后面,缀有一个狼尾巴样的穗子。

“喜朵小姐,别看了,这少年可不是我青丘人啊!”钓鱼翁冷不丁在身后说了一句。

“不是青丘人又是哪个?”喜朵心里咯噔一下。

“小姐,这是你们南山府订做的两个蝴蝶风筝。”钓鱼翁走上前,把装好风筝的锦囊递到她手上。

“我不要什么蝴蝶风筝!”喜朵不由地一阵烦躁,脱口而出。

“啊?”小娜傻眼了,“你不要蝴蝶风筝放什么呀,小姐?”

“蝴蝶风筝是你订做的好不好?”喜朵斩钉截铁,“我不要什么蝴蝶风筝,要放就放蜈蚣风筝!”

“啊,你要重新订做蜈蚣风筝……”小娜心虚地看了钓鱼翁一眼,声音小了下去。

3

是夜小风雨,小娜便有些朦胧没睡好,牵挂着明儿风筝能不能放呢。早起,天气晴好,陪喜朵来到街上,一路走到机玩巷风筝铺子,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虽然时间仓促,钓鱼翁还是扎出了一个足有丈余的蜈蚣风筝。饰以红黄绿三色,龙角峥嵘,龙眼里塞进两颗珠子,骨碌碌转动,跟活的一样。喜朵一见就喜欢上了。两个人赶紧出城,来到洋河边柳堤之上,远远望见无数个风筝在天上飞来飞去。

小娜手脚麻利,先拖着自己的蝴蝶在柳堤上跑起来,风筝摇摇摆摆地升到空中。喜朵手搭凉棚留神观看,见天上有金鱼的,有鸟儿的,有送财童子的,晃晃悠悠,上上下下,有高有低,有起有落,煞是好看,唯独没有自己这种蜈蚣风筝,禁不住有些得意,便也牵着线跑起来。眼看风筝摇着龙头,摆看身子升到半空,忽然斜刺里一只老鹰飞掠而至,把蜈蚣一撞。喜朵的蜈蚣风筝便折了筋骨一般,仰身栽下来,挂在了柳树梢上。

喜朵抖了一下没扯动 ,知道让树枝挂住了。拉着线围着柳树转来转去,没想到越拽越紧,心里一急,把线轱辘扔到地上,就要爬树。可她今天穿着石榴红长裙来的,未免碍手碍脚。爬到树半腰,一下没跐住,反而哧啦一声,让树杈把裙子撕了条大口子。

喜朵把手一搂,身子倚在树杈上,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抬眼望去,离树梢还有三五个树杈呢,干脆心一横,把石榴裙挽起来系在腰上。

这时小娜正一个人牵着风筝,自得其乐呢,不经意一回头,见小姐人爬到树上,半挽着裙子,露出两条小腿和白色内裙。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的风筝也不要了,线把子一扔,一边摆手一边跑了过来:

“小姐,不可!快下来……”

喜朵充耳不闻,翘着屁股,蹬着绣鞋,贴着树干继续上爬。小娜哭音儿都出来了,正在忙乱,忽听树下一个少年的声音:

“姑娘别急,我来帮你!”

喜朵刚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少年已飞身一跃,一起一纵之间,把风筝从树梢上摘下来,稳稳落在柳堤之上。

喜朵低头一看,可不正是昨儿那个少年吗……

少年人也正仰脸望着她。这下轮到喜朵慌乱了,忙把身子一溜,从树上滑下来,扯了扯裙子。无奈石榴裙已经挂破了,还是有一缕雪肤,丢现在人眼里。

小娜已经跑到跟前,劈手把风筝夺了过来:

“这是我们家小姐风筝,关你什么事?”

喜朵却心里明白,一手护着裙子,红着脸,半躬了躬身子:

“两次承蒙援手,小女子谢过了。”

“没事没事,”少年人一边还礼,一边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呸!我们姑娘家名字,也是你该问的?”

小娜啐了一口,横在两人之间。小姐声音还是嘤嘤地传了过来:

“我叫喜朵……”

“喜朵?”少年人一愣神,刚想再说什么,小娜又上前一步,拦住说道:

“好啦,你帮了我家小姐小忙,小姐已谢过了,名字也让你打听了去,还是快走吧!”

“好,好!”少年人微微一笑,即便转身,向柳堤下走去。喜朵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没问他的名字呢。”小娜伸手相拦,说:“我来问他。”朝少年背影喊了一句:

“喂,做好事的,留下名字再走不迟!”

“问我?不敢,雪狼是也!”少年人哈哈一乐,旋即加快脚步,转眼消失在云水渺茫间。

“小姐,我们回去吧。”小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可我风筝还没放起来呢!”喜朵赌气地说,眼睛恋恋不舍地眺望着远方。

小娜如何不清楚小姐这点心思?“可是……昨天那个人就轻薄于你,今天你又衣冠不整的,让老爷知道了,连我都要跟着挨骂的。”她说。

“可是,我这样裙子破了,又如何回城?走在街上,岂不让人笑话?”小姐也犯起了拗脾气。

小娜想想这倒也是。“那我回去拿衣服,先找个悄没人的地儿让你换下来……不过这风筝,咱们今儿不放了好不好?改天再来放。”

小娜说完匆匆向青丘城走去。看到喜朵掩了裙子,倚着柳树,在河堤上坐了下来。刚走出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娜心中就是一跳,急转身,那少年已经纵马飞至喜朵身边,俯下身一抄,把喜朵抱起横担在马上,又掉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蜈蚣风筝从喜朵手中掉下来,飘落在柳堤上。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0 20:39:00 +0800 CST  
第二章 惊闻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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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娜人彻底被吓傻了。柳堤上虽然人多,轻裘烈马,谁人敢拦?早都远远地躲到一边。小娜跑回坝上时,只有那蜈蚣风筝,翻卷着睡在地上,龙头歪斜,一只角插进土里,乌溜溜的珠子眼睛没了生机。

她上前捡起风筝,抱在怀里想来想去,一时失了主意,不觉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旁边有人过来劝她,问这问那的。天渐过午,慢慢地都散去了。等她哭累了歇口气,这两日的情景才翻腾过来。略一回味,感觉虽然皆系巧合,小姐和那少年眉眼言语间,似有了一些情意。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一转念,小姐这次偏偏裙子都扯破了,只怕两个人……不觉心中有一头小鹿乱蹦瞎窜,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天下午,小娜一直就这样呆坐在河堤上,心里不停地胡思乱想,七上八下,身子木了半边也不觉得,只盼那人尽快把小姐送回。唉!即便你们两个有了什么苟且之事,不雅之举,小娜也只有拚了命,帮你们遮挡隐瞒就是了。直等到太阳西下,河边的人走光了,再不回家便要关城门了,她这才一个人抱着那蜈蚣风筝,慢慢捱回府来。

小娜刚进得门,下人没看到喜朵,也有些着慌, 告诉她老爷正在前堂等她们。小娜吓得腿都软了,跌跌撞撞来到屋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把城外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南山面沉如水,听完眉头不由跳了两跳,欲待安排人去找,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只怕早已经关了。兴师动众,闹腾出去,于女儿声名有损,府上的面子也不好看。便吩咐小娜起来,细细地问她,可知少年的来历。小娜闷头想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忽然记起昨儿在机玩巷风筝铺前,钓鱼翁说过的一句话:

“姑娘,别看了,只怕这少年,不是我青丘中人……”

南山一听,眉头愈发紧锁起来,略加思忖,安排人去请钓翁。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钓鱼翁才过来。南山先让小娜到后堂回避了,瞒过家丑不提,只说昨儿喜朵和丫鬟从街上回来,说遇到少年怎样,怕是那等轻薄浮浪之徒,会对女儿不利,所以打听一下这人的来历。

钓翁一听,知道事出有因,却不好多问,只说那少年看上去也读了些诗书,颇通礼仪,因此常来这机玩巷闲逛。他的服饰、言语和青丘人一般无二,只是时间长了,难免会露出些蛛丝马迹。而且……说到这儿,钓鱼翁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钓兄但讲无妨!”南山虽面色凝重,早有些按捺不住。

“我看这少年虽然温文尔雅,却是身负武功之人,”钓鱼翁说,“而且精于骑射。你我都知道,经常骑马的人,走路的姿势是不一样的;擅于射箭的人,两臂摆动,常常不自觉流露出拉弓的形迹。”

“啊!你是说这少年,他……他……”南山大声叫了出来。

屋子里鸦雀无声。小娜躲在后面,凭直觉意识到钓鱼翁打了一个手势。

她紧张地心儿快要蹦出来了,果然,听南山啪地把桌子一拍,吼了一句:

“倘若她真的被那马头族人掳去,我全当白生了这个女儿也罢!”

小娜一听,差点没晕过去。怎么,小姐她……马头族人!马头族人!!

2

小娜闻之色变,是因为马头族给青丘数代人留下了极为残酷的记忆,可止小儿夜啼。

马头族是居于青丘北面、云荡山外的一个游牧民族。不事稼穑,专一掠夺,侵扰边境,和青丘国年年发生战争。青丘人多种田为生,不惯骑射,每每输多赢少,饱受蹂躏。尤其是百余年前,每到麦收秋熟时节,马头族人都会大规模犯边,把青丘城洗劫一空 。后来青丘人组建起自己的军队,并收购马匹,到了农闲季节把青壮年招集起来进行训练,总算有了一些还手之力。五十年间,又联合南边穆陵城,沿云荡山修筑了一道城墙,日夜派人守护巡视,遇到马头族人来袭,即便烽火示警,才真正建立起自己的防卫体系,和马头族互有输赢。有时大战过后,能够换来数年太平。

穆陵城离青丘国不远,和青丘国唇齿相依,两家因此形成了世代联姻制度。青丘国酋长瀛山家大女儿桥桥,从出生那天起,就被许配给穆陵城城主李缘来长子,李文长。

到了小娜这个年龄,基本上是在长辈人的恐吓中长大的。在她印象中,马头族应该是马头人身子,背后长着一对翅膀,飞来飞去,专吃小孩的那种怪物。因为生身女孩儿,从小到大没出过青丘,所以她没见过几个真正的马头族人。这次突然听说那个名叫雪狼的俊朗少年,竟会是马头族人,反而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少年的形象和那吃人的妖精联系在一起。

事实上马头族自现任这个女首领继位后,和青丘已经数年没有战事。关于这个女头领,在青丘有着不同的传说。有的说她是母亲在一次随军犯境时生下了她,由汉人接生并把她养大。有人说她是小时候在草原上游玩走失,被人贩子捡到带入汉地的,长大后被马头族人寻回即位。总之这个女首领身上笼罩着许多神秘色彩,她熟悉汉家文化,会说青丘语言,并能用青丘文字和青丘国酋长通信,或互下战书,有一个汉人名字子若。

在子若当政的这些年,马头族已经和青丘人在云荡山东部有了一些贸易。但马头族是一个马上的民族,居无定所,管理松散,仍难免有个别小部落越境,干些不劳而获、打家劫舍的生意,和青丘小摩擦不断。所以大部分青丘人见到马头族人,仍如遇虎狼一般,避之唯恐不迭。如果人多,见到落单的马头族人,则必群起而攻之,欲杀之而后快。所以两族之间结怨日久,老辈人说起来,更是仇深似海,都是被杀了多少人,抢走了多少粮食,多少妇孺被掠去为奴的恐怖记忆。

整折腾了一宿,第二天天刚放亮,南山即打发人出去寻找。青丘国地面并不大,西依崇山峻岭,东接沼泽大川,北面有马头族,南边是穆陵城。几十号人纵马驰骋,折腾了大半天,傍晚时分陆续回来了。东南西北四路人马,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没见到人。

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上天入地了不成?其实南山心里也明白,还有两处地方没找到,马头族和穆陵城。但这两个地儿就不是他南山想去就能去的了,牵扯到邻邦事宜,必须要和国王打招呼。如果需要,由青丘国国王也就是部落酋长出面交涉为宜。

青丘国酋长瀛山的府邸并不远,就住在青丘城内。第二天,南山又安排人在城里城外搜寻了一日,仍然没有结果,于是下决心到酋长府走一趟了。

3

几天下来,小娜饭不能吃,夜不能寐,迅速憔悴得失了人形。到了第三夜,南山看不下去,吩咐人送她回房休息。正好风鸣在身边当值,却也听话,脚跟脚押着她回到屋里,落了锁回去交差。

小娜怀里还一直抱着那蜈蚣风筝,耳听得吧嗒一声,知道被反锁了,不由万念俱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那蜈蚣风筝,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挂到床头上去的。渐渐地夜深了,清冷的月光射进来,照在床沿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心中开始有了知觉,身子仿佛飘浮起来,升到半空。忽闻一阵急风骤雨,声势大作,竟然会是喜朵骑着那蜈蚣风筝飞腾而来。“啊,小姐,小姐……”小娜急得大叫,手舞足蹈,只不过身子被魇住了,说不出话来,手脚亦遭缚住,动弹不得。接下来一个劲地挣扎,扑腾半天醒了过来。

醒来一小会,才发现原来睡在床上,衣未解带,一双缀了碎花的绣鞋还穿在脚上。翻个身爬起来晃晃门,才记起被反锁了。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牵挂着小姐的事,出不去,又没个人可以说话,百无聊赖地头一歪,身子沾到床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这次睡没睡着,像是一挨着枕头就开始梦游。身子若在飘浮,云空暝暝。又是一阵风雨声,敲打在身边的节奏。她浑身一个机灵再醒过来,也才夜半时分,月儿刚升到高天,斜斜地照在房间的角落里。她不由有些纳闷,明明夜深人静,外面纹风不动,哪来的风雨?猛一抬头,注意到挂在床头的那只龙头蜈蚣风筝。

莫非是这东西在搞鬼?小娜欠身把风筝摘下来,却不舍得扔到地上,放在床沿,呆呆地望着发愣。自从喜朵那天赌气,订下这蜈蚣风筝,带来一连串变故,突入其来,恍如梦境。那个雪狼到底是什么人?倘若他真的是马头族,小姐落入了此人手中,只怕……她越想越怕,不觉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么掂量来掂量去,弄得没了睡意,干脆再把蜈蚣风筝挂在墙上,歪在枕上想起她和小姐素日相处的好来。喜朵人生得任性些,行事张扬,可从不在她面前摆小姐架子,并没有把她当下人使唤。小娜自六岁来到南山府,两个人一块吃一起睡,天天形影不离,更多象一对一同玩大的伙伴。小娜也是女孩儿家,也有小性儿的时候,遇到她恼了,喜朵也会做低伏小来哄她。

所以在南府十年,她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一心一意,只把喜朵当做自己的姐姐看待。 这几年,喜朵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开始有人到府上谈婚论嫁,而自己跟发育不良似的不长个儿。因此喜朵的未来就成了她的未来,喜朵的憧憬同时成为她的憧憬。她只求喜朵能够挑一个翩翩佳公子,气度天成,温润如玉。小姐开心,她也跟着欢喜。

可谁承想平空出了这档子事。按说雪狼相貌英俊,气质优雅,与小姐倒也般配,可天晓得到底是不是马头族人?这么一想,小娜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这么想着,耳闻又一阵风雨大作。她以为还是那蜈蚣风筝在搞怪,抬起头,觑定了墙上黑乎乎的影子说:“就你,就你带来晦气!你把小姐拐带到哪里去了?”数落了几句感觉不对,扭头一看,原来是窗外真的风云突变起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0 20:42:53 +0800 CST  
第三章 酋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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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乱了三四天,还是没等到喜朵的消息,南山决定到酋长府亲自走一趟了。青丘城有重大事项汇报制度,生丧嫁娶,盖房远行,都是要和酋长打招呼的。丢失人口,自然不是小事情,虽然喜朵这事儿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总得报个人丁走失吧。

酋长府离南山府并不远,拐过两条街就到了。说起来青丘城等级差别也不甚严,酋长府与他南山府相比,无非是房子大一些,人多一些。最明显的区别标志是酋长府大门外有一对石狮子,气象威武,活灵活现的。要不然外地来了陌生人,走错门也是有的。

瀛山酋长在后堂接见了南山。前面另有议事厅,不过那是公开议事或接待外人的地方。南山自家兄弟,就没必要摆那个排场了。南山说了女儿几天没回的事。瀛山酋长其实早有所耳闻。同在一座城里住着,何况瀛山在青丘城内外,都有自己的耳目。可他还是很认真地听完了南山的述说,然后点点头:

“如果在青丘周边没有找到,那么只有两个可能,去了穆陵城那边,或者到马头族去了。”

说到这儿,他故意把马头族三个字,加重了一下语气。

“我也正有此虑。”南山满脸忧色,长叹了口气。

“真要是去了穆陵城倒好说,我们青丘和穆陵有姻亲之谊。我这就修书一封,打发人送去,看看有没有消息。如果没有音信,你再安排人前往寻找不迟。只怕……”

瀛山拉长了声调,顿了一顿。南山当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如果去了马头族,这人怕是就没处找了。两家这几年虽然没有发生战争,却也没有真正改变敌对的关系。毕竟草原上只放牧,不种粮,也不会织布,包括吃饭用的那个碗,都是从青丘抢去的。说白了,两家就是狼和羊的关系。如果问马头族要人,能不能找到人还在其次,引起其他摩擦就不好了。

瀛山和南山四目相对,刚要再说什么,忽听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当差的下人一步闯了进来:

“报!酋长大人,大事不好啦……”

下人一抬头,看到南山在座,欲言又止。

“没事。南山大人在此,但讲无妨。”瀛山端坐了身形,面沉如水,打了个手势。

“穆陵城来人了,说要和我们青丘……退婚!”

差人的话头早已经鼓到了嗓子眼,还带着股火烧火燎的劲儿。

“什么?!”这下轮到瀛山酋长沉不住气了,忽地站起身,差点没带翻桌上的茶水。

来人刚要详禀,就听门外又是砰地一声,有个俏丽的身影在窗外一闪 。瀛山长大身材,一眼先瞥见了,叫了声:

“展颜,在外面做什么?”

“我,我……”一个身材姣好、肤白如雪的女孩闪进来,眉心上带有一朵清晰的金色梅花印记。

2

“小展,你瞎跑什么呢?”看到自己的爱女,瀛山的面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没有呀,爹爹。”展颜嘻嘻一笑,“我刚路过廊下,不小心让台阶绊了下,差点跌倒呢……”

“那好,你先下去吧。”瀛山心里正烦着呢,也无暇多想,把手一挥。

展颜忙拿手按住正有一头小鹿咚咚乱撞的胸口,轻轻退了出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听到了,听到了,她可都听到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去告诉姐姐。

于是她转身向后院跑去,一边抬起左手,揉了揉眉心那朵金色梅花印记。

原来方才她正在花园里游玩,看到前面有人匆匆走来,知道有急事,便也尾随而至,潜到窗下偷听。一听说姐姐桥桥竟然被穆陵城退婚,吓了一跳,刚要悄悄溜走,不提防一转身,差点没有撞到廊前的柱子上。

就在头顶眼看要被撞个大包的瞬间,她眉心的金色梅花产生本能反应,把她的身子弹了出去,反而跌到墙上,让父亲听到了。

她眉心这朵金梅,是她生下带有的胎记。从小别人就夸她好看,说人家还对镜贴花黄呢,还有什么妃子要画梅花妆,展展天生丽质!展颜略大些,懂得了照镜子,也常在她和桥桥屋里那枚大铜镜前照来照去,觉得自己又俏皮又好看。

可当她长大了,她才知道自己这朵梅花印,并不简单是一个胎记。首先,每到了雷雨天,她的眉心都有股隐隐地胀痛。再就是遇到危险,她的眉心会自然生出一种弹力,把身子反推出去。就好像这梅花记下掩盖着什么,隐藏着什么,任何人碰触不得。

这让展颜女孩的心思里,也有了些小烦恼。因为这会使她感觉自己是个怪胎,跟别的女孩不一样。直到再长大些,更懂事一些了,她才改变了这个看法。因为在一次洗澡时,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姐姐桥桥身上也有一块胎记!

而且桥桥的这个胎记也是一朵花,比展颜的要大一些,更招人眼。

因为这是一朵虞美人花!

一朵红得象血一样的花开正好的虞美人!真是开得妖艳,开得绚丽,开得娇美无方,令人窒息。

虽然这虞美人胎记只不过长在了胸脯上,可也给桥桥带来了不小的烦恼。在桥桥少女的印象里,她好像打小,就有男人喜欢指着她戳戳点点,害得她长大后从不敢穿开胸的衣服。

自然在展颜发现她这个秘密之前,桥桥也早已注意到她额上的那朵金梅。为此做姐姐的还嫉妒过妹妹,为什么她的胎记就这么小巧,恰到好处,把自己点缀得更加美丽,而她胸脯上却长了这么个怪东西,把她打扮得象一个妖物呢?

不管怎么说,当姐妹俩彼此发现了对方身上的胎记,心理多少有了些平衡。只有瀛山夫妇,发现自家女儿生得和青丘别人家的女儿有一些不一样,心里隐隐多了层隐忧,正不知是福是祸。

3

展颜急匆匆跑回她和姐姐的房间,见桥桥正在铜镜前试妆呢。因为大婚在即,酋长府一应嫁妆都已经收拾停当。桥桥拿着大红嫁衣,在大铜镜前比来比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

展颜却是个火爆性子,哪里还顾得上姐姐的感受,跳进门来满嘴嚷嚷:“姐姐,不好啦,穆陵城来退婚了!”

“什么?”桥桥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手里捏着的嫁衣开始抖索,真是穿也不是,扔也不是。

“你听谁说的?”半天,桥桥才回过神来。

展颜竹筒倒豆子似的,劈哩叭啦,把自己在花园内的所见所闻,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不等展颜讲完,桥桥早已经怒不可遏。只听嗤拉一声,那刚刚订制的新嫁衣被撕做两半。

“我找他去!”桥桥转身跳到床前,把挂在墙上的赤霞剑摘了下来。

酋长家女儿和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同,从 武。桥桥和展颜平日里不只绣花斗草,也常击剑为乐。和马头族有了战事,是可以锦袍雕鞍,随父出征的。

“姐姐,你……”展颜以为桥桥要去前厅和穆陵城使臣算帐,欲言又止。因为父亲治家甚严,如果桥桥大闹前堂,和使臣过不去,酋长大人一定会认为有失青丘颜面,而对女儿加以训斥。

“我……”桥桥转念一想,却又改变了主意。和一个跑腿送信的叫板,有什么意思?要去就去那穆陵城,找穆陵城主家长子,国之世子,李公子!

说起她和穆陵城这桩婚姻,完全是由父母包办的,是一份交易,城与城结盟的一个砝码,完全不由她个人做主,也无人顾及她的感受。可打生下来就被定好了的这门亲事,也就成了她终生的依靠,后半生的归宿。如果不出意外,她将成为穆陵家的儿媳,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日后的城主夫人。

所以她少女时代的梦想,都是和这座未知的城池,这个未知的城主府家庭,从没见过面的李公子联系在一起的。无数的旖旎风光,数不清的春梦无痕,都和这个未来的夫君、陌生男子交织在一起。

也曾听说穆陵城李公子风流倜傥,人美如玉,不过从来只是耳闻,从未目睹,所以在桥桥这些年日渐长成的少女心里,总是伴有一份忐忑,几丝不安。象云儿始终在青丘山上飘浮,把青丘山顶笼罩,一直没落到实处。

咚地一声,悚然梦醒,当头棒喝,势若雷霆——人家不要你了!快醒醒吧,别做梦啦!

桥桥顿时只觉得自己的心儿象被生生撕裂了一般,唯有本能地紧紧攥住手中的这把宝剑。

“我要去穆陵城,亲自问问他,为何弃我……”她凛然,又有几分凄然地说。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0 20:43:50 +0800 CST  
第四章 玉扳指

1

折腾了三四天,小娜想死的心都有了。第四天临近中午,也就是南山刚去酋长府不久,小姐却回来了。

南山在酋长府整呆了一天。女儿失踪的事,已经小的可以略过不提。因为穆陵城退婚,远没有撕毁一纸婚约那么简单。两家联姻,关系到部落之间的结盟。一旦穆陵城倒向了马头族,青丘将腹背受敌。

所以穆陵城使者走后,瀛山酋长马上紧急召集青丘长老们议事,直到天黑方散。

再说那天喜朵在柳堤上被雪公子纵马裹挟而去,她本能地也要挣扎。这一挣不要紧,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一种栀子花香混杂着一缕只有动物皮毛才有的腥膻气息。清香飘忽不定,腥膻真实可感。昨天两个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喜朵已略有觉察。此时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气味才浓烈起来,甚至都有些刺鼻而来。

喜朵挣了一下没挣开。雪狼借着这飞马驰骋之势,反而抱得越发紧了。她又挣了一挣,少年的两条胳膊就如同铁箍一般。喜朵的身子,便开始渐渐地软了。

可挣了这两挣,虽然没能摆脱雪公子的狼爪,身子总算翻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终于看到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这双眼睛,有着少年郎的睿智,英武,清澈,透明,又流露出一丝温和,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

这道目光,她昨天只不过第一次见到,却仿佛间隔了许久,渴盼了许久,几生几世。

“你是谁,这是要带我去哪儿?”见少年打马如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喜朵只好咬咬银牙,开口说话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雪狼抬起头,目视前方。

“你放我下来,小娜会找不到我的!家里人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喜朵情绪激烈地叫道。

“我会送你回来的。”少年人微微一笑。

喜朵无语了。虽然每个女孩都有一个白马王子的梦想,可你座下所骑,是一匹黄膘马好吧?

难道竟会是此时,此人?一路流动的风光,让喜朵感觉变得有些朦胧。

接下来在奔马的颠簸中,喜朵的神思,一阵阵出现恍惚。其实从她渐脱女孩的青涩,到步入情窦初开的花季,在她的内心深处,就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层期待。期待一场风花雪月中的,让人荡气回肠的艳遇;期待邂逅那个和她天长地久的男子,和她携手三生三世,此情不渝。

眼前是起伏的山峦,变幻的蓝天白云。这陌生的风景带给她更多不确定性。所以她只不过情念一闪,接下来便考虑怎样逃离。

她需要尽快脱身,逃出这个人的控制,找到小娜,回到青丘,回到父母的身边去。

虽然那种生活也让她厌倦,就象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渴望蓝天白云,可当她飞出来后,置于鹰爪之下,才懂得什么叫做无忧,叫做安全。

至少在马头族大举入侵之前,南山府都会是她和小娜避风的港湾。

她和雪公子只不过见过两次面。虽然这初相见,都是他对她施以援手,带给她一丝温暖,停留在电闪火花间,更多的却是茫然,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来自哪里?对未知的恐惧最终还是压制了那丝同样萌生于本能的期待。

可黄膘马却在她的忐忑不安中一路前行,带着她奔向不可知的远方。直到夕阳西下,才绕过青丘山,来到了山外之山。

2

青丘山,山外山,那是青丘人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转到青丘山西边,雪公子的马速开始放缓,进入一片崭新的连绵群山。大片大片的杂木林,随岗起伏,山坡上开满了各色野花,如云若霞,让人目不暇接。喜朵急了,叫声:

“喂!你能让我坐起来吗?”

雪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把她的身子扶正,揽着她,慢慢前行。

喜朵已经短暂忘掉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快,完全融入到无边的山光水色之中。每当峰回路转,看到生平未见的奇异景色,都要欢快地叫出来。

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青丘呢。她的活动区域,仅限于青丘城、青丘山和巨洋河两岸。虽然和雪公子只见过两次面,看上去,人应该对她没有太大的恶意……那就人生得意且尽欢吧。

又转过两座山,山路越发崎岖难行。雪公子扶喜朵跳下马,拐过一个山脚,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起来。

对面的山坡上,堆银砌雪一般,开满了白色的栀子花。山坡前有个湖,一泓湖水蓝得仿佛嵌入了整面蓝天。湖边有个小茅屋,木牌斜斜地挂在山墙上,刻有“云止斋”三个字。

看到满山的栀子花,喜朵不由若有所失。因为打她懂事,就被家人告知后背上长了一个胎记,正在背心的那个位置,一片完整的栀子绿叶,叶片中间,盛开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那情景颇有一些神秘,又有几分妖冶。只是自己没长后眼,所以一直无缘得见。

只记得穿兜兜的时候,也忘了几岁,有一次在街上玩耍,遇到一位远方来的女巫。这女巫看到她后心的胎记,盯视许久,在上面圈圈画画,念了一些咒语,嘱其家人说这丫头可能是山上的灵物转世,背上的胎记也是封印,封住了她前世的所有的记忆和法力,所以轻易碰触不得,如果受到伤害,后果将不堪设想。

青丘山上的灵物,不就是狐狸么?都知道青丘山盛产狐狸,青丘人视青丘山为神山,自然也视狐狸为神物。每年四季,都要按时祭祀。

南山府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家的女儿是狐狸转世,从此再也不让她只戴兜兜上街了。哪怕是大热天,也要把她的后心给护起来,并严守了这个秘密。

“你在想什么?”雪公子看到她出神的样子,笑问了一句。

“我在想,小娜和家里人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喜朵轻而转移了话题。

“可是我觉得,你会喜欢这儿的。”雪公子打了个响指,黄膘马得儿得儿,径自跑到湖边吃草去了。

“这是你的住处?你在这儿很久了吗?”喜朵答非所问地应着。

“我在这儿临湖读书,已经三年了。”雪公子推开茅屋的门,做了一个手势。

“你不该带我来这儿的,我要回家。”喜朵还在犹疑。

“看,这天正在黑下来……”雪公子已经上前,把她拥进怀里。

3

喜朵本能地又要挣扎,浑身一用力,翻到雪公子上面。雪公子双臂仍紧搂着她,二人顺着斜坡滚了下去,一直滚到湖边,才让一块大白石给挡住了。

喜朵还要爬起来,头一抬,脸颊刚好沾到了他的唇,忽然没有了力气。毕竟两个人一路同行,她在他怀里躺了那么久,此时已完全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雪公子坐起来,一边抚摸着她,一边顺着她的脖颈下滑。红色的石榴裙慢慢褪落,在淡淡的暮色中,他终于看到了喜朵背上那朵开得正艳的栀子花胎记。

他伸出手指,在栀子花心轻轻碰触了一下,侧身躺了下来。山谷风起,瞬息间云气四合。湖水一阵阵拍过来,哗啦哗啦,打湿了喜朵放在白石上的石榴裙。有一只小虫顺着她的脚心爬上来,撩得她痒痒的。

直到天光大亮,喜朵才真正看清楚了周边的景色。她盯着那歪歪斜斜的木牌,噗嗤一乐:

“为什么叫云止斋,是你自己起的吗?”

“你知道有座云荡山吗?”雪公子说。

“知道,那是我们青丘和马头族的边界。”喜朵说。

“云飘荡而无行止,可是我的心已经歇下来了。”雪公子叹了口气,仿佛想到了许多前尘往事。

“云止……美美哒。”喜朵心下忽然略有所动。

“可是我在这儿住久了,也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初衷。”雪公子说,“每天守在这儿,看云起云落,云结为雨,才真正懂得了云止于水的含义。”

“云止于水……”喜朵怔怔地望着湖面出神,“云止,可也是这湖的名字吗?”

“不,这个湖还没有名字。”雪公子说。

“我想给这湖起个名字。”喜朵侧身头想了想说,“朵儿湖。”

“朵儿湖?”雪公子不解。

“云止于水,云结为雨。按照雪公子的意思,雨儿落下来,会在湖面上溅起朵朵水花,花儿朵朵开。”喜朵嘻嘻一笑,“又暗合了我的名字。”

“好啊!”雪公子高兴地说,“我们就在这朵儿湖边,云止斋中,相守白首,永不分离。”

“喔,”喜朵态生红靥,“我发现自己有点儿……喜欢这里了。”

“正合我意!”雪公子一抬手,指了指正在山坡上撒欢的马儿,“这黄膘马识得去青丘的路。过几日,你要回去,我便让马儿送你回去;我若想你,便让马儿去接你过来……”

“你,真的要和我长相厮守?”喜朵心中又是一荡。

“以青丘山为誓,今生今世,定不相负!”雪狼跪倒在草地上,眺望着远处。

“不,我要三生三世!”喜朵顺从地在他身边跪了下来。其实经过了这一夜,她也已经感觉和这少年融为一体,不可分离了。

“这是我祖传之物。”雪公子取下自己的玉扳指 ,给她戴在手指上。

“这是什么?”喜朵捏着这个明显要比她的手指粗许多的扳指转来转去,玉石在晨光中闪着凝重的色泽。她忽然停住了,因为上面雕刻着一个清晰的长鬃马头像!

“你,马头族?”她顿觉当头一棒,犹如晴天霹雳打了下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1 14:49:40 +0800 CST  
第五章 穆陵城

1

再说桥桥下决心要去穆陵城找李公子问个明白,明知大门是出不去的,干脆换上夜行衣,丝帕蒙面,从后墙翻越而出。提了剑施展轻功,一路疾行,不及天晚,已渐入穆陵地界。

说起来,桥桥一味乱闯,走到哪儿,也只凭自己的感觉罢了。因为穆陵和青丘之间,有一大片两不管地带。两国往来,仅有一官道可通。桥桥又不敢走大路,怕被家人发现追上了,只拣荒无人烟处行来。等看到天晚了,前不及村后不着店,才有些慌了。

这山间野外,本就林木茂盛,暮色渐合,越发变得黑黝黝的。桥桥又饥渴难忍,只好硬着头皮,到林子里找几个野果尝尝。寻摸来寻摸去,冷不丁见有一双眼晴正盯着她看,把她吓了一跳。跟着一个赤膊漆面、头扎朝天辫的男子,拎着弯刀从花丛后跳出来。

桥桥慌忙倒退两步。跟着哇哇大叫,周边跳出三五个一般装束、一般弯刀的男子,把她围了起来。

“坏了,掉进强盗窝了!”桥桥急出一身冷汗,刷拉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一看来人不仅是个女的,还带着宝剑,愈发激起了强盗们的兴致,一齐举刀向桥桥砍下。桥桥举剑,叮叮当当挡了几下。总是临阵经验不足,一不留神,一柄弯刀逼近胸前。那强人偏欲施轻薄,刀头一转,哧啦一下,把桥桥的衣领给挑开了。

周围登时一阵爆笑。桥桥又羞又急,回剑自救。那人弯刀已触到桥桥胸口,赤红色虞美人花整个儿裸露出来。桥桥只觉心口一凉。忽然一道火光平地而起,桥桥踏剑升至半空,贴着树梢向对面山顶飞去。

666666,自己怎么会御剑飞行?还是刚被贼人杀了,直接白日飞升?桥桥低头看着暮色中的丛林从身下匆匆掠过,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拿指甲往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这一使劲掐不要紧,顿觉浑身一激灵,头脑马上清醒了,脚上御剑术跟着失灵,从空中掉了下来,跌在山石上,跌得屁股蛋子生疼。

桥桥痛得呲牙咧嘴,趔趄着爬起来,揉了揉屁股方才发现,自己刚才这一掐实在不高明。因为并没有飞出多远,顺着风向,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树林远处,几个强人叽叽哇哇的叫喊声。

他们一定吓坏了吧?以为遇上了仙女,不,妖女,是女妖精,哈哈哈!这下桥桥反倒胆儿肥了,从山坡上摘了数枚又涩又苦的生桃子胡乱啃了几口,从树林里钻出来,大摇大摆地朝穆陵城方向走去。

只是桥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飞起来的?她这把剑,从桥桥习武那天起,就跟随着她,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呀!

原来她这把剑,是桥桥和展颜的师父,初入酋长府时带来的,出自老龙湾铸剑池。给桥桥的这把叫赤霞剑,因剑身上嵌有数粒红宝石而得名,舞起来红光闪闪,霞色灿灿;展颜的叫金芒剑,剑柄上镶着金珠,舞起来金光四溢,快如闪电。

只是金珠也好,红宝石也罢,都是凡间的宝贝,没听说哪样可以通神。桥桥一路走,一路想,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她胸前那朵虞美人上去。

2

桥桥在树林里这么一耽搁,虽然一钻出树林,就施展师父亲授的千里追风功,到达穆陵城时已是夜半。城主家的房子倒是好找,城中最大的那个,绕到城主府后墙跟,却又犹豫了,暗想我一个女孩儿,人家没过门媳妇,半夜爬墙头合适吗?又转念一想,这家人都把你退了,还在这儿一门心思自作多情!脸上一阵臊热,咬咬银牙,一个蜻蜓点水越墙而入。

不过这时,桥桥已经改了主意,不再是向李公子兴师问罪那么简单,而是要先找找城主家把柄,看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因为她虽然小孩儿心性,倒也懂得象他们这种世约婚姻,岂是说退就能退的?用大人们的话来说,叫做其中必有隐情!又联想到两人还没见过面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桥桥跳进城主府,伏在暗处留神观察,见院中某个角落似有亮光。便轻提一口气,蹑手蹑脚,潜身前行,又穿过一个院落,果然是中院西厢房亮着灯光,影影绰绰,似有两人在屋里晃动。桥桥绕到屋后,探身用指甲轻轻划破窗纸,往里一瞧,看到一个玉面锦袍的公子哥儿,和一个身材魁梧、剑眉长髯的五尺汉子。

桥桥心里就是一跳,暗忖这人莫非正是那城主府世子,李公子?只是都这么晚了,还在屋里做什么?那个长胡子大汉又是谁?她怀着好奇,侧转身形,把耳朵靠近窗纸,听少年人说道:

“猫鸦将军,这次我们穆陵城和马头族结成同盟,灭了青丘平分土地,共享太平,以后不仅可以做邻居,更是友邦了。”

什么?桥桥如五雷轰顶,身子不觉晃了一晃。她虽然常居深闺不问政事,可知道猫鸦是马头族一个官衔,执掌军权。马头族以马头为图腾,旗下分别以鹰头、鸦头、猫头、狗头为标识,代表军衔高低。猫鸦当居二等,参与政务。那他到穆陵城来做什么?还灭了我等,平分青丘……桥桥脑子一片混乱,后面说的话便没大听清楚,又听少年断断续续言道:

“只是这青丘和我穆陵城世代通婚,我从小定下了青丘酋长家长女桥桥……今春就要成亲了。”

少年人的语气,若带有无限伤感,话到末句,似乎还轻轻叹了口气。

啊?原来果真是没见过面的李公子!桥桥愈加气塞满胸,接着又听猫鸦将军哈哈笑道:

“他青丘酋长家的女儿算什么,我马头族子若首领膝下现有一小女豆豆,国色天香,尚未婚配……何况老城主年事已高,你身为长子,迟早都会有接掌天下的那一天,还怕身边缺少美女吗?哈哈哈!”

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倒一拍即合,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桥桥只听得怒不可遏,手按剑柄,就要破窗而入。猛觉衣襟象被人扯了一下,回眸一瞅,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呵,师父……”桥桥心中一荡。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青丘酋长家首席武术教官,桥桥师父蒙笑言。

师父一定是见家里没了人,追来找我的吧……桥桥心中一暖。

嘘!笑言拿手指在嘴边示意一下,又轻轻指指里面。桥桥会意,刚要再从窗眼向内瞧去,没想到一错之间,屋中二人已听到动静。猫鸦一声断喝:

“什么人?!”

当真是话到人到,接着一股凌厉的掌风,从里面向窗外打来。

3

猫鸦将军掌到人到。可桥桥正迷糊着呢,还以为自己马上又要二次显灵,御剑飞行。只听咔嚓一声,猫鸦已经打飞了窗棂,跳到窗外。笑言一看不好,把桥桥往身边一拉,跟着左掌推出。这猫鸦将军功夫也好生了得,竟能左右开弓,一掌来接笑笑,另一掌毫不停歇,噗的一声,打在桥桥后背上。

桥桥身子一弯,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笑言见事出危急,不敢恋战,掌力外吐,止住猫鸦攻势,另一手挟起桥桥,两脚一蹬漫过房顶,向院外飞去。

城主府顿时喧闹起来,灯笼火把一齐晃动,抓刺客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蒙笑言挟着桥桥,不敢稍作停留,直跑到城外,确信没人追上来,才渐渐放缓脚步。桥桥一直偎在师父腋下,半晕半醒的,感觉到师父慢下来了,猜到暂时摆脱了危险,才嘤嘤叫了一句:

“师父……”

“桥桥,你感觉怎么样?”笑言回手摸了一把,发现她脸烫烫的,气若游丝,脉息显得很不稳定,忙说,“你坚持下,我马上带你回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师父?”桥桥低低问道。

“带你回青丘。”笑言说。

“不,我死也不要回去!”桥桥身体挣扎了一下,情绪激烈地说。

“可是,你现在的身子……”笑笑抬头看了看,见前面朦朦胧胧,似有一片树林,便脚下生风,紧走几步来到林子里,把桥桥放在草地上坐好,一手扶着她,一手按在她后心,缓缓给她输入真气。

过了不大会儿,天色开始亮了。桥桥的小脸蛋上,开始慢慢有了血气。又听她呻吟一下,轻轻叫了声师父。蒙笑言这才住手,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桥桥仍坐在草地上,仰着脸望着他。

“师父……”桥桥还是这么弱弱地叫着。

笑言心头一软。“可是,家里发现你私自外出,我奉酋长大人之命,一路追到这穆陵城,就是要带你回去的。”他说。

“我不要,我不要嫁什么李公子!”桥桥一阵激动,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

“可是……”笑言犹豫了。昨天穆陵城到青丘退婚,事发突然,可后经分析,发现所派两个使者,有许多言语不合的地方,怀疑马头族人假扮的。下午又得知桥桥失踪,追来城主府,看到猫鸦将军,知道不论李公子退婚真假,马头族和穆陵城勾结已成事实。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要先回青丘一趟。

“师父,你真的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桥桥眼睛里,似有无限哀楚。这时她的头脑已完全清醒,心里明白着呢。不要说那李公子外相文弱、却内心歹毒的样子她一万个瞧不上,就算穆陵城真心迎娶,一旦和马头族联盟达成,她势必会成为笫一个牺牲品。所以她尽管也曾朝思暮想,到头来,只能算春心错付。

“那么,桥桥,你要去哪里呢?”笑笑昨晚事皆亲历,又怎么想不到这一点?所以难免也有些动摇。

“我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只要和师父在一起便好。”桥桥这话说得有点傻,可是目光中流露着真情实意。因为她自六岁随蒙笑言学艺,师父就是她的主心骨,她的依靠。在桥桥少女的心中,师父象一座大山,是那样的坚实,富有内涵,让她和妹妹展颜各取所需,无所畏惧。

“好吧。”笑言心一横,目光望着深邃的远处,“你刚受了伤,身体需要调养。我先把你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回去看看再说。”

“啊?”桥桥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因为蒙笑言所望的方向,正是青丘山。青丘山南有一个宽敞的山洞,又避风又朝阳,是她和师父发现的。除他俩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桥桥还因此偷偷给那个洞起了个名字:常开洞。因为那高踞于岩石之上的洞口真的象一个嘴巴大张着,影射了师父的一个字,笑口常开吗。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1 14:50:58 +0800 CST  
第六章 青丝扣

1

喜朵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小娜才算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可没等到第二天,她那颗七巧玲珑心又给一根丝线给吊了起来,晃晃悠悠的,没着没落,时不时还要紧上一紧。

女儿回家了,理所当然要被老爷叫去,严词训斥一顿。之后倒头就睡,直睡到第二日方醒。起床后脸上阴晴不定,忽忧忽喜,一会儿愁云锁眉,一会儿喜上眉梢,都要咯咯笑出声来。

小娜人小鬼大,又如何会不懂得?小姐心并没有回来,把魂丢在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所在,眼前只是一具躯壳,那个真实的喜朵还停留在原处,演绎着天老地荒的故事……

不错,此时的喜朵还在那云止斋中,朵儿湖前,如篦子轻梳,丝丝缕缕,经历着三天三夜,恍若三生三世,那光阴寸寸,点点滴滴。

那一天,喜朵一下窥破了雪狼的异族身份,真的吓坏了。可雪公子并不隐瞒,而是信誓旦旦,说他已和本族人脱离关系,这才来到朵儿湖边隐居,潜心学习汉族文化。

是呀,他即便一个马头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和那个掠夺成性的草原部落一刀两断,脱胎换骨,如此心仪汉家诗书礼仪,熏也熏成一个翩翩佳公子了。

何况他斋名云止,已经表明自己的心迹。因为那云荡山上,连年烽火不断,云止于比,正有祝马头族和青丘国永息干戈、共享太平之意。

喜朵由此和雪公子沉进了柔水蜜河里……

你扯根草编个戒指,我们许定终生相伴。

你编个小花环戴在我头上,我会成为最美的新娘。

你在我的心上,摇着船桨;我踮起脚尖,随风摇摆,像一朵花在飘荡。

……

早上起来,喜朵重把乌云盘起,把散落在枕上的数根青丝捡起,缠来绕去,细细编织,做成一个发环,套在雪公子中指上。正是雪狼戴玉扳指的位置,原本嵌出了一个细细的槽沟,不上不下,松紧合适。

愿我俩今生今世,白首不分;千里万里,青丝永系。

即使有三生转世,也让我这发套长相绕指,丝丝入肉;哪怕是十世轮回,亦能通过这青丝扣,在那茫茫人海,滚滚红尘,识你如初。

2

喜朵以青丝扣为记。雪公子从山坡上给她折来一大抱栀子花。喜朵巧手纤纤,为自己编起了花帽、花篮、花环,戴在身上,打扮得象一个花仙子 。一簇簇栀子花把她后心上的花叶胎记包围了起来,那长在皮肉上的花朵,也宛如活的一般,鲜嫩欲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白天,两个人携手在峡谷中漫步,在湖边相拥,窃窃私语,依偎在马背上,到山顶上吹风。晨露,晚霞,阳光,白云,浩渺无边,历历在目的山光水色,一会儿切实可感,赏心悦目;一会儿无从捕捉,恍若梦境。

马儿每天早上迎着晨光嘶鸣,给喜朵一个小小的善意警醒,好象时不时敲打她一下,小姐,该回家了……她这才知道这匹黄膘马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千里追风驹。

雪公子告诉她,他会派追风驹送她回去,接她回来,和她共骑这匹马,一起走天下,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喜朵的心被彻底放飞了。虽然她的蜈蚣风筝并没有放起来,此时人早已魂飞天外,神游八荒,全身起起伏伏,悬浮不定,象一直在半空中飘着,荡着……

“小姐,醒醒……”小娜趴在床前,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也说不出该替喜朵欢喜,还是担忧。

“小娜,明天我们再到洋河柳堤上放风筝好不好?”喜朵回过神来,一眼先看见了那只挂在墙上的龙头蜈蚣风筝。

“小姐,你省省吧。我觉得你这几天应该安安稳稳呆在家里,一早一晚给老爷请安。你不知道这几天,家里人都急疯了……”

“可是请安问好过后,有大半天没事做,再说我的蜈蚣风筝,还没放起来呢。”喜朵嘻嘻一笑,歪在床角对小娜神秘秘地说,“哎,小娜,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这几天都去哪了,和什么人在一起?”

“啊,你不是被那雪……”小娜差点没叫出声来,忙用手掩住嘴巴,“老爷难道没问你,你是怎么回老爷的?”

“我就说在洋河边遇到一位翩翩佳公子。他用马载着我,到青丘山外转了一圈。”喜朵一手托腮做遐想状,“然后彬彬有礼,又把我送了回来。”

“啊?小姐在外面那些事,我还是不知道的好。”小娜半信半疑,微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娜毕竟是个丫头,闹不好,连我这条小命也要搭进去了。”

可是喜朵看着小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越发要逗逗她:“小娜,我听人说,背上有一朵栀子花……开得好看不好看呀?”

“这……”小娜欲言又止。小姐后心上有一朵盛开的栀子花胎记,两个人朝夕相处,她如何不知?只是喜朵的语气里分明流露着丝丝甜蜜,她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二人从小无话不谈,这是要和小娜分享她内心的秘密。

“好看,好看……”她只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地回答。

“不过你手腕上这枝紫菀花,为什么总不见开呢?”喜朵抓过她的手去。

在小娜左手边,也有一个清晰的紫菀花胎记,就象一个手链,枝叶俱全,缠绕在她手腕上。

3

“这……”小娜忽然有些羞涩,欲把手抽回,“我光长年龄不长个儿,这枝紫菀花自然长不大了。”

其实小娜自己,何尝不期望花开绚烂?打小帮喜朵洗澡,或宽衣解带,看到她后心那朵妖冶、别致的栀子花开,她也曾好生羡慕。这栀子花,就好像小姐她人一般,开得张扬,绚丽多姿,是一种与生俱来、个性带来的美丽!

而自己呢,一个使唤丫头,只有在喜朵面前,才可以任性一回,倒真的像手腕上这枝紫菀花胎记,羞羞答答,半含半吐,虽然也在伸展,终究达不到那份极致、彻底释放的美丽。

有那么一阵子,小娜以为青丘女孩都会象她们俩这样,身上长着花儿朵儿的标识。长大了走在街上,看到别人家的女孩都干干净净的,顶多有颗美人痣,感觉自己越发拿不出手,暗想自己这枝紫菀花如果也长在背上该多好啊,那就不管它是否枯萎,还是如喜朵这般绚丽……

后来她和喜朵,一样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酋长家两个女儿,叫做桥桥和展颜旳,身上分别长着金梅和虞美人花胎记,怕是什么妖狐转世。青丘山上不缺的就是狐狸,虽然狐族灵异,和青丘人以洋河为界,互不相扰。小娜和小姐一年到头,有时去青丘山,常看到有狐在草丛出没,只是从没联想到与自己会是同类。

“小娜,多吃多睡多蹦跶,快些长大胖胖的,把紫菀花撑开了,开得满满的。”喜朵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忍不住要逗她。

“我才不要呢,长成个圆圆,滚来滚去的,哈哈!”小娜噗嗤一乐,情绪不自觉受到感染。

喜朵会心一笑。其实自从云止斋回来,她的心情就一直满满的,美美哒,特别希望能有个人分享,苦于说不出口。

我花开了!她真想跟在朵儿湖边一般,对着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喊上几声,让满山的花草为她起舞,鸟儿虫儿给她和鸣,让她的回声随着风声飘到天外,花开美丽,她已成为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小娜,我们明天早饭后,先给爹爹请安,然后直接去城外柳堤上放风筝……要不然象这样闷在家里,我会发霉的。”喜朵看着小娜唯唯诺诺的样子,继续撺掇道。

“可是,小姐,你这才回来没几天呀!”小娜嘴上虽这么说,心眼难免开始活动了。

“跑跑跳跳,好心情冒泡!小娜快快长个儿,我也免得懒在家里,只长肉肉……”喜朵愈加眉飞色舞起来。

“好吧……”

小娜终是小孩儿家心性,禁不住怂恿。

可是第二天喜朵和小娜早饭请安过后,拿了风筝正要悄悄出门,南山府大管家风鸣带着几个下人,山一般拦住了去路。

“老爷有命,今后小姐一律不得私自外出。要想出门,必须有老爷手令!”风鸣管家面无表情,大声喝道。

喜朵这才明白她的真实处境,从此将被永远软禁在府内,自己被禁足了。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1 14:58:14 +0800 CST  
夜黑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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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1 15:16:07 +0800 CST  
第七章 青丘山

1

青丘山,青丘国,青丘城。先有了这座山,后有了这座城,青丘山,也就成了青丘人的神山。

青丘山和青丘城一河相隔。中间这条河,叫做洋河,发源于青丘山南麓。洋河又称巨洋水,在青丘山前,九脉回旋,泊成一个湾,人呼天齐湾。天齐湾下河道绕山而转,自小摩岭折而北泻,把一望平畴斩为两半,仅有一桥可供往来。这桥底座由青石筑造,桥栏、桥廊皆用青丘山古松柏雕制而成,千年不坏,相传为张果老的仙杖所化,人称廊桥。

小摩岭上天齐湾,天齐湾上还有大摩岭。这个摩岭,则是摩天岭的简称。意思是说,此处地势险峻,陡峭难攀,直达天际……其实还不到青丘山的一半。过了大摩岭,才算是真正进入青丘山地界。

青丘山上,终年葱笼。摩天岭上面,多为松柏之类经年不凋的千年古树。山顶周边,更是古木丛林,藤萝遍布,花开四季,清泉横流。山上也因此云遮雾罩,四季如春,犹如仙境。事实上青丘城也没人到山顶上去,他们最多是到狐仙庙,山大半的位置。狐仙庙之上,则是鸟兽草木、天地众灵的乐园。青丘人都说那是天上神仙的游乐园,因此对青丘狐族奉若神明。

青丘狐族,最早为青丘人图腾,多出没于山野之中,与青丘人互不相扰,却甚有感应,护佑着四方生灵。寻常百姓家家供奉“狐大仙”,山上的狐仙庙,香火一直都很旺盛。青丘人诸事祷告,屡有灵验。庙里有一个老婆婆,谁也不知她多大年纪,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是狐是人还是仙,作为青丘人和狐族交流的媒介,凡事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酋长府家桥桥,是有一次在师父陪护下,代替母亲去狐仙庙上香,无意发现那常开洞的。那一天在狐仙庙进过香,师父原本要到向阳坡寻一些跌打损伤的草药。桥桥一个在家里呆久了的人,出来处处觉得新鲜,心爱这满山的奇花异草, 巉岩怪石,仗着新学轻身之法,无所不至。来到山南坡孝母崖,将身一纵,跳到山半腰一块大石上,没想到脚跐歪了,身子顺着山崖滚了下去。

蒙笑言人还在山崖上,看到徒儿遇险,心中一急,跟着跳了下去。在半崖间纵了几纵,后发先至,趁桥桥双足还没落地,先把她抱住了,然后一个平沙落雁,稳稳落在悬崖下方的一个平台上。

站稳身形,蒙笑言望下一看,此处还在大摩天岭之上,有缕缕白云萦绕在山际。桥桥惊魂未定,喘了口气,东瞧瞧西看看,忽然叫了一声:

“师父你看,那是什么?”

原来这山崖之下,半山之间,别有洞天。洞口敞亮着,洒满了阳光。因为人迹罕至,有狐兔出没,鸟虫栖息,看到他们师徒二人来了,也不知道避上一避。

2

笑言教桥桥调匀气息,然后背负着她,施展轻功向青丘山赶去。师徒俩果然想到一块去了,因为这常开洞高踞于大摩天岭之上,地势险峻,风景宜人自不必说,周边丛林茂密,瓜果甚多,先不用担心饥渴问题。

当下桥桥伏在师父身上,只闻耳边呼呼生风,眼看着身边的山岭和林木一排排向后倒去。她心中忽然一荡,只愿这一刻天长地久便好。

桥桥轻轻闭上眼睛,呼吸着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浑如腾云驾雾一般。她从小随师父学艺,笑言的话就是命令,她和展颜无有不遵。但她大妹妹几岁,渐通人事,偶然会使小性儿,笑言自然迁就她多些。不过象今天这样,公然违抗师父,不肯回家,却还是第一次……

正胡思乱想,桥桥身子一顿,然后飘然而起,青云直上。她睁开眼一看,原来已经赶到青丘山南麓。蒙笑言从大摩岭下,使出梯云纵神功,向常开洞蹿去。每当身子下坠,便往身边岩石或树梢上一踏,借力纵去。须臾间把身子轻轻一跳,落在常开洞前。

师父站稳身形,把桥桥轻放在洞前,说:“你先安心在此养伤,我回酋长府看看。等事情安稳了,再过来接你。 ”

“师父,”桥桥抬起头,带着央求旳语气说,“别告诉爹爹,我在这里成吗?”

“可是此事尚有诸多疑点。”笑言说,“按说穆陵城来青丘退婚,李公子如何会不知情?一切还是等我回来,再下结论。”

“不!”桥桥坚决地摇摇头,又叫了声师父,说,“我再也不要他了。”

可是此事如果事出有因,纯属误会……笑言心道,再说这桩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关系到两个部落的命运,岂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能作得了主的?他看着桥桥脸上决绝的表情,终究欲言又止。

此时桥桥,心中却是另有一番计较。她和李公子这个婚约,原本如一个梦,寄托了她太多少女心事和对未来的憧憬。一夜之间反成泡影,使她彻底清醒了,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不能自主……别了,李公子。一趟穆陵城,断此不了情,从此一别成路人。

笑笑当然不知道桥桥在想什么,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柔声言道:

“先这样,别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然后腾身一跃,象一只大鸟,向大摩岭下飞去。

3

再说桥桥,走进常开洞中,见这天然古洞,经年累月,和上一次前来,并没什么两样。便先用树枝,给自己清扫出一块干净地方,盘腿打坐,闭目调息许久。渐渐感觉真气充盈起来,刚要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猛闻耳边似传来嘤嘤之声,睁眼一看,见对面立石上卧着一只火炭般的赤色小狐,正摇着尾巴,低低尖叫,要对她说些什么。

桥桥吓了一跳,随即便喜欢上了,伸出两手要抱。可小狐皮毛甚滑,哧溜一下,吱吱叫着向洞里跑了。她爬起来去追,洞深处黑黝黝的,只有赤狐在前,象一团火球,闪着微弱的红光。忽地豁然开朗,原来另有一个别洞,上面有一个豁口,小狐身子一纵,窜了出去。

她向前一抢,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小狐从洞顶逃之夭夭,而缝隙狭窄,自己并钻不出去。洞外亮光斜斜地照进来,桥桥意犹未尽,刚要转身离去,一扭头见洞壁上像有字迹,凑上去一看,竟是“上仙御剑术”字样。

她心里一跳,暗思难道石壁上真的刻有什么神奇剑法?她顺着字迹瞧去,见旁边果然刻着一些小人,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 。桥桥是用剑之人,略一回味,感觉演示的正是些运剑手法。只是手中无剑,莫非这剑是飞出去的?

桥桥小心脏扑扑跳了起来。习武之人,总会对秘籍剑谱有着特殊的嗜好,哪怕是一个花季怀春的少女。于是她趴在石壁上,借着洞外微光,细细瞧去。一边看,一边潜心揣摩,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飞剑在天的画面,剑花舞动,矫若游龙,忽上忽下,左摆右突,起伏婉转,进退有度。见剑光闪闪,与日月争耀;挟风雷之势,无坚不摧。或一飞冲天,直插九霄;或四面出击,横扫八荒……她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拿手比划,不觉热血沸腾,咔嚓一声,拔出了腰中佩剑。

桥桥拎着赤霞剑,舞了几下,因洞内狭窄,来到洞口宽敞处,尽兴舞动一会。然后坐下来,把洞壁上所刻姿势,从头至尾回味了一遍。这才发现问题的核心所在,那就是壁上之人手里并没有剑,那剑只能是飞出去的。又该怎样才能运剑,让剑在天上飞呢?

于是桥桥站起身,开始运气练习让剑飞行。只是她无论用何种手势,费多大气力,掷出去的剑,顶多飞到洞外,无一例外都要从半空中掉下来。

折腾了半天,桥桥也累了。而且这么让剑跃来撞去,剑锋在岩石上擦出火花——虽于宝刃无损,总让她有些心疼。只得重新坐下来,调气运息,慢慢回想从早上发生的事。那个绣球般的赤狐,从哪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把她引到这个有剑谱的山洞?这个剑谱叫“上仙御剑法”,这个上仙,又是什么仙?会不会是狐仙?

这么一想,心头禁不住突突乱跳起来。想了一会,猜疑不定,肚子却有些饿了,便到洞外寻了几枚酸甜爽口的野果吃了,重新回到洞里,找找还有什么蛛丝马迹。这时天己近午,阳光直射下来,洞内果真明亮了许多。她继续沿着石壁看去,竟然在末后发现了几排小字,密密麻麻地刻着:

“心就是剑,剑发于心。心剑合一,运转周身。心动意动,意出剑行。心脉回转,剑法无边。剑法百变,发乎一心。修剑修人,修心修身……”

什么叫心就是剑,修剑修心?桥桥百思不得其解。把这篇不足百字的口诀反过来复过去,背得滚瓜烂熟了,还是没有找到让剑飞起来的法子,后来就沉沉睡了过去。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1 19:59:13 +0800 CST  
第八章 追风系

1

喜朵这回算是尝到了画地为牢的滋味。自己的家,自己的闺房,一个休憩消闲舒适的锦绣小窝,变成了关金丝雀的鸟笼子。自己的老爹,府中和蔼可亲、庄重温厚的南山大人,把脸一板,铁面无私:

“你从此老实在家呆着,少给我出去闯祸!”

关禁闭了!没有南山大人发话,府里那些点头哈腰、低声下气、见了她就笑脸相迎,小姐、小姐叫个不停的下人,一个个变成了白眼狼,虽然还在努力地挤出点笑容,给她陪个笑脸,却一律咬紧牙关,众口一词:

“没有老爷手令,小姐不能出门!”

没辙了,没治了,没法过了……且不要说手令,爹爹不松口,老爷的口喻都求不来一个。喜朵只好闷在屋里睡大觉,不起床,不开门,不答腔,不吃饭。各种招儿用过了,结果,无效。因为老爷无二话,她能难为到的,只有一个人,她的贴身丫鬟小娜。

小娜这几天自然受尽了各种难为,求小姐起床的是她,求小姐开门的是她,求小姐吃饭的还是她……自从喜朵被禁足,就没给她好脸色过。可是这一天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不仅对小娜和颜悦色, 甚至还做低伏小,讨好起她来,弄得小娜很不适应。

因为根据她的经验,小姐突然对她示好,要么是存心捉弄她,要么有求于她。果不其然,三言两语过后,喜朵的话很快露出了端倪:

“小娜,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呀?”小娜硬着头皮应道。

喜朵欲言又止。她在权衡这件事情有几成胜算。因为她蒙着头想了几天,想破脑袋,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虽然被关了禁闭,小娜还是可以出得去的!

“你帮我,给那个人……送个信好不好?”喜朵狠狠心,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啊?”小娜连连摆手,花容失色,“老爷会打死我的!”

“你不用去找雪公子。”喜朵央求道,“我写一封信,你去那洋河边的柳堤之上,见到那匹马,把信交给马儿就行了。”

“那匹黄膘马?”小娜将信将疑。

“他叫追风!”喜朵肯定地说。

她确信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雪狼在云止斋边、朵儿湖前对她说过的话:我会让这马儿送你回家。等我想你了,就让它去接你回来!

2

“这……”小娜心眼活动了。给一匹马送信总比给那个人送信安全得多,就是日后老爷追究起来,也好开脱。

“可是,我该怎样和这马交流呢?”她道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你交给它就是了!”喜朵胸有成竹。因为这次就是这匹名叫千里追风的宝马良驹送她回来的,通过两次亲密接触,她知道这马儿甚有灵性,一定能够很好地完成她和雪公子的任务!

而她这次回到家里,也时日不短了。雪狼,不,雪郎,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在心里已经默认他为雪郎了……又如何会不想她?所以凭直觉她便能感受到,那马儿就在附近!

“好吧,我可不管你都写了什么,既然这匹马叫做追风,权当丢进风里……”小娜妥协了,表现出她性格中逆来顺受的一面。

“好吧!”喜朵学着她拿腔拿调,赤脚跳下床来。

被关了这些天,她的心情早涨得满满的,可以鼓风而吹。可高举轻放,珍重再三,落在绢上的只有八个字:

你若想我,便来接我!

信儿送出去后,喜朵先是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开始着三不着两,牵肠挂肚起来。信儿会不会收到?小娜说到了柳堤上,的确见到了一匹看上去眼熟的黄膘马,把锦囊一丢,那马叼起来走了。可洋河岸边,公子哥儿尽多,黄马多的是,会不会是追风?

虽然喜朵留了个心眼,用了自己亲手缝制的碎花锦囊,在锦囊里塞进了一块她常用的香料。可追风再有灵性,也不见得会闻香识女人……万一碰上匹劣马患感冒,不管三七二十一,叼起来跑了怎么办?

还有雪公子,一个马头族人,尽管她这边奴家已委身相许,人家却只求一夜风流,过后把她抛诸脑后了,怎么办?

要不然这么些日子,怎么会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呢?

于是喜朵大小姐又进入新一轮循环,继续坐卧不安、茶饭不思下去。不同的是睡梦中多了一匹马儿,追风驮着她飘着,荡着,说不清是到末路,还是走天涯……

实在闷得不行了,她只好再拿小娜逗趣找乐子:

“小娜,你有没有想过,你日后的夫婿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想过。”小娜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如意郎君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你走天涯?”

“……”

喜朵每天沉迷在这样的梦里。一个月圆之夜,她正在马背上飘浮不定,一阵熟悉的马嘶,把她惊醒了。她扑到窗前向外看去,果然在侧边西厢房屋顶上,看到了那个矫健的身影。

“雪郎……”喜朵拉开房门向外跑去。雪公子已飘然落地,正在向她奔来。忽听发一声喊,灯笼火把齐出。喜朵居住的这个不大的小院里,挤满了护院家丁。

“老爷吩咐,往死里打,不要走了这厮!”风鸣大管家站在不远处叫道。

3

“喜朵,我来接你!”

雪公子显然早看到了她,精神倍增,一跃而起,向她扑了过来。同时有三杆长枪向半空中刺去。雪狼飞起一脚,踢飞了一枝,抓住另外两枝,往怀里一带,才刚落地,又有两柄弯刀向他砍去。

雪公子夺过长枪,身前身后一挡,家丁们已经缠住了他,你一刀我一枪,玩命似的朝他身上招呼。那些插不上手的,各持兵刃,在他和喜朵之间筑起了一道人墙。

要说这雪狼,身手果然了得。他夺得一杆长枪在手,左右开弓,前冲后突,几十个家丁,愣是奈何他不得。可南山府家丁,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仅看家护院,更要随时准备和马头族人作战,几乎天天进行训练。所以他们困雪公子不住,雪狼却也没能再前进半步。

而且家丁人多势众,打倒一批,又涌上来一批,院外还在不断有人抄着家伙冲进来。

“你们放开他!”眼看着雪郎明显处于劣势,喜朵急了。可家丁们压根儿没人听她的,下手尽是些要命的招术。

大管家风鸣站在一边,不停地吆五喝六,指挥众人,奋勇上前。

“大管家你,快叫他们住手啊!”喜朵用央求的语气喊道。这在她已经破例了,因为大小姐心高气傲,什么时候如此求告过一个下人?

可风鸣充耳不闻,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当她是空气一般。

忽然雪公子脚下一滑,家丁一刀,差点没砍中他的左膀。喜朵一见,知道这样下去必败无疑,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大小姐要拼命,家丁们自然纷纷避让。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擒拿这个马头族人,没人敢真伤了她。眼看着就要挤进混战的人群,抢到雪公子身边,猛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看住她!”

是南山大人!立刻有两柄弯刀挡在她的身前,同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爹爹,你让人都闪开!”喜朵冲他大叫。

“杀死这个马头族人,他是我们青丘的敌人!”南山站在门边,面无表情,把手一举。

下人们重新潮水一样向雪狼涌去。不多会儿,雪公子又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一杆长枪趁机刺中了他的右臂,登时鲜血淋漓。

雪狼枪交左手,继续争斗。喜朵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家丁们急切胜他不得,不停地有人拎着水桶,向他脚下泼去。雪公子周边,早已经一片泥泞。

“雪郎,你先走吧,别管我了!”喜朵顿时心灰意冷。南山府家丁却越战越勇,这里面不仅有老爷的命令,更有对马头族人的仇恨。

“那好,我过几天再来接你!”雪狼眼见已无胜算,再不脱身怕是走不了了,冲喜朵点点头,飞身而起。突然南山把手一挥,风鸣跟着大叫:弓箭手!立刻有十几个人从屋顶上冒出来,开弓搭箭指向了他。

这下连喜朵也傻眼了。原来爹爹早有准备,处心积虑,正要拿他!而自己还天真地写了一封信,引雪郎前来……这时雪狼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她,目光中带着决绝的表情。她一阵冲动,高声叫道:

“雪郎别怕,要死我和你死在一起!”

就见屋顶上一阵混乱,一个蒙面人打翻弓箭手,飞身而下,挟起雪狼的胳膊说:

“还不快走!”

然后雪公子长枪一挥,二人同时向院外飞去。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1 20:00:12 +0800 CST  
第九章 马头族

1

屋项黑衣侠客如天外飞来,身手极快,力道甚猛,挟起雪狼纵身而去。家丁们手忙脚乱,射箭投刀,追赶不迭,都被雪公子用长枪一一拨落,转眼消化在茫茫夜色中了。

再说雪狼,眼见此人身形手法颇为熟悉,情知是友非敌,随着他一路疾行,一直跑到安全地带,方才止住脚步。那人回过头来,扯下蒙面青帕,雪狼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还是大吃一惊:,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头族猫鸦将军。

“见过雪狼将军!”猫鸦一手抱拳,单膝跪地,给他行礼。

“不用了。”雪狼一摆手,“我已脱离马头族。你见我,不用再行此大礼。”

“可我这次来青丘,就是奉子若首领之命,寻你回去的!”猫鸦大声说。

“这……”雪狼紧锁起眉头。三年了,整整三年,虽然他远在朵儿湖边读书,心头却老是萦绕着一层预感,排解不去。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三年前,他曾是马头族子若首领帐前将军,和猫鸦一样身份。因为他善谋略、懂兵法,首领要更多倚重于他,位次也较猫鸦靠前,跟随子若首领在草原上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可是三年前,忽然厌倦了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要去隐居读书。

这事在马头族内部引起轩然大波,谁知首领还是答应了他。

所以从离开草原那天起,雪狼就隐隐约约地觉得,首领能这么痛快地放他走,一定是出于某种考虑,有她自己的目的。

难道说,就是为了今日?!

想到这儿,他顿时不寒而栗。

雪狼呆呆地立在原地。他胳膊上的枪伤仍在不断地渗出血来,染红了大半个袖子。猫鸦见状,上前先点了他的穴道,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要给他包扎。

雪狼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怎么,你要抗旨吗?”

猫鸦瞪起了眼睛,他当然明白雪狼后退的含义。雪狼人本长得儒雅白净,又经过几年汉家诗书文化的熏陶,站在他面前这位,分明已成为翩翩佳公子,又哪像他一同出生入死的马头族兄弟?

“子若首领她……一定要带我回去么?”雪狼艰难地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猫鸦没有答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在他眼前一晃。金错刀!雪狼大吃一惊。他出身马头族,十分清楚这把刀意味着什么。将军受命在外,如果同时被授予金错刀,犹如首领亲临,可以便宜行事,先斩后奏,有生杀予夺大权。

2

“子若首领,这是要采取行动了吗?”雪狼无奈地说。

“什么行动?”猫鸦反倒一脸茫然的样子。

“那你来青丘,总不会只是为了找我吧?”雪狼又说。

“我奉首领之命出使穆陵城。可她同时还嘱咐我,留意访察你的行踪。”猫鸦说,“我在穆陵城没发现你的下落,才找到青丘来了。”

雪狼叹了口气,只好坐下来,伸出胳膊,任由猫鸦给他包扎。猫鸦先把他的衣袖撕开,从腰下掏出随身携带的皮囊,用清水把仿口清洗干净,这才敷上金创药,用布条缠了两圈扎起。

雪狼轻嗅着马头族药物特有的清香,缓缓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翻腾,象一个揭了盖子的魔鬼瓶,储存的记忆被迅速还原了,历历在心。

说起来,子若首领一直都是他所仰慕的人。

在雪狼心目中,她不仅是他们那片草原上的王,更是他的师长。

在她回草原即位后,聪明干练,杀伐决断,很快就显示出和其他部落首领不同的一面。以往马头族人犯边,只顾抢掠粮食和财物,在子若首领的命令中,多了一样东西,诗书典藉。

这时马头族经过历年征伐,已经统一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在逐步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后,子若首领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教习族中子弟读书。

可以说,雪狼就是在她影响下,开始读书上瘾,逐步熟悉汉族文化的。

当然子若首领要做的,已经远不止于这些。她把思考问题的重心,放在了云荡山之南。具体地说,指青丘以及穆陵,这一片肥沃的土地和连绵群山。

“你知道怎样才能让狼不吃肉吗?”记得有一次,她曾亲口问雪狼这样一个问题。

“……”雪狼无从回答。因为同样生长于草原的他,深知吃肉是狼这种草原动物的本能。

“让狼变成羊。”子若首领肯定地说。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她甚至有一段时间,要在草原上推行汉服,因为遭到马头族人普遍反对才作罢。当然族中人阻挠这件事情也是有理由的,因为穿长袍马褂这类东西,不方便骑射。也就是说,狼还没变成羊,为了保命,还不能丢掉奔跑的速度和尖锐的牙齿。

子若首领的着汉服计划不得不中途流产。可是象雪狼这样的高级将领们都知道,在首领的衣柜里,一直还保存着一套她年轻时身为汉女的服装。

在这样一种背境下,雪狼有意隐居读书,可以说正中子若首领的下怀,她甚至还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们现在需要能作战的将领,将来更要有治世之臣!”

雪狼当然明白这话的含义。这时马头族和青丘已经数年没有大的战争,子若首领甚至还鼓动开放了边市贸易,让马头族人学着和青丘人做买卖,熟悉汉人的生活习惯。她这样做,当然有她自己更深的用意。

所以说云荡山在这寥寥数年间貌似太平无事,实际上酝酿着更大的风波。以雪狼当时的想法,既然要避世,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离开了草原,来到青丘山西面的大山深处,筑起一座草堂,读书三年。

可最终还是被找到了,也许这叫做冥冥中的定数?

3

雪狼深山避世,不再过问马头族之事。可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一次青丘,因为他不仅要买生活必需品,更需要购进诗书。

就这样他邂逅了喜朵,这个青丘女子。

也许真是他命中的劫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好半天,雪狼才问。

“我住在附近同福客栈,半夜醒来,见南山府喊杀阵阵,出来看看动静,没想到会遇上将军。”猫鸦说,“原来是那么水嫩的一个小妞,将军有心上人了?”

“我这次夜闯南山府,就是为了接她出来。”雪狼点点头。

“啊?”猫鸦大吃一惊,“我感觉将军跟换了个人似的,你把豆豆公主给忘了?”

雪狼一愣。豆豆是子若首领的独女,乖巧伶俐,活泼可爱,自是没的说,雪狼曾教她习过骑射,于她也算有半师之谊。

“我不过把她当妹妹看待……”雪狼实话实说。

“可我看子若首领每次提起,话里话外,对你甚是爱惜。”猫鸦试探着说,“豆豆公主至今尚未婚配,说不定这次回去,会有意招你为婿呢!”

“我心有所属,恐怕不能从命。”雪狼一动没动,面无表情地回答。

“嗬!看来魂让那青丘女子勾走了。”猫鸦呵呵一笑,“想娶那个俊妞还不简单?等马头族大军一到,求子若首领开恩,先抢了这个姑娘。等灭了青丘国,青丘的金银财宝,玉帛子女,还不都是我们的?”

“你这次出使穆陵,到底所为何事?”雪狼警觉地问道。

“当然是为了拉拢穆陵城,破坏他们和青丘之间的联盟。”猫鸦得意地说,“以往马头族人南下放马,总有穆陵城掣肘,所以这次首领命我前来,争取和穆陵城结盟。如若不从,我们就绕道青丘山,先发兵灭了他!”

“如果先灭掉其中一国的方案可行,就不会有今天的穆陵城和青丘国了。”雪狼冷笑一声,“马头族之所以过不了云荡山,就是因为他们互为援手,而且两家世代联姻,关系牢不可破,包括云荡山上的那道墙,也是双方一起出人出力修的。”

“所以我打算各个击破……”猫鸦话说半句,欲言又止。

“喔,进展如何?”雪狼是明白人,当然一听便知他意有所指。

“嗯,穆陵城主老子弱,似乎较好突破一些。青丘国瀛山酋长,就没那么好胡弄呢。”猫鸦搔搔头皮,嘿嘿一乐,“我一介粗人,智谋短浅,所以才要请雪狼将军出山呢!”

“我已成闲云野鹤,早已无心,也无力争斗了。”雪狼说。

“当年谁不知雪狼将军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不,勇猛无敌的草原之狼!”猫鸦挥挥手,“子若首领有言在先,如果找到雪狼将军,听命回来便罢。不从……”

“不从那便怎样?”雪狼不用回头,凭直觉就能意识到有十几个马头族武士正在向自己逼近。

“雪狼将军,你真要逼我们兄弟兵刃相见么?”猫鸦摸了摸金错刀的刀柄说。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1-31 20:03:40 +0800 CST  
第十章 花烛夜

1

师父蒙笑言于三天后回到青丘山,看到桥桥面色红润、发肤完好,丝毫不见轻松,反倒是眉头紧锁,愁云密布。

“师父,家里都还好吧?”桥桥自然有些心虚,躲躲闪闪地问道。

“还好,和穆陵城的误会总算解除了,果然是马头族人旳阴谋!”笑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人在城外树林里发现了那两个使者的尸体,身上有马头族人的标识。”

“啊?”桥桥旋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师父,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吧?”

“是。”蒙笑言点点头,“怕再节外生枝,穆陵城已定于三日后前来迎娶。也就是说,三天后是你和那位李公子的大婚之日!”

桥桥只觉心肝象被人狠狠摘了一下。

“我说过,我是死也不会嫁给李公子的。你们若一力相逼,就不怕在婚礼上看到我的尸首么?”她郁郁地说。

“儿女婚姻向来都是父母之命。”笑言尽量使语气保持平和,“酋长大人还说,酋长家的女儿,就要有为青丘献身的精神……”

“爹爹他,知道我藏在这儿吗?”桥桥忽然心中一动。

“不知道。”笑言说,“我并没有泄露你的行踪。”

“这不就结了?”桥桥一阵莫名感动,“家里人找不到我,人没了,婚还怎么结呢?如此这般,总算可以给穆陵城一个说法了。”

“可是酋长大人有言在先,如果三天内找不到你,就让展颜顶替,嫁到穆陵城去。”笑言说。

“展颜!”桥桥大惊失色,“展颜她,知道这件事吗?”

“酋长大人放出话来,展颜又如何不知?每天躲在屋子里哭呢。家里人都很着急,只好多方奔波,设法找你,以免姊妹易嫁,让人笑话。不过酋长已经命人看住了展颜,称万一找不到你,也好对穆陵城有个交代。”笑言说。

“我爹爹好狠的心呢,就两个亲生女儿,一个也不放过。”桥桥想来想去,不觉潸然泪下,“我和展颜,咋这么命苦呢?”

笑言一时没有说话。

“师父你呢,真这么忍心把我们姐妹往火坑里推吗?”桥桥看着他说。

“我也别无良策,毕竟你和展颜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笑言说,“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冒险一试。”

“我就知道,师父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桥桥大喜过望。

“这法子大处着眼,不够光明,出于私心,实可两全。”笑言说,“那就是青丘要嫁,穆陵要娶,这样方可顾及两家门面。但婚礼一过,到了洞房花烛,我可以设计救你出来。”

啊啊,洞房花烛夜,英雄救美图,抱得美人归,取而代之吗?桥桥脑洞大开,天马行空起来,忽然又想到什么:

“为什么不让展颜去洞房花烛,我和师父救她出来呢?毕竟人多力量大,我的剑术比展颜好许多,而且,而且……”

她刚要说自己新学了御剑飞行术,但毕竟还没找到让剑飞起来的法子,又怕师父说她偷学别门技艺,想了想还是做罢。

2

再说展颜,自从桥桥负气出走,天天为姐姐担心。数日过去,还是没有消息,却听丫环婆子背后嚼舌头,说大小姐下落不明,穆陵城要来迎娶,酋长大人的意思,要妹妹替呢。展颜一听就气怔了,赌气不吃不喝,躲在屋子里悄悄流泪。

酋长府上下却已经忙活起来,洒扫庭除,张灯结彩,张罗着嫁女的有关事宜。桥桥的嫁衣,那一天已经扯破了,要从绣房另做一件。婆子带着绣房的人来量尺寸,展颜性子发了,在屋里连摔带砸,大哭大闹,坚决不予配合,吓得众丫鬟不敢上前。有那岁数大的、略有些见识的,赶过来劝:

“小姐明儿嫁过去,就是世子妃了。日后李公子继位,你成了城主夫人。须得讲究个仪容端庄,哪能再使这般小孩子性子。”

展颜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那人啐了一口:“什么世子妃,城主夫人?那是我姐夫好不好?我姐姐呢?我要姐姐!”

那女人还不识趣,接着说道:“什么姐夫?等嫁过去了,那就是你的夫君。大小姐他日回来,也便是她的妹夫。这是各人的命,各人的缘份。月老为媒,红绳牵线,三生石上早已安排好了的。大小姐若和那李公子有缘,今天就该回家,姐夫还是姐夫,妹妹还是妹妹。过了明儿,木已成舟,没人能抗过命去。”

“呸!”展颜也顾不得了,继续瞪着眼叫骂,“什么倘若回家,你咒我姐死呀?你怎么知道我姐不能回来,是不是你使坏害我姐姐?还我姐姐,还我姐来……”

可说归说,闹归闹,到了第三天上,桥桥仍没有回来。而酋长大人的命令,是没人可以违抗的,展颜只好任由人摆布,哭哭啼啼上轿。

一路上车马劳顿,展颜彻底没了主意,只求姐姐能够从天而降,结束这个噩梦,这出闹剧。到了穆陵城,她象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只把手紧紧抓住了腰带。这儿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离开家人后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因为她的腰带里,束着她随身的宝刃,金芒剑。

拜天地,拜高堂,拜新郎,一直到把她送入洞房坐帐,她都没看清自己姐夫长个什么样。这时天渐渐黑下来,屋子里花烛高擎,照得亮堂堂的。下人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个人,不,是两个人,那一个正站在窗前,看挂在檐下的大红灯笼。

姐夫?也许再进一步,就是自己的夫婿……展颜紧张地手心流汗,感觉那人正转过身来,心都要蹦出嗓子眼。李公子脚步轻移,一点点靠过来,走到她跟前停住了,轻轻叫了声:

“桥桥……”

桥桥?展颜方寸大乱,脑子急切间转不过弯来。这么说自己不是妹妹,顶着姐姐的身份来的?在家里貌似大人嘱咐过她,只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也不想知道他 们说了些什么。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坐在姐姐这个位置上,听李公子又说:

“夜深了,穿得这么厚,该宽衣歇息了。”

接着两只手向她伸来。展颜紧闭双眼,把手挪向中间,腰扣的位置,五指握住了剑柄。只是不知这金芒剑出鞘,该刺向对方,还是插入自己胸膛 。

“你?你不是桥桥!”李公子骇然大叫。

这时展颜的红盖头已经揭开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俊俏白净的脸,和错愕的表情。随后李公子双手向她胸前抓来,被展颜一抬脚,踢了一溜跟头。

“你不是青丘酋长府家桥桥!”李公子还在叫着。

3

慌乱中,展颜已经把剑拔了出来,往前一指:

“叫什么叫?再叫,我把你身上戳七八个大窟窿!”

“你眉心有朵金梅,你是瀛山家二女儿展颜!”李公子拿手比划着,兀自犹不住口。

展颜恍然大悟。原来李公子和她们姐妹虽从没见面,情报工作做得够细。他一定是先听说了她和桥桥身上不同的胎记,是展颜眉心的金梅泄露了她的秘密。

也难怪呀,人家满心满意要娶一个花开正艳、妖冶美丽的虞美人,换成了金梅一朵,涩涩小清新,换谁谁不急?

“你们青丘玩调包计,我告诉爹爹去!”李公子转身向外跑去。展颜脚一滑抢到头里,劈面一掌。李公子头一歪,轻轻躲了过去。

咦?展颜接着又是一掌。李公子拳来脚去,和她拆了几招。展颜这才知道此人并非全无武功,方才是因为心急,才中了她一脚。

展颜毕竟还小,足不出户,不知道穆陵城城主李缘来长于文事,从小醉心诗词歌赋,长大后愈发沉缅于典籍考据。当年老城主心忧城防,才特意给他寻了一门强势的亲事,城主夫人沂凤,出身武林世家,为姑娘时便是名扬天下的侠女。

沂凤嫁到穆陵城后,相夫教子,自身功夫也没撂下。李城主就甭说了,手无缚鸡之力,夫人在他眼里,是一只真正的“母老虎”。城主府帐前武官,也多惧她三分。膝下二子,长子文长,世称李公子;次子清顺,小哥哥两岁,都是由她亲自指点武艺。其中李公子更像他父亲一些,精通文墨,虽然也从小修习武事,无奈恨铁不成钢,常常连他的兄弟也打不过。

所以这次洞房花烛,刚交手,展颜占足了便宜。三拳两脚过后,李公子长期伏于文案,气力不及,渐败下风。可李公子技不如人,嘴头子却够厉害,眼看着打不过人家,口口声声,只叫来人。

李公子直着嗓子叫人,人还没喊到,展颜先毛了,唰唰几下,接连进招,把剑架在他脖子上:

“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是你们青丘背信弃义,负了前盟,还要在穆陵城仗剑杀人?”李公子长相文弱,骨头却硬。

“我们负约?”展颜灵机一动,倒打一耙,“我是来找姐姐的。快说,你们把我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你姐姐,桥桥?我们?”李公子总是随父,沾了几分呆气,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1 20:24:05 +0800 CST  
第十一章 狐仙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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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真不亏为老城主之子,让展颜一时给绕晕了。展颜却思路大开,有理有据,脑子越来越清晰:青丘为什么姊妹易嫁?因为姐姐失踪。姐姐为什么失踪?来穆陵城讨个说法。姐姐为什么来讨说法,因为穆陵城退婚……乖乖,我不问你要人问谁呢?

面对一连串质问,李公子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晚上……猫鸦将军一掌击出,打伤了一名女子,就是桥桥?他李公子未过门的媳妇?

记得她身边另有一青衣蒙面男子。当时府中大乱,那男子身形之快,无人能及,才让他们给逃脱了。那青衣男子是谁?又是桥桥什么人?

不过眼下也顾不了许多了,李公子竹筒倒豆子,把那天晚上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下更让展颜抓到理儿了:

“我说穆陵城负约在先吧?你们勾结马头族人,和我们青丘退婚,导致我姐姐离家出走……”

展颜越说越气,总是小孩儿家心性,禁不住哽咽出声。

“穆陵城是中了人家奸计!”李公子恨了一声,“等我们识破马头族人阴谋,赶往青丘迎娶,就是为了修补我们的关系,巩固两家联盟,不让马头族人有机可乘。没想到……还是大错铸成!”

“既然大错铸成,何不将错就错呢?”屋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尖里尖气的声音,让人听上去十分怪异。李公子和展颜同时浑身一激灵。李公子倚仗着自己是主,迭声问道:

“谁?是谁?是谁在屋里?”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仿佛连恨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李公子又看看展颜,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架在脖子上的剑说:

“这个……”

展颜略一犹豫,心知既然话已说开,再和人家拔剑相向就不成样子了,从腰带里抽出剑鞘,咔嚓一声插了进去。

李公子这才抖了抖衣服,拿出公子哥儿派头,重新直着脖子叫道:

“来人!”

李公子今天大婚,让变故接二连三,整得晕头转向的,偏偏忽略了一点: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叫人了。穆陵府正在办喜事,客人还在前厅喝酒,人来人往热闹着呢,为什么他三次叫人不到?

待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院子里却乱了起来,有家丁在叫:

“有刺客,抓刺客!”

屋外登时人声大作,跑动声、叫喊声、打斗声搅成一团。展颜剑交左手,伸手推开窗户去看,猛不丁一支冷箭射来,正中她的眉心 。

2

展颜眉心中箭,向后一仰,只觉全身一凉,大红裙装纷纷褪落,身子轻若羽起,向窗外飞去。

不表展颜。李公子在她后面,则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新娘子还没倒地,已化为一只金毛狐狸,从嫁衣中脱身而出,腾空而起。

接着又一声响,从屋梁上窜下一道白色亮光,向窗外追去。

再说李公子叫人不到,倒不是因为下人多识趣,怕扰了新人兴致,而是桥桥和笑言天擦黑就赶到穆陵府,先躲在院子里一棵大楸树上。下人们从洞房里散开后,他们放出不放进,有个别机警的听到叫声赶过来,都被笑言用弹丸打倒在地。

桥桥飞身而下,把人拖到树后。眼看着华灯初上,穆陵府上下一片辉煌,洞房中轻纱红帐,隐隐向外透着亮光。桥桥翻身上屋,揭开瓦片,向里瞧去。看到李公子向展颜走来,被妹妹踢了个跟头。二人交手,金芒剑出鞘,桥桥按捺不住,就要破房而入,展颜三下五除二,把剑架在了李公子脖子上。桥桥禁不住肚里暗笑:

“呔,这新郎官也太绣花枕头,银样蜡枪头!”

念及此处,桥桥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伏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的师父蒙笑言,幸亏自己及早抽身……要不然岂不是得和这么个人共度一生?

接下来二人对答,妹妹步步相逼,李公子虚与委蛇,如抽丝剥茧,还原出她夜闯穆陵府的情景,又让她发现了这个人的好处。李公子虽然懦弱,却也并非如她设想的那般阴险狠毒,反而性格文静,脾气温柔,不失为一款居家暖男。展颜既然嫁过来了,摊上这么个男人过日子,想必也不会受太大委屈……

可才一转念,不觉羞耻心又起。呸!展颜原本是替她出嫁,身不由己,为什么自己不要了的,一定要塞给妹妹?打小姐妹俩可不是这样,家里分给她们什么东西,她都是要让着妹妹的,让展颜先挑好的。所以不管他们两个人有缘无份,还是有份无缘,她都要先把展颜救出来再说!

她抽出赤霞剑,正要动手,接着听李公子说铸成大错,屋内有人回了一句:何不将错就错?把她给吓了一跳。难道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可还没等她看个究竟,院外已有人发现了她。

多事之秋,大喜之日,可想而知,穆陵府戒备何等严密!登时箭如飞蝗,府上兵丁开弓搭箭,纷纷向屋顶和楸树上射来。桥桥和笑言飞身而下,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和冲进院来的兵丁厮杀在一起。本来区区几十个兵丁,也不在话下——“母大虫”沂凤和府上武官都在前厅忙着招呼客人呢,谁料才一回头,展颜已化身为狐,一道金光,一道银光,先后向青丘山方向飞去。

“狐大仙显灵了!一只金毛狐狸,一只白毛狐狸!”

穆陵府乱作一团。桥桥和笑言不见了展颜,只好趁乱抽身,先行离去,不提。

3

话说展颜醒来,发现自己寄身在一所古庙内。数盏青灯火光如豆,在微风中闪烁跳跃,摇摆不定。硕大的阴影投到墙上,愈显得斑驳陆离,迷梦重重。一个满脸皱褶、瘪嘴少牙的老太太,正坐在蒲团上,慈祥地注视着她。

“我这是在哪儿呀?”展颜爬起来问道,感到浑身筋骨酸痛,脖子也象是梗着了,差点回不过来。

“青丘山。”老婆婆似笑非笑地说,听上去嘴巴象有点漏风。

“啊?”展颜这才看清神台上供奉着一个女神像,神定气闲,法相庄严,身后有九条尾巴竖起,如屏似卫,高过耳际,让人看上去十分怪异。

“狐仙庙?”她恍然醒悟。因为她虽没有来过,听桥桥说,青丘山上有一座狐仙庙,庙里供奉着九尾娘娘。“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喃喃地问。

“丫头,今日经此一劫,你还没记起自己的来历吗?”老婆婆说。

“来历?”展颜懵懵懂懂,暗思我不就是青丘国展颜,顶替姐姐嫁到了穆陵么?原来她醒来之后,对在洞房里发生的一幕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看来金梅封印继续有效。”老婆婆满意地点点头,“不过眼下青丘、穆陵面临一场劫难,需要让你知道自己的出身。你本是这青丘山上的一只金狐,千年修行,终成正果,才得以转世为人,托生到青丘城瀛山酋长家。你额上这朵金梅胎记,封住的是你前世的记忆和法力,所以对为狐的经历多不记得了。”

“我,金狐,金毛狐狸?”展颜摸了摸身上,都是平素穿的家常衣服,而不复大红裙装,“我的嫁衣呢,我记得替姐姐出嫁,都入了洞房了……”

“你那嫁衣自然丢在了洞房里。你来到我这儿,赤身露体,就一只金毛狐狸。”婆婆说,“我算知你今日有难,预先躲在洞房的屋梁上。等你现了原形,方才及时出手,带你来到这里。”

“这么说,是婆婆把我变成这样了?”展颜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羞羞地说,“我还能变回去吗?我好想看看自己身为金狐,是一个什么样子……”

“这正是我今天要做的,教还你为狐修练的一些法术,包括变化之术。”婆婆点点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青丘一地,大难先至。虽然都是命数,众生何辜?少不得要你们几个一同历劫了。”

“我们几个?都还有谁?”展颜心中一动,由自己的金梅胎记,联想到桥桥胸前的那朵虞美人花,“莫非我姐姐她……”

“以后会知道的。你们青丘四狐应劫而生,眼下青丘城里已有童谣传唱,预兆方见,要顺势而为。”婆婆断然言道,“我现在最要紧的是传你法术,因为天马上亮了,你附耳过来……”

展颜凑上前去。婆婆开始传她一些咒语,她默默记诵在心。婆婆又说:

“我所传你变幻之术,需善加领会,自会威力无穷。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因为狐虽有九命,在世间每动用一次法术,都会消耗你的功力和修为,切记!切记!”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1 20:25:08 +0800 CST  
第十二章 云荡山

1

传过咒语,老婆婆单掌竖起,平举于胸前,一手指着展颜眉心,默默念诵一番,然后才说:

“我所传法术,你可曾熟记于心,并善加领会了?”

展颜略一回味,只觉心中通灵剔透,不由一阵欣喜,忙点点头。

“这种种法力,原本是你前身为狐千年修成的,所以领会运用比较容易。”婆婆说,“希望你此后能够善加利用,莫负前缘,但行好事。倘若拿来为非作歹,就与堕入妖魔一道无异了。”

展颜答应着,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她磕了个头。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婆婆缓缓闭目,仿佛入定一般。

“我?”展颜按捺不住好奇,“我还想看看真身是什么样子……”

“这个容易。我传你三卷咒语,第一卷变术,就是飞腾变化之术。”婆婆说,“但你目前尚为人身,这种种变幻之术,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恐李郎不喜。”

展颜一愣,难道自己都悟得前身了,和穆陵城缘份还没尽吗?还是前世修来的姻缘?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便觉得身下毛绒绒的,一条尾巴从裙底长了出来。她回手摸了一下,猛地身子一倒,四爪着地,一只金毛狐狸匍伏在狐仙庙里。

“去吧!”老婆婆袍袖一挥。金狐展颜——这时她已经拿不准自己是金狐还是展颜了,不觉腾空而起,落到山下的一片草丛里。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展颜从草丛里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会是那穆陵府李公子李文长!正坐在山前一块巨石侧,仿佛等待着什么。一匹白龙马咴咴叫着,在旁边的树林里吃草。

“……”展颜想说什么,毕竟才变化了,又跌了下,语言出现障碍,只是嘤嘤叫了几声。

可李公子还是听到了,回头一看,惊喜地叫道:“展颜妹妹……”一边朝她奔了过来。

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称我妹妹?展颜心里话,欲要恢复人身,不过咒语总不太熟练,急切间变不回来。

李文长已经跑到跟前,伸出手来抚摸她的皮毛。展颜灵活地一闪,跳到身边一丛杜鹃花下。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自己一身金色皮毛,在晨曦中闪着耀眼的光泽。

而李公子,修身雅止,长靴轻裘,正一脸诚恳地站在她面前。

白马王子?这是他在她化身为狐后,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她努了努尖尖的嘴巴,终于还是把话讲了出来。

2

“昨夜展颜妹妹一道亮光,飞往这青丘山,都知道青丘山多……”显然面对着一个金毛狐狸,李公子故意省略掉那个字眼,“当时府中大乱,传言纷纷,家母拨快马吩咐我前来查看,也好对家人和全城有个交代。”

“喔,现在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可以放心了。”金狐真气吐纳,说话明显流利了许多。

“可我专程来追,是要带妹妹回去的。”李公子打了一躬。

“带我回去?”这下反而大大出乎展颜意料之外。

“虽然阴差阳错,你毕竟是我穆陵府明媒正娶,拜过堂入了洞房的妻子。”李公子说,“如果找不到姑娘,我回去是无法交差的。”

“不愧是读书人,你这书倒真读得迂腐得紧呢!”展颜抬起前爪,挠了挠自己的皮毛,“你找不到我无法交差,把我这个样子带回去,会更加无法交差的。”

“并不打紧,毕竟穆陵城都看到妹妹真身了呢。”李公子说。

“咦,你还真打算养狐狸呢?”金狐心里笑了一下,刷地跳到一块石头上,摇了摇尾巴:

“你是怎么来到青丘山的,又怎么带我回去?”

“我骑马呀,一匹白龙马,千里良驹……”

李公子回身往山坡上一指,感觉身后怎么没了动静,掉头一看,见展颜手提金芒剑,言笑晏晏,站在他面前。

李公子大喜过望,又是深深一揖:“展颜妹妹,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展颜认真反问了一句。她不过代姊行嫁,莫不成弄假成真,真到穆陵城做李家媳妇?说真的,她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那,我先送你回青丘?”李公子试探着说。

“回娘家?”展颜声音小了下去,不觉盈泪欲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在离开家门那一刻,她真的是肝肠寸断……暗暗赌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踏入青丘半步!

“我想出去走走……”她好半天,才说。

“去哪儿?我陪你!”娶媳妇娶回一位狐女,李公子还处于兴奋之中,也不知该担忧还是欢喜。

“去边塞看看?”展颜犹疑地说。和青丘城大多数姐妹一样,长这么大,她就没出过青丘。穆陵城,虽然这一路上都被红盖头遮着眼睛,也算是“到此一游”,那么只剩下北边,那塞外草原……

“云荡山?我也正想去看看呢!”李公子连忙答应,也说不出是真心要去还是随声附和。

说是去云荡山,看塞外风光,其实他们能到的,也只有山下这个小镇。山顶上有城墙挡着呢,对来往行人盘察甚严。以李公子和展颜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混不过去的。 小镇上到处都是做生意的青丘人、穆陵人和马头族人,堪称三边贸易。有长期店铺,和常住于此的商人。两个人在街上走着看着,李公子身上带着零碎银子,给展颜买各种风味小吃。正玩得开心,李公子把身一闪,拖着展颜躲到一个凉棚后面,探头探脑地向外观瞧。

“怎么了?”展颜一头雾水。

“我碰到熟人了……”李公子悄声说。

“熟人?你在这儿还有熟人?”展颜按捺不住好奇。

“是马头族猫鸦将军。”李公子口气带有几分严峻。

3

“猫鸦将军?”展颜顺着李公子视线望去,见一个环眼浓须的大汉领着个年轻人匆匆拐进一条小巷。“我去看看。”她断然说。原来他就是那个马头族使者!穆陵城退婚,桥桥出走,姊妹易嫁,金狐现身……近日来种种变故,皆因此人而起!她不觉国仇家恨,一齐涌上心头。

“这?”李公子也要上前。“你在这儿等我好了,去吧,到那边喝茶!”展颜已有仙术在身,自然会嫌他在身边碍手碍脚,况且自己运用不太熟练,万一变错了什么物事,变不回去怎么办?她话刚说完,就脚下生风,向胡同口追去。

跟到巷子里,见那二人走到一家店铺前拍了拍门环。有人出来开门,放他们进去。展颜将身一闪,心情开始有点小激动。变个什么好呢?这回可不能再现真身了,在这边塞小镇,有个金毛狐狸跑来跑去的,也太扎眼了不是?正在寻思,猛看到墙根处溜出几只小老鼠,在那儿探头探脑。心念一动,随意而化,已经变成一只黑斑白毛猫咪。
原来在家时姐妹俩都喜欢猫咪。展颜现在所变的正是她最喜欢抱着玩,睡觉都要搂着的那只。她还给这猫咪起了个名字洛洛。当下洛洛一声“喵呜”,把小鼠们吓得四散奔逃,自己则三跳两跳,来到那店铺前从墙头上跳了进去。

贴着墙角绕到后窗,听到屋子里有两人说话。一个嗓门宏亮,粗喉咙大嗓,八成是那猫鸦将军:

“雪狼将军稍候,我给你引见一个人。”

“豆豆公主?”片刻过后,听那少年人叫了起来。

“雪狼将军不要客气,你毕竟是我师父……”然后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豆豆公主为何这身装扮?”少年人说。

展颜越听越奇,仗着自己是只大花猫,跳上窗台,伸出舌头舔破窗纸向里瞧去,果然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小道姑,目若寒星,齿白唇红,身穿一件青色道袍,端坐在椅子上。

“说来话长。自从雪狼将军离开草原潜心读书,我曾师从一个游方道人学习道术。从此每次出来都要这身装束,比着女儿装方便些。”年轻女子一笑,“闲言少叙,猫鸦将军这次出使穆陵,离间他们和青丘的关系,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唉,功败垂成!”猫鸦一拍巴掌,把前项事一一述说清楚,转而笑道,“不过刚刚听说穆陵城急着完婚,修补和青丘的关系,娶来的女子成了青丘酋长家二女儿不说,在洞房花烛夜,还化作一只金毛狐狸冲天而去,也不失为一桩奇事。”

“嗯,猫鸦将军此行虽然没有达成盟约,却搅乱了穆陵城,又找回雪狼将军,也算是大功一件!”豆豆公主点点头,“母亲说麦收前后,会有一次小规模军事行动。我们仨下一步,仍以破坏他们的联盟,削弱对方实力为主。”

“终于要打仗了!哈哈,草原上的勇士都憋坏了吧?”猫鸦摩拳擦掌,“我个人意见,穆陵城现在正传言纷纷,人心不稳,莫如……”

“嘘,这事我们从长计议,当心隔墙有耳。”雪狼提醒道。三个人警惕地抬起头,向四周看来。

“窗台上怎么有只猫?”小道姑抬手就是一镖。展颜一低头,飞镖贴着花猫脊梁骨擦了过去。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1 20:25:37 +0800 CST  
第十三章 婆媳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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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呜——”展颜弓着身一声长叫,十足一只受了惊的大花猫。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她跳下窗台,回到巷子里,变回人身——一边念咒一边嘀咕,可不要再变成一只金毛狐狸……两脚踏地,身子立了起来。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草绿碎花裙,和束着金芒剑的窈窕腰身。

她嘻嘻一笑,捏了把脸蛋,来到街上,见李公子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棚子下,安心吃凉茶呢。“我们走吧。”她走上前说。

“去哪儿?”李公子问。

”回穆陵,好吗?”展颜轻咬了一下嘴唇。

“啊?!”这个转变实在是太大太快了,李公子反而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折而南返,快马轻鞭,远远地望到了青丘山,青丘城已然不远。展颜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要不要回去看看?”李公子问她。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又半日。高高的城墙,洋河如带,流水汤汤,河堤蜿蜒,杨柳依依,廊桥古朴,青草萋萋……渐次浮现在眼前,恍若隔世,竟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她就这样被遗弃了,从踏上花轿那刻起。再回首,即便封存了这段记忆。

青春折翼,何需相恋?如今她已是金狐展颜。

她打马而过,把青丘城抛之脑后。在她的心目中,这座青丘城已经变成一座青城冢,埋葬了她所有少女的记忆和快乐时光。

她把自己的金梅丢了,眉间所剩的,只还有一个胎记。

虽然只不过几天时间,她已经破茧成蛾,如历三世,心中满布沧桑,和那三卷咒语。

还有一柄金芒剑,从此与她长相伴。

她花儿还没开呢,还停留在娇憨,长得青涩,咋一场风雨就谢了?

路过青丘山前,她却想再去狐仙庙看看,拜谢老婆婆。只是爬到半山,也没见庙的影子,转了半天,越发云罩雾隐,没有了去路。

她开始觉得奇怪,因为这狐仙庙,好多青丘人都知道,桥桥和师父也来过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李公子一直牵着马,跟在她的后面。

李公子说,你这已经很不错了,我那天早上过来,都没找到上山的路,只好在山下等着。

路遇一位樵子,殷勤相问。樵子说,就在山半的位置。青丘人不论怎样转山,一抬头总能瞧得见。这会起雾了,怕是挡起来了吧。

樵子又问她哪里人,说我怎么看你有几分眼熟呢?

吓得展颜赶紧掉头而去。

路过青丘城时,她并没有落泪。这会儿却忽然觉得委屈,眼里涌满了泪水,只好跪在地上,朝青丘山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方才离开。

2

回到穆陵城。再说那日李公子大婚,新娘子化为金狐冲天而去,引发一片混乱。幸而老城主李缘来老成持重,城主夫人沂凤英武干练,出面维持局面,平息谣言,府内外才暂时安定下来。另派李公子当晚向青丘山方向追去,查看动静,日后好对穆陵和青丘有个交代。

再说李缘来,岁数大了,愈发一心向学,沉缅典籍,精力不济,无意城务。这些年幸有夫人帮忙打理,眼看着李公子也大了,有了交班的打算。因自己这个大儿子太像自己,文弱不足,这才一再拖延。又寄望于婚后娶得个如沂凤这般强势媳妇,或可成为臂膀,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因此日夜忧心,只不好对外人说罢了。

其实以沂凤夫人的意见,则看好自己的小儿子清顺。但自古立嫡立长,已是成例。这等邦国大事,远不是她一个女人家能做得了主。城中那帮老臣不会同意。只好督促清顺勤学武艺,并有意让他和武官结交,培植亲信势力。以免将来大儿子接班,小儿子落单。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儿子毕竟更像自己,所以这当母亲的才对他有所偏爱,也不足为奇。

这天晚上,李缘来正和夫人沂凤在书房聊些日常事务,不觉间夜深了,老城主先有了倦意。下人已经到里间收拾下床铺,然后陆续散去。沂凤看夫君睡眼惺忪的样子,心疼地说:“别熬了,我也回去休息。”原来两个人夫妻多年,岁数大了,早已经分房单睡。沂凤一直打熬身体,晨练五更。李城主只在书房里歇卧。他嘴里答应着,说:“好,夫人早点去歇着。”就站了起来,没想到一个愣怔,差点没栽倒在地,不由叫了声:

“咦,我怎么有些头晕……”

“不会吧,你?”沂凤欲要相扶,没想到身子发沉,一站竟也没站起来。紧接着咔嚓一声,门窗同时被人撞开。四个黑衣蒙面武士,手持钢刀卷了进来。

眼看着夫妻二人就要束手被擒,沂凤总是习武之人,身子虽不能动,头脑却还凊醒,回手一把掏出随身银鞭,抡圆了,啪地一个响花逼退四人,喝道:

“何方毛贼,竟敢夜闯城主府?”

原来沂凤夫人这鞭,叫做九节荆花赶山鞭,要的就是鞭花响亮,先声夺人。岂不知已用尽她最后的力气,欲待反腕再回手一鞭,胳膊沉沉抬不起了,勉强稳坐身躯,怒目圆睁,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四个黑衣人各倒退一步,再要上前。李城主歪在书案上,也把桌面一拍,气咻咻地问道:“你们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来偷袭我城主府……”

“哈哈,城主夫人威武!”有人发一声笑,从门外走了进来,“不过你和李城主都已经中了豆豆公主的酥筋软骨散,素称三步倒,撑不了几时了。”

“猫鸦将军?”沂凤夫人大吃一惊,“上次你来挑拨我们和青丘的关系,离间不成,这一次竟用暗算,使出这等下三烂手段!”

“城主夫人过奖了!我一介武夫,哪能想出此等妙计?”猫鸦哈哈一笑,“都是我家豆豆公主和雪狼将军的主意。”

在猫鸦身后,走进来两个人,一个身穿道袍的妙龄女子,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显然正是那豆豆公主和雪狼将军了。

“你!你们想怎么样……”李城主撑着最后一点尊严,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很简单。”猫鸦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放在案头,“还是我上次带来的盟约,李城主签个字就是了。平分青丘,共享太平!”

3

“做梦!”李城主做势欲起,又软瘫在案,“我穆陵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哼!你们几个就是杀了我夫妻俩,以为能出得了穆陵城吗?”沂凤夫人也毫不示弱。

“来人!来人!”李城主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李城主,省省吧。”猫鸦嘿嘿几声冷笑,“书房外面的几个草包护卫,早已经被我给收拾了。你那个能打架的小儿子,也中了我的酥筋软骨散,估计睡到天亮也不会醒……”

“你!你把我清顺儿怎么样了?”到底母子连心,沂凤虽身不能动,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这倒也未必。小儿子睡着了,还有大儿子呢!”门外一声朗笑,李公子款款走了进来 。

紧接着一阵小乱,也没见他怎么出手,四个黑衣武士哼都没哼,倒在地上。

猫鸦顿时大惊,急忙一闪,和雪狼护卫在豆豆公主面前。

“猫鸦将军,来了就是客,何必动刀动枪的呢?要说缔结盟约也不是不可以,准你马头族年年纳表,岁岁称臣!”李公子说着,在书案边坐下来。

眼看着李公子有恃无恐的样子,沂凤夫人不由暗暗纳罕。这还是自己那个书卷气有余、英武相不足的大儿子吗?看上去八面埋伏,指挥若定,胸中似有百万雄兵……怎么才刚完婚,去了趟青丘山回来,就有了儒将风度?

猫鸦三人,更是摸不透深浅,毕竟是在人家地盘呢。先是雪狼递了个眼色,豆豆公主说:“走!”三个人一起向门外飞去。

可还没飞到门口,就听啪地一声 ,三枚飞镖齐齐地钉在门框上。

“好走不送!可总得留下解药吧?”李公子在背后说。

“冷水喷面,其人立醒。一碗冷水饮下,一个时辰其毒可解!”猫鸦头也不回地说。

这么简单?李公子似信不信的,取来一碗冷水,喷到爹娘面上。李城主先苏醒过来,摆摆手。豆豆公主哼了一声,带着雪狼和猫鸦拂袖而去。

沂凤夫人毒性刚解,没等站稳,一扬银鞭就要追出门去。

“罢了!”老城主长叹一声,“我们无意与马头族为敌……”

“你一个人?”沂凤这才顾上回头看看大儿子。

展颜悄没声息地出现在屋门口。沂凤一见,更是大惑不解:

“你,青丘城大小姐,我家的儿媳妇?”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2 18:30:23 +0800 CST  
第十四章 剖心誓

1

再说桥桥和师父蒙笑言,那日为搭救展颜,潜入穆陵府,还没等杀入洞房,展颜已化为金狐飞走——咄咄怪事,自然也一时接受不来,只好趁乱离开,另做打算。

可当他们离开穆陵城,桥桥才真正发现自己的最大困局:她该去哪儿?天下之大,似乎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逃脱了家庭给她的安排,放弃了穆陵城,同时也就放弃了青丘。

青丘山,似乎已成为她唯一的可栖身之地。

显然蒙笑言也是这样想的,离开穆陵城后,带着她飞快地向青丘山奔去。

只有在这种时候,桥桥方意识到那个隐藏已久的欲望:她认定了身边这个男人。

在她跟师父学艺的时候,蒙笑言是一位成名侠客,她和展颜两小无猜。后来她情窦初开,逐渐感受到身边这个朝夕相处的男子,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浑身散发着雄健阳刚的气息。

于是种种与生俱来的小性儿,让人琢磨不透的小心思,开始在她身上显露出来。只是笑言对她不仅有长辈的包容,更有出神入化的太极功夫,把她种种无厘头举动化解于无形。每每用一个沉默的表情,几句温和的话语,把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击个粉碎。

更重要的是,她从小便被家人告知定了亲,没有了选择余地。自己打生下来,就被许配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

只不过现在,她算是解脱了,这深埋心底的念想,就像磐石下的蔓草,现在可以发芽生叶,伸展出姿势。

这一路疾行,越接近青丘山,她的心头越是痒痒的,最后拿定主意,假装气力不及,放缓脚步,明知故问道:

“师父,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青丘山。”笑言头也不回地答道,“你先在山洞里住一阵子。我急着回城,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

师父,你带我远走高飞好不好?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闷也闷死了。”

“我会抽空来看你的。”笑笑这才停下等她上来,“现在马头族人蠢蠢欲动,又要犯境,我走不开。”

桥桥一时没答上腔来,毕竟她清楚笑言的身份,而自己也是青丘的女儿。

于是人跟在师父后面,她眼泪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前襟。

2

回到青丘山,桥桥在常开洞里住了下来。其间笑笑又来过一次,给她带来一些换冼衣服和生活用品。桥桥记挂着展颜,问起城中情况。笑言说穆陵城乱了几天,后来安定下来。展颜已经回去,穆陵城派人前来,和青丘重修旧好。本来这事阴差阳错,如此一来,竟歪打正着。桥桥听了,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

接下来笑言忙了起来。麦熟在即,云荡山接连示警,马头族开始犯边,出现小规模骚扰。笑笑又要督察城防,又要操练士卒,忙得不可开交,十天半月难得过来一次。桥桥闲来无事,只好每日苦练剑法,聊以解闷,对那仰天洞中的御剑手法业已运用娴熟,只是始终没有找到让剑飞起来的方法。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山中气候虽然凉爽,无聊的日子难捱。桥桥每天在常开洞附近走走,看看山光水色,打发时光。这一天走得远些,被一片空谷传音的水声吸引,无意中在大摩天岭背阴坡发现了一个水流湍急的大瀑布。从此每日来瀑布下练剑,和水流相搏,以击水花为乐。练累了,都要跳到瀑布下水潭冼个透心凉,把衣服晾干了再回去。

这一天格外燥热,桥桥舞了回剑,忍耐不住,干脆脱了衣服,跳下水潭,在潭里戏起水来。她捏着剑诀,任意挥洒。赤霞剑气把水流激飞起来,水花四溅,乐得她心花怒放,于是照着石壁上的手法,运剑击杀一番。虽然剑身仍没有御空飞行,有那水流银龙一般蜿转腾挪,与她相和,煞是快意。正玩得兴起,不提防从瀑布上端顺流而下一条水蛇。桥桥以为是水柱,拿剑一斩,那长虫却身子一翻,贴着她的手腕直袭上来。

再说笑言,偏巧这天中午有事过来。在洞里不见人影,等了一回,注意到洞外有道新踩的蹊径,于是一路寻来。刚走到瀑布边,看到桥桥赤着身子在水潭中舞剑,不由大窘,才要抽身退回,桥桥看清是条水蛇扭着身子,吐着信子,要舔到她的脸上,吓得妈呀一声,回头就跑,跳到水潭外,正巧撞在师父怀里。

却说笑言习武之人,目光何等敏锐,这一愣之间,已经意识到桥桥受到异物攻击,转而向前,才和桥桥撞个满怀。那水蛇也不含糊,竟尾随而至,紧追不舍,被笑言伸出两指捏住七寸,然后一用力,手腕一翻向山坡上抛去。

桥桥撞着了人,吓得魂飞魄散,忙要闪避,看到来人竟是师父,不由大晕……索性倒在笑言身上,不再起来了。

笑言捏死了水蛇,手刚落下,又触着桥桥滑腻的皮肤,也吓得不轻,两手高举,嘴里叫着:

“桥桥,桥桥……”

可他叫了几声,桥桥依旧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低头一看,看到她星眼朦胧,后来身子就贴了上来,只剩一片呢喃了。

3

“师父,你带我去走天涯好不好?”

回到山洞,桥桥才把憋了许久的心头话讲出来。

“你知道,我现在走不开。”半天,笑言才说。

其实这个,桥桥又如何不清楚呢?只是心里纵有万般明白,一样有千般委屈在心窝子中打转转,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上来。

“这样吧,我和你三年为期。”其实把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弟子抛在荒郊野外,笑言又何尝忍心,他想了想说,“三年中,我要培养出几个得力干将,找到可以交班、托付之人,然后来带你走。”

“好呀好呀,”桥桥破啼为笑,“我好想去看看青丘山外的山连山,看看沼泽地那边的海连海。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青丘呢。”

“嗯,桥桥信我。”笑言一向话少,郑重地点点头。

“只是,”桥桥转念一想,轻咬下唇,“如果你和马头族人作战立功,爹爹要给你赐婚……或者先赐给你两名婢女伺候你,怎么办?”

“放心,我是不会接受的!”笑言哈哈一笑。

“可如果你身不由己,或者情非得已,”桥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也不来寻你。必会用师父赠我的这把赤霞剑,剖开心头,血尽而逝。”

笑言心头一凛:“好!此生我若负你,也必用此剑,剖心而死!”

二人相视而笑。其实这样的山盟海誓,不离不弃之词,两个人刚才在那瀑布下,潭水边,已经说过了。只是青年男女,有了肌肤之亲,爱到极处,非要咒到生死才可放心。

桥桥一声娇呼,扑到笑笑怀里,良久,才说:“师父抽时间常来看我喔,记得我一个人在这里,苦守相思……”

“我会的,我又何尝放心把你一个人抛在这儿?”笑言说,“我会时常来和你相聚,继续传你武艺。你闲来没事,更要勤学苦练,等功夫练成了,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我要练好功夫,和师父携手江湖,做一对神剑侠侣!”桥桥嘻嘻一笑,旋即低下头去,红靥满腮,娇羞无限。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2 18:31:22 +0800 CST  
第十五章 如意签

1

话说那夜在穆陵府李缘来书房,沂凤夫人看到大儿子文长领回了儿媳妇,还以为是青丘国大公主桥桥。李公子连忙上前,向父母细诉缘尾,把青丘姊妹易嫁、花烛夜金狐现身、青丘山寻妻、云荡山巧遇猫鸦的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沂凤听了,先是有几分不喜,毕竟穆陵府大婚,万众瞩目,半夜洞房里飞出两只狐狸,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但念及此女刚刚救了他们夫妻俩——怪不得刚才大儿子谈笑自若、指挥若定呢,原来都是这狐女背后在搞鬼……也不好撂脸子给人家看,于是简单摆了摆手,淡淡地说: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折腾了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

李公子答应一声,躬身便退。没想到展颜却跪下来,朝老城主和沂凤夫人磕了个头,说:

“禀告父亲母亲,我这次回来,不是和你家儿子圆房的,需另分一房清居,望父母高堂成全!”

啊?这下大大出乎李缘来夫妇意外。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夫人拿主意,终究这个狐女新立大功,人家才进门,就提了这么个要求,总不能让人下不了台。何况姊妹易嫁、媳妇变狐,这样的大事怪事接二连三,都还来不及消化,谁知此女和儿子同房,会不会对儿子不利?权衡再三,沂凤便说:

“也好。那三间洞房,归你清修,文长回自己屋子去睡……其他事情,我们过几天再议。”

李公子和展颜走后,老俩口反而没有了睡意。说起近日多事,让人应接不暇,匪夷所思,皆因青丘和穆陵城联盟而起。两家世代联姻,盘根错节。马头族畏之若虎,这才煞费苦心,来挑拨离间。倘若让马头族人奸计得逞,两家荣辱一体,存亡与共,岂非自毁长城?所以目前和青丘修好固盟,才是大计。现在这个娶进门的儿媳妇好歹也回来了,虽然李代桃僵,狐女一枚,又不肯和儿子同房,总算顾全了李家的体面。再说了,青丘人、神、狐族同生共居,由来已久。青丘狐族和青丘人以青丘山半为界,各安生计,也不过百余年之事。狐狸就是青丘图腾,青丘的标识,青丘的保护神,娶进门一个媳妇系狐狸托生,那个没过门的姐姐桥桥,又安知不是一个狐狸精?

两个人计议已定,各自睡下。第二天向青丘派出信使,只说新婚夜来了刺客,新郎新娘受了些惊吓,微染小恙,正在静养,等身体完好后再回娘家,让新女婿去叩见老丈人,略过掉包和化狐事不提。青丘国原本心里有病,也虚与委蛇,客套回信一封。果然是两家各怀鬼胎,相安无事。没想到数日后云荡山示警,青丘城告急,马头族大兵犯境!青丘城一连三天快马来报,请求支援!

李缘来连夜召集众文武议事,可商量来商量去,各抒己见,莫衷一是,最后还是沂凤夫人拍板,做出一个大胆决定:

由她和小儿子清顺带队弛援青丘,大儿子文长和媳妇守城!

这事太出乎意料了,人皆哗然,李公子的文弱众所周知,儿媳妇一个狐女,也能守城?

2

用兵方案一出,大多不解,以为李缘来年老昏庸,后宫干政。沂凤夫人却有自己的考虑,因为她向小儿,先存了一个易储的心思。李城主向大儿,两个人争执不定。这次出兵,夫人挂帅,以免大权旁落,让小儿子跟着,是为了让他得到历练,作战立功,提高声誉。而让李公子守城,本来这个大儿子不堪重任,可他新娶的狐女,书房夜的表现,让沂凤刮目相看。她的不露声色,手脚利索,给沂凤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这次守城,也是一次试验。如果她真的能够确保城池无恙,那么他们这代人的模式也可以得到延续:即城主文弱,夫人强势。毕竟她和李缘来搭档这么多年,基本没出什么大问题。

当然这都是沂凤夫人肚里的小九九,宫心计,外人又如何得知?按下这头不提。且说救人如救火,沂凤夫人安排妥当,第二天一早点兵进发,吩咐小儿子清顺先行,前往青丘城报信。

沂凤夫人调拨已定。单表李家小儿子清顺,天生神力,淘气异常,从小跟随母亲和穆陵府武官学得十八般武艺,愿望无多,希望能够出去走走,寻访名师,打遍天下——成就天下无敌手的境界。无奈沂凤夫人管束甚严,少年长成,俨然一个魁梧雄壮、相貌堂堂的小伙子了,不要说世界之大,都没出过穆陵城!这回让他去青丘,就像匹撒欢的马儿。比胯下那匹枣红马还欢,把马儿和盔甲丢在军中,自己施展轻功,一路向青丘城奔来。

还没到青丘城,先看到青丘山,这时他已把大队人马远远地甩在后面。清顺小孩儿家心性,好玩心起,故意拐个弯,经过山下,走走看看。先是大摩岭、小摩岭映入眼帘,渐渐天齐湾下,洋河一线,如同银练,蜿蜒北去。洋河两岸,柳堤漫漫,绿色扑卷。清顺没出来过,处处觉得新鲜,又何况难得一见的好景色!不远处正是廊桥,一个紫衣女子,一路小碎步走过桥来。

紫衣女子过廊桥,左瞻右看,确信没人跟踪,直奔青丘山下。清顺见了,不由好奇心大起,便抢先一步,绕道来到山下, 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槐树上,看她究竟要干什么。这紫衣女子,偏巧走到这树边停下了,在草丛中盈盈跪倒,双手合什拜了几拜,嘟嘟囔囔地说道:

“狐仙奶奶,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只是每次出来,时间不够,无法到庙里敬香,只好在这儿拜您一拜。我上次出来替小姐送信,原是我无意中泄露给风鸣大管家的。没想到府里因此挖坑设伏,差点没害了雪公子性命。喜朵小姐也因此被家里人看得更紧了,再没机会见她的情郎……狐仙奶奶,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是上次出来给那匹马送信,又感到后怕,怕害了小姐,心里郁闷,才说给风鸣管家听的,谁曾想他会存心下套害雪公子呢?现在看小姐天天被关在家里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开始后悔,当初真不如帮着小姐,让她跟那雪狼走了的好。至少她会开心,吃苦受罪,都是她自己想要的。狐仙奶奶,我这时该怎么做呢?应该怎样才算对喜朵小姐好,真正帮到我家这位大小姐?”

紫衣女子的话,字字如诉,青顺在树上听得真真切切。虽然听不懂什么马儿、雪狼、公子、小姐车轱辘话一大堆,却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她眉眼生动、楚楚可人的样子,忍不住要捉弄她一下,便捏着鼻子,学那老婆婆的声音,咳嗽几声,拿腔拿调、有模有样地说:

“你的所做,也没什么对不对,但凡遵从自己的内心就是了;你家小姐的选择,也无所谓好不好,都是她个人的命罢了。”

3

话说树下这位紫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喜朵的贴身丫鬟小娜。因上次无意中向自己信任的风鸣大管家泄露了心事,使雪狼掉进南山府的陷井,心里纠结,才祷于神,寄望于狐仙奶奶,能够帮她解脱烦恼。没想到突然听到野外有人说话,和她明白对答,反而吓了一跳,忙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说:

“狐仙奶奶,是你吗?您能和我说话,真是太谢谢您了!我做事,从来都照着自己的心。一心一意尊重小姐,一心一意替她操心。她是主子,我不过她家买来的丫头。我这么做,是份所应当的。只是为什么做什么都不对呢?明明是一心一意为小姐好,反倒惹得她不快活,象把她往火坑里推呢?难道说这就是我们主仆二人的命么?”

这……紫衣女子又叽哩咕噜一大串,清顺却发现自己卡壳了。因为他毕竟涉世未深,一开始就没大听明白她说了些什么,刚才勉勉强强、象模象样诌了几句,原是他平时听父亲和哥哥说话,从他们那儿学来的!再多就没有了。可既然开了头,接了腔,这戏总得唱下去,于是只好吊着嗓子,又应了一句:

“这小姐小姐命,丫头丫头命,还有什么小姐身子丫环命,你家小姐事不称心,无非红颜命薄!她和那个什么雪狼,雪公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呢?”

小娜一听,巴之不得,本来这些东西憋在她心里太久了,正憋得难受,便竹筒倒豆子,把她和喜朵到柳堤上放风筝,怎样和雪狼在机巧巷相识,第二天雪公子在洋河边出手相助,把小姐掳走的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清顺猴在树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从枝叶缝隙中往下偷看。这回小娜喋喋不休地又说了一大车轱辘子话,他倒是有八分听懂了,也更看清楚了这女孩的样子。见她大约十四五岁,皮肤白皙,发堆如云,身穿一件短袖无领紫色连衣裙,露出一段雪颈和细嫩臂膀。从清顺伏身树杈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胸口的曲线宛然向下……吓得他心脏突地一下跳了起来,再不敢有意捉弄她,只想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事,苦于一时筹不到词儿,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正百般无计,手往下一捞,触着了腰间一件配饰。有了!于是又咳了一声,接着刚才的话茬说:

“总之还是你们主仆的命不好,运势所致。这样吧,你左一声右一声前前后后叫了我几十句婆婆,婆婆我赐你一件法宝,叫做如意签,保你以后天天顺心,事事如意!”

说完从腰间把那件物事摘下来,朝她扔了下去。

却说这是一件什么东东?原来是一个用象牙磨制的如意,老城主平时放在案上,有时用做镇尺,有时用做书签,因此唤作如意签。是在去年清顺满十四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李家二公子又不读书,所以带在腰间,朝夕把玩,真正算做一件顺手遂心的如意玩具了。

这件如意签,正好打在小娜披散的头发上,顺着她衣裙滑落到草地上。小娜伏身捡起,好生奇怪,抬头四下看看,并无人来,便瞅定了树上说:

“老婆婆,你是在树上吗?我乍感觉这象牙签从树上掉下来的哎!婆婆您既然来了,又赐我这件宝贝,保我如意遂心,能不能现身让我见见?我睹了婆婆的仙容,以后也好天天敬仰,早晚供奉……”

小娜这话说得脆生生的,极其认真,充满对婆婆真容的仰望崇拜之意。这下可把青顺难住了,不行的,不可以……一千个理由、一万道借口在心头打转转,只是说不出来,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乐了,从树上倒栽下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2 18:32:04 +0800 CST  
第十六章 连城警

1

小娜正如醉如痴,沉浸在与仙交流、人神相通的愉悦中。毕竟这些话憋在心头太久了,今天狐仙婆婆不仅有问必答,有求必应,还赐她如意签,已经完全把她带到敬畏至极的快感里,忽听咔嚓一声,从树上掉下个人来,真把她给吓坏了。

清顺得意忘形,自由落体,如果不出意外,保准会跌个嘴啃泥。可少年毕竟练家子,身子才刚离树,即产生本能反应,一个鹞子翻身,逆转一百八十度,两脚着地,稳稳地落在草丛里站住了。

小娜定睛一看,见人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高体壮,像个棒小伙子,只是眼梢嘴角、鼻梁印堂带有一股掩饰不住的稚气,不由心惊胆战,话也说不囫囵了:

“你,仙婆婆,狐仙庙里的神仙婆婆?”

清顺在树上装神弄鬼,一时淘气,真让他面对这样一个天真无邪、冰清玉洁的少女,反而失了主意,变得语无伦次,装不下去了:

“我,我是,我不是……”

他这一着忙,难免就露了马脚,小娜瞬间明白过来,脸色顿时一变,哼了一声道:

“就你这么个指肚大的小屁孩,也敢冒充仙婆婆?当心雷劈!”

“啊,我闹着玩的,不是成心……”

这下抓住了清顺的软肋,要知道穆陵城离青丘不远,他打小也没少受狐仙教育,不过想捉弄一下女孩子,寻个乐子罢了,安敢真的对狐仙大不敬?登时吓得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哼!一个促狭精,胆小鬼,祸可以闯得,却没担待。”小娜瞅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噗嗤一乐,“行了,好好说话,你家在哪里,到我们青丘来做什么?”

“你别小屁孩小屁孩的,好歹大家都叫我一声二公子……”清顺一脸不服,小声咕哝一句,心里着实有些后怕,“哎,你说,狐仙婆婆不会真的怪罪我吧?”

“哎,你也别哎呀你的,我叫小娜,你以后见了,叫我娜姐姐好了。”小娜故意板起脸,做出不屑的样子,“狐仙婆婆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你这种小屁孩一般见识。哎,你叫什么,什么公子?”

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抿嘴一乐 。

“本人清顺公子。”清顺胸脯一挺。

“清顺……我还是叫你顺公子好了。”小娜伶牙俐齿惯了,嘴头子从不饶人,“哎,我说顺公子,我问你哪里来,我看你从树上下来,总不成是树上结的吧?”

“我穆陵城,母亲带人来打马头族人,命我先到青丘报个信儿。”清顺如实回答。

“哦。”小娜听他这样说,又打量一眼他的服饰装扮,明白了八九不离十,“原来是我们青丘搬来的救兵呢,失敬失敬!早知你是李家二公子,这什么如意签,我可不敢要你的,还给你好了……”

说着,把象牙如意伸手递了过来。

“啊,不!”清顺连连摆手,“些许小玩意,不成敬意。姑娘若不嫌弃,就当给姑娘的赔罪好了。”

“那好,权且存放我这儿。”小娜抿嘴一乐,“以后看你这人可交呢就留着,不可交,再退给你不迟。”

“欧耶!”清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欢欢喜喜打了一躬,“姐姐住在城里?我正好要去青丘办事,要不先送你回去?”

小娜一时没说话,只点点头,两个人刚要转身,听她一声惊呼:

“马头族人!”

清顺抬头一看,见北方云荡山方向,正有云烟蒸腾,一股烽火冲天而起 。

2

小娜看到的烟火,正是云荡山烽火。若遇小规模骚扰,守兵足以应付,烽火示警,说明马头族人大举犯境。清顺没经过这阵势,还在问哪里哪里,什么烽火?北边已经烽火连天,映红了半空。

小娜急道:“是马头族人杀过来了,我们快点回城!”

这句话清顺听明白了,也忙说:“对,对,我们快点回青丘城,晚了就进不去了!”

两个人结伴向廊桥跑去,可还没赶到柳堤旁,就听洋河边官道上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不好!有兵马过境!”清顺常在军营里厮混,最熟悉这种声音,伸手一拉小娜的衣襟,和她伏身在山坡前的草丛里,听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很明显是一个马队。

这时天正在渐渐黑下来。马队快速从山坡下经过,一路向南去了,足有二三千人之多。“马头族人!”小娜吓得咬着手指,噤若寒蝉。“这么多人……他们不是打青丘吗,怎么越城而过?”清顺不解。“那就是打穆陵城去了呗!”直看着马队去远了,小娜才敢明白回答。

啊?我母亲带人来支援青丘,马头族人去打穆陵城……他虽然不懂兵法,也知道如此一来,穆陵必危。欲要赶回去给母亲报信,又怕母亲碰不上马头族人的马队,又和他错过了怎么办?一时纠结不定。

“哎,你不是穆陵城来的吗,怎么不说话?”小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清顺如何不急?忙把心头事说给她听。小娜一听,说:“你不用回去报信,可以点烽火呀!”她顺手往南一指。

清顺抬头一瞧,女孩所指的方向,正是小摩天岭,只是已变得黑黝黝的看不清楚。相反云荡山烽火台却越燃越旺,照亮了天空。

“那小摩岭上,也有座烽火台,就是给穆陵城报警用的。一遇到大的战事,青丘人也会到这山上点燃烽火,让穆陵城有个准备。可这些年没打大仗,所以已经很久没用了。我们这就去点烽火,在穆陵城城头上会看得清清楚楚!”小娜解释说。

“你不急着回城了吗?”清顺说。

“我?怕遇到马头族人……”小娜害羞地低了下头。这倒是实情,从小听到马头族的名字,她都要吓得心惊肉跳的,何况遇到了马头族人兵马!

“那好,我们一起去!”清顺当机立断,不过怀疑地看了小娜一眼,“你走路行吗?”

“我走不动……”小娜实话实说。

清顺迟疑了一下,他显然不能把这样一个胆小的女孩扔在这儿,再说他不熟悉上山的路径。

“那就快点!”他催促道,可刚走了没几步,就把小娜落在了后面。“你快走吧,别管我了,前面那个山头就是!”小娜越急越慌,步履踉跄。

“那我得罪了!”

清顺一咬牙。他打 武之人,没养成拖泥带水的毛病,何况事出紧急——仗着夜色蒙脸,回过头来,挟起小娜就走。

3

清顺人大力猛,一把抄小娜在怀。小娜顿觉憋得喘不过气来,只好挣着身子,给他指示路径。清顺三纵两纵,来到小摩岭下,施展轻功,漫过草丛树梢,缓坡陡崖,直奔山顶。小娜偎在他的胸前,浑如腾云驾雾一般。

来到山上,果然见最高处有座两人多高的烽火台,好久没用,都有些荒废了。清顺站稳身形,调息换气,方才感觉这女孩偎在他身上软软的,忙一松手,差点没把她摔在地上。

“喂,顺公子,你慢点!”小娜翻身从草丛中爬起,嘴里叫着。清顺人已赶到烽火台边。

烽火台边原本堆着许多柴禾、马粪和牛粪,都已朽烂不堪。好在周边林子里有的是枯木干枝,小娜和清顺一起动手,不一会划拉了几大抱,堆到烽火台里。

“先生火,木头要用干的。着起来了,活树湿木头,往里面填就是了。”小娜吩咐。

李家二公子不缺的是力气,依言从树林子里又拔了几十棵胳膊粗的小树,堆放在烽火台前,然后冲小娜摊摊手。

“点火呀!”小娜催促道。

“我没带火石。”这回轮到顺公子技穷了。

小娜嗤地一笑:“哦,我都给忘了,生火做饭是我们丫环婆子们干的事,哪能劳你们公子哥儿动手……”

她寻了一把干草,来到烽火台边,小心翼翼把火给引燃了,扔到干柴堆上。不一会儿,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这就叫做连城警,烽火连天起刀兵,一城有警传百营。

清顺不停地往里面添柴禾,大火把整座山岗都给映红了。眼看着火苗渐渐小了下去,两个人刚要离开,小娜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

“不好!”

她快步跑进树林,蹲下身,在草丛中仔细地摸索着。

“怎么了?”李家二公子不解。

小娜不答,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摸着,摸完了这边又摸那边,终于伏在草丛里停住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什么?”清顺上前几步问道。

小娜慢慢把手举起来,笑靥如花,手里捏着那枚他送给她的如意签。

“这不值当,我……”清顺刚想说家里有的是,却话到半句,没有接下去。

两个人飞快地向青丘奔去,可越过洋河后方才发现,也正有大队马头族人马攻打青丘城,他们真的进不去了。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3 10:38:18 +0800 CST  
第十七章 千鹤兵

1

却说展颜,回到穆陵府后,第二日就把洞房改做了居室,每天在里面清修。这一方面是她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从心理上还没接受李公子从姐夫变成丈夫;更重要的是狐仙庙婆婆所传三卷法术,她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加以领会,学习运用。

仙婆婆所传咒语,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总题“海上术”。第一卷为变术,总计有七七四十九般变化,并含修身养性、运气作法的法门;第二卷为幻术,也就是障眼法,能制造种种幻像,以假乱真;第三卷为通术,最难领会,可以说上天入地,包罗万象,无所不至,融会贯通,悉发于心,谓之神通。

新媳妇才过门便分房另居,此时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李公子,表现出他善解人意的一面。他对展颜的任性似乎并无怨言,而是遵从母亲之言,把作为合卺之所的洞房拱手让人,自己回到书房,熬过漫漫长夜。而且三天两头过来问安,关心饮食起居,陪展颜说会子话。当然,展颜身为大家闺秀,也没有完全非暴力不合作,作为回报,她每天到上房去给公婆请安,对待家人和下人做到有问必答,有说有笑的,和一般女子无异。

好处是经过那夜洞房花烛,穆陵府上下无人不知她是一个狐女,因此对她采取一致态度,敬而远之,所以和展颜并无冲突。只有极个别好奇的,会在路过新房附近时注意偷听,或在因事出入这个院子时留心查看动静。于是各种各样的流言出来了,有人说明月朗星,会听到洞房里风雨大作;有人说明明新娘子一个人在屋里,门窗紧闭,会听到好几个人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偶然还会听到狗叫、猫叫,各种鸟叫,以及其他稀奇古怪、让人莫名其妙的声音。丫环婆子们凑成块,难免会咬耳朵,嚼舌头,嘀嘀咕咕,不一而足。只不过这些话传到李公子那儿,一律如春风过耳,一笑置之。

一晃数日过去了,青丘来报,马头族人已经采取行动。穆陵城无一例外紧张起来。忙了几天,沂凤夫人亲自带兵赶赴前线,李公子奉命协助老城主守城。

展颜的消息,自然是从李公子那儿听说的。沂凤夫人走后,李公子即过来,隔着窗户,把事情原原本本向她学舌了一遍。

知道展颜爱清静,怕打扰她的清修,每次过来,李公子都是隔着窗子和这位狐夫人说话。若非得到她的允许,从不到屋里去。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他俩的一种默契。没有特殊情况,李公子显然不愿打破这个惯例。

展颜是在酋长府长大的,对马头族人犯境当然并不陌生。听了李公子的话,她一时没吭声,半晌才说:

“这动刀动枪的事,也不是我一个女孩儿家能做的。”

“虽然母亲给我留了几个擅长守城的老将,可父亲年迈,不理政务已久。”李公子咳了一下,“素知马头族人勇猛善战,只怕有什么事儿,我一人应付不来。”

“我从青丘嫁到你家,也算是穆陵城的人了。有什么紧急情况,知会我一声就是。”

得了狐夫人的准话,李公子这才放心去视察城防。果然天刚擦黑,青丘山那边就传来烽火,不及天亮,穆陵府内外跟炸了锅一般:马头族人到了!

接下来当然是一场鏖战,李公子亲自提剑上城督阵。马头族人虽仅有数千人之众,却极善用兵。穆陵尽管人多,承平日久,不惯战阵,一天下来,已苦不能支。到了晚上,穆陵府传令下去,动员满城妇孺上城助阵。消息到了展颜这儿,展颜赶紧打发人唤李公子来问:“你让些妇女和孩子上城做什么呀?”

“妇孺虽不能战,起码可以鼓舞士气,激励众将士,与城共存亡!”李公子身披盔甲,盔甲上沾满了血迹,手持长剑,神情颇有些激动。

“妇孺于事无补,真打起来,反而会碍手碍脚。”展颜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你让他们每人多叠几个千纸鹤,于夜半时分送到城头!”

2

李公子一听,不及转身,已经吩咐下去。虽然他不知道用这么多千纸鹤做什么,却对狐夫人的话深信不疑。

子时刚过,展颜一身青衣来到城头。上万只千纸鹤都已经叠好了,分盛在几十个大箩筐内。展颜吩咐人把箩筐一字排开,先往城下看了看,见马头族人在十里外扎营,黑压压一片,似乎打了一天也累了,没有半夜行动的打算。她转过头来问李公子:

“城里还有多少能战的士兵?”

李公子说:“本来母亲留五千人守城,一天下来伤亡不小,现在城里能征惯战的青壮士兵已经不足三千人了。”

“那好。你把这些人召集起来,组成三支千人队。”展颜说,“等到城外马头族人一乱,留一千人守城,一千人做后队,一千人即便纵马出城,进行冲杀。”

李公子立即传令下去。穆陵城无人不知狐夫人威名,听说狐夫人上城,个个满怀期待。队伍一刻钟集合完毕,都抻着脖子,等候狐夫人作法。

展颜披散着头发,一手擎剑,一手指天,口中念念有词。城头渐渐有乌云聚集,她忽然跨出一步,把金芒剑一挥,喊了一声:疾!就见箩筐内上万只千纸鹤一起飞出,化为甲兵朝马头族人的营寨扑去。

“天兵天将来了,快跑啊!”马头族人顿时大乱。穆陵城将士哪里等得,紧随其后,冲入营中大砍大杀。马头族士兵多数尚在睡梦之中,来不及组织抵抗,便被冲散了。李公子亲自带人,又追出三十里地,方才带队返回。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朝阳穿破晨曦,给穆陵城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

展颜仗剑站在城头,迎候李公子归来,直等看到李公子带人赶回城下,方才转身回府。可还没等她下城,城外士兵已经齐唰唰下马,朝她拜了下去:

“狐夫人!”

“狐夫人!狐夫人……”城里城外的士兵一起高呼,欢声如雷。展颜脸一红,便要掉头而去。李公子人已到跟前,作了一揖,轻轻笑道:

“狐夫人……”

“你叫我什么?”展颜嗔道。

“夫人……”李公子连忙改口,人前不敢抬头,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听到展颜的娇音,身子先自酥软了。

3

展颜下城,即便回府,来到自己的居室,闭门不出。穆陵府男女老少都知道了大胜马头族人的消息,一齐赶来祝贺。展颜也只是隔着窗子淡淡应酬了几句,闭目养气良久,不经意一回头,看到窗外似有一个人影,信口问了句:

“谁?”

“是我。”李公子连忙答道。

“公子不去守城,还在这儿干吗呢?”展颜说。

“马头族人经此大败,三天两天哪能缓过气来?”李公子高兴地说,“此役大胜,全赖夫人之功啊!”

展颜沉吟了一下,却也没有反驳,半天才说:“昨夜我所用不过幻术,马头族人没经过这等阵仗,所以才被打懵了。等他们明白过来,一定还会卷土重来的。”

“那怕什么?夫人把手一挥,再放出千鹤兵……”李公子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

“这等法术三次两次可以,再多用就不灵了,”展颜不由一笑,“何况马头族中也并非全无撒豆成兵之人。记得有一个豆豆公主,就学过道术。”

“那豆豆肯定不在营中。”李公子闻言一怔,“要不然昨晚就不会兵败如山倒,一退几十里了。”

“谁知豆豆公主今天会不会来?”展颜反问道,“虽然马头族人马队突袭,不利久战,也半点马虎不得。”

“可我想和夫人多说会子话。”李公子犹恋恋不舍,“我们从结婚到现在,还没同房呢……”

“我不过是替我姐姐,嫁到穆陵府来的好不好?”展颜嗤地一下,反给气乐了,“李公子,大敌当前,你应该和三军将士在一起,而不是躲在这儿,想这些下流念头。”

“这是人伦大道,合乎人道,也合乎天道,怎么会是下流念头呢?”李公子振振有词,“虽然阴差阳错,你嫁到穆陵府,就是我的夫人,我们就应该同床共枕,举案齐眉……”

“我汇报过你母亲,是婆母允许我另居清修旳……”展颜故意说。

“可你现在法术已经练成了呀!夫人谈笑间,马头族屁滚尿流。”李公子涎着脸说,“所以我们也该趁热打铁,百年好合,庆祝庆祝……”

说着说着他就掉过头来,要推门而入。展颜拿手一指,门虽然开了,李公子却只能在原地转圈圈,始终跨不进这道门槛。

“夫人,夫人,你,你放我进去!”李公子这回是真急了……

正纠缠不休,忽听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府中卫士急匆匆跑进这个单门独居的小院,嘴里叫着:

“报告李公子,马头族人又杀回来了!其中有那个猫鸦将军,还有个长胡子道士,点名要李公子和狐夫人出战呢!”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3 10:39:23 +0800 CST  
第十八章 海上仙

1

李公子一听,顿时把那点巫山云雨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气咻咻地问:

“那猫鸦又来做甚?”

“当然是攻城,复仇……”卫兵给吓了一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军交战,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不懂公子哪来的这股无名肝火,只好低头减声,咕哝了一句。

“取我的盔甲来!”李文长大叫,又抖起公子威风。展颜隔着窗户说:

“慢着!”

然后仔细问道:

“那道士哪里来的?是住庙道士还是云斿道士?”

“不知道。就是这道士说要见狐夫人……”兵丁回道。

“是黑胡子还是白胡子?”

“黑胡子!黑得油光发亮,没一根杂毛……”

“那好,我去!”狐夫人说。

展颜和李公子披挂整齐,登上城头,已近正午时分。那猫鸦将军,明显已等得不耐烦了,正拉着缰绳,来回走马,不时冲着城上吼一嗓子。李公子把剑一挥,叫道:

“猫鸦将军,别来无恙?”

猫鸦一抬头,却先看到了展颜,也拿马鞭一指:

“这一位就是狐夫人吗?你昨晚使用诈术,赚取我家勇士,也不算什么。今有槐道长和你说话!”

猫鸦把马一闪,走出一位黑袍长须、双目炯炯的道士,长袖轻拂,哼了一声: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自称狐夫人?快找白萱出来见我!”

“见过前辈,什么白萱?”展颜不解。

“你的幻变之术,不就是跟她学的么?”道士仰着个脸,鼻孔朝天。

“我?我的道术是在青丘山狐仙庙跟婆婆学的,不知什么白萱不白萱。”展颜老老实实地说。

“就是她了!告诉她师哥槐黄子来也!”道士一脸不屑。

“前辈在此,小女自不敢班门弄斧!”展颜拱了拱手,“只是穆陵城和青丘山相去甚远……”

“和这等臭道士啰嗦什么?你有什么神通,尽可以放马过来,我穆陵城草木皆可为兵!”李公子在一边,早等得不耐烦了。

槐道长看都没有看他,只把袍袖一拂,一股飞沙走石,狂风席卷,袭上城头,刮得人睁不开眼。

展颜举起袖子,挡了下脸,说:“前辈所言,小女自当奉命,我实不知婆婆叫什么名字。”

2

“那好!今天且不开战,我给你半日时间,找白萱去吧!”槐黄子说完,拨马就走。

猫鸦一扬马鞭,竟也打马而去。他身后那一大队士兵纷纷调转马头,尘土飞扬处,跟随二人,一溜烟远去了。

这一下大大出乎守城将士的意外,本来正搭弓扬箭,准备迎敌呢,同时紧张地往城头搬运滚木礌石。部分将士群情激昂,嫌没打着不过瘾,就要出城追赶,一齐来向李公子请战,李公子看看狐夫人,展颜缓缓摇了摇头。

槐道长和猫鸦此举,反给展颜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她不知狐仙庙婆婆究竟是不是白萱,对白萱和槐黄子的关系,已经心中有数了,叫做其中必有隐情!

“看来我得去一趟青丘山了。”回到穆陵府后,她说 。

“那鬼道士可别耍花招,玩什么调虎离山计,等你离了穆陵城,他好乘夜偷袭!”

“不会的。”展颜略加沉吟,“就是马头族人大举攻城,起码也能再守三五个时辰。我最晚子时,就能回来。”

“不用了,天黑以后,我和你去见他。”梁头上忽然又传来说话声。

先把李公子吓了一跳,神经质地弹起,抬头吼道:“是谁?谁在上面?”

展颜却马上明白过来,连忙跪倒在地,问道:“婆婆!婆婆,是您吗?”

“是我。”分明一个极温柔、娴静的女子声音,和洞房花烛夜的尖利、诡异判若两人。

然后一个明如皓月、素颜长发的美妇人缓缓飘了下来。

展颜看这妇人,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柳眉细目,秀脸削肩,肤白如雪,神清气闲,不由一阵疑惑,这会是狐仙庙里那个老婆婆吗?

李公子在一边,更是目瞪口呆,变成了傻子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3

“婆婆,你为何变做这个样子,过来见我?”展颜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我不是变做这个样子。”白萱笑了笑说,“而是我真身本就是这个样子。”

“哦,为何?”展颜又问。

“因为我的师兄来了,点名要见我。”白萱淡淡地说。

展颜这才明白过来:“啊,婆婆,原来您是一个大美人儿……”

“既然是大美女,再叫婆婆就不太合适了。”李公子缓过神来,不失时机地在一边提醒说。

“嗯,这小子嘴甜,会说话。”白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怪不得会有此艳福……”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颜。

展颜脸上一阵赧红,假装没听懂什么,认真地说:“你长得这么年轻漂亮,我的确不该称你婆婆,该叫你妈妈才是。”

“其实我传你武艺,本是你的师傅。”白萱说,“你那招千鹤兵,是我年轻时在海上修炼的法术,叫做海上术。所以才让我师兄槐黄子给看出来了。”

“千鹤兵,海上术,”展颜恍然大悟,“原来你们都是来自海上的仙人。”

“我也不是海上仙,我和槐师兄,只不过都曾师从海上仙人学艺。”白萱说,“我的前世和你一样,是来自青丘山深处的一只白狐……”

白萱说到最后,话音已细不可辨,几近耳语。

可还是让李公子听到了。“啊,果然是一位狐妈妈!”他脱口而出。

“小子,还不退下?”白萱嗔道。

李公子大窘,连忙退了出去。房门轻轻地合上了。

展颜听了,却不由得心下大畅,近前施了一礼,言道:“师傅,你前身也曾为狐,修行了几生几世?和那槐道长宿缘未尽,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来历呢?”

“我和槐师兄,的确是前世的冤家。”白炫叹了口气,“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我这就细细地说于你听。 ”

说完,她屈身在床边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3 10:40:39 +0800 CST  
第十九章 黄白术

1

白萱也不知自己活了几万几千岁,只记得自己前世,是青丘山深处的一只白狐。

那时还没有青丘城,人类和狐狸一样住在山上。可是人类天赋异禀,不仅慢慢习惯了直立行走,还逐渐学会了钻木取火,结绳成网,最终搬出了山洞,来到山下,搭建房屋,比邻成村,筑城而居。

狐狸们则一直居住在山上,狐族的首领是九尾娘娘。那时狐狸是青丘山智力仅次于人类的动物,虽然无法和人一样站起来走路,却可以通过修行,成精,成仙,成神。所以狐族世界也可谓是逍遥快乐的,或忧虑愁苦,与人类无异,七情并存,六欲共生,有千般纠结,万种柔情。

那时天地允许狐族开启修行模式,以狐尾多寡计数,标识道行的高低。修成三尾者为精,修成七尾者为仙,修成九尾,方可为神,与天地共生。大批的狐精、狐仙应运而生,只有一狐修成九尾,即九尾娘娘。

白萱为狐,打生下来就和别的狐狸不一样,日渐长大后,愈发显得标新立异,异类突出。具体表现在,别的狐狸修行志在多尾,只有这只小白狐反其道而行之,追求无尾!

因为只有无尾才可以站起来行走,把后腿立起,站成一个人!

白萱开始了这场属于自己的修行。这在狐族中是独一无二的,狐类们大多不解,你只要修炼成精,就可以与人相通;修炼成仙,拥有了变化之身,想做什么人就可以变成什么样的人,又何苦一定要修人,做人有什么好呢?只有九尾娘娘支持她,却告诫她说,她这样逆天而为,有违人道,也有违狐道,将面临狐类最大的一场天劫。到时候闯过去了,才能转入轮回;躲不过去,将从此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可是白萱依然无怨无悔,经历了七七四十九难,无数次体能闯关,智力升级,终于有一天,她晕倒在小摩岭下,地悬潭前。

地悬潭位于洋河上源,天齐湾下,和天齐湾一山相隔,后人因此把这一湾一潭称之为上龙湾和下龙湾。

白萱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尾巴,肤白如雪,光滑细腻,一头青丝弯在身侧。从湖水中,她照见了自己俊美的容颜。

可随之天劫也就来了,一声炸雷在她头上响起。她转身就跑,后面的响雷一个接一个。跑着跑着她又变回一只白狐,霹雳仍对她紧追不舍。她从青丘山下跑到山上,从山上跑到山下,穿过洋河,在平原上一路狂奔,最后一头扎进青丘国东面的黑色沼泽里。

2

白萱扎进沼泽地,拚命向前游去。炸雷接二连三地抛下来,被沼泽无声无息地吸收。她因此躲过了天劫,却也耗尽了全身法力,变成一个与常人无异的普通女子。

可是她最终成功穿越了那片黑色沼泽地,来到东海岸边。

在东海岸边,她遇到了一个黑色少年。这个人后来成为她的师兄,也就是现在的槐道长,槐黄子。

槐黄子的人生,则和她完全不一番际遇。他出身于青丘山西边山外山中的一个太丘部落,生性直男,出言无忌,行事乖张,得罪人无数,为仇家追杀。他逃啊逃,躲过了七灾八难,九死一生,最终翻过青丘山,跨越沼泽地,到达东海岸边。

他来到东海岸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找海上仙山,修道成仙!

白萱是为了逃命,躲过天劫,在沼泽底部穿行,全身经脉全被沼泽深处的黑气侵蚀,法力尽失,也需要从头开始,修仙得道。

所以二人尽管出身不同,来历不同,修仙动机不一样,所要的结果却一拍即合。我一定拼上全力,带你找到海上仙山!在东海岸边,槐黄子信誓旦旦地说。

这时的两个人,可以算得上是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拜入依云门之前,白萱已经把槐黄子当做自己的大哥哥看待。虽然在日后的相处中,很快显示出两个人的性格差异。白萱温柔、细致,绵里藏针;槐黄子暴躁、易怒,典型的一根筋。更重要的是,刚刚经历了一次天劫,差点灰飞烟灭,白萱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了理解。槐黄子却对世界充满仇恨,仿佛人人都欠他似的。

他们成功了!两人借助槐黄子扎制的小筏,几经波折,终于飘到一个叫做蓬莱的小岛,见到了一位得道仙人:依云雪。

依云雪所学十分复杂。他同时兼修内丹术和外丹术,尤精黄白术。他对外丹术的修炼还有独创性发现。那就是他炼出的仙丹不是靠直接服用,以增进功力的,而是先用于种植。用他的仙丹种出来的草木更充分吸收日月精华和天地灵气,比直接服用事半功倍,口味更佳。比如依云雪在仙岛上培育了一种树叫凤凰木,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凡间人吃了,一枚凤凰果,可延寿三千纪。

当然,依云雪培育的仙果远不止这些,什么枇杷果、弥猴果、枸杞果、山楂果、香蕉果、板栗果,不一而足。他把这些吸收了仙丹之力的果果,统称为草木丹。其中一种核桃果最为神奇,一万年一开花,一万年一结果,普通人吃了,可延寿一万两千纪。

在这些草木丹的帮助下,白萱功力增进很快,才用了几年时间,就达到前世为狐所拥有的全部法力。而槐黄子从修道第一天,就暴露出他个性的叛逆。他拒绝服用仙力经过转化的草木丹,而是直接吞咽从丹炉里取出来的金丹,而且趁热吃,更有质感。果然在仙丹作用下,两个人的外貌都有了很大变化。白萱变得越发水灵,漂亮了,槐黄子长得粗砺,强壮,阳刚爆棚!脾气更是大得不得了,一言不合,一拍两散,一点就着,一引就爆,总之犯了一根筋就找不着北的那种。

3

白萱和槐黄子反目,是因为槐黄子在师父外出云游期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秘籍,要求和她男女双修。两个人大打出手,打得天昏地暗,海水变色,以至惊动了其他两个仙岛上的道友,纷纷腾云驾雾,或踏波而至,来给他们调停。

依云雪回来后,严厉训斥了槐黄子一顿,差点没有废了他的法术。考虑到天地万物,存之有道,姑念他修行不易,最终把槐黄子驱逐出岛。

而时隔不久,白萱一点尘心不灭,动了思乡之念,也拜别师父,回到青丘山,做了一个守庙人。

“喔,那师傅这位师兄,后来去了哪里?”展颜听得入了迷。白萱这番前世为狐、修行做人、遭受天劫、沼泽逃生、仙岛拜师、草木成丹的经历,让她眼界大开。而自己打下生就在酋长府圈养着,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从没出过青丘。被迫长大,各种烦难接踵而至,才知道也曾拥有前世,是一只金毛狐狸。

“师兄被驱逐出岛后,没有了音讯。”白萱说,“现在看来近几年应该是去了草原,做了马头族人国师。 ”

“呃,什么叫男女双修,这是一门什么样的法术?”展颜好奇地问。

“我也不懂得,我没有练过。”白萱态生红晕,“不过日后你和李公子或可一试……倘若有缘,或可渡他成仙。”

“谢谢姐姐!我愿意,以后就可以和夫人成为神仙眷侣了!”李公子忽然在门外大叫。

“小子无礼!还不速速遁去?”白萱长袖一拂,然后李公子便没有了声息。

“啊,师傅和那槐道长本是同门师兄妹,分道扬镳了这么些年,是我所用法术暴露了您的形迹。”展颜明白过来,“槐道长此番前来,是找师傅寻仇的。”
楼主 夜语可书  发布于 2019-02-05 18:26:04 +0800 CST  

楼主:夜语可书

字数:202220

发表时间:2019-01-31 04:3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11 11:46: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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