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影视合作 长篇小说《泪浸绡帕》修改版

2
 他们是高中同学,上高中那年,他才十五岁,可已是单单细细、标标致致的小伙了。他生性快乐,爱好广泛,学校里什么活动都少不了他。同时,打架斗殴、偷瓜摘果、戏弄女生,无恶不做。作业除语文、地理、历史之外,门门功课照抄,也不避讳,嘻嘻哈哈的,老师同学却个个喜欢他。只有她,班上的学习委员易冬丽一直讨厌他,又口齿锋利,常常影射他哗众取宠,骂他是混世魔王。见鬼!他不仅不恨她,还有些怕她。他的一腔怒火,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捂在被子里就着电筒在日记里发泄:
“她瘦得像苞谷杆,头发像枯草,穿的衣服——哇,是个十足的叫化子!一双清亮清亮的眼睛却冷风嗖嗖,冰天雪地,企图叫你不寒而栗!嘿,傲什么!”
再仔细端详,又痛改前非,赞道:“我注意到,当她跟同学们说笑时,眼中便春风浩荡,冰雪消融,满池春水涌荡着,涌荡着,几乎溢出眼眶。哇!好一个绝美的境界!”
情窦初开的少男,心中正孕育着一颗坯芽,他喜欢看她那双聪颖的大眼睛,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傲劲儿。他找机会跟她说话、找机会讨她的好。他越这样,她越是讨厌他。后来,通过一件小事儿,她才彻底扭转了对他的看法。
那天晚上全校看电影,放映的是《上甘岭》。同年级的两个男生,对他们班上的丁英指指点点,又拣石子掷她。丁英陡地站起来,四处寻看,漂亮的小脸气得通红。她挡住了后面同学的视线,都哄叫起来。钟灿感到很好玩,也拣石子投她,逼她再站起来亮相。丁英吃一堑长一智,小石子刚落到身上,便蓦地回头。钟灿早已正襟危坐。她扭过头,他又从地上摸起石子,正要掷时,见一双眼睛正恶恨恨地瞪着他,是易冬丽。他脸一红,悄悄丢掉石子。
电影放完后,同学们搬着凳子成群结队地朝回走。路边厕所里陡地传出女子的惊叫声,丁英跟一个女同学提着裤子跑出来。钟灿知道问题出在后面的矮墙上,撩开长腿奔过去。他不是想逞英雄,只是出于义愤、出于本能。他绕到后面,见两个人正狼狈逃窜,不由气歪了脸。赶上去,一把抓住一个,另一个一看回过身来。钟灿拿出平时打架斗殴的本领,一人对付两人打起来。老师同学围住了他们,过细一看,原来是那会儿用石子投丁英的那两个男生。
他们继续朝回走,同学们七嘴八舌夸钟灿见义勇为。易冬丽第一次正眼看了他一下,笑道:“狐朋狗党的,做做样子罢了。”
钟灿正自生气,一听大怒:“我跟他们是狐朋狗党?我有这么下流?狗眼看人低!”
她被噎得干瞪眼。第二天,主动找他道歉。钟灿又恢复了他本来面目,嘻嘻笑道:“你骂得很对,我跟他们是狐朋狗党。其实,我心里比他们还下流哩!只是没在行动上表现出来罢了!”
“不要这么嬉皮笑脸的行不行?流氓一样!讨厌!”易冬丽骂道,回头就走,脸红得像鸡冠。
钟灿一把拉住她,陪笑道:“我是开玩笑的!我喜欢开玩笑,莫又生气了!”
她瞅着他笑了,他也笑了。
自此,她便不再小觑他了,对他嘻嘻哈哈口无遮拦的习性已习以为常。那时,还没分文、理科,他们都喜欢文科,都喜欢看课外书籍。他们常常在一起探讨课中难题、交换对课外书的看法、比赛背唐诗宋词。渐渐地同学们在他们背后指点起来,有人还当面取笑。他们拉开了距离,可在没人的时候,四目相凝,久久难分。
他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天,她父亲惨遭噩运,她卷起了铺盖,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校门。老师同学们流着泪送了她好远。他躲在一个角落里,他连送她的勇气都没有,后悔了好长时间。踏入社会后,他曾想进山找她。可是,一别无音,他不知道她的确切地址,又不知道她情况如何,如果她因为家庭困难已为人妇,或者变成一个平庸邋遢的山姑怎么办?哪里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东篱”!又找了个顶天立地充满男儿气概的脱产干部,马上就要过门了。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一向嘻嘻哈哈调皮捣蛋的钟灿突然间长大了,郁郁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06 10:31:53 +0800 CST  
3
挂着“××公社革命委员会”招牌的大门里,驶进一辆三轮摩托,急转弯,在一间房门口停下。屋檐下,放着一个煤炉,一个小案板上放满灶具。江恒开了门,两人跨进去。
这是一大间房屋,一分为二。外面的客厅布置得十分漂亮:转角沙发摆满两面墙;华美的大转桌下放着春秋椅;角落里的小桌上,金鱼摆着尾巴,在水里飘飘摇摇。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溜盆景:海棠、月季、散竹、蓬莱松、君子兰,争芳斗奇,给现代化小客厅增添了无穷的雅趣。
江恒进门便给金鱼换水、给盆景浇水,然后插上电源煮鸡蛋。易冬丽倚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看他忙进忙出。
忙完一切,江恒提进两桶热水,问她洗不洗头。虽是征求意见,却舀了两盆水,脱了外衣,自己先扎进一个盆里洗起来。然后走进卧室剃胡须。镜里的他,阴沉冷峻。过门,是婚姻的一个重要程序,谁也免不了。但是,他为免钟灿掺和,急急忙忙地要过门,过细想来,实在有辱他的尊严。他郁郁不乐地剃完,一扭头发现爱莲也来到里间,披着湿发愣在穿衣镜前。脸上满是水渍,衣领都湿透了。
“你怎么啦?”他收拾着剃刀问道。
“我害怕!”她哭丧着脸说,“我不想去!”
她的模样多少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微微一笑,说:“丑媳妇怕见公婆,可是,不见又不行!我们就要过门了,我父母连你是啥样儿都不知道。再不回去看他们,是不是有违孝道?”
“我晓得。但是,我…我实在没有勇气。”
她一下坐到床沿上,低了头,头一低,湿发便搭在脸上,发尖上的水很快流下来。江恒心中的不快已完全消失,急忙拿一条干毛巾给她揩头发,温言安慰:
“你并不比哪个弱,知道吗?你是古典美与现代美混合在一起的小尤物:你如含卵的双腮、方圆的下巴、小巧挺直的鼻梁,是古典美,古代仕女图上的美女都是这样的。你的眼睛又大又亮,又具现代风格……”

“都啥时候了,还取笑我!”她要哭了。
“你自己看,”他看一眼镜中的她说,“我是在取笑你,还是在说真话?”他正色道。拿起梳子拨拨她的头发,看是不是洗干净了。尔后轻轻地给她梳理起来,又说:“不要紧张,要有信心!就这样披着头发去,你很适合披发!只是有点黑。一会儿到外面买瓶粉质霜擦一擦。她们都用这个。”他说的她们是指社直女工,她明白他隐指的是高丽娜、李玉梅。她一直编辫子,头发弯曲,遇个疙瘩总梳不开,他按住发根,轻轻地梳,生怕弄疼了她。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刚硬冷峻的男子汉怎么有这么细的心!
她屏气等他梳开那个疙瘩。尔后,注视着镜中的他问:“如果你爹妈不同意怎么办?一个山里人、泥巴腿儿,我怕他们不答应!”
“我只是走走过场,免得留下骂名!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他们管?要真是那样,我不早把你带回去了?”他含笑点她一下,“傻瓜!如果你妈身体稍微好点儿,一天能做三顿饭,你干什么工作没有?不过,你这个死犟筋不愿意干!行了!”他用梳子背敲敲她的头,“走,到外面买件高领羊毛衫去,前天回来我就看好了,只不知道你要啥颜色的!”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4 16:58:00 +0800 CST  
4
于是,他们打扮得齐齐整整地来到江恒家。听到摩托声响,江恒的父母早迎了出来。易冬丽看到,他们穿戴得极是齐整,那模样像城里的退休工人。
江恒揽着易冬丽走过去。易冬丽很受打扮,高领羊毛衫修勒出她美好的脖颈、优美流畅的曲线;直统西裤、高跟鞋;长发飘飞,显得异常地高挑漂亮。她几乎跟江恒一般高,两人极是般配。
“爹、妈!”江恒笑道,“我们回来了。她就是你们未来的儿媳爱莲。我们准备把门过了。”
易冬丽微笑着叫大伯大妈,举止庄重大方。
“爱莲?好好!”江老汉打量着易冬丽,连连点头称赞。
江大妈微笑着点点头,招呼他们进屋。当她转过身时,笑容隐去,锐利的目光从易冬丽身上一掠。易冬丽不由一个震颤。江恒一直揽着她的腰,一是让父母知道他们是多么相爱,谁都没有能力使他们分开。二是支撑着她。他看见了母亲锐利地一瞥,感觉到了她的震颤,抚慰地拍拍她,在她耳边低语:
“我妈就是这样,一副冷脸,她心肠好。别人也骂我凶神恶煞,可我的心比哪个都好,是不是?勇敢点,挺起胸膛!”
易冬丽见了江大妈的模样,自卑自下的心理已荡然无存,挣脱江恒,叉开五指将头发朝后梳理一下,唇边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江恒的小妹凤玲收了工,她已听到消息,喳喳呼呼地跑回来。嫁在本队的二妹凤英也牵着儿子回来了。姐妹俩都知道易冬丽的名气,好生地佩服漾慕。凤玲把哥哥推出去,哈哈的笑声立即传出来。
江恒贴着门缝想听听她们在捣什么鬼。鬼丫头凤玲,“咭咭咯咯”地笑着说悄悄话儿。凤英则哈哈大笑,笑声更是压住了凤玲的声音。江恒想象着易冬丽窘迫的模样,想进去救援,就使劲抵门。
“干什么?”凤玲凶巴巴地叫,转而嘻嘻一笑,“男的免讲!滚!”
江恒知道她们不会开门,爱莲也不会开,只得着罢,笑着警告:“莫欺负她啊!小心点儿,好多年没有打过你们了,莫欠打!”
“我们专门欺负她!她在哭哩!你听,把你那长耳朵竖起来听!”凤玲笑骂,“不要脸!不害羞!还没进门就这个样子,咦哟,以后,还不知道娇成什么样儿啊!咦哟——”
江恒知道凤玲在咧着嘴儿划腮帮,红着脸一笑。但是,笑,一闪即逝,他想起母亲来,快步走进厨屋。歉意地叫声妈,坐到灶口添柴。
“你还晓得有我这个妈?”江大妈拖长了声音说,“有本事了,当了大干部,啊!连妈的话都不听了。你干脆结了婚再回来不更省事?可是啊,我们这些老奴狗还有一点用处!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们还要给你们办喜事,待客!”
“我一直想带她回来,只是不得闲。又是团委,又是武装部什么的,忙死了。这次搞军训,才请出老部长,抽空回来。”江恒找着理由。尔后,含着微微的笑意婉转地说:“我晓得妈是个通情达理的老人家,我认定了的人,妈就不会再反对!妈也晓得我的脾气!”
江大妈正在切肥肉片,听了儿子的话,手不由停了一下,冷冷一笑,又飞快地切起来。道:“既然晓得我不会再反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人家姑娘怎么看我?你在离间我们婆媳间的感情晓得吗?其实,只要你认定了就算了,我做那些恶人干什么?唉,我看这姑娘是个有福的相。只是没有商品粮户口,又没工作。不过,你有本事给她找!”
“妈,你同意了?”江恒惊喜地抬起头。
江大妈把饭控起来,洗了锅,把肥肉片倒进锅里翻炒。是腊肉,香味立即弥漫开来。她怜爱地瞅一眼儿子:“看你那高兴的样子!不同意又能怎么办?你又不听我的。再说你们就要过门了,难道叫你退了她不成?妈只得强装笑颜了。”
江恒听了十分高兴,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这些听起来十分勉强的话,要比那些满脸堆笑的好听话安全得多,母亲把心内的不满发泄出来了,她是接纳了爱莲。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
“爱莲不是光有个福相,她很不平凡,是个出类拔萃的人!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为儿子的真是三生有幸!同时,也是我们江家的荣耀。”
“嗯,是我们江家的荣耀!”江大妈附合着,想想她的模样又说,“她双腮、下巴生得很好,是个福禄相。不过,她注定这辈子要遇到你,所以才生那么好的相的!”
“你这话就错了,”江老汉提着褪了毛的鸡进来,接过话去,“人家打娘肚里出来就是那个样子,不是遇到哼儿后才变的样儿!”
江大妈刚兑了水,盖上锅盖,把铲子“咚”地一放,眼睛一瞪说:“你知道什么?凡事都有个定数。就像我们俩,在四川老家时,看相的说我们一辈子衣食不愁。我们过了十来年的天堂生活。可是,因我用了几个钱,栽了个跟头,你这个不得成器的老龟孙竟然离开单位,带着儿女回了农村。我以为那看相的胡说八道,哪知我们要享儿女的福。大丫头凤兰嫁了个有本事的;凤玲也不错;我哼儿又这么有出息;就只凤英差点。可见凡事都有个定数!”
江老汉讪讪的没做声儿。江恒双手相握,看着灶里跳动的火苗也没做声儿。江大妈毫无愧意,招呼老头子夹火炖菜,自己剁鸡子。
江大妈是四川人,江老汉带回来的。江老汉在解放战争中流过血立过功,所以夫妻俩才能在一个很不错的单位上上班。江大妈读过几年书,又精明能干,不久就担任了单位的会计。因贪污公款,坐了一年班房。江老汉一人带着四个儿女不好过,也因脸上不光彩,自动离职回了老家。江大妈断送了一家老小的前途,大女儿凤兰虽然好过一点儿,但也是在农村累死累活,就只江恒一个出去了,她还反过来说江老汉笨,不该回来。当然,这些话就只凤玲敢说、敢怨。
饭好了,满满的一桌子菜,江大妈还说没菜,将就吃一顿,晚上再说。凤英、凤玲一边一个陪易冬丽喝葡萄酒,江老汉夫妇也喝,就只江恒滴酒不能沾在吃饭。一家人都往易冬丽碗里夹菜,特别是江大妈,一会儿撕只鸡腿,一会儿夹筷子肉丝,弄得她碗里堆满了菜,只得求助于江恒。
“哼儿,”吃饭后,江大妈叫出儿子,“你去买几斤鲢鱼回来,晚上熬鲢鱼汤,大补哩!”
江恒迅速地瞟了母亲一眼,进屋拉起易冬丽,笑着说:“走,我们一起去。我还要带你去几个地方,让你好好观赏一下家乡的旖旎风光!”
易冬丽被他拖着朝外走。江大妈拦住他:“不行不行,你没看到她醉了?风一吹,不凉酒才怪!你莫去,爱莲,他做什么事儿都拖着你,他是怕你躲清闲!莫去!”
江恒见母亲满脸溺爱,又见爱莲双颊泛红,确有醉意,就把她拉进屋,叫她睡一会儿,他速去速回。然后带上房门大踏步地走了。
易冬丽确实醉了,头好晕,想想神情古怪的江恒,微微一笑,心道:“他的父亲是个标准的忠实人。两个妹妹都喜欢我。他母亲跟他一样,是脸冷心热。我都把心放回到肚里去了,你还担心什么呢?江恒哪江恒,你确确实实把我看得很重,我易冬丽何德何能啊!”酒劲发作了,屋子开始旋转,“想不到水一样的东西有这么大的后力!以后,再不能喝了,我不能把大脑麻醉掉,我需要一个清醒、敏锐的头脑。”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天花板,心里又说,“哦,褙的好平整,上面一定用了胶合板,家里还有这么漂亮的房间!他说要搬走的就是这些家具吧!”她想过细看看,无奈眼睛再睁不开,头也抬不起来。她的头一触到枕头,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惊跳醒了。外面有人哭闹,是凤英的儿子小牛子,尖声哭叫着要新舅母抱抱。大概有人阻拦,只听凤英咕噜说:“娃子喜欢她舅母,就让她抱一抱,有啥不行?大惊小怪的,我看小易不是你说的那样!”
易冬丽一惊,已完全清醒了,支起身子细听。
“不是我说的,是你哥说的。你看不到?你哥都怕她,她是狐狸精转世,法力无边哪!凤英……”
“说个啥呀说!”凤英截断母亲,“就只会乱说!”
“哪个乱说?”江大妈低吼起来,“专门让她听见是不是?嫌你妈过得好是不是?”见凤英不做声了,方压低声音缓和地说,“我见都没见过她,我晓得那些事儿,是你哥对我说的。凤英,你想想,你哥一个脱产干部,咋看得上她?就是她厉害会缠,可能他们又在一起睡过觉……她睡着了吗?”江大妈停下,侧耳听听,“她喝醉了,一定睡着了。不行,走,到那屋里我对你说,叫她听见了还说我说的。”小牛子却哭叫着不走。江大妈骂道:“这小兔崽子太任性了,也不好好管管!凤英,我对你说,你千万莫说出去啊!你哥娶她是娶定了,我还要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的。你哥刚才在厨屋里说,他有心不要她,又怕她闹,断送了前程。她比那个李玉梅厉害得多,那姓李的只会胡闹,有理反成了没理。她可是不同,她会写书,她会动法庭的!我们江家完了,她家那么穷,她妈又病,填不满的枯井哪!你看她穿的,里外全新,不都是你哥买的?她饭都吃不上嘴,还有钱买衣服?哼,穿着我儿子买的衣服,卖样子给我看!太,太……”
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易冬丽扯过被子捂住头,她是狐狸精!她会缠!她跟他睡过觉……她捂在被子里哭了个肝肠寸断。
一阵“呜呜”的摩托声传进来,她吞咽着泪水爬起来坐着,想装出没事的样子,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止不住汹涌的眼泪。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江恒头盔未摘,大踏步走过来,愉悦地说:“怎么样?快不快?咦?”他坐到床沿上,摘了头盔,偏头看她,“爱莲,怎么啦?对我说!”她固定住她的头,一见她纷呈的泪水,双目一凛,起身朝外走。
“我头疼,”她急忙喊道,“你又到哪里去?我头好疼!”
他疑惑地走拢来,试试她的头温。她确实头疼,也有些发烧。但是,江恒那双锐利的有洞察能力的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知道他不相信,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母亲是专门支走他的,他怕自己的母亲,像要塌天似的亲自把她送进屋,侍候她躺下后才走。但是她能告诉他吗?梦醒了也就行了,何必叫他们母子为她反目?
江恒一直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他不敢问她,怕伤了她的自尊心。
“我的头好疼!像要炸裂似的!”她哀哀叫着,眼泪刷刷直淌,“要叫人家洗头!”
江恒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异常:“都怪我不好!晓得是这个样子,我们不回来的!不该回来!起来,拿点药去!”
“不!”她挣脱他的怀抱,泪水直淌,声音却异常清晰,这是从心里感到伤心绝望才有的情形,“我不喜欢吃药,一吃就吐。喝碗姜茶就行了!”
“来,睡下!”他给她拭拭泪,像侍候一个害大病的人似地,轻轻地把她放下,拉过被子盖好,绷紧嘴巴出去了。她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她知道凤英不会出卖自己的母亲,她更清楚江大妈,她攻于心计,善于伪装,他问不出什么的。果然,他回来了,很平静、很温和,端了碗姜茶。
“来,趁热喝了,捂着出身汗。真是娇儿病多!洗个头,吹一下风就感冒了,还戴着头盔哩!笨丫头!”
易冬丽退了烧,但仍喊头疼,赖在床上不起来。凤英姐妹都来看过她,江老汉也来过。可恼的是江大妈,端进一大碗鲢鱼,没事儿似的,还摸摸她的头。
乡村的夜,漫长而寂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窗外一片朦胧的月光。江恒坐在床前,永远都看不够似地一直看着她。目光毫不灼人,平静、深沉、专注,含着微微的笑意。易冬丽好喜欢他的目光,大海一般!她希望能永远沉进他目光的海洋里!一时间,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母亲的那些话不足为怪,捕风捉影,乱说乱道是老妇人的事业。况且,她又这么不中她的意,她儿子又伤了她的心,竟然先斩后奏!他是因为太喜欢她又怕母亲反对才这么做的。想着,低下头怯怯地一笑。
“笑什么?”他温柔地低问。
“我没笑!”她红着脸撒赖,像个顽皮的孩子。
“我知道你笑什么!不说我也知道!我这双眼睛最厉害!”
“笑什么?笑什么?”她叫起来。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说不出口!”他说。腻歪地咧着嘴,直摇头。
易冬丽急得撑起身子坐起来。江恒连忙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袄子给她披上。她眼波流转,突然笑语齐迸:“好阴险!差点上当受骗!”想起他的小名,逗趣地叫道:“哼儿,江哼儿!”
“有什么好笑的?”他脸一红,“我小名叫哼儿,据说我落地后不像一般婴儿那样啼哭,而是打鼻孔里哼了一声,接生婆吓了一大跳。后来就‘哼儿哼儿’地叫出了名。上学后,我知道了缘故,才把‘哼’改成了‘恒’。”
“好神!”她惊叹道,“你也确实有点神,听张晓兵说,转业时,你的腿很跛,工作一直安排不下去,部队多方联系也不行。后来,竟神奇地好了,也正好,我们公社的武装部老部长旧伤复发退居二线,你这个大营长便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部长宝座。你还会升的!”
“你还来讽刺我?我升你不升?我当部长,你是部长夫人!我当县长,你是县长太太!你不说我鼻子,我不说你眼睛!”
他的话引发了她的自卑,笑意隐去,低下了头。头一低,头发搭下来,遮住了脸。往往人在高兴时,可以放下一切,低沉时,什么忧心的事儿都出来了。易冬丽就是这样,本来就想开了的,经他一说,又生起气来。那些话真是他母亲编排的?他在厨屋里呆了那么长时间!
他又警觉起来,问:“怎么啦?”
她一甩头发昂起头,看着顶棚一声不吭。雪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地冷蔑、高傲!
“你有什么事儿瞒我,爱莲!”
“没事儿。”她淡淡地说,仍不看他。
他盯着她,忍不住问:“那会儿,你为什么哭?”
“我头很疼,像戴了紧箍咒。”她缓缓地斜下目光,盈盈的秋水已然结冰。她又想起了李玉梅,他母亲竟把她跟李玉梅相提并论,李玉梅没有价值跟他睡了觉,竟然说她也跟他睡了觉。她缠着他,她是狐狸精!她的心浸泡在泪水中,她极力控制住,不使它流出来。冷冷一笑道:“那天,我开完会回来,我碰见了李玉梅,我们搭的一辆车。”
怪道她开会回来没到他那儿去的,原来是她在作祟。“你想不想知道李玉梅?”他问。
“还用你说?这上上下下哪个不晓得?”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4 18:44:43 +0800 CST  
4
于是,他们打扮得齐齐整整地来到江恒家。听到摩托声响,江恒的父母早迎了出来。易冬丽看到,他们穿戴得极是齐整,那模样像城里的退休工人。
江恒揽着易冬丽走过去。易冬丽很受打扮,高领羊毛衫修勒出她美好的脖颈、优美流畅的曲线;直统西裤、高跟鞋;长发飘飞,显得异常地高挑漂亮。她几乎跟江恒一般高,两人极是般配。
“爹、妈!”江恒笑道,“我们回来了。她就是你们未来的儿媳爱莲。我们准备把门过了。”
易冬丽微笑着叫大伯大妈,举止庄重大方。
“爱莲?好好!”江老汉打量着易冬丽,连连点头称赞。
江大妈微笑着点点头,招呼他们进屋。当她转过身时,笑容隐去,锐利的目光从易冬丽身上一掠。易冬丽不由一个震颤。江恒一直揽着她的腰,一是让父母知道他们是多么相爱,谁都没有能力使他们分开。二是支撑着她。他看见了母亲锐利地一瞥,感觉到了她的震颤,抚慰地拍拍她,在她耳边低语:
“我妈就是这样,一副冷脸,她心肠好。别人也骂我凶神恶煞,可我的心比哪个都好,是不是?勇敢点,挺起胸膛!”
易冬丽见了江大妈的模样,自卑自下的心理已荡然无存,挣脱江恒,叉开五指将头发朝后梳理一下,唇边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江恒的小妹凤玲收了工,她已听到消息,喳喳呼呼地跑回来。嫁在本队的二妹凤英也牵着儿子回来了。姐妹俩都知道易冬丽的名气,好生地佩服漾慕。凤玲把哥哥推出去,哈哈的笑声立即传出来。
江恒贴着门缝想听听她们在捣什么鬼。鬼丫头凤玲,“咭咭咯咯”地笑着说悄悄话儿。凤英则哈哈大笑,笑声更是压住了凤玲的声音。江恒想象着易冬丽窘迫的模样,想进去救援,就使劲抵门。
“干什么?”凤玲凶巴巴地叫,转而嘻嘻一笑,“男的免讲!滚!”
江恒知道她们不会开门,爱莲也不会开,只得着罢,笑着警告:“莫欺负她啊!小心点儿,好多年没有打过你们了,莫欠打!”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5 12:35:18 +0800 CST  
“我们专门欺负她!她在哭哩!你听,把你那长耳朵竖起来听!”凤玲笑骂,“不要脸!不害羞!还没进门就这个样子,咦哟,以后,还不知道娇成什么样儿啊!咦哟——”
江恒知道凤玲在咧着嘴儿划腮帮,红着脸一笑。但是,笑,一闪即逝,他想起母亲来,快步走进厨屋。歉意地叫声妈,坐到灶口添柴。
“你还晓得有我这个妈?”江大妈拖长了声音说,“有本事了,当了大干部,啊!连妈的话都不听了。你干脆结了婚再回来不更省事?可是啊,我们这些老奴狗还有一点用处!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们还要给你们办喜事,待客!”
“我一直想带她回来,只是不得闲。又是团委,又是武装部什么的,忙死了。这次搞军训,才请出老部长,抽空回来。”江恒找着理由。尔后,含着微微的笑意婉转地说:“我晓得妈是个通情达理的老人家,我认定了的人,妈就不会再反对!妈也晓得我的脾气!”
江大妈正在切肥肉片,听了儿子的话,手不由停了一下,冷冷一笑,又飞快地切起来。道:“既然晓得我不会再反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人家姑娘怎么看我?你在离间我们婆媳间的感情晓得吗?其实,只要你认定了就算了,我做那些恶人干什么?唉,我看这姑娘是个有福的相。只是没有商品粮户口,又没工作。不过,你有本事给她找!”
“妈,你同意了?”江恒惊喜地抬起头。
江大妈把饭控起来,洗了锅,把肥肉片倒进锅里翻炒。是腊肉,香味立即弥漫开来。她怜爱地瞅一眼儿子:“看你那高兴的样子!不同意又能怎么办?你又不听我的。再说你们就要过门了,难道叫你退了她不成?妈只得强装笑颜了。”
江恒听了十分高兴,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这些听起来十分勉强的话,要比那些满脸堆笑的好听话安全得多,母亲把心内的不满发泄出来了,她是接纳了爱莲。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
“爱莲不是光有个福相,她很不平凡,是个出类拔萃的人!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为儿子的真是三生有幸!同时,也是我们江家的荣耀。”
“嗯,是我们江家的荣耀!”江大妈附合着,想想她的模样又说,“她双腮、下巴生得很好,是个福禄相。不过,她注定这辈子要遇到你,所以才生那么好的相的!”
“你这话就错了,”江老汉提着褪了毛的鸡进来,接过话去,“人家打娘肚里出来就是那个样子,不是遇到哼儿后才变的样儿!”
江大妈刚兑了水,盖上锅盖,把铲子“咚”地一放,眼睛一瞪说:“你知道什么?凡事都有个定数。就像我们俩,在四川老家时,看相的说我们一辈子衣食不愁。我们过了十来年的天堂生活。可是,因我用了几个钱,栽了个跟头,你这个不得成器的老龟孙竟然离开单位,带着儿女回了农村。我以为那看相的胡说八道,哪知我们要享儿女的福。大丫头凤兰嫁了个有本事的;凤玲也不错;我哼儿又这么有出息;就只凤英差点。可见凡事都有个定数!”
江老汉讪讪的没做声儿。江恒双手相握,看着灶里跳动的火苗也没做声儿。江大妈毫无愧意,招呼老头子夹火炖菜,自己剁鸡子。
江大妈是四川人,江老汉带回来的。江老汉在解放战争中流过血立过功,所以夫妻俩才能在一个很不错的单位上上班。江大妈读过几年书,又精明能干,不久就担任了单位的会计。因贪污公款,坐了一年班房。江老汉一人带着四个儿女不好过,也因脸上不光彩,自动离职回了老家。江大妈断送了一家老小的前途,大女儿凤兰虽然好过一点儿,但也是在农村累死累活,就只江恒一个出去了,她还反过来说江老汉笨,不该回来。当然,这些话就只凤玲敢说、敢怨。
饭好了,满满的一桌子菜,江大妈还说没菜,将就吃一顿,晚上再说。凤英、凤玲一边一个陪易冬丽喝葡萄酒,江老汉夫妇也喝,就只江恒滴酒不能沾在吃饭。一家人都往易冬丽碗里夹菜,特别是江大妈,一会儿撕只鸡腿,一会儿夹筷子肉丝,弄得她碗里堆满了菜,只得求助于江恒。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5 12:35:51 +0800 CST  
“哼儿,”吃饭后,江大妈叫出儿子,“你去买几斤鲢鱼回来,晚上熬鲢鱼汤,大补哩!”
江恒迅速地瞟了母亲一眼,进屋拉起易冬丽,笑着说:“走,我们一起去。我还要带你去几个地方,让你好好观赏一下家乡的旖旎风光!”
易冬丽被他拖着朝外走。江大妈拦住他:“不行不行,你没看到她醉了?风一吹,不凉酒才怪!你莫去,爱莲,他做什么事儿都拖着你,他是怕你躲清闲!莫去!”
江恒见母亲满脸溺爱,又见爱莲双颊泛红,确有醉意,就把她拉进屋,叫她睡一会儿,他速去速回。然后带上房门大踏步地走了。
易冬丽确实醉了,头好晕,想想神情古怪的江恒,微微一笑,心道:“他的父亲是个标准的忠实人。两个妹妹都喜欢我。他母亲跟他一样,是脸冷心热。我都把心放回到肚里去了,你还担心什么呢?江恒哪江恒,你确确实实把我看得很重,我易冬丽何德何能啊!”酒劲发作了,屋子开始旋转,“想不到水一样的东西有这么大的后力!以后,再不能喝了,我不能把大脑麻醉掉,我需要一个清醒、敏锐的头脑。”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天花板,心里又说,“哦,褙的好平整,上面一定用了胶合板,家里还有这么漂亮的房间!他说要搬走的就是这些家具吧!”她想过细看看,无奈眼睛再睁不开,头也抬不起来。她的头一触到枕头,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惊跳醒了。外面有人哭闹,是凤英的儿子小牛子,尖声哭叫着要新舅母抱抱。大概有人阻拦,只听凤英咕噜说:“娃子喜欢她舅母,就让她抱一抱,有啥不行?大惊小怪的,我看小易不是你说的那样!”
易冬丽一惊,已完全清醒了,支起身子细听。
“不是我说的,是你哥说的。你看不到?你哥都怕她,她是狐狸精转世,法力无边哪!凤英……”
“说个啥呀说!”凤英截断母亲,“就只会乱说!”
“哪个乱说?”江大妈低吼起来,“专门让她听见是不是?嫌你妈过得好是不是?”见凤英不做声了,方压低声音缓和地说,“我见都没见过她,我晓得那些事儿,是你哥对我说的。凤英,你想想,你哥一个脱产干部,咋看得上她?就是她厉害会缠,可能他们又在一起睡过觉……她睡着了吗?”江大妈停下,侧耳听听,“她喝醉了,一定睡着了。不行,走,到那屋里我对你说,叫她听见了还说我说的。”小牛子却哭叫着不走。江大妈骂道:“这小兔崽子太任性了,也不好好管管!凤英,我对你说,你千万莫说出去啊!你哥娶她是娶定了,我还要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的。你哥刚才在厨屋里说,他有心不要她,又怕她闹,断送了前程。她比那个李玉梅厉害得多,那姓李的只会胡闹,有理反成了没理。她可是不同,她会写书,她会动法庭的!我们江家完了,她家那么穷,她妈又病,填不满的枯井哪!你看她穿的,里外全新,不都是你哥买的?她饭都吃不上嘴,还有钱买衣服?哼,穿着我儿子买的衣服,卖样子给我看!太,太……”
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易冬丽扯过被子捂住头,她是狐狸精!她会缠!她跟他睡过觉……她捂在被子里哭了个肝肠寸断。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5 12:36:33 +0800 CST  
一阵“呜呜”的摩托声传进来,她吞咽着泪水爬起来坐着,想装出没事的样子,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止不住汹涌的眼泪。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江恒头盔未摘,大踏步走过来,愉悦地说:“怎么样?快不快?咦?”他坐到床沿上,摘了头盔,偏头看她,“爱莲,怎么啦?对我说!”她固定住她的头,一见她纷呈的泪水,双目一凛,起身朝外走。
“我头疼,”她急忙喊道,“你又到哪里去?我头好疼!”
他疑惑地走拢来,试试她的头温。她确实头疼,也有些发烧。但是,江恒那双锐利的有洞察能力的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知道他不相信,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母亲是专门支走他的,他怕自己的母亲,像要塌天似的亲自把她送进屋,侍候她躺下后才走。但是她能告诉他吗?梦醒了也就行了,何必叫他们母子为她反目?
江恒一直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他不敢问她,怕伤了她的自尊心。
“我的头好疼!像要炸裂似的!”她哀哀叫着,眼泪刷刷直淌,“要叫人家洗头!”
江恒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异常:“都怪我不好!晓得是这个样子,我们不回来的!不该回来!起来,拿点药去!”
“不!”她挣脱他的怀抱,泪水直淌,声音却异常清晰,这是从心里感到伤心绝望才有的情形,“我不喜欢吃药,一吃就吐。喝碗姜茶就行了!”
“来,睡下!”他给她拭拭泪,像侍候一个害大病的人似地,轻轻地把她放下,拉过被子盖好,绷紧嘴巴出去了。她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她知道凤英不会出卖自己的母亲,她更清楚江大妈,她攻于心计,善于伪装,他问不出什么的。果然,他回来了,很平静、很温和,端了碗姜茶。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5 12:37:11 +0800 CST  
“来,趁热喝了,捂着出身汗。真是娇儿病多!洗个头,吹一下风就感冒了,还戴着头盔哩!笨丫头!”
易冬丽退了烧,但仍喊头疼,赖在床上不起来。凤英姐妹都来看过她,江老汉也来过。可恼的是江大妈,端进一大碗鲢鱼,没事儿似的,还摸摸她的头。
乡村的夜,漫长而寂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窗外一片朦胧的月光。江恒坐在床前,永远都看不够似地一直看着她。目光毫不灼人,平静、深沉、专注,含着微微的笑意。易冬丽好喜欢他的目光,大海一般!她希望能永远沉进他目光的海洋里!一时间,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母亲的那些话不足为怪,捕风捉影,乱说乱道是老妇人的事业。况且,她又这么不中她的意,她儿子又伤了她的心,竟然先斩后奏!他是因为太喜欢她又怕母亲反对才这么做的。想着,低下头怯怯地一笑。
“笑什么?”他温柔地低问。
“我没笑!”她红着脸撒赖,像个顽皮的孩子。
“我知道你笑什么!不说我也知道!我这双眼睛最厉害!”
“笑什么?笑什么?”她叫起来。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说不出口!”他说。腻歪地咧着嘴,直摇头。
易冬丽急得撑起身子坐起来。江恒连忙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袄子给她披上。她眼波流转,突然笑语齐迸:“好阴险!差点上当受骗!”想起他的小名,逗趣地叫道:“哼儿,江哼儿!”
“有什么好笑的?”他脸一红,“我小名叫哼儿,据说我落地后不像一般婴儿那样啼哭,而是打鼻孔里哼了一声,接生婆吓了一大跳。后来就‘哼儿哼儿’地叫出了名。上学后,我知道了缘故,才把‘哼’改成了‘恒’。”
“好神!”她惊叹道,“你也确实有点神,听张晓兵说,转业时,你的腿很跛,工作一直安排不下去,部队多方联系也不行。后来,竟神奇地好了,也正好,我们公社的武装部老部长旧伤复发退居二线,你这个大营长便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部长宝座。你还会升的!”
“你还来讽刺我?我升你不升?我当部长,你是部长夫人!我当县长,你是县长太太!你不说我鼻子,我不说你眼睛!”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5 12:37:46 +0800 CST  
他的话引发了她的自卑,笑意隐去,低下了头。头一低,头发搭下来,遮住了脸。往往人在高兴时,可以放下一切,低沉时,什么忧心的事儿都出来了。易冬丽就是这样,本来就想开了的,经他一说,又生起气来。那些话真是他母亲编排的?他在厨屋里呆了那么长时间!
他又警觉起来,问:“怎么啦?”
她一甩头发昂起头,看着顶棚一声不吭。雪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地冷蔑、高傲!
“你有什么事儿瞒我,爱莲!”
“没事儿。”她淡淡地说,仍不看他。
他盯着她,忍不住问:“那会儿,你为什么哭?”
“我头很疼,像戴了紧箍咒。”她缓缓地斜下目光,盈盈的秋水已然结冰。她又想起了李玉梅,他母亲竟把她跟李玉梅相提并论,李玉梅没有价值跟他睡了觉,竟然说她也跟他睡了觉。她缠着他,她是狐狸精!她的心浸泡在泪水中,她极力控制住,不使它流出来。冷冷一笑道:“那天,我开完会回来,我碰见了李玉梅,我们搭的一辆车。”
怪道她开会回来没到他那儿去的,原来是她在作祟。“你想不想知道李玉梅?”他问。
“还用你说?这上上下下哪个不晓得?”
她讥讽的口气使他生起气来,他真以为她是为了李玉梅的事儿才那样的。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5 12:38:38 +0800 CST  
唉,真是!刚才是怎么了?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15 13:09:09 +0800 CST  
“你晓得什么?”他浓眉一扬,“晓得我是玩弄女性的色魔?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受害人!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重复着,“可是传统道德,世俗偏见,却混淆了是非,使她变成了受害人!爱莲,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你也不了解吗?”
他沉痛地看着她。片刻,蓦地起身,在床前走来走去。那沉缓的脚步像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而他那高昂的桀骜不驯的头颅、悲愤的双目,像一首悲壮的诗句!没有一点儿羞惭、悔愧!只有太多太深的羞辱、愤恨!
他们从没有说起过李玉梅,她不知道,李玉梅会这么伤他的心!她不禁有些后悔,忘了自己的心事,纠正道:
“对不起!我没有碰到她,更没有说什么。真的!”
“你不要替她隐瞒!没有必要,我也早想告诉你,只是……”他欲言又止,愧疚、羞惭地凝视着她。片刻,他踱开去,沉痛地对她诉说:“我很势利,很平庸,她是医学院毕业生,工资比社直女工都要高,长相也不错,我主动接近她。哪里知道?她虽然大学毕业,学识却非常浅薄,为人也差劲。她是被推荐上的医大,本身小学都没毕业,真是可笑之至!我很挑剔,我决定跟她分手。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桌子菜,请我去说要跟我喝杯饯别酒,嘿,饯别!她孤注一掷,她晓得我对酒精过敏,蓄意灌醉了我……醒酒后,我发现她躺在我的怀里。我依稀记起我做了什么事儿,气得我当场把她揍了一顿。她赖上了我,她说是我把她……把她……,我不晓得是不是那回事,我却清楚,对酒,我特别敏感,三杯都能使我醉倒。当时,她哭着灌了我六杯!六杯!她准准地怀孕了。她是妇产科医生,她懂得。我承认,她怀的是我的孩子,那段时间,她没跟别人来往。但是,这样一个攻于心计、卑鄙无耻的女人,我会要吗?我不是别人!我是江恒!领导、同事、战友、包括我父母都不相信我!只因为她是女的,我是男的,所有的错儿都在男的身上!于是,党内警告处分,她的三个兄弟把我揍个半死,还毁坏了我所有的衣物、家具。”他头一仰,冷酷地一笑,“如果他们想杀我,把我杀了都可以,我就是不要她!我打一辈子光棍都不要她!这就是我!我不要任何人为我设计生活!我不在乎别人怎么骂我,怎么指我的脊梁骨,我照样挺起胸膛做人!昂起头走我的路!”他站到她的面前,“我晓得,你一直不相信我。还记得我们在团委办公室写总结的事儿吗?你的样子好伤我的心!”
她迎视着他,她怎么不相信?她也不是别人,她是易冬丽!她一扬眉,清清楚楚地说:“要别人相信干什么?只要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对得起天地良心,管他怎么看,怎么想?再则,‘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李玉梅的结局就说明了一切!”
他不敢置信地死死地盯着她,摸着椅子坐下,似乎她是块发芽、绽叶的石子!许久,他蓦地垂下了头。
“开始见了你我好害怕!”她温柔地笑道,“后来,我相信了我的眼睛,相信了我的感觉!”
“可是,爱莲......”
她“刷”地红了脸。
“你那么清纯!那么完美!你像一面镜子,爱莲!”他看她一眼,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抬起目光,不禁怦然心动。刹那间,她忘了害羞,忘了心中的不满,低声说:“你中了她的奸计,又是醉酒之后,你、没事的!”
他把臂肘支在床沿上,抚住额头,眼泪如雨而下。她哪里知道,他的心早已不再完整,给她的爱也不完整!
她抚慰地握住他的肩,温柔地给他拭泪。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亲吻。他的嘴唇、他的手、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颤动,双膝触着床,连床都在索索抖动。许久,他擦干眼泪抬起头,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他的坚定、自信与刚毅。两眼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哪个说人海茫茫知音难觅?我没有看错,你是个特殊又特殊的小精灵!爱莲,我发誓,我要疼你一辈子!”他笑了,“好啦,睡吧!今晚,我要坐在这里守你一夜,我要看着你睡!我刑满释放了!”
她真希望他守着自己!她真希望自己能沉在他深沉的目光中!但是,她一想起江大妈的话,脸一沉道:“我又不是小孩,要你陪?不要叫你父母妹妹小看了我?”说罢,又觉过分,故意嘟起嘴,偏转了头,笑了。
“你的一颦一笑都能影响我的情绪!我发觉我患上了气管炎!”他笑着站起来,“好吧!我走,晚安!”
他愉快地一举手,带上房门走了。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24 12:21:49 +0800 CST  
 5
 朝霞染红了整个天空,太阳却迟迟不露脸。“早晨放霞,等水烧茶”,天,晴不起来,雨,还会下下去的,说不定会下得更大!江恒载着易冬丽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驰。山林、树木、行人纷纷掠去。易冬丽戴着头盔,长发泄出,飘飞翻卷,好不潇洒!配着江恒遒劲的身姿,“呜呜”的引擎声,组成了一曲不俗的大路晨风曲。路人遥遥相送,惊羡不已。
易冬丽坐在车斗里,目光黯然,江大妈的容颜老在她眼前晃。她知道,江恒并无订亲的意思,是在钟灿的促使下而突发奇想。他母亲又那么嫌弃她,她不能跟她定亲。摩托驶进了县城,她不敢再犹豫,在文化乐园门口时叫住了他。他停下,寻问地笑望着她。她已跳下车,说:“我进去一下,去看看陈光辉。”
“你一个人去?我呢?”他看一眼旁边的小商店,“我也去,买点东西,正式去拜访你的老同学!”
她一急,脸已是红到了耳根,连连说:“不,不要你去,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一起去,今天不行,我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哩。你到这儿等我,我只进去二十分钟!”
看着她羞红的脸,鼓鼓地如含卵的双腮,江恒轻叹一声让步了:“好吧!你一个人去,莫说忘记了,要记着门口等着一个大兵!哎,先吃两个鸡蛋,早晨没吃饭,昨晚上也没吃,来!”
她哪有心思吃鸡蛋?摇摇头:“不,我吃不下去!”
“不行!”江恒已打开后面的盒子,摸出两个鸡蛋,“你要不吃,我就跟进去!”他嘴在说,手已在剥蛋壳,“吃,还是不吃?”
为减少麻烦,易冬丽只得接过一个,在摩托上磕碰。江恒掰好一个递给她,接过她手里未掰的,揉一揉,几下又掰一个。
她勉强吃下两个鸡蛋,再不肯吃了。唯恐生变,迅速摘下头盔,扭头就走。她选了个下下策:一走了之,等回去再找理由搪塞。
“哎哎——爱莲——”
江恒想起什么连忙叫她。她装着没听见,一径走去。她躲在一个墙角里,见他正扭头看电影看板。她小跑着横过去,又朝后看一眼,见江恒正倒摩托。她逃到了车站,买了十点的车票准备返回。
易冬丽坐在候车室的角落里低头垂泪,模糊的眼前闪现出他们从相识到如今的一幕一幕:他的关怀、体贴,他的慷慨、包容,他的深情、专一,无一不使她为之心动。她喜欢他,她需要他,精神上需要他的支撑,物质上需要他的帮助。她不是神仙,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清高,她要养活母亲、弟弟,还要给母亲拿药,供弟弟们读书。她为一天八个工分,累得腰酸背驼,可仍填不饱肚子。是他结束了她窘困的生活。她是跟他过一辈子,并不是跟他母亲过一辈子!俗话说:“公婆嫌弃犹是可,丈夫嫌弃无处躲!”他不仅不嫌弃她,还把她看成他的唯一,他的生命!她想象着此时他焦急地等在文化乐园大门外的情景,再坐不住了。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24 12:36:03 +0800 CST  
6
 钟灿漫无目的的在森林里游荡,心事重重,神思恍惚,几次走进刺架,有一次差一步就走下悬崖。他知道自己无法与江恒抗衡,他配不上她。他知道,自己除能写两首小诗、拉拉小提琴外,什么都不会做,也从来不想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他平生第一次强烈地感到: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有个工作,他要有所作为。他不能再吃父母的闲饭了。
他踏上一块山石,久久地看着对面的黛山,不住地叹息。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24 12:37:55 +0800 CST  

7
易冬丽回到文化乐园门口,可哪里还有江恒的影子?自卑、敏感的她立即躲在一个墙角里,紧紧地注视着大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她眼睛一亮,那人转过身来,是他的战友张晓兵,可能是来找她的,四处张望,又走进大门。她连忙缩回头,却不见人过来,又探出头,张晓兵向对面单元望了望,看下表又走到门口等待。片刻,他进来了,目不斜视地上了楼,可能陈光辉没在家,转身下了楼,走过去了。他竟没发现她,在大门口走来走去。
易冬丽一抱臂靠在墙上,头也靠上去,翻着眼睛看天:“二十分钟就要了你的命?还派一个人来找,我偏不出来,看你来不来!如果再等一会儿不来,我决计回家,永远不再理你!”她在心里发狠,不时瞟一眼大门。
张晓兵走了。她来到大门口。一等再等,直等到工人中午下班,连张晓兵都未再露面。她搭车回到了公社,没有顺便的车,步行进山。
她坐在山石上,紧紧地注视着大路尽头,希望他找不到她能赶回来。谁知,一等又是半天。她又累又饿,止不住眼泪如雨而下。怕人看见,更怕碰见钟灿,她上了山,抄近道回家。她边走边哭边分析,她得出一个结论:她被抛弃了,他们母子、母女合起来演了一台戏,使她上钩、放她脱网,他为了让她退赔他花的钱财。他知道她会受不住他母亲对她的羞辱,他知道她会溜回来,为防万一,还专叫张晓兵去装装样子,他从她面前走了两趟,为什么就没发现她?是了,他知道她的脾气,他知道她不会自己走出来,他算准了她会回来。他就可以借机发作,是她不愿意跟她定亲,她瞧不起他,那么,分手!本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恋爱时,如果男方不同意,女方对其所花的钱分文不退;若女的不同意,则全部退赔。绝对是这样!她伤心欲绝,哭倒在山坡上。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24 12:39:44 +0800 CST  
8
钟灿在森林里走了一天,像一个困在迷宫里的游魂。此时,他仰躺在草丛里,直着眼睛看那光秃秃的花栎树顶。隐隐约约的,他听到有人在哭,是个女的。他动了恻隐之心,也许那女的掉下了山涧,也许打柴扭伤了脚,她需要帮助。他心灰意懒地爬起来,跟着哭声找去。他看见了那人,一怔,随即快步走过去。
易冬丽停了哭,蓦地坐起来,模糊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健美、修长的身影。再一定睛,起身就走,却一个踉跄,向一棵树扑去。
钟灿一把拉住她,沉声问:“你们不是出去买衣物吗?怎么你一个人跑回来了?他呢?”
她不想告诉他,却不由自主地声泪齐迸:“他、他骗了我……”她抽泣着告诉了她一切,包括自己的怀疑。
“他不会骗你!”沉默许久,钟灿方抬起头劝她,声音萧索、凄凉,“他绝不会骗你!一定是有事儿耽误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到,他……”他停住,长叹一声,仰起了头,看向低沉凄迷的天空。
这不是平时的钟灿,什么事儿使他如此伤感?她抬起泪眼,发现正有两颗泪珠,静悄悄地滚下他的面颊。她芳心大乱,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开,只觉两腿发软,头晕目眩,又坐到一个粗大的树桩上,眼泪直滚。是对钟灿的歉疚?还是对江恒的恨?她说不清楚,只觉心里好乱好乱,只想一哭为快!
暮霭在森林里涌动,天要黑了。钟灿来到她面前,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要黑了。回去吧!当初他能抛开世俗追求你,现在他会撒手?他等了你那么久?就说他真有那个心,他会公开提出来,何必这样躲躲藏藏的?”
“他为了让我退他的钱才用计扎我的嘴?”
“钱?”他凄然一笑,“他不是小人!易冬丽,我们都看得到,他不是小人!不是君子,也绝不是小人!你要相信我!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不会害你!走吧!说不定现在他已赶了回来。如果没回来,我到林场去打电话,看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出了啥意外?走吧!”
易冬丽一听,慌了,一定是出了意外,不然张晓兵不会那么焦虑!原来,她早走过了大院,又弯转来,钻出竹林小径,一眼就看见了停在大门外的摩托。也许是来报凶信的。易冬丽小跑着进了大院,钟灿也相继奔进。
江恒正焦灼地从堂屋里出来,一见并排走进的两个人,脸色骤变,死死地盯着他们,缓缓地走下台阶,走下院子,他沉沉地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腮骨蠕动,双目喷火。院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易冬丽知道,一场特大风暴即将来临,扭头对钟灿说:
“钟灿,谢谢你了,你回去吧!”又小声催促,“快走!快点!”
“为人不做亏心事儿,半夜敲门心不惊!”钟灿梗着脖子说,跨前一步,迎着江恒,“江部长,你到哪儿去了?我正要到林场打电话找你?”
见劝不住钟灿,易冬丽抽身向屋里奔去。江恒一把拖住她,朝钟灿身上一搡。
“果然不出我所料,”江恒点点头,“怪不得两天没出操,原来真是跑到县城去了,你截走了她!钟灿,”他再点头,“好家伙……”
“什么?我截走了她?”钟灿满脸通红,“真是好心没有好报!你以为她是小孩?她是件什么东西?我随便就可以截走她?她根本就没去陈光辉那儿,她从文化馆后门溜走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江恒早接过话去,“她为了会你!你们里应外合耍弄我!你们耍弄我的感情!因为你年轻漂亮!因为你潇洒不群!因为你有才华!迫不及待!你看你们身上……”
“江恒,我总算认清了你……”易冬丽委屈地哭叫起来。她知道,她又一次踏进了他布置好的陷阱。
“放你妈的屁!”钟灿勃然大怒,声音压住了易冬丽的哭叫,“只有你才会那么下贱,好!”他点点头,“随你怎么说,你说是我把她截走的,就是我把她截走的行了吗?因为她瞧不起你!因为你丑!因为你……”
江恒早挥拳击中钟灿的腹部。钟灿一退,撞倒一把锄头,正蹲在窝里抱蛋的鸡扑腾起来,一个鸡蛋“啪”地掉在地上。钟灿痛苦地咧着嘴蹲下身。见江恒又逼上来,咬紧牙关站起来,奋力还击。但是,一个毛小子,哪是一个体魄强健的汉子的对手?连连吃亏:眼睛肿了,左颊青了,嘴角在淌血。易冬丽本能地护着钟灿。江恒见了,更是失去了理智,他要结果这个臭小子,让她后悔,让她心疼,然后再结果她,他还能净赚一个!他绕开她,拳拳击在钟灿的要害部位。钟灿摇摇欲倒,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江恒抓住了他的衣领,集所有力气,一拳一拳击向他的心窝。
眼看要出人命了,易冬丽惊叫着一下插在他们中间,接了两拳,这两拳已用了十二分的力。只听一声惨叫,易冬丽瘫倒在地。
“爱莲——”江恒大叫着跪在地上,揽起了她的头。
钟灿失去了支撑,重重地摔倒了。他痛苦地蠕动着,拚命向她爬过去,抓住她的肩头,哭叫着:“易冬丽!冬丽!”
“滚开!”
江恒目眦欲裂,一拳把他击倒。钟灿头一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易冬丽缓过气来,尖叫着挣脱江恒的手臂,看着无辜挨打的钟灿啼哭不止。钟灿今天的所做所为,又一次证明了他玩世不恭的外表里,藏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江恒缓缓起身,他的自尊又一次受到伤害,低头看着她,眼中一股潮湿的东西涌出来。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7-24 12:46:16 +0800 CST  
张大妈听到打斗跟上门女婿周铁柱跑过来。臭儿怀抱婴儿也一抖一抖地跑来。周铁柱已出落得一表人才,已为林场出纳,领带西服,好不潇洒!当初,周铁柱被江恒赶走后,很快就入赘到臭儿家。臭儿人口轻,大妈也能劳动,他自以为赢了。婚后,才知臭儿粗莽无知,也逐渐了解了爱莲。他恨自己有眼无珠,错过了一桩好姻缘!如果他找到五爷,他绝对会成功。他恨透了江恒,由于两家关系非常,他只得强装笑脸面对他。此时,见爱莲哭得泪人儿一般,以姐夫的身份问道:
“爱莲,怎么回事儿?”爱莲不答,又面向江恒冷冷地问:“怎么回事儿?江部长?”
张大妈以为哪个打了爱莲,叉起腰要拚命:“哪个打的爱莲?哪个打的?”
看看周铁柱,江恒再恃不住,大踏步走进自己的住室,卷起铺盖,提着大包小包出来。
“江恒,过来!听幺婶说,没有说不清的事儿,来!”幺婶站在堂屋里哄叫着,连连招手叫江恒过去。她硬朗了许多。
江恒一刻未停,直走到易冬丽身边,腾开手,从她头上摘下两片枯叶,一捻,狠狠地扔在地上,咬牙道:“好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从现在起,我还你自由!随便你跟哪个混帐王八蛋都与我无关了,咱们各走各的路!”
他跨出大门,把行李放在摩托上,弯腰收拾车仓。
钟灿挣扎着冲过去,扶着大门框大叫:“江恒,你给我回来!我们把话说清楚!你不能这么蛮不讲理!”
“钟灿,莫理他!”易冬丽忍住哭说,“让他走!啥了不起,我不稀罕!我不稀罕——”她尖叫一声又大哭起来。
江恒的手不自禁地一抖,顿一顿,把东西一鼓脑儿掀进车仓,踹响摩托走了。
幺婶从厢房门口走过来,周铁柱连忙端来一把椅子,幺婶坐了,喘息着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易冬丽跪走两步,拽着母亲的手大哭道:“妈,妈呀!他嫌弃我!他们一家都嫌弃我!说我们家是个无底洞,无底洞——他们设下圈套让我钻。妈呀——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哇——”
钟灿把易冬丽在江恒家受的委屈、等待,全说了出来。末了解释:“他在时,把我们管得死死的,我想乘他不在好好玩两天。刚才,我在林子里散步,听到有人哭,跑去一看,才知是易冬丽。劝了半天才把她劝回来。谁知一点儿理都不讲!”
“谢谢你了,小伙子!”幺婶盯着钟灿冷冷地说。钟灿脸一红,脚步踉跄地出了大门。幺婶直盯着他走出去,才回过头,审视着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妈是不是那样说的?张……”她憋不住气,停下了,喘息好一阵,才又说:“他说他去找张晓兵,问他调动的情况,没想到,他们的战友来了,拉他入席。你说你等在文化馆门口,张晓兵怎么没看见你?你跑到哪儿去了?”说着从女儿羊毛衫上摘下一段枯草。“你看你身上。”说着又看一眼大门外,因为钟灿身上也跟女儿一样沾满碎叶枯草。
见母亲不相信自己,易冬丽又气又急又悲,眼睛一瞪,昏了过去。人们大惊,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又是捶背。好半日,易冬丽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妈流着泪,直埋怨幺婶:
“自己的女儿都信不过!爱莲是那种人吗?他们一顿饭就吃到天黑?爱莲在那儿等了半天,那个姓张的咋也不去了?想想看,他不是用计是什么?”
臭儿也说:“他一定是看你们穷,怕贴补,老女人小女人一起用计……”臭儿越说越气,大骂起来,“啥鸡巴稀奇!滚就滚!我们爱莲还找不到家儿?狗日的……”
臭儿的唾液特别丰富,尤其是生气的时候,四处迸溅。周铁柱站得近,溅了一脸,他不耐烦地咂咂嘴,挥臂抹去。见状,臭儿停了辱骂,翻着眼睛出粗气。周铁柱知道他们发生了误会,也只是一时之气,气一散,自然会和好,没说什么,接过儿子走了。
被人抛弃,还受这不白之冤,易冬丽躺在大妈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幺婶听了她们母女的话,再一分析,眼泪早成串成串地淌了下来。她抚慰地拍着女儿的肩,压低声音,免得牵动气管又咳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我女儿不哭,他不要你,我们还不要他呢?他不配!莫哭,听话!我女儿的命不坏!比哪个都好!要不了多久,我女儿就会出头!从今后,不许你再谈恋爱,到时候再说,有他江恒后悔的日子!”
易冬丽诧异地看着母亲。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8-05 11:36:04 +0800 CST  
9
风,还是昨天的风,大院还是昨天的大院,易冬丽却不再是昨天的易冬丽了,她躺在床上,眼泪一个劲儿地淌。脚头的臭儿已发出均匀的鼾声。臭儿是来陪她的,她没有那么软弱,她不会寻死。为他,她不值。她强迫自己不再流泪,轻轻地下了床,端着煤油灯来到母亲的房屋。
这是一间半死的人的房屋,虽然女儿不厌其烦地收拾浆洗,屋里还充盈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幺婶拥着被子倚在墙上流泪,干桃核似的脸上满是泪光。女儿已习惯了她的眼泪,她也不忌讳,流着泪看女儿。却见女儿一膝盖跪在地上。
“妈!”易冬丽嘴一张,一度停歇的眼泪又汹涌地淌下,“我是谁,妈!我到底是哪里人?姓什名谁?妈,求您告诉我,我亲生父亲是谁,他在哪里?”
幺婶毫无表情地看着女儿,流着泪平静地说:“你忘记了,你是乌鲁木齐人,父亲肖国强,被乱炮炸死了,你叫肖小霜。”
“您莫骗我了,妈!乌鲁木齐根本就没有肖国强这个人,也没有吴尚承。当然,更没有我了!”易冬丽流着泪平静地说,简直跟她母亲一模一样,“那会儿您说的话,就更证明您那个故事是骗人的。连大妈、臭儿姐都听出了话中有话!妈!求您告诉我,我父亲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哪个在他老人家身边?”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8-10 12:41:25 +0800 CST  
“噢——”幺婶讥讽地拖长了音,“我说江恒不配你,你就以为你有个可以沾光的好父亲?你嫌弃这偏僻的小山村?你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是不是?”
“哼!”易冬丽冷笑一声说,“我这辈子能有空儿坐在桌边,便是我最大的享受!别的我不稀罕!我一点儿都不稀罕!如果我想过好日子,我就不会从文化馆后门溜走了。我会赖着他的。但是,我不稀罕!那是别人的!我虽然混得不如人,这点儿骨气还是有的。您老人家看着我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您知道!——妈,我只想知道我的来历!我稀里糊涂地长了这么大,我枉长了这么大!”说着又悲从中来,爬前一步,扳着床沿,哀哀哭道:“妈,我到底是谁啊!妈——”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8-10 12:42:42 +0800 CST  
幺婶心疼地看着女儿,一时间,忘了十几年的苦心装扮,断断续续的,伴着刺心的嘶鸣音、伴着眼泪清清楚楚地说:“听着,爱莲,你就是你!聪明能干、勤劳善良、有理想、有追求、人人羡慕的才女——你!”她倾起身子,应声摸着女儿的手、头,“你有一双勤劳的手,又拿挖锄又拿笔!你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一个善良的禀性;一颗发达的智商很高的头脑!懂得生活,热爱文学艺术,这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实体,这就是你、活生生的你、实实在在的你!肖小霜、易冬丽、‘东篱’换一百个名字,你还是你!不管你有对什么样的父母,你还是你!”
易冬丽直听得目瞪口呆,浸满了泪的漆黑如墨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母亲,胸腔里升腾起一股神秘的力量!是的,她就是她!不管住在哪里,不管叫什么名字,不管有对什么样的父母她还是她!但是,这个完整的实体从何而来?她跪坐到自己腿上,深深地低着头。
“谢谢你的赞美,妈!”她低声道,“我不知道您有个什么样的过去,怎能有这么感人肺腑的力量和见解!女儿真是有眼无珠!既然这样,妈,你就该知道,一个人生活在迷雾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儿!水有源、树有根!就你说的,这样的一个我,竟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我的母亲又为什么要装扮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村妇?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妈,我求您!妈!”
“好吧!”幺婶决然地抬起头,“我对你说,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你晓得妈为什么要装扮成这个样子吗?妈为什么见了陌生人头都不敢抬?我怕露出了破绽!你不要笑我,也不要自卑,我说过,不管你有对什么样的父母,你还是你……”
易冬丽愕然看着母亲,简直没有勇气听下去了。又一想,父母总是父母,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她身打何处来啊?她坚定地不屈不挠地看着母亲,准备接受一个糟糕的谜底。
幺婶低头躲过女儿的目光,头太低,堵住了喉咙,赶紧抬起来,回忆地断断续续地说:
“我原是一个教师,高中教师,我有一个无比辉煌的青春年华。可是,我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等我知道时,已经太晚了,我怀了孕。他叫我把孩子打掉,他给我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我简直要疯了!我非要跟他结婚不可!爱莲,我太倔、太任性,这是我致命的弱点!他答应跟我结婚,并把我送到他朋友家里分娩,他回去办离婚手续。我生下了你,请的病假也到期了,他却一去无音。我知道他又一次耍了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潜了回去,质问他怎么安置我们母女。他哭了,他说:
“‘小媚,我对不起你,我恨我自己没有用!你知道,我跟她是父母包办的,没有一点感情,长期分居。可是,她不离,我实在没有办法!小媚,你说,你想怎么办?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命:’我咬牙说。”
“他凄然一笑:‘我说过,要是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生命,来,拿去就是!’”
“这是苏联女作家阿维诺娃对契柯夫说的话。他引用过,曾把我迷得死去活来。那时又提起,无疑是火上浇油。我愤恨得无法自已。飞快地抽出提包里的三角刀,对他当胸刺去。喷涌的血使我清醒了,我扑上去,大哭起来。他一下捂住我的嘴,他疼得脸都扭曲了,汗珠直滚,可他在笑,笑……”
幺婶嘴唇颤抖着,泪水骨骨碌碌直滚,说到笑,唇边也荡起痛苦的微笑,颤抖着嘴唇微笑。那模样将易冬丽的心都撕碎了,站起身,一把搂住母亲。幺婶再控制不住“呜”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哭便咳,直咳得死去活来。
易冬丽不想听了,母亲已疯了两次,她不能让母亲再疯,那样真要她的命了。她噙着泪哀求:
“妈,我不听了,我知道了。睡!来我给您脱衣服!”
幺婶紫胀着脸,扯动心肺地喘息着,摇摇头。易冬丽哀求地又叫声妈。幺婶又摇摇头。她只得坐到床沿上,母亲憋了十几年,就让她说吧!说出来心里兴许会好受一点儿。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幺婶又说,“直到那时他才告诉我,由于要离婚,他成了反对大跃进的典型,被隔离审查。他是顾不得我们母女了啊!而我……”幺婶极力忍住悲痛,免得一哭又命,“他抚摸着我的头,不住地屏气,时断时续地说:‘死,是我最好的解脱,只有死才能偿还欠你们母女的感情债。你走吧,你的手太准了——快走,带着我们的女儿走得远远的——改名换姓。你太任性了,小媚,你要改掉这个毛病,逃难在外,千万不能由着性子来——那柜里有钱,拿走,全部走……“我哪里还顾得钱?我要打电话给医院,他拉着我不放,叫我不要自投罗网,他叫我把刀子给他。当时,我竟稀里糊涂地真把刀子给了他。他一下又刺进自己的胸膛,握着刀柄不放,用最后的力气对我说:‘快走,把门带好!女儿等着你,她没有名份,但是,她是我们崇高的爱的结晶……’没等说完,他、他……”
幺婶一下昏死过去。易冬丽大哭起来,掐着母亲的人中不放。好半日,幺婶才在一阵急喘中醒转。易冬丽让母亲靠在自己肩上。母女各自垂泪。
雄鸡三唱,松涛更急,煤油灯摇摆着黑尾巴,满屋的油烟。灯里的煤油一点一点地浅下去。易冬丽想帮母亲脱衣,一站起来,眼睛一黑,一把抓住母亲的肩头,幺婶赶紧扶女儿坐下,自己脱衣躺下,又说:
“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当时,我连夜回到他朋友家,告诉了他们一切。他们夫妇没有出卖我,给了我一大笔钱。他当时正受处分,他又装成自杀,我们母女才能安全地过了六年。我们是躲在一个边远的小镇上,靠给人洗衣度日。后来,文化大革命暴发了,到处不能安身,我才带着你来漳城找你大舅……不知道,一个平民百姓哪里知道什么部队番号?”幺婶回答女儿,她接着又道,“人没找到,还丢了包袱,我一无所有了,只得四处乞讨……”幺婶停下诉说,看着楼板,还觉未了,又道,“你还有个哥哥,同父异母哥哥。他的兄妹怀疑他的死因,想到我跟他来往过,我又神秘地失踪了,怀疑是我杀的,告了我。那时政治运动频繁,人们都惶惶不安,没人理他们。我只怕他们暗中访察,你出门时……”
“幺婶——幺婶——”臭儿塌了天似地大叫着跑来,“爱莲不见了,不见了——”
“爱莲,通过我的遭遇,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臭儿大叫着跑进来,一见爱莲好好地坐着,舒心地跌脚拍手:“吓死我了!真吓死我了!你这个死丫头,啥时跑过来的?”
易冬丽指一下椅子叫臭儿坐,臭儿坐了。
“要顺其自然,”幺婶又说,“强扭的瓜儿不甜,你要想开些。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的,江恒真心真意,是他家里。庸人俗眼的,是绝对要门当户对的。我分析了一下,爱莲,一连串的巧合使你们误会重重,江恒不是那样的人……”
易冬丽不想听,冷着脸站起来,见臭儿又歪在椅子上睡着了,点一下她的脑门。臭儿迷迷登登地跟了出去。
幺婶躺在床上,眼泪又湿透了枕头:“一个虎门之女,音乐学院的副教授,何等的高贵!吃腻了鸡肉想鹅掌,竟落个挨门乞讨、哭寒号饥的结局!是前世做的孽吗?”她想起那日那个年青人说的话,就万箭穿心般地难受。十几年来,她除开上厕所,到大妈家,哪儿都没去过,她不认识村里的任何人,更没听见他们谈论过什么,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耳边又响起那小伙子的话:
“……不久,便解放了,大院分给了雇农刘红根,易家四兄弟。这四兄弟是邻县张家湾人,姓张,原来有弟兄五个,按理得抽去三个壮丁。张老二被抓走后,这弟兄四个便离开家乡躲到了这里,改名换姓……”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前夫后夫为什么会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一样了。她越发地悔恨羞惭,越觉难见世人,如果不是儿女没交搁,她真想一死了之。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08-10 12:55:51 +0800 CST  
10
易冬丽没再流泪,也没听进母亲最后的话,以她的聪颖,她能轻易地找出她跟江恒闹翻的症结。但是,她不找,她已看透了这虚伪的人生。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就爬起来了。她躺了一天,大妈过来帮了一天,她实在害不起病,她耽误不起!她默默地投入田间,挣那一天八个工分。中午晚上则到处奔走;又到继父生前的学校去了一趟,终于她凑足了一笔钱。
楼主 文刂姥姥  发布于 2019-10-10 09:11:23 +0800 CST  

楼主:文刂姥姥

字数:90967

发表时间:2019-06-04 07:28:3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02 17:39:01 +0800 CST

评论数:89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