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乎你——县城第一美女的传奇人生

11
第二天下班,乔伟撵上韩宝贵,“宝贵,上我家我给你剃个头吧。”
“你还会剃头?”
“会,我是青年点的理发师,男女生的头发全都归我。”
“做衣服、照相、理发……你有啥不会的没?”
“目前还没发现。”
韩宝贵非常欣赏地看着乔伟:“乔子,我太崇拜你了,须仰视才见。”
“别仰视了,还是先低头吧。”
乔伟告诉韩宝贵:“我爸是海员,常年漂泊在外,一年到头在家呆不了几天。我妈是省里的模范教师,光顾着工作,没工夫管我,我像孤儿一样,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没办法,被逼出来了。这不,我妈退休了我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乔伟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丝毫没有抱怨。
“人和人不能比,我还是孤儿呢,就没有你那两下子,笨,啥也不会。”
乔伟脸上掠过一丝歉疚,解嘲道:“啥人啥命,巧人是笨人的奴隶,以后你的头就包给我了。”
“那那那太谢谢你了!”
“宝贵,别见外,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韩宝贵受宠若惊地看着乔伟,“真的吗?那那那太好了!”
“真的。”

韩宝贵见到乔伟母亲,老太太的热情和亲切让他很感动,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母爱。
乔伟给韩宝贵剃完了头没让他走,说晚上要洗照片,让他凑凑热闹。韩宝贵高兴地咧开大嘴,“我还从来没见过咋洗照片呢。”
晚饭吃的是雪里蕻炖豆腐,外加一个煎带鱼,韩宝贵一连吃了三大碗,撑得肚子溜圆。
西屋是乔伟的房间,里面的两个大书柜非常显眼,书柜里摆满了各种书。
“乔子,你有这么多书。”韩宝贵很羡慕。
“宝贵,你要看久随便拿。”
韩宝贵随便拿起一本翻看着,“好了,这回我可有书看了。”
韩宝贵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四下里观瞧,见墙上挂着一把吉他,伸手拨一下,“扑楞楞”,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啥玩意儿?”他没见过这琴。
“吉他,也叫六弦琴。”
“你会不?整两下。”
“凑合吧。”
乔伟取下琴,放在大腿上,调整了一下呼吸,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跳跃,一串优美的音符飞了出来,在空中回荡。
前奏过后,乔伟跟着轻轻唱了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声音浑厚、圆润,很有磁性。
韩宝贵听得入了神。
乔伟弹得很投入,闭着眼睛沉浸在歌曲的意境当中。
“太好了!你弹得太好了!唱得也好!”
一曲结束,韩宝贵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
“唱得一般,主要是歌写得好。”
“这叫啥歌?”
“《橄榄树》,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歌。”
“嗯,好听,我也喜欢。”
“再来一个。”韩宝贵意犹未尽。
乔伟接着又弹了几曲,来了一场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唱会。

等到天全黑下来,乔伟拉上窗帘,把灯关掉,打开一盏红灯,整个世界变成了红色。
乔伟把交卷放进放大机,调整着焦距,下面出现照片的投影。
乔伟指着两个搪瓷托盘告诉韩宝贵:“这是显影液,这是定影液,先显影,然后定影,千万不能弄反了,弄反了就废了。”
乔伟用镊子把一张相纸放入显影液中,相纸上渐渐显示出影像。
韩宝贵惊叫道:“出来人了,真出来人了!”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6:08 +0800 CST  
乔伟看着韩宝贵可爱的样子会心一笑。
“这人真是鬼道,哈,像像像变戏法似的,太——好玩了。”
乔伟把照片放进定影液,“过几分钟就好了,用上光机上光,用切刀剪裁一下就完活儿。”
韩宝贵自告奋勇,“这些粗活儿让我来。”
他给照片上光、剪裁,干得非常认真。
两个人忙到了半夜,韩宝贵没走,和乔伟睡在一铺炕上。
闭了灯,韩宝贵没有一点睡意,黑暗中两个眼睛发出幽幽的亮光,心中浮想联翩。
韩宝贵原本也有一个温暖的家,父亲、母亲和一个上中学的弟弟。父亲是粮库装卸工人,母亲在粮站上班,一家四口人虽然日子算不上不富裕,却也衣食无忧,在县城里处于中等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不知道父母在制造他们的时候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韩宝贵一点没差地继承了父母的缺点,长成了今天这模样。而弟弟却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不但人长得好还聪明,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大学的苗子。就在韩宝贵下乡那年冬天,噩耗传来:一天夜里,父母和弟弟突然暴毙!罪魁祸首是无烟煤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俗称煤烟中毒。
冬天用媒烧炕是东北人唯一的取暖方式,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遇到气压低天气和烟道不通畅等原因,煤燃烧得不充分,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人吸进一定量就会死亡。这样的事件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几起,而且死者大都是些青壮年,因为他们肺活量大,吸入的一氧化碳多。人们无力改变这种状况,像玩轮盘赌似的,不知道哪天轮到自己身上。
韩宝贵躲过一劫,却失去了温暖的家和优秀、可爱的弟弟,老天不公,偏偏把他这个歪瓜裂枣给留了下来。
天塌下来了,韩宝贵一度失去活下去的信心,随家人们而去,但是在如何结束自己生命的问题上始终犹豫不决:吃耗子药怕肚子疼、投河嫌水凉、上吊太遭罪……最后他决定,在没找到理想的死法的情况下,暂时先活着。
“宝贵,还没睡?”
乔伟听到韩宝贵翻身发出的声响,知道他没睡。
“乔子,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突然哽咽了起来。
乔伟侧起上身,“宝贵,别瞎想了,咱们兄弟在一起是缘分,彼此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
“嗯,可是我没能耐,啥也帮不了你。”
“别这么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能耐大就大帮,能耐小就小帮,只要有那份心就行。”
“嗯。”韩宝贵也侧过身来,换了个话题,“哎,乔子,你爸在船上干啥?”
“船长。”
“啊?船长!”韩宝贵“呼”地坐起来,“太太太牛逼了!你爸是船长!”
“船长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太传奇了,能当船长的人都得有两下子,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你爸也得老多故事了吧?”
黑暗中,韩宝贵露出十分渴望的眼神。
“是的,他当了二十多年船长,经历了很多事,确实挺传奇,以后有时间讲给你听。诶,我爸今年就该退休了,到时候你到我家来,让他给你讲。”
“那可太好了!能亲眼见到一个传奇的船长,做梦也不敢想啊。”他轻声哼唱起来,“……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睡觉吧,明天还上班呢。”
“嗯。”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6:29 +0800 CST  
12
星期一早晨上班,乔伟把照片发给了大伙。
照片基本上都不错,只有田家茵照的那张三个兄弟的合影偏的厉害,整个下半身都没了,天空占据了大半画面。原因是田家茵按快门的时候用力过猛,照相机发生抖动,取景时候好好的,结果却是另一样。
乔伟告诉田家茵,照相和射击的原理一样,要有意瞄准无意击发,轻轻地按动快门。好嘛,民兵打靶的时候她十发子弹只打了八环,好几发脱靶,照相照成这样也就不奇怪了。原理她懂,但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门卫老曹头来找田家茵,说门口有人找她。
“有人找我?”
田家茵很纳闷,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我呢?再说厂里有规定,上班的时间门卫是不给找人的,老曹头怎么破了规矩呢?
田家茵出了车间,摘下口罩,呼吸几下新鲜空气,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想是谁会来找她,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结果。
走到离守卫室几米远的时候,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田家茵认出是照相馆的郎经理!
他怎么来了?田家茵脑子里跳出一个问号。
“你好!小田。”郎经理先打招呼。
“你找我,有事?”
“嗯。”郎经理微笑着点头。“是这样,你母亲到照相馆来过,要求我们把你的照片撤下来,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意思,所以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田家茵脑袋“嗡”的一下:“我妈,她上照相馆去了?”
她不是没听清郎经理的话,而是对那个泼妇的行为表现出无比的愤怒和无奈。这个泼妇,竟然闹到照相馆去了,她可真够可以的。
田家茵气得浑身发抖,一字一顿地说:“你要问我的态度,我不同意!”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谢谢你!小田。”
郎经理转身走开,田家茵站着没动。
“郎经理是我外甥,人可好了。”老曹头自我解释,还画蛇添足地夸了一句,不知道是何用意。
“哦。”
田家茵明白了,敢情这看大门的老头也以权谋私。
田家茵此时好比过山车,从最高处一下子跌倒了最低,刚才不错的心情一下子被破坏了。
“这个女人为什么专门和我过不去?”
这个问题她问过无数次,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回到家里,田家茵向那个女人发出强烈抗议,“以后你不要再掺和我的事好不好?”
“什么叫你的事?你是这家里的人,你的事就是这家的事,我这个当妈的不能不管。你自个儿丢人也就算了,家里还跟着你丢人,我走到哪儿都问‘照相馆那个是你闺女吧?’,你说,你叫我这脸往哪儿搁?”
“爱往哪儿搁往哪儿搁,我管不着。告诉你,只要我不同意,谁也别想把照片撤下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朱桂珍鼻子都气歪了,“这天底下没王法了!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要是治不了你算我白活!”
“那就走着瞧吧。”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7:05 +0800 CST  
周三下午是政治学习时间,车间里机器停止运转,全体工人参加政治学习,风雨不误,雷打不动。
石大姐给大家念了一会儿报纸,声音洪亮,慷慨激昂,很有点某半岛国家电视台播音员的气势。
“下面我要结合实际,说说我们厂子的情况。你们到厂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总体来说表现不错,有几个年轻同志交了入党申请书,靠近组织,这很好。但也有个别同志,不积极要求上进,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一天就知道臭美。年纪轻轻的,要把精力用在工作和学习上,一个工人把自己打扮那么漂亮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演员,啊……”
石大姐用眼神瞥着田家茵,田家茵的眼神和石大姐相遇,脸“腾”地红了,她想站起来为自己辩解,却欲言又止。
众人的目光投向田家茵。
“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一下,人要注重心灵美,加强政治学习,注重个人修养,不要看重那些外表的东西,穿得花里胡哨的,一点也不好看。要看一个人不要光看外表,关键的还是要看她的政治觉悟,一个人要是政治觉悟不高就容易犯错误,大家不要追求和羡慕那些虚荣的东西,尽量接近健康的东西……”
石大姐这套陈词滥调像噪音似的刺激着乔伟的神经,他的脑子里跳出另一个画面:巴塞罗那港码头,一艘陈旧的中国远洋货轮徐徐靠近,一个水手用力把缆绳抛向岸边的水泥桩,因为业务不熟练一连抛了几次都没成功。
“你们这群中国猪,蠢货!”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胡须的外国码头工人用英语骂道。
货轮上的水手们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却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上级要求他们遇到这种情况时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表现出新中国船员的良好道德风范。
大胡子手舞足蹈,一连串的“fucking”从嘴里冒出来,一副非常蔑视的表情。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国水手要跳下船去跟他理论,被两个同伴死死拦住。
场面十分尴尬。
大胡子骂得兴起,嘴角直冒白沫……突然,他像是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张着大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一只胳膊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明晃晃的水手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刀尖已经刺破了皮肤,渗出一滴晶莹的血珠。
“闭嘴!请你向中国船员道歉!”年轻中国的水手命令道。
大胡子似乎没完全反应过来,手足无措。
中国水手稍一用力,刀尖刺进去半公分,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道歉,我道歉……请你把刀子拿走……”大胡子顿时认怂,连忙求饶,刚才嚣张的气焰烟消云散。
中国水手松开刀子,胳膊仍然勒着他,命令道:“请你为你说过的话道歉。”
大胡子一脸真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待你们,我向你们道歉!”
说着,他想鞠个躬,但脖子被人勒着,活动受限。中国水手松开胳膊,他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从一个凶神恶煞变成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脸羞愧。
他转过身,向中国水手竖起大拇指,“你是好样的,我佩服你!”
不打不成交。
这个年轻水手就是乔伟的父亲乔志忠,因为这事他挨了了处分,同时也被破格提拔为三副。
这种带有血性的基因被完整地传给了他的儿子,他告诉乔伟:海上盛行的是丛林法则,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
“石科长,我对你的话有意见。”乔伟站起来。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7:36 +0800 CST  
13
石大姐楞了一下,脸色很不悦:“哦,有意见可以提。”
“石科长,爱美不是罪过,一个人积极不积极和爱不爱美没有关系,郭建光、杨子荣哪个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是应该注重心灵美,但不能只是强调心灵美而反对外在的美,人的外在美是社会文明水平的一个重要标志,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审美的意识也将随之提高,这不是一件坏事。一个人只有心灵和外表都美那才是真正的美,二者不可分割、对立,你说对吗?”
众人向乔伟投去赞许的目光。
石大姐想反驳,却又说不出什么,脸色很难看。
学习结束,石大姐让田家茵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田家茵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事。
“田家茵同志,”石大姐两眼犀利地盯着田家茵,“听说照相馆的橱窗里摆着你的照片,有这事?”
田家茵像中学生似的规规矩矩地站在石大姐对面,十指相扣自然下垂,轻轻点头,“嗯,有这事。”
“说说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石大姐皱着眉头,“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的照片为什么放在了照相馆的橱窗里?”
田家茵把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石大姐似乎不大相信,“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不是你自己要求她们摆上去的?”
“不是。”
“那就怪了。他们为什么偏偏把你的照片放在橱窗里?”
“这你得去问他们,我不知道。”
石大姐话题一转,“你觉得你长得漂亮吗?”
田家茵一时蒙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答漂亮吧,显得你不够谦虚,没有自知之明;回答不漂亮吧,凭什么把你的照片放在照相馆?
这是个圈套,怎么回答都不对。
“还行吧。”
她来了个模糊回答。
石大姐“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对田家茵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话锋又一转,“你想没想过,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女孩子把照片放在橱窗里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田家茵摇头。
“既然你不知道,那么我来告诉你,你这样做很不好,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儿,如果大伙都像你这样就会形成一股追求低级趣味和虚荣的不良风气,丢掉我们艰苦朴素的优良革命传统,对我们的“四化”建设非常不利。”
田家茵心想,这家伙可真能上纲上线,照她这么说自己离现行反革命不远了。让她说吧,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石大姐却不说了,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所以,我现在要求你去把照相馆的照片撤下来。”
田家茵没有回答,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你笑什么?”石大姐问。
田家茵突然问?“我妈来找过你吧?”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8:33 +0800 CST  
“嗯?”石大姐楞了一下,“找……没找过又怎样?我这可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你要正确对待。再说了,你妈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误解她。”
“石科长,”田家茵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石大姐,“照片放不放在照相馆里是我的私事,和‘四化’建设没有关系,请不要无限上纲上线,现在已经不是文革了。还有,请你不要纵容我妈的无理取闹,她是不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有数。至于照片撤还是不撤,那是照相馆的事,我和没有关系。”
田家茵声音不大却字字在理,说得石大姐脸上有点发热。不过,毕竟是从事政工多年的老司机,见过太多的大江大浪,对付一个稚气未脱的田家茵还是绰绰有余。
“田家茵同志,你还年轻,这样对抗组织很不好,以后还想不想进步?”
“石科长,你个人代表不了组织,别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
石大姐看了田家茵几秒钟,“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你回去也好好想想。”

田家茵推着车子推头丧气地走着,乔伟赶上来。
“咋的了?瘪茄子了?”
田家茵翻了一眼乔伟,苦笑道:“你还取笑我。”
“怎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那个妈,唉,真愁死人了,竟然闹到厂里来了,非要我把照片撤下来。”
“你同意了?”
田家茵摇头。
“对,这就对了。”
田家茵很认真地说:“乔伟,谢谢你今天开会的时候能为我说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帮我。”
“没什么,我不过是说几句公道话。长得好看不是过错,照相馆把照片放在那里也没有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让更多的人欣赏你的美不是什么坏事。”
“是呀,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偏偏有人就不这么认为,你说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列宁说过,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尤其是在这个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时候,很多人的思想意识还停留在过去,没有调整过来,所以出现这种现象很正常。不过别人还可以理解,你妈她怎么对你那样?”
“唉,别提我这个妈了,她就是我的天敌,往死里看不上我,总是找茬挑毛病。”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真羡慕你有那么好的一个妈。”田家茵由衷感叹。
乔伟停下脚步,很郑重地说:“人有很多东西可以选择,惟独母亲是不能选择的。既然摊上了,就得去面对。请你放心,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田家茵突然赶到特别温暖,感激地看着乔伟,眼眶湿润。
“好了,别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田家茵被乔伟的情绪感染,露出了一丝笑容。
“哎,咱们照片照得不错,有两下子呀你。”
“说少了,两下子可不止。”
“别说你胖就喘,不能谦虚点么?”
“过度谦虚就是虚伪,咱不扯那没用的。哎,我说,你不能给我个露一手的机会,我给你好好照几张艺术照,集体合照显不出来我的手艺。”
田家茵不假思索,“行啊。”
“那好,咱们下星期天还到公园去。”
“嗯。”
石大姐来到东方红照相馆,要求郎经理把田家茵的照片撤掉,并且给他讲了一通大道理,说这张照片破坏了家庭和睦、影响了厂里的风气等等,简直成了可能引起一场巨大灾难的罪魁祸首!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9:01 +0800 CST  
14
郎经理十分惊讶这个人的思维还停留在文革的水平,知道和这样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婉言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表示除了田家茵个人之外,谁也没有权利提出这样的要求。
石大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讪讪地走了。
但是她不能这么轻易认输,她决定继续和这个不良现象继续斗争下去,不获全胜绝不收兵。接下来两天,她到商业局、宣传部等部门游说,引起了有领导的重视。
与此同时,一封匿名信同时寄给了这几个部门,内容是举报东方红照相馆经理郎海峰以权谋私,用国家财产送人情,举出的具体事例正是田家茵那张照片,并以此推断他和田家茵可能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时候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属于生活作风问题,属于非常严重的错误,程度仅次于政治错误,很多有为的领导干部都栽在这上。
两件事分开来看,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对郎经理没有多大的威胁,但是两件事放在一起,便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够他喝一壶的。

县委宣传部召开会议,专门讨论照片问题,会上形成意见完全对立的两方。一方认为:美女照没有大错,中国已经开始改革开放,必将发生一系列的变化,其中包括人们的审美意识。文革已经结束,我们应该改变过去的一些观念和做法,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反对方则认为:“四项基本原则”前两条是“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和“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改革开放更要警惕资产阶级思想乘虚而入,侵蚀、毒害我们的下一代。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更多的人则明哲保身,不发表意见。
宣传部长最后拍板:为了慎重起见,照片暂时撤下,至于郎经理是否有经济和生活作风问题责成纪检和商业局调查处理。
照片撤下来了,随着照片一起撤下来的还有郎海峰,他被免去了经理职务。
围绕照片事件发生的这些事田家茵并不知道,她还以为这都是继母朱桂珍的“功劳”,不由得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用一句样板戏里刁德一的唱词形容就是:这个女人呐,不寻常……
朱桂珍像一只打败了对手的大公鸡,高高地扬起脖子,走路高抬腿,在田家茵面前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有理的输给了不讲理的,这叫什么事?田家茵很郁闷。
乔伟得知这个消息也非常气愤,他安慰田家茵,“算了,一个照片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撤就撤吧,胳膊拧不过大腿,犯不上跟她们较劲,时间会证明你没有错。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让它影响了心情。”
星期天,两人如约来到公园,乔伟给她照了好几个胶卷,镜头前的田家茵笑得格外甜美,把一切烦恼都抛在了脑后。今天她穿了件白底兰花的衬衫和一条深红色的裙子,脚上仍然是一双黑布鞋,俨然一副三十年代女学生的打扮,简朴淡雅,清新脱俗。
乔伟连夜把照片洗了出来,照片上的田家茵或笑靥如花或微蹙双眉,或张开双臂纵身一跃或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瞥……每一个瞬间都那么自然、随意,没有一点做作的痕迹。
乔伟喜欢抓拍,这样拍下来的人物才是最真实的写照。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9:33 +0800 CST  
田家茵看到自己的照片非常惊讶,没想到乔伟把自己拍的这么美!和照相馆的照片风格完全不一样。照相馆那张摆拍彩色的照片看上去多一些世俗气,而这些自然光下的黑白照片则更具有艺术感染力,很有点小资情调。
田家茵反复欣赏了无数遍,喜欢得不得了。
乔伟偷偷地把照片放大了一张,没给田家茵,挂在了自己房间的墙上反复欣赏,晚上睡觉前总要看上几眼才能安然入睡。

乔伟刚进厂子大门,老曹头告诉他到政工科去一下,石大姐找他。
石大姐嘴里咬着一个头卡对着镜子梳头,朝自己笑了笑。
这几天心情不错,照片事件初战告捷,挫败了田家茵的锐气,让她知道知道我石大姐的厉害,起到杀猴给鸡看的效果。年轻人就像一棵棵小树,得不时地给他们修剪修剪枝杈,省得以后长歪了。
她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新工人登记表,把乔伟的那一份单独拿出来放在一边。
乔伟敲门进来,“石科长,你找我?”
石大姐上下打量了一下,因为刚上班,乔伟还没还上工作服,上身穿了件格子衬衫,下身是一条水磨蓝的牛仔裤,很前卫,但在石大姐不这么认为。
“你穿的谁的衣服?”
“我自己的。”
“你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乔伟没想到石大姐问了这么奇葩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谁说这是女人的?”
“这还不简单嘛,花衣服、格子衣服和裙子一样,是给女人穿的,男人不能穿。”
“这是谁规定?哪儿有这样的规定?”
“用不着谁规定,这是基本常识,好比男的上男厕所,女的上女厕所一样,弄错了能行吗?”
乔伟哭笑不得,按照石大姐的理论穿格衬衫就相当于是进女厕所的流氓了差不多了。
“你这格衬衫在哪儿买的?”
说心里话,石大姐也觉得乔伟的衬衫很洋气,自己穿上也会很好看,但是不知道在哪儿能买到。
“我爸从国外捎回来的。”
“你爸是干什么的?”
“海员。”
“哦。”
石大姐很想说:下次让你爸给我也捎一件。可是这和自己的身份有点不符,于是换一个话题。
“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乔伟摸了一下脑袋,没发现什么异常,“头怎么了?”
“在哪儿烫的?”
“石科长,我这头不是烫的,生来就这样。”
“不是烫的?你是什么民族?”
“汉族。”
“你爸你妈都是?”
“都是。”
“这不结了,既然你爸你妈都是汉族,怎么能长出天然卷发来?我也是汉族,我怎么没有?”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这是花钱烫的。”
“谁说汉族不能有卷发?”
“我从来没见过汉族长卷发的,怎么就你例外?”
一万头草泥马在乔伟心中奔腾。
你没见过就等于没有?
乔伟心中质问,但没敢说出来,他被这个流氓逻辑给雷得外焦里嫩,无言以对。
“那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确实证明不了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个例外,也拿不出“没有烫头”的证据,他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石大姐用和蔼可亲的语气:“乔伟呀,你这么年轻,要加强思想政治学习,不要沾染上资产阶级那些不好的习气,保持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做了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要认识错误、改正错误,下不为例。”
乔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一肚子委屈却说不出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石大姐最后补充道:“肖利民和你一样都是年轻人,他穿的就比你朴实多了,表现也比你积极,你得向他学习呀。”
“嗯。”
乔伟走出政工科,回手带了一下门,正好一阵风灌进来,“哐”的一下,把门重重地关上。
石大姐“呼”地站起来,匆匆走到门口往外看,见乔伟已经消失,怒气冲冲,“哼,脾气不小啊,说几句就摔门了。”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30:27 +0800 CST  
15
昨天下班的时候,肖利民朝厂子大门走,被石大姐叫住,“小肖,我问你件事。”
肖利民毕恭毕敬,“请石科长指示。”
“你知不知道乔伟的头是不是烫的?”
肖利民脑子里下意识地跳出一个问号: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问?
很快,他找到了答案:她之所以会这么问,一定是怀疑乔伟的头是烫的,既然这样自己就得顺着她说,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乔伟的头是不是烫的。
“嗯,是烫的。”
石大姐点点头,“我知道了。”
乔伟垂头丧气地来到车间。
赵瘪子察觉乔伟表情不对劲,“那啥,乔子,咋的了?”
“石科长嫌我裤子不好看,还说我烫头,师父,我这自来卷真是天生的,咋跟她解释也不信。”乔伟苦着脸。
赵瘪子很生气,“妈的,那啥,那娘们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人家穿什么裤子、留什么头型关你屁事?都啥年头了,还扯文化大革命那套。别搭理她,该咋的咋的。”
乔伟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很痛苦。
一旁的肖利民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赵瘪子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水。
白秀英在外面喊道:“赵瘪子,滚出来!”
赵瘪子来到机台旁,动作麻利地敲敲打打,用水平仪测了测,紧了紧螺丝。
乔伟和韩宝贵认真地看着,肖利民心不在焉。
赵瘪子站起来,“好了,那啥,没事了。”
白秀英开动机器,织机又运转起来。
白秀英戏谑道:“比养条狗有用,哈。”
赵瘪子坏笑道:“那啥,不光白天有用,晚上也有用。”
赵瘪子顺手在白秀英屁股上掐一把。
“呸,臭流氓!” 白秀英“啊”地尖叫一声,飞起一脚,赵瘪子快速闪身跑开,白秀英的一只鞋飞了出去。
白秀英一只脚跳着捡起鞋,大骂:“这个缺德的赵瘪子!你不得好死。”
乔伟苦闷的脸上勉强地挤出点笑容。

早晨上班时间,壮观的自行车大军涌向厂子大门,中间夹杂着个别步行者。
石大姐站在大门里面,两只眼睛在人流中巡视,她的表情突然发生变化。
乔伟朝镜头走来,他换了一件白衬衫,仍然是一头卷发。
石大姐表情严肃:“乔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进了办公室,石大姐态度很严厉:“乔伟,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没有。”乔伟忍着内心的不快。
“那头发怎么还那样?”
“我得星期天休息才能去剃头啊。
“你给我听好了,下礼拜要是还这样就别来上班。”
乔伟无声地看着她,没回答。
乔伟出去。
石大姐余怒未消,一个人在运气。
周厂长进来,“呦,咋的了这是?跟谁生气了。”
“哼,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主意太正,竟然拿领导的话不当回事。
“谁这么大胆,敢不听石科长的话?”
“还能有谁,那个叫乔伟的,穿格衬衫还烫头,净学资产阶级那套,成何体统!说他还不服。”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31:59 +0800 CST  
“就为这个?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小石,现在是改革开放时期,外面的新鲜事物会不断地涌进来,好的坏的都有,既然打开了窗户,就别怕苍蝇、蚊子进来,年轻人,追求点时髦的东西也未尝不可,别大惊小怪的,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你这话我不赞成,改革开放怎么了?改革开放也不能放松政治思想工作,不能只顾埋头抓生产,要抬头看路线。”
“呵呵,小石呀,这话听着特别耳熟,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使用文革语言,”他摇摇头,“不合时宜呀,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要再搞阶级斗争那套了,要跟上形势啊。”
石大姐仍不服气,“反正我抓政治思想工作没错。”
“抓政治思想工作没错,可是要考虑方式方法和内容,不能总是用老一套。”
“我不管那个,那小子下礼拜要是不把头发改了就不让他上班。”
“这可有点过分了,车间里反应乔伟小伙子挺好的,各方面表现都很积极,很虚心,人也很聪明。”
“这不也是为了他好吗?年轻轻的,别走到邪路上去。”
“好了好了,适当说说就得了,别整那么严肃,对年轻人宽容点,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那啥,我想跟你说啥来着?”
“你想说啥我哪儿知道。”
“这一打岔把正事个忘了。”周厂长想了一会儿,“哦,想起来了,你跑跑劳动局,抓紧把这批工人的劳资手续给办了,好给他们做工资表。”
“好,我明儿个就去。”

乔伟出了厂子大门,没像往常那样骑上车,而是推着车子推着车慢悠悠地走着,韩宝贵远远地推车跟在后面。
前面是一座不到百米长的水泥桥,因为年久失修,栏杆上的水刷石部分脱落,斑斑驳驳像一块块癞疮。
小桥下面是秀水河,由东向西从县城穿过,像一把刀子把县城割成两半,河北是主要的居民区和商业区,河南是近十几年新建起的企业和一些农业户。河南、河北之间只有这一座十米宽的小桥,高峰的时候特别拥挤。
河水很浑浊,看不见鱼儿,沿河居民往河里随意倾倒垃圾、粪便,水面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韩宝贵一路尾随乔伟来到河边,看到滚滚的河水,突然产生一个不详的念头:他不会想不开吧?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32:2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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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看到乔伟不开心,他心里很难受,想安慰安慰他吧,自己拙嘴笨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乔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没有什么他不懂的道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可是他到这里干什么?精明一世难免糊涂一时,聪明人也难免有犯傻的时候,万一他想不开的话……他不敢往下想。
三三两两的人在桥上经过,有的步履匆匆、有的悠闲漫步,还有几个小孩子在桥上追打嬉闹。
乔伟来到桥上把车子停下,倚着栏杆向远处眺望,夕阳夕照,晚霞倒影在水中,波光潋滟,壮观中带有几分凄婉。
他从兜里掏出父亲的来信,临出门的时候门卫给他的:小伟,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又是一个多月以后了,那时候我们可能到巴西了。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刚刚遭遇了一场灾难:轮船发动机坏了,失去了动力,我们在印度洋上漂泊了二十多天,直到救援船到来我们才得救。
轮船没有了动力是非常危险的,在波涛汹涌、危机四伏的海上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我们每天只能用少量的淡水和蔬菜,因为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必须省着点用,做最坏的打算。
食物倒是不缺,大海里鱼有的是,足够我们吃的。我小时候在山区长大,家里很穷,很少能吃到鱼,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什么时候能随便吃鱼,想吃就吃,大鱼、小鱼管够造……你没法想象,这个我最爱吃的东西,现在一看见就想吐,因为鱼成了我们的主食,一日三餐全是海鲜,再好的东西也吃腻了。因为长期吃不到蔬菜,体内严重缺少维生素,很多人换上夜盲症、内分泌失调等等。
在大海上飘荡,最可怕的是孤独,这不是一个人的孤独,而是一群人的孤独,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内容,蓝天和大海在文人笔下是美好的象征,可是在我们眼里却是最不想看到的东西,此时此刻,我们最想看到的是黑色的土地!是绿色的树!是破旧的房子!是我们的同类!
一天两天还好过,三天四天就难熬了,等到七八天的时候人就开始受不了了,十几天的时候人已经接近崩溃……我们的一个船员产生了幻觉,夜里突然大喊着冲出船舱,纵身跳进了大海,我们费了好大的事才把他救上来……
除了孤独,我们还要接受恶劣天气的挑战,十几米高的大浪铺天盖地压过来,你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在大海里,几千吨重轮船像一片树叶似的飘来飘去。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很绝望,觉得这次可能真的完了,但是咬咬牙,最后还是挺过来了。
……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33:18 +0800 CST  
每当看着父亲熟悉、亲切的字迹,乔伟都特别激动,写信他们父子之间交流的主要方式,他很喜欢这种方式,从父亲的信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大的天地,用一句很时髦的话说就是“胸怀全世界”。
乔伟非常爱看父亲写的信,看父亲给他讲的故事,父亲的来信是他生活中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他把父亲的每一封信都好好地保存,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摞,编上号码。
父亲的文字很流畅、很平和,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多么凶险的经历在他笔下也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由此可以看出他有一颗多么强大的心脏!更难能可贵的是,父亲在信中从来不说教,总是像一个老朋友似的讲故事、话家常,乔伟却从中悟出了许多道理,读到了坚强、勇敢、隐忍和担当。
乔伟非常佩服父亲,曾经也想当一名海员,像父亲那样驰骋海上、迎风斗浪。但父亲不希望儿子重复自己的职业,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只希望他做一个普通人,过平凡的日子。乔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切实际,母亲年纪越来越大了,身边需要有人照顾,“父母在,不远游”。按政策规定,乔伟是家中的独子可以不下乡的,但是因为他骨子里的那种不安分和冒险精神使他主动提出申请,到广阔天地里干革命。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两年多艰苦的农村生活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认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父亲是春节后走的,这一走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掏出一盒大生产,拿出一只点着抽了两口,吐出几个烟圈。
乔伟烟瘾不大,一盒烟能抽一个礼拜,只有在心情不好和无所事事的时候才鼓捣一颗。
乔伟双眉紧蹙,想从纷乱的思绪中捋出个头绪来,但没有效果。
一颗烟燃尽,他又点了一颗。
韩宝贵躲在一颗树后紧张地看着乔伟,一旦发现乔伟有什么反常动作,便第一时间冲上去。
乔伟看着脚下的河水蜿蜒曲折义无反顾地流向无限远的地方,透过重重雾霭,他仿佛看到一艘巨轮正乘风破浪,父亲站在驾驶室里瞭望前方,目光炯炯有神。
离乔伟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一个十来岁的熊孩子爬到栏杆上,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这时候另外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跑过来推他一下,熊孩子大叫一声,掉进了河里。
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有人掉河里了!”
人们闻声立刻围拢过来,那个推人的孩子见势不妙逃之夭夭。
落水的孩子从水里冒出头来,两手胡乱地扑腾着,沉下去,又浮上来,顺河水向远处漂去。
桥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大声喊:“有会水的没?快下去救救啊!”
人们面面相觑,却都站着不动,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纷纷往后躲。
小孩又沉了下去,围观人群发出“啊”的一声惊叹。
一个老太太摇头叹息:“完了,这孩子完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赶来,看了一眼河里的孩子,准备脱衣服往河里跳,被妻子死死地拽住不松手。妻子瞪着丈夫,“显你呀?人家别人都不去你去啥呀?”
丈夫无奈地看着妻子,非常痛苦。
男孩又挣扎着浮出水面,顺着河水越漂越远。
一个围观者感叹:“唉,也不知道是谁家孩子,可惜了。”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33:4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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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人们几绝望了的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栏杆上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奋力向孩子游去。他游的是标准的自由式,两只胳膊车轮似的交替打水,速度很快,离男孩越来越近。
岸上的人们这时候来了精神,纷纷鼓励:“加油!”“快点!再快点!”……
孩子沉了下去,乔伟潜入水里,在昏暗的河水里寻找着。
过了一会儿,他浮出水面吸了口气,再次潜下去。他发现一团浅色的东西,急忙游过去,把小孩托出水面。乔伟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小孩托到岸边,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小孩弄上岸。
男孩脸色青紫,已经没有了呼吸,乔伟使劲按压他的肚子,按了几下,男孩“哗”地喷出一大口水。紧接着,乔伟嘴对嘴地进行人工呼吸,几分钟后,男孩哇地哭了起来。
浑身湿漉漉的乔伟见小孩脱险,对旁边的人说:“麻烦你们几位把他送医院去。”
一个好心人说:“你就放心吧,剩下的我们处理,你赶快换身衣服去,别感冒了。”
天气虽然暖和了,但四月份的河水仍然凉得刺骨,乔伟却浑身直打冷战,嘴唇发紫。
见有人接手,乔伟挤出围观人群,回到桥上穿上衣服和鞋,骑上车走了。

乔母见儿子落汤鸡似的大惊,“儿子这是咋的了?掉河里了?”
“快给我冲碗姜汤,一会儿再跟你说。”
乔伟进屋换了一身干衣服出来,咕咚咚几口把姜汤喝光,抹了一下嘴巴,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乔母高兴地夸奖儿子:“嗯,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这时候就该挺身而出,不能见死不救,你爸要是知道该老高兴了。”
“我不会让我爸失望的。”
“嗯,是你爹的儿子。” 乔母慈祥地看着儿子,“当初别人介绍我跟你爹搞对象,我不太愿意,海员常年不着家,守活寡差不多。可是后来呀,你爹给我讲了一些船上的故事,我发现他是个纯爷们,这才同意了。”
“妈,你后悔过吗?”
乔母摇头,“没有。你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日子是苦点,但是那日子有盼头,苦点也值。你爸一回到家里呀啥都干,洗衣服、做饭、带孩子、收拾屋子,没有他干不到的。你爸他手巧,干啥像啥,这点你挺随他。”
“我和我爸还差得远呢,还得继续努力。”

晚上刚吃过晚饭,田家茵来了,给了乔伟意外的惊喜,他没让她到自己房间去,怕她看见那张偷偷放大的照片。
“白天我错怪你了,后来韩宝贵告诉我是石科长找你麻烦了,怕你上火,让我来看看你。”
乔伟心中一热,这个韩宝贵,真是好哥们儿。他调侃道:“感谢党和政府的关心。”
“别贫了,到底怎么回事?”
“石科长非说我这头是烫的,我咋解释也没用,你说气人不。”
“那你到底是不是烫的?”
“连你都不相信?不信你问我妈。”
乔母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缝补着袜子,顺便插了一句:“癞蛤蟆没毛——随根,他爹就这样,像烫头似的。”
“哦,我还以为你是少数民族呢。”
“什么少数民族,我是纯种的大汉民族。”
“你也别往心里去,她爱说什么说什么,走别人的路,让自己说去。”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6 18:57:41 +0800 CST  
“同志,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哈哈,”田家茵害羞地捂着嘴,“说错了,说错了,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都是让那老女人给气的。你说她怎么这样啊,专门和咱们年轻人过不去?”
“你说错了一个字,不是‘咱们’,是跟‘咱俩’这样的年轻人过不去。肖利民她就很喜欢,还让我向他学习呢。”
“向他学习什么?学习拍马屁?”
“你还别说,这东西还真管用,只是我学不来。学不来就不学了,别整的邯郸学步,别人的没学来把自己的都丢了。”
“你这样挺好的,用不着学这个学那个的。我看那石科长就是没事找茬,就因为那天你帮我说话,当众顶撞她,记仇了,小人一个。”
乔伟点头,心里想:要真是这样,以后还真得提防着点,别再让人家抓住把柄。

报社编辑部是个二十多平米的大屋子,中间摆着两趟桌子,每趟三个,一共六个办公桌,再加上几个文件柜,屋子里挤得满满的,人来回走都得侧着身子。
实习记者唐红正在埋头写着稿件,一行行娟秀的行书跃然纸上。
桌子上的红色电话响,四十多岁、戴着高度近视镜的编辑部康主任忙拿起电话,一口南方普通话,“喂……啊……,好的好的,知道了,谢谢!”
主任放下电话,“小唐,来活儿了,秀水河桥上一儿童落水,被一青年救起。快去了解了解情况。”
唐红立刻兴奋起来,“好。”
唐红收起纸笔,抓起包就跑了出去。

唐红来到桥上,在三三两两的行人中选中了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人,上前问道:“大爷,跟您打听点事。”
老人停下脚步,见一个陌生女孩子跟自己说话,警惕地看着唐红,“啥事?”
“您听没说昨晚这儿有个小孩掉到河里,被人救上来了?”
“哦,是这事呀,”老人放松下来,“有,有,我亲眼看见的,那小孩眼瞅着被水冲走了,大伙都急坏了,寻思这孩子完了,没救了。就在大伙着急的时候,一个小青年突然从桥上一个猛子扎下去,迅速往前游,那家伙游得老快了……。”
老人连说带比划,还带着表情。
“等等,大爷,他是跳下去的还是扎下去的?”唐红不放过细节。
“扎下去的,没错,我看得清清楚楚。”
老人的话带有明显演绎的成分。这河水流的挺急,并不太深,除了个别锅底坑超过两米,平均也就是一米左右,有的地方只有几十公分,扎猛子是很危险的。前年夏天大旱天气特别热,河水很浅,一个愣头青小青年从桥上一个猛子扎下去,脑袋插进了泥里拔不出来淹死了,成为县城里一大新闻,无人不知。
“哦,哦。”
唐红不想和他辩解,姑妄听之,姑妄信之,他说他的,到时候怎么写是我的事。
“这小伙子可真不赖,那家伙一个猛子干出去好几十米远……”
“这时候那孩子漂出去多远?”
老人察觉自己的话有点夸张了,得马上圆回来,别整穿帮了,“啊,那孩子冲出去差不多五六十米吧。”
唐红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觉得老人说话挺有意思的,很有说书的天赋。
“小伙子从水里出来,嗯?小孩不见了……”
老人边说边表演,声情并茂,动作逼真。
“小伙子又一个猛子扎下去,老半天没上来……我这个担心啊,小孩没救上来,别再把自己搭进去……哎,过了好几分钟,他才从水里出来,小孩也救了上来。”
唐红差点笑出声来,她知道,除非受过特别训练,一般人在水中憋气一般也就几十秒,超过一分钟就了不得了。
“然后呢?”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6 18:59: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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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老人想了想,“然后他就走了。”
“那孩子救上来的时候什么样?做没做人工呼吸什么的?”
“做了,做了,你看,我忘了……”老人拍着脑袋,“那孩子救上来的时候都不行了,抢救了老半天才醒过来,小伙子把他送医院去了。”
老人又说谎了,人多离得又远,后来这些他根本没看到,全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老人的想象力很丰富。
“小伙子长得什么样?”
这是关键所在。
“唔,他是个大个儿,一米八几的个头儿,人长得也帅,比电影演员都好看。”
“还记得他穿的什么吗?”
“记得记得,他上身穿的是格衬衫,下身是一条劳动布的裤子……哎呀,想起来了,他还烫着头。”
唐红把这些特征一一记下。
接下来,她又采访了几个人,几乎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出现了好几个版本,整个说成了一个罗生门。
其中有几个人特别强调了一点:小伙子烫头、穿格衬衫,整个一个不良青年的形象。

唐红通过医院辗转找到了被救小孩的父母,他们在市场摆摊卖菜,年纪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让唐红有点意外的是,夫妻俩出奇的平淡,对孩子被救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他家有五个孩子,齐刷刷五个毛驴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少一张吃饭的嘴未必是件坏事。
人命关天的大事竟然如此冷漠,让唐红感到非常心寒。
唐红回到报社,急忙把稿子赶了出来,中午饭都没去食堂,只吃了块面包。
主任很快看了唐红的稿子,“嗯,不错。晚就排版,明天见报。不过标题要改一下,呃……就叫‘不良青年勇救落水儿童’”。
“主任,这样写好吗?烫头、穿格衬衫,就说人家是不良青年,合适吗?”
“问题不在于他是不是真的不良青年,是我们必须这样写。什么叫新闻?狗咬人不叫新闻,人咬狗才叫新闻。你想想,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救小孩能有什么新闻价值?而一个不良青年救小孩就不一样了,浪子回头金不换,那会给人们造成强烈的反差,让人产生很多联想,甚至引起轰动效应,这才是它的价值所在。
唐红不无担心,“要是人家来找咱们呢?”
“这个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来找的,这个我有经验。”
“……”

卖报的小贩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卖力气地大声吆喝:“看报,看报,‘不良青年’”勇救落水儿童……”
小贩的吆喝很有吸引力,过路人纷纷过来买上一份。
乔伟也停下车,买了张报纸,翻开来看。
“昨天晚上,秀水桥上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一个玩耍的儿童失足落水,情况十分危急,桥上有很多围观的人,却无人伸出救援之手,这时候,一个穿着格衬衫烫着发的不良青年赶到,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把儿童救起。小孩得救了,但是这个好心人却悄悄地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被救儿童的家长通过报纸向这位好心人表示深深的谢意,同时希望知情人提供线索,他们要找到这位救命恩人……”
乔伟面露苦笑,“我成了不良青年了。”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7 10:43:47 +0800 CST  
主任兴奋地在地上转着圈子,“小唐啊,我们终于抓到了一个好的新闻点,“不良青年勇救落水儿童”,很好地表现了人的外在与内涵、精神与物质的二元冲突,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难得呀,得好好地做点文章。”
唐红奇怪地看着主任。
主任突然停下来,指着唐红,“小唐,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这个穿格衬衫、烫头的人,了解了解他的情况,我们在“浪子回头”上大做文章,树一个典型。”
“他要不是不良青年呢?”
“这要看我们的需要,需要他是他就是。”
唐红诧异地看着主任,觉得他很陌生。

休息室里,肖利民看着报纸,“格衬衫、烫头?县城里恐怕没几个,不良青年,莫非真是他……嗯,有点意思。”
吃午饭的时候,田家茵问乔伟:“在桥上救人的是不是你呀?格衬衫、烫头。”
乔伟心想,要是承认自己救了人,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不良青年了,这个帽子要是扣上可不容易摘了,不行。
“不是我,穿格衬衫、烫头的又不是我一个。”他矢口否认。
“我还以为是你呢。”田家茵信以为真。
一旁的韩宝贵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窝头,沉默不语。

唐红又来到桥上,拦住行人就问,不知道问了多少人,也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唐红一脸愁容:这不是大海里捞针呢么,上哪儿找去呀?
回到报社,唐红向主任抱怨,“主任,昨晚上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上哪儿找去呀?”
“小唐啊,做记者这个职业千万不能怕困难,必须要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只要你付出足够的努力,就一定会得到回报的,往往就是在你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毛 说得好:往往有这种情况:有利的情况,主动的恢复,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坚持就是胜利!”
唐红苦笑。

星期天大街上人很多,工作了一个礼拜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人们没事都出来逛逛。
空中到处回荡李双江的歌声——
……你不要为我流泪,
你不要把儿牵挂,
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啊——
我为妈妈擦去泪花。
……
理发店里,乔伟坐在门旁的长椅上排号,他前面还有两三个人。
这是家国营理发店,挺宽敞,摆放着两排破旧的理发椅子,几个理发师父在给顾客理发。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父在给顾客刮脸,他把椅子调得很低,顾客几乎是平躺在上面。老师父动作十分娴熟、轻盈,剃刀所到之处,白色的肥皂沫被刮起,露出光洁的皮肤白茬。乔伟心里一紧:这剃刀十分锋利,万一持刀的角度和力度稍有偏差,后果便不堪设想。乔伟给别人剃头只使用推子和剪子,从来不敢使用剃刀,就怕不慎伤着人。
这边乔伟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那位刮脸的顾客却响起了阵阵鼾声,刀架在脖子上,这老哥竟然睡着了!
乔伟不由得佩服人家心理素质超好。
“你过来吧。”
招呼他的是一个女理发师,三十多岁,人长得不错。
女理发师给乔伟洗头,十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头皮,很舒服。
洗完头,女理发师给他围上围裙,拿起来剪刀,“理多长?”
“全剃掉。”
“全剃掉?理光头?”女理发师很惊讶。
“嗯,理光头。”
“为什么呀?白瞎这一头卷发了。”
“白瞎也得理。”
“为什么呀?”
“跟你说不明白,你就理吧。”
乔伟心想:这位也是多管闲事,顾客是上帝,让你怎么理就怎么理,问那些干什么?
“剃了容易,长起来可难了,你可别后悔呀。”
“放心吧,出了这个门我绝不会回来找你的。”
“好吧。”
女理发师十分不情愿地开始给他理发,推子从乔伟头上走过,一撮弯曲的秀发掉在地上。
剪去三千烦恼丝,从此不问凡间事。
一股悲凉突然油然而生:剪掉了烦恼丝,真的可以不问凡间事吗?
在所有的发型中,光头是最好理的,尤其是乔伟的脑型很正,理得更快,没用十分钟就理完了。
洗完头,乔伟交了钱,离开理发店。
女理发师跟旁边的同事说:“挺好的小伙子剃了个光头,八成是失恋了。”
“就是,可惜了了,这年头,啥稀奇古怪的事都有。”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7 11:52:5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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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半,上千辆自行车同时朝厂子大门涌来,如过江之鲫、倾巢之蚁,米密密麻麻、乌央乌央的,场面蔚为壮观。这是麻纺厂的门前每天都要重复的场面,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人群中,乔伟的光头显得特别的扎眼,不和谐。
石大姐看见光头的乔伟也很意外,我不让他烫头,没想到这小子把头剃光了,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消极抵抗嘛。
她的面部肌肉本能地抽搐了两下。
石大姐不喜欢“烫头”,也不喜欢光头,那个光秃秃的肉球总会让她产联想起电影里的那些反面人物,至于“烫头”和光头哪个性质更恶劣还真不好说,问题是,你可以限制他“烫头”,但是不能连光头也不让人家剃,这话说不出口。再说我只是不让人家烫头,并没说不许人家剃光头,她有种被这小子钻了空子的感觉。
乔伟走进休息室,把大伙都吓了一跳。
“哎哟,乔子,咋的了这是,咋成这模样了呢?要出家呀?好好地头发,剃了干啥呀?”
肖利民明知故问。
乔伟自我解嘲,“天热了,凉快凉快。”
“这下可是真凉快了哈。”
他特地把“真凉快”三个字咬得特别清,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韩宝贵白了一眼肖利民,“这光头也不是谁都能剃的,得长那个脑型,就就就我这酱块子脑袋要是剃光头得老砢碜了。”
肖利民嘲笑道:“你不剃光头也没强多少。”
“我再砢碜也比你强,你那牛犊子舔的头型像汉奸似的。”
肖利民有点急,“你说谁像汉奸?”
韩宝贵毫不示弱,“说你咋的?”
两个人像斗架的公鸡越凑越近,火药味很浓。
乔伟从中间把二人分开,“得了得了,都是好兄弟,别因为我的头型吵起来。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发型的权利,好看赖看自己喜欢就好,别人无权干涉。”
这话明显是冲着肖利民说的,对他嘲笑别人的轻佻言行很反感。
肖利民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在韩宝贵面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但是对乔伟绝对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他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乔伟很多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心里羡慕嫉妒恨,表面还是装出很友好的样子。
“嗨,开个玩笑,别当真。”
说着,他在韩宝贵的脑门上亲了一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大度。
刚才还怒气冲冲要打架的架势,转瞬间就变成笑脸,两者之间转换自如,乔伟从心里佩服。
倔强的韩宝贵余怒未消,把肩膀一抖,甩开肖利民的手。肖利民并不觉得尴尬,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侯段长来找赵瘪子,“你们师父呢?”
乔伟、韩宝贵没做声,肖利民抢着说:“还没来呢。”
“这个赵瘪子,老是迟到,一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样,你们可千万别跟他学。”侯段长骂骂咧咧。
“可是他他他是我们的师父呀。”韩宝贵实心眼。
“我是说别学他的坏毛病,优点还是要学的。你别看他人不咋样,一身毛病,可是有一条,人家是技术大拿,是厂里的“魂”,懂不?赵瘪子是咱厂最好的保全工,离开人家就玩不转,就连厂长都得让他三分。让你们跟他学的是技术,别学他的毛病,明白不?”
三人连忙点头,“明白。”
过了一会儿,赵瘪子才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候段长看了看手表,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8 18:38:38 +0800 CST  
侯段长摆出领导的架势,眨巴着眼睛:“赵瘪子,你能不能快点磨蹭,天天迟到,像话吗你?”
赵瘪子满不在乎,“像话(画)那啥,早贴墙上了。”
侯段长的语气有些叽歪:“你天天晚上不睡觉干啥呀你?早点起来能死呀?”
“那啥,我老娘睡不着我就不能睡,早晨就起不来,你的明白?”赵瘪子理直气壮。
侯段长表情突然变得和蔼起来,“唉,我知道你是个孝子,为了老娘把自己终身大事都耽误了,我服你。”
“没办法,那啥,老娘生我养我一回,孝顺她是咱的本分。”
“你孝顺老娘没错,可是你总这么整影响不好啊,成天吊儿郎当的,哪有个师父样?”
“我就这玩意儿,那啥,这破师父我正好还不愿意当呢。”
“你不愿意也得当,你说你要是哪天嘎嘣一下死了,机器坏了找谁修去?”
“爱他妈找谁找谁,那啥,谁死了地球都照样转,毛 死了天也没塌下来。”
“再说了,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知道愁,把胡子剃了,穿立正点不行么? 难怪人家石科长看不上你。”
“那啥,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白给我都不要。”
侯段长无奈地说:“行了,别扯那没用的,就算我求你了,以后别早来晚走行不行?”
赵瘪子两手一摊:“那啥,我也没早来晚走啊。”
侯段长发现自己说错了,急忙纠正,“是晚来早走!都让你给气糊涂了。二车间有台机器出毛病了,快点去。”
赵瘪子开心地大笑。

食堂吃午饭的时候,田家茵看见乔伟剃了光头,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呆在那儿足有几秒钟。一个英俊的小伙突然成了秃瓢,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无法适应。
乔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从东土大唐前去西天取经,经过此地,请女施主施舍些斋饭……”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啊,天热了,凉快凉快,这多好。”
“就算石科长看不上剃短一点就得了嘛,干嘛非剃光了呀?难看死了。”
“诶,要革命就要完全彻底嘛,半截子革命的思想是要不得的。”
“还有心开玩笑?知道的你是无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监狱出来呢。”
“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只要你理解就行。”
田家茵羞赧地点点头。

为了完成主任交代的艰巨任务,唐红星期天也没休息,这个任务完成的好坏对她意义重大,弄不好会影响她转正。
她不厌其烦地向每个从桥上经过的人打听同样的内容,不知道浪费了几百万个细胞,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一无所获。

唐红看见光头的乔伟迎面走来,皱了一下眉。她采访过劳改队,那些面目可憎的囚犯们清一色的秃老亮,所以她对没头发的人没有好印象。但和尚里面夹个秃子的情况也是有的,有时候也难免会冤枉好人,比如奶秃、谢顶什么的。
印象归印象,工作还是要做的,职业素养要求她这么做。
“同志麻烦你一下,跟你打听点事。”
一个年轻的姑娘光天化日之下拦住一个小伙子,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一个“不咋的”的人,就算是女流氓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9 17:25:51 +0800 CST  
20
唐红相貌一般,谈不上好看也不难看,但气质不错,一颦一笑间一看就是有内涵的人。穿着看着很随意,却不经意间暴流露出某些职业女性的特质。
“什么事?”
“几天前有一个小孩掉河里了,被一个年轻人救了上来,你知道这件事吗?”
乔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记者!没准就是把我写成不良青年的那个人吧!哼,我得报复报复她。
“啊,听说了。”
“你认识不认识这个年轻人,知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故弄玄虚。
“哦,是这样,我是报社的记者,他救人的事迹刊登出来后引起很大反响,报社想采访采访他,进行一下跟踪报道。”
“那篇报道是你写的?”
“嗯,是我写的。”
唐红不知道乔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多想。
“哎呀,写的太好了!你太有才华了。”乔伟语气十分夸张。
“你过奖了,不过是一篇普通报道而已,才华谈不上。咱说正事,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你算是问着了。”乔伟故弄玄虚。
“你认识他?”唐红满怀希望。
乔伟摇头,“不认识。”
唐红很恼怒,不认识你说什么“问着了”,这人有病啊。
乔伟话一转:“我不认识,但是我的朋友的朋友认识。”
唐红转怒为喜,看来有门,“你说说他的情况。”
乔伟一副高深的样子,“你们报纸上写的不对。”
“怎么不对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不良青年。”
“他是好人?你能不能具体说一下他的情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不能冤枉人家。”
她内心里对“不良青年”的说法很内疚。
乔伟假装神秘地四下看看,凑近唐红,“他是个强奸、杀人犯!”
“啊!”唐红大惊。
“你呀也别找他了,他现在到处东躲西藏,你们找也找不到。”
说完,乔伟骑上车子扬长而去。
强奸、杀人犯!怪不得他救完人马上就溜走了,原来是怕被人发现。
唐红还没完全从震惊中缓过来,呆呆地愣在那儿。
强奸、杀人犯救人,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绝对是爆炸性的,其价值不亚于人咬狗。
可是,可是,一个东躲西藏的强奸、杀人犯,怎么敢大摇大摆地在桥上溜达呢?朋友的朋友都知道他是强奸、杀人犯,他还怎么躲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思绪恢复正常。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会不会是在蒙我?妈的,被这小子给耍了!
唐红突然开窍,往前追了几步,已经不见人影。
“嘿,小子,我一定要找到你。”她气得咬牙切齿。
她更加坚信:剃光头的没好人,当然了,尼姑、和尚除外。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9 17:27:27 +0800 CST  
别看赵瘪子平时吊儿郎当,干起活儿来就变成另一个人,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白秀英和另一个女工在一旁看着。
赵瘪子把拆卸下来的零件依次放好,安装的时候伸手就拿,不用眼睛看,一点都不错,乔伟暗自佩服。
乔伟问:“师父,是哪儿出毛病了?”
赵瘪子斜眼看了乔伟一眼,没说话,继续干活。
没过多大一会儿,赵瘪子站起来拍了拍手工作服,“那啥,开机吧。好了。”
白秀英用赞许的眼神看了一眼赵瘪子,“行啊赵瘪子,这么快就修好了?我寻思得半天呢。谢谢了,要不这个月的定额完不成了。”
“咋谢呀?别光用嘴出溜人,来点真格的。”
“那你说咋谢?”
“让我亲一下。”
白秀英面露羞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好意思么?”
“那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情我愿,”他转向乔伟等三人,“你们几个转过去别看。”
三个人服从命令,转过身去,“嗤嗤”地笑。
他搬过白秀英的身子就要强行接吻,白秀英挣扎着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松开手,脸上闪过一丝猥琐的笑容。

每天中午吃完饭,赵瘪子和三个徒弟玩一会儿扑克来消磨时间。今天刚吃完饭,赵瘪子就说:“我今儿个有事,不玩了。”
三个人往回走,乔伟说:“你们先走,我上趟厕所。”
韩宝贵不假思索,“那我也去。”
他并不是真有屎尿,就是愿意和乔伟在一起,寸步不离。
乔伟暗暗叫苦:这哥们儿太实惠,咋办?
肖利民腹黑韩宝贵:这个跟腚狗。
二人进了厕所,乔伟找了一个蹲坑蹲下,韩宝贵站在便池上硬挤出几滴尿来。
“宝贵,你先回去吧,我得蹲一会儿。”乔伟催促韩宝贵。
“没事,我在外头等你,慢慢拉,别别别着急。”
韩宝贵系好裤子,走了出去。
“这怎么办?这个尾巴还甩不掉了。”乔伟暗自思忖。
韩宝贵不顾粪坑发出的臭气,在厕所外头耐心地等待,嘴里叨咕着:“秃老亮磨大酱,吃一锅拉一炕,哈哈哈……”
乔伟猫着腰、两手捂着肚子出来,嘴里“丝丝哈哈”地做痛苦状。
韩宝贵急忙上前询问:“你咋的了?乔子。”
“我肚子,疼……”
“咋整的?吃啥坏肚子了?”
“不知道,宝贵,麻烦你跑一趟药店,给我买点黄连素。”
“好了,你等着。”
韩宝贵顾不上到车棚里取自行车,撒腿就跑,转眼间就不见了。
见宝贵走远,乔伟恢复常态,直起身来,朝仓库后面走去。

赵瘪子今天午饭有点心不在焉,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刷完了饭盒,就溜达出了食堂。
趁着大伙都在吃饭,他溜进了仓库里,躺在一个麻包上,用一根笤帚棍剔着牙,心里想着美事。
仓库里存放着大大小小的各种麻包,里面都是些亚麻原料、成品什么的,大的麻包约有两立方米左右,差不多一张单人床大小。白天的时候,大门不上锁,工人们来来往往的取原料、送成品,谁都可以进来。仓库里没人的时候,那些“单人床”便成了个别人劈腿的人理想场所,忙里偷闲地来“啪啪啪”,俗称“搞破鞋”。
在这个发生过许多浪漫故事的地方,赵瘪子想象着即将发生的壮观场面,禁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在麻纺厂这个女儿国里,男人成了香饽饽,邋邋遢遢胡子拉碴的赵瘪子俨然成了一匹种马,随便可以临幸哪个女工。但是,他属于光说不练的嘴把式,更多的时候只是过过嘴瘾,偶尔动动手也是浅尝辄止,从来不玩真的。而且,他“调戏”的对象都是些年纪大点的“老娘们儿”,对未婚的年轻女工他从来都一本正经,不开玩笑。
别看他人不咋的,眼眶却很高,一般的“老娘们儿”他根本看不上眼,逗着玩行,动真格的不行。别看脚长得不咋样,一般鞋还看不上。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10 18:26:54 +0800 CST  

楼主:诺兰山人

字数:215172

发表时间:2019-04-06 01:05:4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19 23:13:5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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