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乎你——县城第一美女的传奇人生

1
1979年的春天来的有点迟,三月下旬了,街道上还到处灰土土的,见不到一点绿色,往年的这个时候杨树早该抽芽了。
夜里刚刚下过一场雨,一大早,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竟然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碴,不细看看不出来。
路上的行人在料峭的春寒中脚步匆匆,除了个别爱美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春装,更多的人身上还是裹着臃肿的棉衣,清一色的黑蓝灰,再配上一张张毫无生气的菜青色的脸,特别的沉闷、压抑。
解放大街是K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县城里最重要的商家几乎都集中在这条街上,饭店、粮店、理发店、百货大楼、照相馆等等,稀稀拉拉地分散在街道两旁,中间夹杂这一些居民住户。三层高的百货大楼是县城最高建筑,鹤立鸡群地俯视着一片片低矮、破旧的砖瓦房。
东方红照相馆的郎经理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陈冲、刘晓庆、张瑜等人在脑子里一会儿跳出来一个。
挂历是一个家在上海的战友给他邮来的,被他当成宝贝每天都要看上几遍,都印在脑子里了。作为照相馆的经理,除了欣赏美女之外,他更多的是研究构图和用光以及服装道具等等,和性没有一点关系。
挂历上的这些照片和以往有明显的不同,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人物的姿态和表情很随意,不像以前那样刻板,显得很有动感,彰显出少女的青春气息。更重要的是,照片的用光也很灵活,除了常规的主光、侧光和背景光,还加上了很强的外光,使画面更加生动、有层次,把青春女性的美展示的淋漓尽致。
光是摄影的灵魂,合理地用光,是拍出好作品的前提。
作为资深的摄影师,郎经理当然懂得这个道理,问题是,长期以来照相馆的用光已经形成了一套十分僵化的模式,不得更改,如有违犯轻则挨顿批评,重则上纲上线,职位不保。虽然文革结束三年了,但是那个巨大的阴影却始终没散去,人们的心头仍然被阴霾笼罩,心存忌惮,不敢越雷池半步。
照相馆的生意不咋样,平时就是照个全家福、百岁照、工作照、毕业照之类的,活儿少不说,价格也低得可怜,一张照片几毛钱,根本谈不上什么利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小小的照相馆里经理、会计、出纳、照相技师,加上打扫卫生和打更的,一个都不能少,要是光靠照相收入来养活的话,都得喝西北风去,幸好照相馆是国营的,职工开资由政府财政拨款,旱涝保收。
东方红照相馆虽然十来号人,但真正能照相的只有郎经理和老孙两个人,老孙身体不好常年病病殃殃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工资一分不少。郎经理不单一个顶俩,有时还身兼多职,会计、出纳不在的时候他也要客串一下。整个照相馆就他一个人忙来忙去,其他人都闲得蛋疼,织毛衣、逛大街、扯咸淡。
郎经理在部队当文化干事的时候鼓捣过一台徕卡照相机,对这个能把人的影像留住的机器非常痴迷,转业的时候主动要求到照相馆工作。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郎经理很快发现,照相馆的工作和他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只是长年累月地重复一种机械的动作,千篇一律,根本不需要任何创新。他尽量想把人们拍得美一些,但很快遭到领导的批评,说那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不行!
随着春天脚步的临近,郎经理那蛰伏了很久的心像泥土下埋着的小草,蠢蠢欲动,渐渐萌发出生机。
郎经理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平时就呆在照相室、暗室里,会计马丽君和出纳杨燕逛街去了,他临时顶替一下。
一阵和煦的春风伴随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师父,我想照张相。”
声音仿佛来自天外。
郎经理没反应。
“师父,我想照张相。”音量提高了一些。
“啊……”
郎经理睁开眼睛,张瑜竟然站在自己面前!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05:46 +0800 CST  
“照相?好,好……照几寸的?”
郎经理拿起笔准备开票,这才抬头仔细看,她不是张瑜,不过长得很像,不过比张瑜更好看。张瑜多少有点小家碧玉,而她看上去更清纯自然,有如深山中盛开的一朵野百合,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说话。另外,挂历上的张瑜只是个平面,而眼前这个姑娘却是个鲜活的生命,吹气如兰、活色生香。她俊俏的脸蛋和五官玉雕般的精致,分布及其合理,完全符合黄金分割的原则,细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真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姑娘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令人为之一振。她的穿着很普通,甚至有点寒酸,上身是一件洗的发白的旧军装,袖口都磨开了线。下身是一条蓝色的斜纹布裤子,同样也有些发白。她头上扎着两个小辫,脖子上系一条红纱巾,脸上没涂抹任何脂粉,纯粹的素颜,可能是因为走得急,白嫩的脸蛋上略有些红晕。
郎经理被她的美丽震撼了,屏气凝神地看着她。
“嗯,照一寸的,招工用。”姑娘回避郎经理的目光。
郎经理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照一寸,好……”
他低头开票,刚写几个字,又抬起头来:“同志,再照一张五寸的吧。”
“五寸?哦,那得多少钱?”
“两块五。”
“不用了,就要一寸的。”姑娘略显窘态,显然是口袋里的钱不多。
“同志,这张五寸的不要钱,免费。”
“免费?为什么呀?”她很惊讶。
“嗯……是这样……”他现想现编,“我们打算换一下橱窗里的照片,我觉得你的形象很合适,如果照的好的话我们准备放大一下放在橱窗里,当然,这得征得你的同意,所以这张不要钱。”
郎经理完全是下意思地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震惊!但话已出口,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姑娘显然是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羞涩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郎经理脑子里出现:他决定拍一张漂亮的美女照!
这个念头一下子激活了他那沉睡了已久的创作欲望,整个人都处在亢奋的状态。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06:25 +0800 CST  
2
拍完一寸标准像,他让姑娘侧身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托腮,打破过去千篇一律的正面大特写惯例,给她来个侧面特写。
接下来,他把灯光做了重新调整,将侧光作为主光,使脸的大部分都处在阴影中,他知道,这在过去是犯大忌讳的,但现在他顾不得那些了。他又把背景光调转了180°,给姑娘的头部来了一个轮廓光。
他钻进红色的盖布里,从取景器中仔细观察,一个美轮美奂的美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由得脸上有点发热。他知道姑娘看到的只是照相机的镜头,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贪婪地盯着她看。
他从盖布里出来,调整了一下姑娘的坐姿,如此反复了几次,觉得差不多了,拿起控制快门的小皮球,举起左手:“好,往这儿看,笑一笑,预备——”。
就在他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多年的职业素养告诉他画面还不够完美,某个地方还差点什么。他放下手中的皮球,直盯盯地看着姑娘,“嗯?到底差在哪儿呢?”
姑娘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低着头扯着衣襟。
郎经理忽然反应过来:姑娘的衣服样式太陈旧了,和她大好的青春年华有点不搭,好比一匹雄壮威武的骏马身上披了件麻袋片。
问题找到了,可是怎么解决?
郎经理手拄着下巴原地转圈,姑娘不解地偷偷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了?
郎经理心想,这样拍下去也是一张不错的照片,可惜不够完美,可是上哪儿弄件好看的衣服呢?
这时候,会计马丽君和出纳杨燕有说有笑地进来,探讨着毛衣的新针法。
郎经理看见杨燕脖子上露出来的粉色毛衣眼睛一亮,不禁暗喜。
他来到外间,跟杨燕说:“小燕,把你的毛衣脱下来。”
大白天的让人脱衣服,几个意思呀你?
郎经理重复道:“把你的毛衣脱下来,借我用一下。”
“借我的毛衣?你干啥?”杨燕杏眼圆睁。
“我给一个顾客照张相,她的衣服太旧了,我想把你的毛衣借给她穿上。”
“让别人穿我的毛衣?那不行。”杨燕有严重的洁癖,衣服总是一尘不染,涉及到原则问题经理也不给面子。
郎经理急得直跺脚,低三下四地央求:“小燕,求你行不?我要给咱橱窗换一个照片,今天正好遇上一个合适的形象,求你帮帮忙好不好?”
“橱窗换照片?也没听你说过呀?”马丽君不干了。作为会计掌管着照相馆的财政大权,相当于二把手,照相馆的任何重大事情她都有权参与,按惯例换橱窗这样动钱的事事先该跟她商量。
“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有合适的照片,所以没跟大伙商量。”
郎经理一脸的诚恳,我的姑奶奶耶,哪路神仙不拜都不行。
马丽君本来就挺长的脸“呱嗒”一撂,心说,到时候我不给你报销,看你咋办?自己掏腰包去。
那时候照相用的底片是干片,很贵,是照相馆的主要成本之一。
郎经理谁也不敢得罪,马丽君还好说,以后再跟她解释,可当务之急是得搞定杨燕,否则的话他的宏伟计划就得泡汤。
“这样吧,”他急中生智,“小燕,我给你买点毛线你再织一个,这件毛衣卖给我得了,给我姑娘穿。”
“这……”杨燕没想到郎经理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是好,但是她本能地反应是:自己这件毛衣已经穿几个月了,换点新毛线重织一个划算,至于时间成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那都是公家的。更重要的是,上班织毛衣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有点做贼心虚的赶脚,有了这次交易以后在他郎经理面前就可以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干了!
“好吧。”杨燕很勉强地答应,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08:51 +0800 CST  
人在衣裳马在鞍。
姑娘换上毛衣,立刻变了一个人,在梦幻般的灯光下显得惊艳夺目光彩照人,连马丽君和杨燕都看得眼睛发直了,禁不住感叹: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郎经理抓紧时间连续拍了两张。
拍完照,郎经理立刻钻进暗房,把底片放进显影液中,焦急地等待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四十多岁的他竟然像个初恋的少年似的心砰砰直跳。
这张照片出来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没想太多,作为一个摄影师,他只想拍出一张自己满意的照片,仅此而已,就像一个裁缝做一件漂亮的衣服,一个厨子做出一顿美餐,简单得很。
底片在显影液中显示出影像,开始很浅,逐渐加深。郎经理神经紧张起来,两眼紧盯着底片,全神贯注。他要把底片的薄厚控制在最佳状态,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这种感觉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结果,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又过了十几秒后,郎经理果断用镊子把底片捞出,小心翼翼地夹在头顶的铁丝上,把它晾干。他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底片出身,忽然想起什么,出去找来一个大蒲扇,给底片扇起风来。
等底片干透,他迫不及待地把底片拿下来,放在放大机上,拿出最大号的二十四寸相纸,接连放了两张,挂在墙上尽情地欣赏着。
“郎经理,又加班啊。”
是打更的老王头
他一看手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急忙把暗室收拾干净,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下班后把自己关在暗室里,打开一百度的大灯泡,开始给照片着色,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家。三天后的一个晚上,郎经理把着好色的照片摆放到橱窗里最显要的位置上,左右看了看,觉得很满意,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这一夜,他睡得非常香。
第二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刷牙、收拾屋子,吃完早饭骑上自行车去上班,郎经理老远就看见照相馆门前围着很多人,心里纳闷:出什么事了?
这阵子县城治安不太好,就在半个月前,洗澡堂打更的老徐头被杀了,闹得人心惶惶。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09:56 +0800 CST  
3
一个洗澡堂的更夫,既无财又无色,无缘无故地被人弄死了,凶手的动机何在?人们议论纷纷,很快出现好几种版本,其中流传最多也比较可信的是:老徐头曾经是某造反派的小头头,文革期间手上有人命,被判刑在监狱呆了几年,后来保外就医到洗澡堂打更,本以为从此相安无事,却不料死者的儿子寻仇来了。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自己照相馆里的老王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背地里都干过些什么? 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也说不定。
郎经理快走几步,问其中一个人:喂,出什么事了?
面相猥琐的中年人咽了一下口水:“我操,太带劲了!”
他顺着众人的目光往前看,一个清纯靓丽光彩照人的少女赫然出现在橱窗里,一双清澈、迷人的大眼睛朝着看着众人。
郎经理忽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张照片是他亲手一笔一笔描过的,每一根头发丝他都再熟悉不过,但是,当他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视角看的时候,产生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出乎他的意料!
他偷眼看了看周围人们的表情,有惊愕、有兴奋,也有贪婪和猥琐,还有人不敢正视,用旁光偷偷地瞄着。
美女照的出现,如同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块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越来越多的人前来一睹为快。
美女照产生良好的广告效应,照相馆的顾客猛增几倍,不管自己形象如何,都要照成橱窗里那样的,让郎经理很为难。顾客一多,平时闲惯了的马丽君和杨燕脸织毛衣的时间都没了,心情很不爽,脸拉的老长。
照相馆橱窗成了县城的一大景观,很多人大老远的专程跑到这儿,就为看一眼照片上的美女。也有年轻人流连忘返,不知看了多少遍。
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光顾着看橱窗,不小心撞到了树上,连人带车倒在地上。他狼狈地爬起来,扶起车子,继续扭着头朝窗户里面看。

和平街道的居委会主任们开会,十几个半老不老的老太太聚在一起在探讨下大酱的事。一个老太太从外面进来,神秘地把朱桂珍拉到一旁,“大妹子,你快去看看吧,照相馆摆你闺女的照片了。”
“啥?”朱桂珍没反应过来。
“你闺女的照片在照相馆橱窗里展览的,哎呀妈呀老了人看了,你还不知道呢。”
“有这事?”
“我还骗你咋的?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桂珍表情严肃,“这个不省心的死丫头。”
开完会,她匆忙来到照相馆,看见了橱窗里的照片,五官发生急剧的变化,表情十分狰狞起来。站了几秒钟,她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走开。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0:51 +0800 CST  
县城的东北方向,有一个日伪时期建成的居民住宅区,大部分是青砖黑瓦房,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建国后新盖的红砖房,一栋挨着一栋,横平竖直排列有序,很有点北京锣鼓巷的味道。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人们纷纷打开门窗,迎进一缕久违了的阳光,把被褥拿出来晾晒,祛除积蓄已久的潮气。
突然,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从一间青色瓦房里传出,手指甲刮瓦片般尖厉刺耳。
“你还要不要脸?啊,恁大一个姑娘把照片摆人家橱窗里丢人现眼……你瞅你嘴唇抹的通红,跟吃死孩子似的,呸,也不知道害臊!”
事实上田家茵根本没抹口红,她还没见过口红呢。她照的是黑白照片,是郎经理着色的时候给着成了红色。
朱桂珍一手卡腰,另一只手指着田家茵的鼻子,两片飞薄的嘴唇快速地一张一合。
“这……又不是我让他们放里的……再说,照得好看点怎么了?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
田家茵的声音清脆悦耳,清冽如汩汩山泉。
“还嘴硬,他们放里你不知道?我不信!好看点怎么了?说的轻巧,你说怎么了?那照的是什么玩意儿?纯粹资产阶级那套,正经人哪有那么照相的?”
“谁说,那是资产阶级的了……”悦耳的声音想反驳,音调却在降低。
在那个形而上的疯狂年代资产阶级被视为洪水猛兽,人们避之不及,其危害程度不亚于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文革期间,一个“走资派”把无数的领导干部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多少人死于非命。问题是,所谓的资产阶级到底是什么样并没有具体的标准,也没有权威机构的解释,说你是你就是,容不得你辩解。
“不就一张照片嘛,至于上纲上线吗?再说了那是他们给我照成那样的,又不是我主动要求的。”
田家茵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窃喜,那张照片照得确实漂亮,比自己本人都好看许多。在自己青春年华的大好时光留下最美好的记忆,是每个女孩子的心愿,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谁都有。
“去,让他们把照片撤下来。”朱桂珍命令。
“我不去。”田家茵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你,你……好啊,我把你养大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我顶嘴了!”
“妈,你把我养大不假,我领你的情,将来也会报答你,但是这不能成为你不管什么事都干涉我的理由。我已经是成年人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好不好?”
“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得,又来了!
这是她最反感的一句话,她不知听过多少次了,每次听到都有一种抓狂的感觉。
“我是为了你好”是她把个人的意志强加给别人时一个万能的借口,不管她的要求多么无理、多么荒唐、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都可以在这个幌子的掩护下变成高尚、无私的行为。
田家茵无言以对,心里说:你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那病态的极左思维和虚伪的自尊,你从来没真正地为我好过!
可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来,只能窝在心里,窝得很难受。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1:14 +0800 CST  
4
简陋、破旧的会议室里,二十几个男女青年在好奇地东张西望,前排坐着三个男青年,十几个女青年坐在后两排,再往后的几排长椅子都空着。会议室的墙角胡乱堆放着彩旗、大鼓、铁锹、扫帚等物品。
一头卷发的乔伟穿着件带肩章的夹克,样式独特、新颖,在这个落后的县城里极少见到。
肖利民穿了件灰色的涤卡人民服,头发梳得溜光。他不时回头,目光在几个女青年身上游移。
韩宝贵一身褶皱的破旧人民服,头发蓬乱,显得有些寒酸。
身后几个女青年在指指点点地小声地议论着,大胖手指着韩宝贵说:“你瞅那人,妈呀长得太磕碜了。”
吴敏用手捅了她一下,“你小点声,让人听见多不好。”
大胖吐了一下舌头,手捂着嘴嘿嘿笑了两声。
吴敏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乔伟,暗自思忖着:这人真帅!还一头卷发,穿得也洋气……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不禁泛起了一阵红晕。
“诶,看啥呢?别看眼睛里拨不出来。”大胖用手挡住她的眼睛。
吴敏难为情地笑了笑。
前排的乔伟问韩宝贵:“兄弟叫什么?”
“我、我、我叫韩宝贵。”韩宝贵说话的时候右侧的嘴角向上提。
乔伟伸出手:“我叫乔伟,叫乔子就行,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韩宝贵迟疑地伸出手,和乔伟握手:“乔乔乔子……”
乔伟转过头来,还没等开口,肖利民主动伸出手来:“你好乔伟,我叫肖利民,以后咱们就是同志了,请多帮助。”
肖利民轻蔑地看了看韩宝贵,很敷衍地和握了握手。
会议室里乱哄哄的,像自由市场。
有人说:“不是八点开会吗?这都八点半了。”
韩宝贵咧着嘴角答道:“八点开会九点到,十点准时作报告。”
他的话立刻引来哄堂大笑。
乔伟友善地看了看韩宝贵,觉得这哥们儿挺有意思。
会议室的门敞开着,外面传来两声咳嗽声,是个女中音,中气十足。
仪表庄严的石大姐挺胸抬头,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进来,一屁股坐在 台上,目光如炬地目光从人群中扫了一遍。
“吭,开会了。”
众人的目光都转过去,顿时鸦雀无声。
石大姐中等身材,看上去很壮实,。她的眼睛很有特点,不是单眼皮、双眼皮,而是好几层眼皮,像动物的眼睛。
“我姓石,管政工的,叫我石大姐就行,别叫姨,我还是单身。”
众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敢情还是个大龄剩女。
“从今天起,你们就成我们麻纺厂的工人了,但还不能算正式职工,要有半年的学徒期,然后才能转正,这期间出现任何问题都可能影响转正,其中有一条是:学徒期间不许谈恋爱。这点请大家务必记住,不得违反。”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年轻人要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来到这个厂,你们应该感到骄傲,纺织工是一个非常光荣的岗位,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家都知道,人活着必须得解决两件事:吃、穿。吃的由农民去解决,那么穿的呢,就由我们纺织工人来解决。人类从原始社会发展到今天,一个最重要的标志就是人们的穿着,从开始的兽皮、树叶,到现在的绸缎、棉麻、化纤等等,都标志着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都是和我们世世代代纺织工人的努力分不开的。大家可以想象,如果地球上没有了纺织工人,那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不可想象,非乱套不可。所以,你们要珍惜这岗位,努力工作。有一些注意事项先跟你们说说,首先要加强政治学习,注意思想改造,抵制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
石大姐目光落在乔伟身上,流露出一丝不快。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1:57 +0800 CST  
石大姐满嘴里跑火车,嘴角冒白沫子。
乔伟看了一下手表,时针在快速地移动。
年轻人的表情发生明显变化,从开始的紧张、兴奋,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有人皱眉,有人低下头。
石大姐口吐莲花,滔滔不绝地讲着,突然“咣当”一声,门被推开,田家茵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上流着汗,脸颊绯红。
“对不起,我来晚了。”田家茵一脸羞涩。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田家茵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发出“啊”的一声。
乔伟、肖利民、韩宝贵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都认出来了,这就是照相馆橱窗里的那个美女!
石大姐皱眉看着田家茵,很不高兴:“怎么头一天上班就迟到?”
田家茵很惶恐地解释道:“对不起,我骑车撞了人送医院去了,耽误了一点时间。”
石大姐抬起胳膊,右手点击着手表表说道: “这是一点时间吗?八点开会,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有没有时间观念?”
“哦,对不起,我错了。”她鞠躬行礼,表示歉意。
“我讲了很多了,你没听到,谁有空给她补补课。”
乔伟目送着田家茵朝靠后的座位走去,恰巧田家茵回眸一望,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停顿了大约半秒的时间。
居高临下的石大姐把一切尽收眼底,用力跺了两下地板:“注意!往前看。”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石大姐。
石大姐继续口若悬河地讲着,人们的耳边响起尖锐的哨音。
手表上的时针又走了一圈。
大胖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哈欠。
石大姐使劲咳嗽一声,大胖吓了一跳。
石大姐毫无倦意地讲着,嘴唇活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哨音越来越响。
年轻人一个个面露难色,强打精神听着。
手表的时针越走越快。
肖利民始终聚精会神地听着,并不时会意地点点头。
石大姐的目光落在肖利民身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周厂长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侯段长,“石科长,差不多得了,别可着一天讲,以后有的是时间。”
周厂长长脸,带着副近视镜,风度很儒雅,看着像个大学教授。
石大姐不大情愿地看了一眼周厂长:“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厂的周厂长。”
周厂长向前走了两步,“好了,我宣布一下,男的到维修段当保全工,女的都到纺织车间当挡车工。这是侯瞎子,哦,侯段长,男的就跟他走吧,女的培训一下再下车间。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带着。”
侯段长眨着眼睛:“放心吧,厂长。”
众人终于从石大姐的折磨中解放出来,“呼啦”一下站起来往外走。
石大姐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休息室里,赵瘪子翘着二郎腿端着一个特大号的茶缸吸溜吸溜地喝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茶缸上的漆掉了好几块,斑斑驳驳,隐约可以看出“抓革命,促生产”的字样。
他今年三十五,看上去像四十五,一头乱草似的头发,鼻子下留着两撇灰白色的胡子,中间还夹杂几根红的、黄的。
候段长领着乔伟、肖利民、韩宝贵进来,赵瘪子只撩了一下眼皮。
侯段长向三个人介绍:“这是赵瘪子,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师父了,别看人不咋的,挺不好伺候。”
乔伟规规矩矩地向赵瘪子行了个礼:“师父好。”
韩宝贵也急忙仿效。
肖利民迟疑了一下,深深鞠了一躬。
赵瘪子乜斜着眼溜了三人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2:31 +0800 CST  
5
赵瘪子忽然想起什么,把身体往前倾:“哎,那啥,我出一个题考考你们。”
三个人非常认真地听着。
赵瘪子一本正经:“你们给我统计一下,侯瞎子一分钟能眨多少下眼。”
三个人看了看侯段长,面露难色。
侯段长却不以为然:“我还真不知道一分钟眨多少下,来吧。”
赵瘪子看着手表:“好,你们三个准备好,我看表,你们看他的眼睛,预备——开始!”
乔伟、肖利民、韩宝贵盯着侯段长的眼睛,心里数着数。
侯段长的眼睛不停地眨动,频率很快。
韩宝贵有点忍俊不住。
赵瘪子挥了一下手:“停!多少下?”
乔伟:“56下。”
肖利民:“67下。”
韩宝贵顿了一下:“太快了,我没数过来。”

女工更衣室里,三十多岁的女工班长白秀英给姑娘们训话:“跟你们实话实说,纺织工很辛苦,一天到晚八个小时要不停地走动,平均每天差不多走上40公里,相当于一个马拉松的距离……”
女工们一脸惊讶。
“咱们忙的时候是三班倒,一个礼拜一倒班,倒夜班时候住厂宿舍。上班的时间不能轻易离开机台,所以要尽量少喝水,省得总去厕所……”
大胖撅着嘴:“哼,石科长说的像花似的,净忽悠人。”
“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的不如干的,我没觉着光荣,就是个吃饭的饭碗,还不是什么好饭碗,一个月三十多块钱。还有啊,年龄大了啥毛病都找上来了,静脉曲张、腰间盘脱出、月经不调,你们啊,得有个精神准备。”
大胖撅着嘴,一脸愁容。
姑娘们一脸茫然。
田家茵很淡定,不管这个工作怎样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要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女人,尽快自立。

赵瘪子让三个人又数了一遍,结果还是相差很多,他意犹未尽,又心生一计:“哎,侯瞎子,那啥,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打啥赌?”
赵瘪子把手表摘下来晃了晃:“看见没?那啥,这是正宗的瑞士欧米伽,我老娘的嫁妆,一年都差不了一秒,绝对准,你要是能坚持一分钟不眨眼,这块表归你。”
侯段长看着手表,眼睛眨得更快:“真的?”
赵瘪子一仰头:“真的,那啥,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他们三个证明。”
侯段长搓着手:“好,今儿个白捡块表。”
赵瘪子摆手道:“哎,那啥,别急,你赢了表归你,你输了呢?”
“表还是你的呗。”
“那不行,你也得输点啥,要不不公平,你们说对不对?”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表态。
侯段长想了想:“我身上没啥值钱的玩意儿,这破上海表不值钱,白给你都不要。”
“嗯,要不这样,你输了就学两声狗叫,咋样?”
两声狗叫顶一块手表,侯瞎子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了,痛快答应:“行。”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赵瘪子:“好,那啥,预备——开始!”
侯段长使劲睁着眼睛,其他人紧盯着他的眼睛。
手表上的秒针此时显得特别慢,似乎半天才动一下。
侯段长咬紧牙关,双拳紧握,使劲瞪着眼睛,心中默念着:坚持、坚持】再坚持,那手表就是我的了……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3:37 +0800 CST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四十秒……眼看着胜利在望。
可是,当秒针走到五十多秒的时候,侯段长终于挺不住了,眨了一下眼,功亏一篑!
侯段长长出一口气:“唉呀我的妈呀,这破表我可不要了,累死我了。”
众人哈哈大笑。
侯段长突然把脸一变:“行了,别扯蛋了。一会儿去领工作服,上班以后只许穿工作服,不许穿乱七八糟的衣服。”
侯段长眼睛特意看了一眼乔伟。
侯段长要走,被赵瘪子叫住:“哎,那啥,你别走啊。”
侯段长不解:“还他妈有啥事?”
“啥事?忘得倒快,那啥,刚才咱们赌啥来着?”
侯段长恍然大悟:“操,不就是学两声狗叫嘛,啥了不起的。”
他很认真非常地“汪汪”叫了两声,很逼真,赵瘪子哈哈大笑。
三个年轻人强忍着不敢笑。
报到的第一天,石大姐和侯段长、赵瘪子给这三个年轻人分别上了一课,内容却大不一样。

穿上新工作服的乔伟和肖利民很精神,韩宝贵的有点大,看上去有点滑稽。
“这工作服咋做的?不合身。”
肖利民讥讽道:“别赖人家做的不合身,是你自己长得不合格。”
韩宝贵瞪了肖利民一眼:“我——哪儿不合格了?你说。”
肖利民的话让乔伟很反感,他安慰韩宝贵:“宝贵,没事,我拿回家给你改一下。”
韩宝贵很感激:“那那那太好了,谢谢你!乔子。”
乔伟拍拍韩宝贵肩膀:“咱们是兄弟,谢啥。”
肖利民轻佻地问赵瘪子:“师父,你管侯段长叫侯瞎子,他也不瞎呀。”
赵瘪子胡子翘翘着:“他瞎?那啥,蚊子都能看出公母来。”
“那咋还叫瞎子呢?”
“他们管我叫赵瘪子,那啥,我瘪么?”
“不瘪,一点也不瘪,很鼓溜。”
“外号这玩意儿有时候是反着叫的,懂不?”
肖利民若有所思:“哦。”
赵瘪子站起来,摇晃着往外走:“那啥,上所里看看。”
赵瘪子刚出屋,肖利民说:“侯瞎子的外号是反着叫的,赵瘪子这个可不是,叫得名副其实。”
乔伟四下看看:“嘘,小声点,咱不能乱叫师父的外号。”
肖利民嬉皮笑脸:“赵瘪子、赵瘪子,嘻嘻,有意思。”

第一天上班就挨了批评,田家茵很郁闷,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她不愿意回那个让她感不到一丝温暖的家,故意慢慢地磨蹭,尽可能拖延一点时间。
今天本来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她早早就从家里出来,准备提前赶到厂里,可是一出门,却发现车带没气了。她急忙推着车子去找修车摊,结果修车的人还没来。她家在县城北,厂子在县城南,距离六七里地,骑车十来分钟,步行的话得半个小时,根本来不及。田家茵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修鞋的老聋头见状,示意让她等着,站起来撒腿就跑,把田家茵给闹愣了:这老头儿咋的了?
田家茵想到跑着去上班,可是自行车怎么办?放在这儿?不行。这可是家里的三大件之一,万一丢了上班怎么办。
“唉,这可怎么办?”田家茵朝车子踢了一脚,“该死的破车,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气。”
这时候,就见老聋头拿着一个打气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田家茵见到救星,喜出望外,感动得不得了。
老聋头检查了一下气门芯,给车子打了气,比划着让田家茵快走。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5:03 +0800 CST  
6
田家茵看了一下手表,还有六分钟,快骑的话还来得及,她说了声“谢谢大爷!”急忙骑上车走了。
田家茵两脚使劲地蹬着车子,以最快的速度朝厂里赶,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的场景,心想要不是老聋头,自己今天铁定迟到了,真得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老聋头的修鞋摊在这儿有年头了,田家茵从懂事起就记得有这么个修鞋的老头儿,因为又聋又哑,大家都叫他老聋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除了冬天太冷的时候,老聋头的修鞋摊总是准时地出现在路口朝阳的墙角,几乎风雨不误。
按常理,一般的修鞋摊都设在比较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的客流多,活儿也好干,可这个老聋头偏偏在这个居民区里摆了摊,而且一干就是十几年没动窝。修鞋摊给周围的居民带来了方便,人们也习惯了这个老人的存在。因为他是聋哑人,人们没法和他进行正常的交流,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岁数、从哪里来?反正修鞋这活儿简单,你把鞋拿给他一看就明白是哪儿的毛病,用不着多废话。你也别想和他讨价还价,你要是给少了他眼珠子一瞪,怪吓人的。不过老人收费很公道,从不宰人,而且十几年也从没涨价,简直就是雷锋般的存在。只可惜,老人没有宣传的价值,所以一直没有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
老聋头有个拿手的绝活儿:抽烟不用火柴,用放大镜!点烟的时候把烟卷、放大镜和太阳呈一条线,用不了几秒钟那烟头就冒出一股青烟,使劲抽两口,烟就点着了,令人叫绝。只是这法儿只能在晴天使用,下雨阴天就不灵了。
田家茵记得,小的时候老聋头对自己特别好,常常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块糖或水果什么的,看着她把东西吃掉。长大以后,她偶尔来修鞋,老人不再给他糖果什么的,看见她就像大猩猩似的呲牙一笑。他平时总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笑脸。
老聋头看上去很老,乱蓬蓬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嘴也被胡子给挡上了,只有抽烟的时候能看到,尤其是背驼的厉害,快成了问号了。但是,令田家茵惊讶的是,刚才他跑着去取打气筒的时候脚步很矫健,根本不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看上去有这个年纪了。
田家茵拐进一条只有两米左右宽的胡同,穿过这个胡同可以节省至少两分钟的时间。突然,一个不太老的老太太拎着脏水桶出现在不远处,见有自行车过来,忙转身往回走。田家茵发现老太太,本想往右拐躲过老太太,却不想老太太来了一个回马枪,她急忙又往左拐,结果那老太太看见自行车冲着自己来了,本能地往回退……两个人就这样躲来躲去最后还是没躲过去,自行车把老人撞倒在地。一桶脏水一点没糟践,菜帮子、鸡蛋壳、鸡骨、鱼刺全都洒在身上,看样子,她家的生活质量不错。
老太太坐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的各种装饰品,哭笑不得地看着田家茵。
“姑娘啊,你跟我有多大仇啊,我怎么躲你怎么撞?”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6:13 +0800 CST  
“大娘,我也不是故意的,其实,你要是不躲也许就撞不上了。”
田家茵蹲下来询问:“大娘,您咋样?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
田家茵如释重负,掏出手绢帮她擦去身上的脏水,想扶她站起来。
却不料老太太又来了一句:“……才怪呢。”
田家茵哭笑不得:“我的大娘哎,您别大喘气好不好?您哪儿不舒服?”
老太太动了动胳膊腿,突然一哆嗦:“哎呦,我这腿疼得厉害……”
“大娘,咱们上医院吧。”
“嗯,好。”
田家茵把老人扶上后座,吃力地推着朝医院走去。
老太太坐在窄小的自行车后座上很不舒服,两手紧紧地抓着鞍座。
“姑娘,看你长得挺文静的,这车骑的咋这么快呢?有什么急吗?”
“大娘,我怕上班迟到,所以骑快了点,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
身材单薄的田家茵吃力地保持着车子平衡,生怕一不小心把老太太摔倒,来个二次伤害。坑洼不平的地面也增加了她推车难度,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车轮陷进一个小坑里,田家茵推了两次都没推过去,她运了运气,使足了力气再努力一次,却不料车子重量突然减轻,她连车带人猛地窜了出去,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回头看,女人自己从车上下来,单脚在地上跳着,龇牙咧嘴一副痛苦表情。
“大娘,您怎么下来了?”
“姑娘啊,上班重要,别迟到了,大娘没事。”
田家茵心里一热,这个嘴不饶人的老太太心肠倒是不错。
“谢谢大娘!反正我也迟到了,咱们还是上医院去看看吧。”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那好吧。”
女人重新坐上车,田家茵吃力地推起来。
到了医院,大夫给老太太做了检查,拍了X光片,没伤着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开了点药。田家茵把老太太送回家后来到厂里,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了。她本想解释一下迟到的原因,可人家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迟到就是迟到,不需要任何理由。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不顺?先是自行车没气,接着又撞人,迟到了挨顿说……。
怪就怪这个倒霉的车子上,要不是它捣乱也不会有后面的麻烦。这车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没气了呢?
田家茵正胡思乱想,肖利民骑车从后面赶上来,在她身边突然停了下来。
田家茵因为迟到匆匆忙忙,对肖利民没有印象,警觉地看着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不是很舒服。他脸盘清瘦,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非常大众化,没有特点。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人的眼睛亮得有点发贼,而且眼神游移不定,看人很不专注。他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鼻子有点歪。
“呵呵,你不认识我?我叫肖利民,咱们是一个厂的同志。”
田家茵很勉强地点头,“你,有事?”
“是这样,你不是迟到了嘛,石科长的讲话有很多不没听到,这些东西对我们很重要,我想把这些内容向你传达一下,帮你补补课。”
田家茵想起来,石科长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并没指定哪个人,这个肖利民却主动来找自己,有点意思。
“对不起!我今天还有点事,没时间,改日再说吧。”
田家茵委婉地拒绝,一是她没那个心情听那些假大空的废话,二来也是真的有事,她要去看看那个被自己撞的老人。
“那好,你忙你的,等你有时间再说。”
肖利民讨个没趣,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俨然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上午在厂里,他第一眼就认出了田家茵就是照相馆橱窗里的美女,禁不住内心一阵狂喜,万万没想到,这个让他倾慕已久的女神竟然和自己一个厂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要是能和她搞上对象,这辈子算是活得不屈。正在思考着怎样去接近她,石大姐有意无意的一句话给了他一个天赐良机!
看着肖利民远去的背影,田家茵想:这个人可够精明的,领导的一句话别人没当回事,他却马上照办执行,她从心里讨厌这种领导放屁都香的马屁精。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6:52 +0800 CST  
7
田家茵拐到副食店买了一瓶桃罐头和一瓶山楂罐头来到老太太家,敲了敲门。四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水果罐头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了。
这是个独门独院,黑铁门、红砖墙,很森严。那时候一般的普通居民都住在大杂院里,十几户、二十几户的都有,能住得起独门独院的人家极少,看来这不是一般人家。
老太太打开大门,意外地惊喜,“哟,是你呀姑娘!快进来,快进来。”
从外面看院子不大,里面却挺宽敞,三间青砖房,前面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上面种着两棵果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在乡下接受了两年多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田家茵对辨别农作物的还是很不得要领,铲地的时候经常把苗铲掉,草留下,为此没少挨批评,还是没有长进。如果把不识字的叫文盲,分不清色彩的叫色盲,田家茵大概就属于“农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老太太把田家茵迎进东屋。
屋子里宽敞明亮,收拾得一尘不染,看样子老人家是个干净立整人。最让田家茵惊讶的是,靠墙的柜子上竟然摆放着一个电视机!
这可是极其稀缺的物件。
“姑娘,快炕上坐。”老太太接过罐头,高兴地合不拢嘴,“哟,姑娘你真好,还买东西来看我。人家撞了人跑还来不及呢,你还送上门来,不怕我讹你呀?”
“大娘,可别这么说。你要是讹我早晨就讹了,不用等到现在。给您撞坏了哪儿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要我说嘛,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好人自有好报。”
老太太拿起暖壶要给田家茵倒水,田家茵站起来忙制止,“大娘,您别忙了。我就来看看您,要没事我就走了。您现在还疼吗?”
“疼,老疼了……”老太太很严肃。
田家茵心里一紧。
老太太又说:“可是你一来就不疼了呢。”
田家茵也大笑;“哈哈哈……大娘,您可真会说话。”
老太太把田家茵按在炕沿上不让动,“姑娘,你不许走,大娘给你包饺子,正好今儿个买了块肉。不是吹,大娘包的饺子老好吃了,保准你吃不够。”
“这,这……”她有点难为情。
“姑娘别见外,今儿个咱娘俩也是有缘,你说这县城好几万人,你不撞别人,偏偏就相中我这老太太了,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不行,躲都躲不了,你说这不是缘分是啥?”
这老太太说话还挺有哲理,田家茵禁不住点头。
老太太点着脚,麻利地和面、剁馅,墙上一个穿着海员服装的帅气男人引起田家茵的注意,她走到墙边仔细看。
“那是俺老头子,海员,满世界跑,一年到头不着家。”
“海员?多好啊!周游世界、四海为家。”田家茵由衷地感叹。
“那你是光看到他们风光的一面了,没看见他们遭罪的时候,有时候在海上一走就是好几个月,那种日子一般人受不了。海上不比陆地,遇到困难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靠自己,自己解决不了就得听天由命了……”
田家茵正听得出神,外面传来“吱扭扭”的开门声。
“是我那傻儿子回来了。”
老太太笑得很慈祥。
“傻儿子?”
这么好的家庭有个傻儿子?田家茵感到挺惋惜。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7:32 +0800 CST  
“通通通”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屋门被推开,乔伟出现在门外。
“妈,我回来了。”他看见田家茵的背影,“哟,家里有客人?”
“啊,那啥……”老太太正要解释。
田家茵回过头来,一怔,“是你!”
上午在会议室的时候两人曾对视了一下,只留下一个大致的轮廓,现在她才看清他原来长得很帅,不是那种奶油小生的帅,而是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他皮肤不是很白,脸型和五官棱角分明,眼睛不大却非常亮,尤其显眼的是他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竟然还带着大波浪。
田家茵像做贼似的急忙收回眼神,心里砰砰直跳,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仔细观察一个男人。
乔伟也很迷惑,“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这是你家?”
“是呀,这是我家,这是我妈,错了包换。”
乔母停下和面的手,一脸问号,“你们认识?”
“我们是一个厂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又夸了田家茵一顿,弄得田家茵很不好意思。
乔伟笑了笑说:“你车子撞坏没?我帮你修修。”
乔母嗔怪道:“瞧我这傻儿子,也不问问你妈咋样,先问车子坏没坏,车重要还是人重要?”
田家茵补刀,“就是呀,你应该先问问大娘才对。”
乔伟立刻检讨,“我错了,我错了。妈,你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按按摩”
说着,他用一双大手在母亲的肩上揉捏起来。
乔母假装生气,“别在外人面前装相,去,陪小田唠嗑去,我这儿不用你。”
“大娘,我去洗洗手,来和您一起包饺子吧。”
“小田,你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弄好。”
“还是人多快。”
田家茵洗了手,和乔母一起包起了饺子。
“我来擀皮,你们包。”
乔伟擀皮动作很娴熟,供上两个人包。
乔母一边包饺子,不时地用眼睛溜一下田家茵和儿子,心里想:这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可是,那许琴咋整呢?
这顿饺子吃得很愉快,饺子好吃没的说,关键是气氛十分的和谐、愉快,三个人有说有笑,像是熟识已久的亲人。田家茵感受到一种温馨、轻松的家庭气氛,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一种冰冷的氛围所包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往死里看不上她,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鸡蛋里挑骨头,天生的一对冤家。
温暖,对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感觉。
她从心底发出感慨:生活原来也可以这样!如果将来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知足了。
一顿可口的晚餐,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一天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

经过老聋头的修鞋摊,田家茵下了车,真诚地向老人说了声“谢谢!”
老聋头比比划划,嘴里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大概是“不用客气”之类的。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打气筒,比划着说:“以后就上这儿来打气。”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老人竟然专门为自己买了个打气筒!
“大爷,您真好!” 田家茵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人咧开嘴,露出几颗大黄牙,笑得跟大猩猩似的,脸上的核桃纹更加深刻。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8:05 +0800 CST  
8
第二天上班,田家茵和乔伟两人见面会心地一笑,内容很丰富。
“你妈包的饺子真好吃,是我吃过的饺子中最好吃的。”
田家茵说的是心里话,没有一点奉承的意思。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吃饺子是件很奢侈的事,只有非常重要的节日才能吃上一顿,平时想都不要想。田家茵就更惨了,从打记事起,她吃饺子的次数非常有限,基本上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你要是爱吃,以后可以随时到我家去。”
田家茵听懂了一点弦外之音,脸一红,“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
乔伟一脸正经:“我妈退休在家呆着没事,一天到晚闲的屋脊六兽,就盼着有人给她添点麻烦啥的。”
田家茵嗔怪道:“你真逗,哪有儿子这样说自己妈的?哎,你妈原来是干什么的?”
“小学校长。”
“哦。”
“你别看我妈现在一个不起眼的老太太,退休之前可厉害了,是省级的劳动模范,特别能干。”说起母亲,乔伟一脸骄傲。
“那么厉害!”田家茵敬佩不已。

女人是男人嘴里永久的话题,这话同样也可以倒过来说。
纺织车间是个女儿国,虽然有几个男维修工,基本上是被忽略的存在。
车间里女工们各自在机台上,相互没有交集。几十台织布机发出震天的声响,说话也听不见。进了更衣室,她们才恢复了“女人”的本性,肚子里积攒许久的话稀里哗啦地向外倾倒。
大胖总是先挑起话题:“哎,你们看见没,那个男的烫了头,还穿着牛仔裤,像香港电影里人,真帅。”
“啥叫牛仔裤?”
“牛仔裤是美国流行的裤子,最开始是牛仔穿的,所以叫牛仔裤。”
“牛仔是什么东西?”
“你这人怎么啥也不懂,牛仔就是放牛的人。”
“放牛的,说放牛娃不久得了么。”
“跟你说不明白。”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以上的女人就是自由市场,不管什么话题都有人接着,不会掉在地上。
一个苦瓜脸的女工接过话茬:“帅什么帅,臭美,净学外国电影里那套,也不看看自己啥德性。”
“就是,净整资产阶级那套。”有人跟着起哄。
听到“资产阶级”几个字,田家茵像是被针扎了,“激灵”一下。还有,她听有人在背后议论乔伟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他和他只是纯洁的同志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从心里想维护他。她觉得这些人心理阴暗,恨人有笑人无,看人家长得帅气打扮时尚就受不了。人家乔伟父亲是海员,有资格打扮得洋气些,不像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土包子一个个土的掉渣,还自以为是。
“谁说烫头就是资产阶级的了?石大姐就烫头了,你能说她是资产阶级?”
在女工的眼中,平时不苟言笑满嘴革命理论的石大姐绝对是正统的代表,谁敢说她是资产阶级?那就差不多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石大姐是女的,那小子是男的。”苦瓜脸不服。
“谁规定只许女的烫头,男的不行?”田家茵反问。
“那还用规定么?就好比男的穿裤子、女的穿裙子,天经地义。”她很得意地看了看田家茵,马上补充道,“当然了,女的可以穿裤子,但男的不能穿裙子。道理是一样的。”
“烫不烫头是人家自己的事,碍着你啥了?警察都不管,你管得着吗?咸吃萝卜淡操心。”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19:41 +0800 CST  
“你,你……”苦瓜脸气急败坏,“你看看你橱窗里的照片,像妖精似的,哼,你们就是喜欢追求资产阶级那套,你们是一路货色。”
苦瓜脸拿出了撒手锏,戳到了田家茵的痛处,她薇薇冷笑道:“是不是资产阶级你说了不算,但是有一条,有本事你也把照片摆橱窗里去,只怕人家不要。”
这个反击太给力了,把苦瓜脸鼻子都气歪了,“你,你……”
田家茵这话挺伤众的,毕竟在场的几十个女工中,能有资格把照片摆橱窗里的只有她一个,这么说让别人情何以堪?
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的吴敏插话进来:“一个人的衣着打扮不能光顾着自己喜欢,也是给别人看的,从一个人的衣着能看出这个人的品味。”
她的话像是在和稀泥,却明显有拉偏架的嫌疑。
大胖见自己点起的火苗瞬间变成了熊熊战火,越发不可收拾,急忙变话题,撇着嘴:“哎,你们说咱厂招工怎么招的呀,招来一个那么难看的,那个姓韩的长得太对不起观众了,跟卡西莫多似的,嘴歪眼斜塌鼻子,走路栽楞膀子鸭子步……”
她模仿韩宝贵走路的姿势,逗得大伙一阵哄笑。
刚才跟着起哄的女工问:“卡西莫多是谁?”
大胖很不屑,“切,连卡西莫多都不知道?你看不看电影啊?告诉你,他是《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长得别提多难看了,却爱上了非常美丽的艾斯米拉达,后来被砍了头。”
一直沉默的女工班长发话了:“可别提卡西莫多了,都烦死我了,我们家离电影院特别近,电影院的大喇叭成天地介绍卡西莫多和艾斯米拉达那点事,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你别说,这韩宝贵和卡西莫多真有点像,太影响市容了,厂领导也是的,面试的时候不好好把把关,这样人就不应该要。”
吴敏不大高兴:“这也不能怪领导,要怪也怪他爹妈没搞好优生优育,生出个残次品来。要我说呀,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结婚生孩子,都影响下一代。”
“妈呀,还结婚生孩子?谁嫁给他呀?除非有残疾的吧。”大胖嘴挺损。
班长白秀英感慨道:“那可没准,老话说得好,好汉没好妻,赖汉藏花枝,好花插到牛粪上的事也不是没有。”
她说的是她自己。
白秀英今年三十多岁,身材高挑儿,有一米七左右,在女人中绝对算大个儿。除了身材好外,相貌也不赖:鸭蛋形的脸盘、柳叶弯眉杏核眼,两片肉嘟嘟的嘴唇尤其性感。
白秀英在学校的时候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一直当班长,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完全可以顺利地进入高中、考上大学或中专,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过上幸福生活。但是,可但是,这一切如果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文革开始后,在医院当院长的父亲成了反动权威被斗倒斗臭,她成了黑五类子弟,遭受了无尽的屈辱和磨难。为了摆脱厄运,缓解一下家庭面临的巨大政治压力,她不得不嫁一个根红苗正的酒鬼兼无赖,一个锅炉工,当时是造反派的小头头。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插在了一坨热气腾腾的牛粪上,牛粪不但不珍惜,反而动不动给她来点家庭暴力。这货不喝酒还好,一喝就醉,一醉就拿她出气,醒过酒来就下跪道歉,起誓发愿痛改前非,但是一碰着酒就又不是他了。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把一个好端端的白秀英折磨得生无可恋,死又死不起,活一天算一天地混日子。
白秀英的家事老员工们都知道,那是她的痛处,一时间都沉默不语,气氛有点尴尬。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0:01 +0800 CST  
9
没心没肺的大胖“当啷”来了一句:“没准牛粪更有营养。”
吴敏阴阳怪气地说:“既然你喜欢牛粪,你就嫁给他得了。”
大胖眼珠子一瞪:“你才嫁给他呢。”
众人大笑。
田家茵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别拿人家取笑好不好,一个人长什么样是爹妈给的,自己不能选择,长得不好就够痛苦的了,咱们应该多些关心才是,都是自己的同志。”
一个长得明星似的美女同情一个丑男,总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赶脚。
白秀英发现自己把话题带偏了,忙打圆场:“小田说得对,都是一起工作的革命同志,应该互相关心、互相照顾。”

下班后,田家茵担心肖利民再给她补课,匆匆忙忙骑上车就走。走出去一段路,回头看看后面没有人追来,才松了一口气,从车上下来推着慢慢走。
来到胡同口,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穿过这个胡同是为了抄近道,而现在她是想尽量多拖延点时间,晚一点回到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家。
刚刚拐进胡同,她突然停住了,两眼发直,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只见肖利民正笑容可掬地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
田家茵十分颓丧:天啊,怎么躲也躲不开!
她无法想象,和自己同一时间下班的肖利民竟然提前来到这里守株待兔,他是怎样做到的?如果自己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而不走胡同,就完全可以避开他。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一切发生了的事都是注定要发生的。
“田家茵同志,今天有时间吧?”
田家茵无奈地点头,和肖利民并排往前走。
“@#×&^!34∞%#≈*……”
肖利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边走边说,其中一小部分是石大姐说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发挥,反正你田家茵听不出来,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口才不错。
田家茵假装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不时点头,表示已经领会了精神,并将其印在脑子里、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
实际上,她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两个人并肩走着,肖利民一个劲儿地往右边靠,几次把田家茵挤到了路边无路可走,不得不停下来等他过去再走。
肖利民的眼神游移,不时四下张望,一副志满意得的炫耀神情:看见没?县城第一美女在聆听我的教导!这感觉超级棒!
……

车间里,赵瘪子在维修机器,乔伟、肖利民、韩宝贵在一旁围观。韩宝贵穿上乔伟改过的工作服很合身。
赵瘪子只顾自地修他的机器,对三个人不理不睬。
乔伟专心致志地看着赵瘪子的一举一动。
不远处,田家茵注视着庄重、专注的乔伟,一种甜蜜感油然而生,嘴角微微翘起,浅浅地一笑。

中午12点正,刺耳的铃声响过,工人们陆续走出车间,直奔食堂。
肖利民问乔伟:“乔子,今天带啥好吃的啦?”
“大米饭,煎带鱼和炖豆腐。”
“可以呀,乔子,伙食不错呀,那咱们得一起吃,兄弟嘛就得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有好吃的不能吃独食。”
“好啊,咱们三个一起吃,谁也不许吃独食。”
肖利民动了个小心眼,问韩宝贵:“韩宝贵,你带的啥呀?”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1:16 +0800 CST  
“我我是老三篇,窝头咸菜疙瘩白菜汤。”
肖利民发现自己吃亏了,一脸的不高兴,“韩宝贵,你天天老三篇,能不能换换样啊。”
“老三篇咋的啦?我就就就得意老三篇,吃别的不习惯。”韩宝贵一本正经。
三个人从蒸笼里拿出各自的饭盒,来到一个桌子前坐下,各自打开饭盒。
乔伟把饭盒推到韩宝贵面前,把韩宝贵的饭盒拿过来。
韩宝贵急忙往回抢饭盒,“不不不行,我不跟你换。”
乔伟用力把饭盒按住,拿起窝头就咬了一口。
肖利民见状,拿起另一个窝头,很不情愿地把自己的馒头给了韩宝贵一个。
韩宝贵看了看肖利民,生怕他反悔再要回去,拿起馒头一口咬掉半拉,噎得直翻白眼。
肖利民腹黑乔伟:假装高姿态,虚伪。

吃晚饭,工人们欢快地走在厂区的路上。
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乔伟一纵身从地上高高跃起,摸了一下篮筐,动作轻盈、舒展。
肖利民不甘心输给乔伟,往后退了几步,助跑、起跳,手指勉强触到了篮筐。
韩宝贵明知自己跳不了那么高,却故意耍宝象征性地跳了一下,离篮筐半米多远,落地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引起女工们一阵哄笑。
田家茵朝乔伟走过来,“乔伟,问你件事,你这头在哪儿烫的?”
乔伟诡异地笑了笑,“这头不是烫的,我是混血儿。”
“混血儿?”田家茵很诧异。
乔伟一本正经,“嗯,中英混血。”
“你爸是英国人?”田家茵见过乔伟妈,那是标准的中国老人形象。
“不是。”
“那怎么是中英混血呢?”
“我爸叫乔志忠,我妈叫高美英,所以,我是中英混血儿。”
田家茵故意忍着没笑,看乔伟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欣赏和崇拜。
乔伟对田的反应有些意外和失望,他三分调侃七分真诚地说:“丫头,此处应该有笑声,是不是笑点太高了?”
田家茵终于笑喷,“哈哈,中英混血,太有意思了,哈哈,你这小子真坏!”
肖利民狐疑地看着乔伟和田家茵,他们怎么这么熟络?难道以前就认识不成?
韩宝贵憨憨地笑道:“乔子,照你这么说我也是混血,中俄混血,我爸叫韩国忠,我妈叫刘翠娥。”
乔伟会心地大笑,“哈哈,没错,中俄混血。”
肖利民阴阳怪气,“怪不得你长这样,原来有老毛子血统。”
韩宝贵怒目而视。
乔伟很不高兴,“利民,怎么说话呢?”
肖利民讪讪地说:“呵呵,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车间里。
白秀英的两只手在机台上灵巧地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田家茵带着大口罩,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师父操作。
看着看着,脑子走了神,她“扑哧”笑出声来,中英混血,真有意思!

下班后,田家茵和吴敏有说有笑地从厂大门走出来,肖利民远远地跟在后面。
吴敏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话锋一转,“你以前认识乔伟?”
她和肖利民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但关注的出发点不一样。
田家茵毫无戒心,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还提到乔伟父亲是海员,他家里有电视。
“哎,哪天咱们去他家看电视呗。”吴敏提议。
七十年代末电视机对于普通中国人来说还是相当稀缺的物件,整个县城里有电视的人家没有几个,不光是钱的问题,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只有海员、外交人员这些常往外国跑的人才能有机会先睹为快。
“好呀。”
田家茵爽快地答应,她也很希望有机会再去乔伟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
田家茵和吴敏分手,哼着歌曲,朝家里骑去。
肖利民紧随其后,目送田家茵走进家门,停了片刻才离去。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2:11 +0800 CST  
10
老聋头正全神贯注地修鞋,肖利民走过来,“喂,老大爷,跟您打听点事。”
老聋头看见有人影靠近,翻了一下眼皮。
“刚才过去那个姑娘您认识不?她家里都有什么人?”
老聋头鹰隼般的目光看了看肖利民,还是没理他。
一个花皮球滚到老聋头脚下,一个七八岁的豁牙男孩跑过来,伸手到老聋头屁股底下把球掏出来。老聋头大猩猩似的把眼一瞪、牙一龇,做了个鬼脸。
小男孩捡起球跑开,边跑边喊:“老聋头,喝酱油,半夜起来上茅楼,茅楼有座黄金塔,一口咬去大半拉。”
肖利民这才明白,原来是个聋子,白问。

第二天晚上,田家茵和吴敏吃完晚饭来到乔伟家看电视,白天上班的时候她跟乔伟打过招呼,乔伟表示非常欢迎。
离电视剧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电视上播放着新闻,宣传大好形势,千篇一律。
不知是为了省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乔伟习惯地关掉了日光灯,电视屏幕的光亮成了屋子里唯一的照明。
乔伟坐在田家茵的侧面,在一闪一闪飘忽不定的光线下,田家茵美丽的脸庞呈现出一种非常朦胧又变幻莫测的美,美得不可思议。他很想用照相机把这个美丽的画面给照下来,但是光线太暗,胶卷感光不足,不行。而且,在场好几个人,他也不可能只给她一个人拍照。
“哎,有了。”
他忽然想起来后天是星期天,便提议道:“哎,礼拜天咱们上公园玩去吧,我给你们照几张相。”
“你有照相机?”田家茵问。
“有,我爸从国外给带回来的。”
“呀,那好了!”田家茵孩子般地兴奋。
吴敏心里也很高兴,却装出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
“就这么说定了。”田家茵生怕有变,再强调一下。
“一言为定!”
外面有人敲门,乔伟去开门,身后跟来三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两男一女,进屋就脱鞋上炕,像进了自己家。
五个大人加上三个孩子,屋子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伴随着一阵慷慨激昂的旋律,电影正式开始。
田家茵头一次看电视,这不就是在家里看电影嘛,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目不转睛地看着荧光屏。
电视上播放着《洪湖赤卫队》,是1961年拍摄的电影,但文革开始后被列为毒草被禁止播放,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新鲜。
田家茵完全被剧中的故事吸引住了,看得十分投入。
吴敏暗中观察着乔伟,发现他时不时地偷偷看看田家茵。
电影开始半个小时左右,乔母就靠在墙上打起了瞌睡,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田家茵回头看了看乔母,站起来:“大娘睡了,我们走吧。”
“没关系,你们看你们的,我妈她就这样,一看电视就睡,不看睡不着。等电视演完了你问她:‘电影怎么样啊?’她说:‘嗯,挺好、挺好!’”。
乔伟绘声绘色地模仿母亲说话,逗得两个姑娘“嗤嗤”地抿着嘴笑。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4:17 +0800 CST  
老天似乎是有意成全几个年轻人,星期天这天天气格外的好,微风拂面、阳光明媚,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公园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乔伟、肖利民、韩宝贵、田家茵、吴敏从公园的小路上走来,一路上有说有笑,非常开心。
乔伟脖子上挂着一台德国产的禄来福来照相机,十分拉风,吸引很多眼球。韩宝贵更是喜欢的了不得,不时地偷眼看。乔伟见状,把照相机摘下来挂在韩宝贵脖子上,韩宝贵高兴地咧嘴傻笑。
“这玩意老难了吧?”
“一点不难,是人就能学会。”
“那那那我也能学会?”
“当然。”

进了四月份,天气变化得非常快,只是几天的功夫,气温一下子上升了十几度,感觉一下子就到了夏天。
田家茵穿了件的确良的白衬衫,扎着两个小辫,蓝裤子、黑布鞋,一个活脱脱的中学生。
吴敏则穿着比较“正式”,上身是一件米色的格子西装,下身一条黑色毛料裤子,脚穿一双半高跟的瓢鞋,走路时鞋钉发出“咔咔”的声响,像个女干部。
田家茵站在一簇盛开的鲜花前,“乔伟,这花好漂亮,给我在这儿照一张。”
乔伟让田家茵站好,照相机的取景框里的她笑靥如花,乔伟禁不住多欣赏了几秒钟。
接下来,田家茵和吴敏照了一张合影,取景框里,田家茵笑得很灿烂,吴敏很矜持。
“你们俩谁给我们哥三个照一张?”
田家茵抢着说:“我来。”
“这镜头结实不?”韩宝贵问。
“镜头结实不结实怎么了?”乔伟不明所以。
“就就就我这形象,别……把镜头弄打了。”韩宝贵自嘲。
“哈哈哈……”乔伟大笑,“放心吧,宝贵,弄打了也不用你赔。”
大火都被韩宝贵的幽默给逗乐了。
乔伟搂着韩宝贵的肩膀,肖利民站在乔伟的另一侧。
田家茵第一次摆弄照相机,感觉特别新鲜,按照乔伟说的操作要领取景,然后“咔嚓”按下快门。
乔伟建议来个集体自拍,大伙异口同声同意。
乔伟把照相机放在一个矮墙上,用石头子调整一下相机的角度,“都站好了,往前看,哎……”
田家茵、吴敏、肖利民、韩宝贵站成一排,肖利民突然走了两步,来到田家茵右侧。这样一来,吴敏便挨着韩宝贵了,她也走了几步,来到肖利民的右侧,在韩宝贵和田家茵之间留下了一个空位。
“乔子。你上这儿来。”韩宝贵指着身边的空位。
“不,你往里去,我站边上就行了。”
“不,不……这儿给你留着。”韩宝贵坚持。
“好了,别动。”
乔伟按下自拍键,快步跑到韩宝贵身边,把他往里一推,自己站在了韩宝贵的位置上,微笑着看着镜头。
相机“滋滋”地响过十二秒,“咔嚓”一声。
取景器里,韩宝贵还想和乔伟换位置,却被乔伟死死地按住,动弹不得。
大伙高高兴兴地照了两个胶卷,还剩最后一张的时候乔伟想了想,叫住韩宝贵,“宝贵,来,给你单照一张。
韩宝贵挠了挠乱草似的头发:“别浪费胶卷了,给我照白瞎了,给她们照吧。”
乔伟不容置疑,“别整没用的,就给你照。”
韩宝贵想了想,“照一张也行,留着将来死了开追悼会时候用。”
“呵呵,想得美,谁给你开追悼会?”
韩宝贵一本正经,“毛 说过:‘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烧炭的张思德都开了,我差啥呀?”
“行啊,宝贵,《老三篇》背得不错呀。”
“老三篇我全都能背下来,你信不?”
“没看出来。”
“我背给你听听……”
“得得,有空你再背,先把相照完。”
“那那那我得摆个啥姿势呢?” 韩宝贵很认真,“来个样板戏造型咋样?”
“随你便。”
韩宝贵想了想,摆了个郭建光的造型,唱道:“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取景器里,韩宝贵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向后高举,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
楼主 诺兰山人  发布于 2019-04-05 17:24:53 +0800 CST  

楼主:诺兰山人

字数:215172

发表时间:2019-04-06 01:05:4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19 23:13:5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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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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