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茵出了大门，见武军在那儿等着，朝他笑了笑走过去，并肩而行。
“家茵，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武军面色羞赧，说话有点不连贯。
“挺好的呀。”田家茵没想那么多。
“你看，我爸对你的印象挺好的，没意见，我妈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就更不用说了，要是你对我没什么意见的话，咱俩的事是不是就定下来？”
“哦？”田家茵微微一怔，虽然和武军相处也有一段时间里，但是这个问题她还这没想过，一点准备没有，“我才20岁，是不是早了点？我们还年轻，应该先以事业为重，为“四化”多做点贡献。”
她说的是实情，虽然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是男22女20，但当时国家已经实施计划生育政策，大力提倡晚婚，事实上的结婚年龄等于延迟了好几年，男的27、8岁、女的24、5岁是极为普遍的现象，结婚太早就是不响应号召，是落后的表现，是要被人耻笑的。
“为四化多做贡献”这话现在听起来像笑话，在那个时候却是绝大多数青年人发自肺腑的愿望，正像李光曦唱的那样“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甘洒热血和青春”，尽管他们干的活儿可能和“四化”边儿都不沾，但每个人都满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说一个真实的案例：三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酒后无德轮奸了一个女孩，被公安局抓去，听说自己十几最好的时光年将要在铁窗中度过，其中一个留下悔恨的泪水，真诚地说：“我还没为四化做贡献呢。”一个强奸犯的境界都如此高，何况常人了。
“那当然，我是说先定下来，不是马上就结婚。”
田家茵找不出来合适的理由拒绝，人家的饭也吃了、车子也骑着，还不跟人家定亲，实在说不出口，“呃……那好吧。”
“那好，星期天就让我妈去。”得到了田家茵的首肯，武军很高兴。
定亲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可是田家茵却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具体什么原因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心里有一股瓦尔特领导的抵抗力量在拼命地保卫着萨拉热窝。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程，武军看出田家茵表情阴郁，“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下星期再说吧。”
田家茵像是没听见他的话，面露难色，“武军，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武军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正是自己表现的机会。
“嗯，怎么说呢？”田家茵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像唱歌找不着调门，“不是我的事，是别人的事。”
“是乔伟？”武军一语道破。
“嗯。”话既已点破，田家茵反而轻松了许多。
“他怎么了？”语气很关切。
“他父亲给他邮来一个录放机和几盘邓丽君的磁带，石科长说他传播靡靡之音，让他在大会上检讨，还不给他转正，周厂长上日本考察去了，别人说话又没用，你看你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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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不等田家茵把话说完，武军当即表态，“石科长做的太过分了，邓丽君的歌我听过，挺好听的，不至于这么严重，这事你放心好了，我明天就去办。”
田家茵做好了做武军工作的准备，想象着可能出现的几种结果，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意外的惊喜和惊讶让她一时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武军。
“嘿嘿，”武军憨厚地笑笑，“你以为我会吃醋是不是？你太小瞧人了，告诉你我不但不吃醋，而且对你的做法十分赞同和欣赏，这证明了你的善良和坦荡，如果你对乔伟落难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那才让我瞧不起。”
一席话说的田家茵心里热乎乎的，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从心里说：武军，你真是个好人！
武军当晚就做通了母亲丁亚兰的工作，让她去找石科长替乔伟说说情，石科长听说他的来意，眼珠子差点瞪爆了，“什么什么？来替乔伟说情？他可是你儿媳妇的前男友、你儿子的情敌呀。”
“是呀，这孩子很正直，说好听的是有心胸，说难听的是缺心眼，按说这事俺们不应该掺和进来，可是他非要我来问问，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一个年轻人，给他个改错的机会，是不是？”
“丁姐，”石大姐不可思议地看着丁亚兰，“你们家人真是太好了，可是好也不能一点原则都没有，乔伟这个小子自从到厂以来一直麻烦不断，是个刺儿头，喜欢资产阶级那套，还不服管教。还有，他违反厂里学徒期间不许谈恋爱的规定，和小田搞得火热，影响很坏，有些话都不好意思说，小田现在虽然和你儿子搞了对象，却还和他藕断丝连的，你不但不制止还纵容她，你这不是傻吗？我的姐姐。”
丁亚兰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小石，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她很想知道石大姐不好意思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石大姐拿出那张泳装照，“你看，这是乔伟照的，什么样的关系能照出这样的照片？”
丁亚兰看着照片，呼吸急促，手有点发抖，一个女孩子在男人面前脱成这样，成何体统！
石大姐趁热打铁，“丁姐，现在这年轻人和咱们那时候可不一样了，要是不管严点，啥事都干得出来，我劝你呀还是早点让他们结婚，成了家了心就收回来了，省着夜长梦多呀。”
丁亚兰如梦初醒，“小石呀，你说得对。”她不但没替乔伟说上情，反而被石大姐策反，对田家茵提高了警惕。

晚上下班，石大姐的气门芯又被拔了，她看着稀瘪的车带欲哭无泪，“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很无助。还是侯段长给解了围，他带了备用的气门芯给石大姐按上，“别怕，让他们拔去，这玩意儿一毛钱一个，我有的是。”
石大姐感激涕零，有点后悔过去老和他吵架，没看出来他这人外表粗鲁，其实心肠挺好的。

晚上，丁亚兰和儿子认真地进行了交谈，提出今年年底就结婚。
武军吓了一跳，“妈，这也太急了吧，你看哪有这么早就结婚的？”
“她是早了点，但是你已经25了，你俩的年龄都符合婚姻法的规定，早结婚我和你爸就能早点看到孙子。”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国家号召晚婚，咱们是干部家庭应该带头才对，哪能唱反调呢？”
“要不就明年五一，你看行不？”丁亚兰拗不过儿子，退了一步。
“明年再说吧。”武军未置可否。
“乔伟那事怎样？”他问。
“嗯，这事挺复杂，人家厂里的事，咱们就别干涉了。”丁亚兰跟儿子玩起了外交辞令。
“有什么复杂的，不都明摆着？就是几盘录音带嘛，至于那么上纲上线吗？这都什么时候了，文革早结束了呀。”

武军见搬动母亲没好使，便亲自去了一趟工业局找张副局长，这位张副局长五十多一点，年富力强，工作能力很强，是接任局长的热门人选，因为工作上联系较多，武军和他很熟，两个人惺惺相惜，关系不错。武军说了乔伟的情况，当然没实话实说是自己对象的前男友，撒谎说是自己战友的弟弟。
张副局长也觉得石大姐的处理方法太过分，但是他表示直接插手厂里的事物不好，只能通过周厂长做她的工作，周厂长考察很快就回来了，还是等几天再说。
田家茵托付自己的事没办好，武军觉得很愧疚，更担心她误以为是自己不卖力气。他实话实说，把自己做工作的情况告诉了田家茵答应只要周厂长一回来就立即找他，至于母亲催促早点结婚的事只字没提。

入秋以后，天气刚刚凉爽几天，秋老虎又来了，热劲儿有点不输夏天。
吃完晚饭，乔伟光着膀子在院子里乘凉，录放机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虽然在大会上检讨过，到了家里依然我行我素，照听不误，说他态度不好还真一点不屈。
“咚咚”有人敲门，他走过去把门打开，是宋薇薇，“哎，薇薇！你等会儿，我去穿衣服。”
“行了，穿啥呀，又不是没看见过。”宋薇薇跟进自己家似的大大咧咧地径直往里走，“扑哧”坐在乔伟的椅子上，椅子发出“吱扭吱扭”痛苦的声响。
宋薇薇说的也有道理，在水库游泳的时候乔伟只穿了件短得不能再短的游泳裤衩，比夏威夷土著的草裙露得还多，不过那是在水库大坝上，穿游泳裤很正常，如果在大街上穿成那样肯定得挨揍。
“唉呀妈呀，这天儿太热了，赶上澡堂子了。”宋薇薇拿起乔伟的茶缸“咚咚咚”几口喝光，递给乔伟，“再来点拔凉的拔凉的，我没病噢，别嫌乎。”
乔伟进屋接满一缸子水，宋薇薇又喝了半缸，抹了一下嘴，“嗯，这回差不多了。”
“我说，宋薇薇同志，啥风把你给吹来了？稀客呀。”乔伟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笑呵呵地看着这个性格爽快、长着包子脸的胖丫头，很欢喜。
“啥风？邪风呗。你在大会上的检讨让我很受教育，我也想尝尝中毒的滋味，麻烦你把那些歌的歌词借我抄一下，回去学学。”
“哦？”乔伟没想到宋薇薇是为了这个来的，这和石大姐让他在大会上检讨的目的正好相反，不但没有让她们认识到这些歌曲的危害，反而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这个结果可有点出人意料，石大姐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没问题，拿去吧。”乔伟把磁带上的歌单给宋薇薇，“光有歌词没有调子怎么唱呀？”
“你不知道吧，我这人很有音乐天赋，听一遍就会，往里一装词就行了。”宋薇薇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乔伟信了。
“要不你把这个拿家去听得了。”乔伟杀鸡问客，有点不舍得。
“不用，你爸刚给邮来的，你还没过瘾呢，我不能夺人之美。”话一出口，宋薇薇有点后悔，乔伟的美刚被人夺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她后悔自己嘴欠，没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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