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江南村庄的编年史

@委鬼车干 2016-08-29 15:18:52
@顾心渭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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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兄!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0 08:23:32 +0800 CST  


夏秋

夏天的傍晚,太阳落山后,家家户户都在门前场上用两张长凳搁起一扇大门,四周摆上小板凳,一家人围坐在门周围吃夜饭。吃完夜饭,洗过了浴,就坐在门上或门板下的小板凳上乘风凉,这时肚里故事多的人,门前总是聚了一大堆的人,听他讲故事。在如今的天官堂,黄显恪父子交游最广,见识最多,《阅微草堂笔记》之类看得烂熟,他们尤其热衷于搜罗《乡闱纪异》之类书籍,因此装了一肚子的因果报应故事,夏天乘风凉时,听黄显恪父子讲因果报应,是天官堂多年来一景,黄显恪父子也把这作为善言善行的功德,投以极大的热情。
黄显恪曾说:“鬼神报应,科场里最为明显。每当乡会试时,鬼神必定会到科场里来,有冤报冤,有德报德。士子进场咯前一日,夜深人静咯辰光(的时候),各位主考大员就会在科场里点起香烛,望空祷祝,他们手下咯人就举着黑旗子,高声喊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一喊,顿时就见一团一团咯黑影,烟雾似的,往贡院深处滚去,隐隐还有嘘哩哩嘘哩哩的叫声呢!我介是听秦希翁老先生讲咯。乡试我也参加了两次,我亲身经历到咯情景是,我们应试咯士子就号之后,当夜初更时分,号军就会敲起梆子喊,‘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即便是我这样问心无愧咯人,在介种阴落落咯烛光底下,听着介阴惨惨咯喊声,也禁弗住寒毛凛凛呢,那些有夙冤夙孽咯人,真咯弗能保住性命咧!”
黄樟龄曾说:“每次乡试,几乎总有人死在场中,有咯是冤魂索命,也有咯是中恶暴疾而死。乡试时正当中秋时节,气候蒸热,试官士子,一旦进场,场屋门锁起来之后,任何人弗准进出,三天之内,吃喝拉撒,困觉作文,全在里头,吃又吃弗好,困又困弗好,还要费尽心血写好试文。所以考场里咯人,神头火全低得很,鬼神就趁我们神头火顶低咯辰光来报恩报怨。蒲柳弱质之人,进场是一定要生病咯。生了病,覅说我们这些普通士子,就是试官,就是监临的抚台大人和钦差的主考官,也弗能出去看,也弗能请医进来看,只能硬挺着,挺弗住咯就死了。据说贡院还有规矩,只许人活着进贡院咯大门,弗许死人从大门抬出。应试咯士子死了,只能等三天后科场开了门,官员进来检察过了,再装殓入棺,然后从侧门抬出去。据说,主考官若死在了科场里,比士子还要糟,他咯棺材只能一直停放在贡院里,要等到他咯子孙考上了官,并且也被朝廷派到这一省来做主考官了,才好抬出去,抬咯辰光,他那个主考官子孙还要骑在棺材上。也弗晓得阿真有介种规矩?”
黄显恪曾说:“科场里最重咯是妇女名节,乾隆朝哪一科的乡试,安徽有一个士子,同考官已经拿他咯卷子荐上去咯咧,主考看了他咯制艺和试诗,也认为应当取中,可是刚把他咯卷子放到取中咯一叠上头,卷子竟无风飘落地上。主考捡起来,再放上去,又是无风落地!如此三次,主考官就说,‘该生一定有损阴德咯大恶行。’于是摒弃不用。后来一打听,果然,这个秀才诱奸了同村一年轻寡妇,寡妇有了身孕,求他纳她为妾,他却翻脸弗认账,害得人家寡妇上吊寻死。”
黄显恪曾说:“记弗清是道光朝咯哪一科咧,也是江南咯乡试,有一个应试咯生员,听到邻号有叫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年纪轻轻咯生员,拿了一块碎碗片,在割自己咯面孔,割得满面血流如注,痛得嘴里弗住声地叫,手却还在割。介生员就问那个年轻生员,嗲缘故(什么原因)?只听那年轻生员用女人咯口吻说,妾身本是一贫贱妇人,带着儿子到这人家做佣人,这人见我貌美,起心不良,先设计害死我夫,再凌逼于我,我为保名节,上吊自尽,现在特为来取他性命!那生员就说,烈妇着实可敬!你咯儿子现在还在吗?那鬼说,我死之后,儿子已沦为了乞丐。那生员想了想说,你取了他性命,冤是报了,可是你咯儿子仍然做乞丐,说不定哪天就会冻煞饿煞,弗如这样,你且饶他一命,命他多请僧道,追荐你夫妇俩,使你们早得超度,同时送若干田产给你儿子,这样,你冤也报了,你儿子也得以安居乐业,娶妻生子,你丈夫家的香火也弗致坠绝了,岂不两全其美?鬼说,这样好是好,只恐怕这个恶人弗会照办,况且我奉冥牒,只是来追索他咯性命。生员说,你放心,此人怕死,一定会照办,若他弗照办,你以后再取他咯性命也弗迟!鬼同意了。鬼一走,那年轻生员就清醒了过来。那生员就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年轻生员,年轻生员当然弗敢弗从,当即写就一纸协议,焚化了,对那生员说,‘我一回家就马上办那些事,到时请你来作个证人吧。’那生员同意了。那生员三场终卷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少妇,满面喜色地向他道谢说,多亏了先生一句话,使死者得所,生者得安,先生真是才德之士,妾身已向神请求,让先生早登两科。说完那少妇就弗见了。出场后,那生员就到青年生员家,监督他超度了少妇夫妇,并寻找到少妇咯儿子,送给他一份田产,并帮他娶妻成了家。那生员那一科果然中举,次年会试,又中了进士!”
黄显恪又曾说:“字纸要敬惜,粮食也当敬惜,糟蹋粮食,罪过不下于污损字纸,轻者折福,重者雷殛。有一年,浙江哪里,有一天天上一个大阵头(大雷)打下来,将一户人家全家老小全部殛煞,就连一个买来才半个月的小婢也未幸免。当地人都想弗明白,介一家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咯事体,哪为要受介重咯重谴?就算他们暗地里伤了阴节,邻里弗晓得,那买来才半个月咯小婢,难道也是伤了阴节咯?后来那地方有人扶乩,大家就拿这件事去问乩坛上咯神,乩坛上批出来说,那户人家并无大咯恶行,之所以遭雷殛,只因糟蹋粮食实在太过,大人拿粮食随便丢弃到猪圈里粪坑里,细佬(小孩)拿粮食弄白相(弄着玩),白相厌了就随便扔到地上,连到家里咯老妈子、婢女也全部不拿粮食当粮食,随便扔,随便丢。天老爷为了让他们改过,连续十年向他家降下小灾小难,这一家人朆当一回事,照样糟蹋粮食如故,上天震怒,这才命雷部将这一家人连同婢妪,全部殛煞!”
黄显恪又曾说:“宝应有座太平寺,那庙里和尚养了一头猪,那猪咯两只后蹄弗是猪蹄,是妇人咯小脚,多少人去看,全奇怪。后来,有一个人晓得原委,据他说,介只猪咯前世是一个妇人,对阿婆忤逆不孝,她阿婆咯眼睛瞎了,她欺阿婆看弗见,吃馄饨辰光,自己吃咯馄饨,是青菜肉馅,阿婆吃咯馄饨,馅里弗放肉,放河蚬[按:陵南人称蚯蚓为河蚬],阿婆吃下去了,妇人第二天就被阵头殛煞,投生成猪。介只猪在太平寺里养了一年,第二年夏天,竟然又被阵头殛煞。罪孽实在太重咧,殛煞一次啊弗够,要两次!”
黄显恪还曾说:“朝廷禁杀耕牛,是有道理咯。牛一生为人劳作,人还去吃它咯肉,阿要伤阴节?所以我家从我公公开始就禁食牛肉,到志鹤这里,已经有五代人咧。施愚山先生的《矩斋杂记》里记咯,有一个人,家里也是世代禁吃牛肉,到他已是第三代咧,后来介个人生了病,要用牛脑合药,弗得已,只好用咧。也有亲友见他用了牛脑,以为他破戒了,就送来了牛肉。那个人弗吃,将牛肉给家里奴仆吃,以为这样就呒罪孽咧。哪晓得有一天做梦,梦见一个头戴冕冠,身穿红袍咯神问他,‘你吃牛肉了吧,哪为介腥气?’那人说我朆吃。红袍神就命随从拿簿子出来看,看完说,‘你虽未吃牛肉,但借生病之机破戒,还让奴仆吃牛肉,本当削减你一纪阳寿,念你有悔心,你若能劝得一百十家人家弗吃牛肉,这一纪阳寿就仍然还给你。’那人从此热心劝人戒食牛肉,后来果然活到九十八岁,无疾而终。”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0 08:40:19 +0800 CST  
@bbt1134 2016-08-30 09:34:36
儒家原本只是一家之言,经过程朱理学的浸染之后,就有了宗教的意味,所以有了儒教的称呼。由上文看来,儒教在传播的过程中,对中低文化水平者也是以吓唬孩子的方式进行,这点和基督教佛教的传播过程几乎一样,对于知识分子阶层,则教之以格物致知,自省自觉,这也和基督教化进窄门,佛陀教化要觉悟智慧是想通的。
由此可见,儒家的宗教性质还是相当浓厚的。我始终觉得人是应该有信仰的,有信仰就知道敬畏,有了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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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报应是佛教的概念,到清代,儒佛道的很多概念早已混杂在一起了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0 18:24:26 +0800 CST  
@委鬼车干 2016-08-30 13:25:13
@顾心渭 DDDDDDDDDDDDDDDD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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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0 18:24:54 +0800 CST  

秋,逃亡江北的周浩坤一家回乡。
周浩坤家在江北失去了三人:周浩坤的大老婆吴氏、小儿子周德荣、周德生的大儿子周金林。至此,天官堂逃难在外而未客死异乡者全部回乡。
战乱之前,天官堂全村六十三户,三百余口人。战乱之后的天官堂,只剩下二十六户,一百余人。

九月,黄传祥的小儿子黄立业暴病而死。天官堂人拍手称快。黄纪林说:“烟火煞就是介样,他咯命若镇得住,就杀灭我们一千家,发他一家。他若镇弗住,就反而杀掉他自家。现在房子造起来才半年,就扳落一个儿子,多半是杀他自家咧!”
村人的议论渐渐传到黄传祥耳朵里,黄传祥满腹委屈地对黄卢氏说:“介个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弗是屎也是屎,我浑身生满了嘴啊说弗清了喴!上梁咯时辰么,是瞎子看咯日,瞎子给我择哪个吉时,我就哪个吉时,嗲个烟火煞,我出了世啊朆听说过喴!”

是年,两江总督曾国藩、江苏巡抚李鸿章向朝廷奏请减江南被难州县田赋。获准。奉派减定各则:每亩无闰额,征米豆原科三斗二升粮田减一斗七勺,三斗二升优减最为瘠薄田八升二合六勺,三斗二升优减瘠薄稍次田八升六合六勺,三斗二升优减瘠薄再次田九升三合五勺;原科二斗五升粮田减九升九合八勺,二斗五升优减最为瘠薄田八升一合八勺,二斗五升优减瘠薄再次田九升二合七勺;原科二斗三升粮田减九升七合一勺,二斗三升优减最为瘠薄田七升九合六勺,二斗三升优减瘠薄再次田九升二勺;原科一斗九升粮田减八升四合八勺,一斗九升优减最为瘠薄田六升九合五勺,一斗九升优减瘠薄稍次田七升二合九勺,一斗九升优减瘠薄再次田七升八合八勺;原科一斗八升粮地减八升三合;原科一斗六升粮地减七升二合六勺;原科一斗五升粮地减六升九合六勺;原科一斗粮地减五升一勺;原科九升粮地减四升六合四勺;原科八升粮地减四升一合三勺;原科五升二合粮地减二升六合八勺;原科五升粮地减二升五合八勺;原科三升粮荡减一升五合五勺。






清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2月15日~1867年2月4日)




以前每年的春节期间,乞丐和唱春佬极多。如今兵灾之后,江南千疮百孔,乞丐和唱春佬几乎绝迹。今年的新年头上,天官堂村上竟然来了个唱春佬,金牛镇人,长毛之前到天官堂一带来唱春过很多次,天官堂很多人认识他。这个唱春佬除了唱:“脚踏哩咯金阶步步哩咯高,贵府哩咯门庭吉星哩咯照。”之类老调,还会唱几十种十二月花名,如《孟姜女花名》、《赵五娘花名》、《方卿花名》、《虫豸花名》、《螳螂招亲花名》等等等等。今年他竟唱了新编(不知何人所编)出来的《长毛花名》:
“正月梅花初立春,广东人造反起祸根。
招兵买马洪秀全,起尽计谋杨秀清。
二月杏花暖洋洋,吩咐弟兄立两旁,
众位兄弟出力打江山,打平天下封你做王!
三月桃花杨柳青,长毛造反汉口镇。
小小汉口都失落,芜湖九江吓落魂。
四月蔷薇来咯香,失落芜湖共九江。
芜湖九江都失落,单剩南京共两省。
五月石榴树上生,长毛造反到南京。
南京总督吓落魂,私通外国广东人。
六月荷花满池塘,失落扬州共镇江。
扬州镇江都失落,一路往西到丹阳。
七月凤仙根上生,失落南京一座城。
向大人用了千般计,要到京都去提兵。
八月桂花香阵阵,京兵提到南京城。
秣陵关上开三炮,长毛死落呒道陈。
九月菊花盆里生,黄老虎提兵打江阴。
昆山常熟都失落,外国人正打上海城。
十月芙蓉映小春,江浙两省受难星。
杀人放火拿银子,大哭小喊闹盈盈。
十一月里来是金簦,长毛逃出潼关城。
曾国藩提兵来追赶,守住潼关来扎营。
十二月蜡梅唱完成,同治皇帝坐龙廷。
曾国藩立刻封千岁,各府各县尽太平。”
唱春佬唱到周锡坤家门口,周锡坤说:“多年弗见你咧喴,你介几年都在哪里?”唱春佬说:“逃江北了。”周锡坤说:“还是你们好,会编会唱,到哪里全有饭吃。”唱春佬说:“介倒是咯,我们一只春锣两斤重,那是大明朝咯南京共北京;一块敲板一尺三,那是大明朝咯一十三省。所以我们唱春佬,凭着这春锣和敲板,走遍天下一十三省全有饭吃。跑得勤,一年收入弗输给一个泥水木匠老师傅!”周锡坤跟他说得高兴,当时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就留唱春佬在家吃饭,吃过饭,唱春佬走时,周锡坤的大儿子成了他新收的徒弟,跟着他走了。

三四月间,陈光宗造楼房。
从前年开始,逃难在外的人就陆续回乡,那些人中的富户乡绅,带出去的钱财大多已经花光,留在家乡的房子和家什大多已被烧掉或抢光偷光,埋藏在家的钱财也大多被长毛或村人挖掘走了,要开始新的生活,只能抛卖田产。这是有钱的人买田置产百年难遇的良机。陈光宗剥毛皮剥到的财宝这时派上了用场,先是买了周浩坤家四十多亩田,后来又陆陆续续买了本乡或邻乡一些士绅富户数十亩田,到今年,他拥有的田产已达到一百几十亩,这个数目,他的父辈祖辈在醉梦里都不敢想。
战乱之后的天官堂,跟别的村镇一样,也在大兴土木。终于,陈光宗也行动了。年少气盛一日暴富的陈光宗,与那种历经数十载胼手胝足节衣缩食铢积寸累而成的富户是截然不同的作风,那些富户永远认为房屋是耗财之物,要花很多钱造,造起来之后又得花钱缮修护理;房子造得漂亮了,家具摆设也得相应地考究;家具摆设考究了,住在这房子里的人穿戴吃喝也得相应提高档次……于是,便应了那句老话:一双象牙筷配穷了一个人家。而住在舒适的房子里,皮肉就会被娇惯得懒散,贪图享乐,这就离败家失业不远了。所以,他们有了钱,永远是买田,买田,买田(齐梁人称为“得田”)!田是能够不断地生财的聚宝盆。这类人大多已经腰缠万贯,但全家的众多人口往往还挤在一两间祖上传下来的破旧老屋之中,一定要等他们弃世之后,其子孙才开始营建与其财富和身份相匹配的华屋美宅,其中很多人因为以前被父母管住,压抑过度,父母死后猛烈反弹,在享乐的高速道上一发而不可收拾,真的就成了败家子。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0 18:30:27 +0800 CST  
@bbt1134 2016-08-29 16:05:00
先说一下分页的事 我也不清楚分页就怎么了 反正每到分页 大家就照例恭喜一下 大约是鼓励楼主的意思吧 毕竟分页至少说明帖子不短了 说明楼主在坚持 这是我的理解 不知道对不对
再说一下惜字会,说实话以前没听过,孤陋寡闻的很。满清一朝,状元近百,北方竟只有寥寥数人,大部分都被南方人取走了,兄台所在州县大约是文化氛围最好的地区了,听得这个惜字会,隐约觉得江浙地区学风浓厚竟是有组织和传承的,惜字如金,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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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州历史上出过十多位(好象是十六位)状元,进士、举人、秀才那就不计其数了。惜字是一种对文字的迷信,好像跟道家的观念有关,应该不是儒家的观念吧。惜字会里都是些没多大学问的酸文假醋之士,清朝特别流行,跟学风关系不大。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0 18:57:10 +0800 CST  
@bbt1134 2016-08-30 20:02:14
@bbt1134 2016-08-29 16:05:00
先说一下分页的事 我也不清楚分页就怎么了 反正每到分页 大家就照例恭喜一下 大约是鼓励楼主的意思吧 毕竟分页至少说明帖子不短了 说明楼主在坚持 这是我的理解 不知道对不对
再说一下惜字会,说实话以前没听过,孤陋寡闻的很。满清一朝,状元近百,北方竟只有寥寥数人,大部分都被南方人取走了,兄台所在州县大约是文化氛围最好的地区了,听得这个惜字会,隐约觉得江浙地区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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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1 09:10:04 +0800 CST  
陈光宗已经一举创下了无数人望尘莫及的傲人家业,陈泰元留给他的那间窄小低矮旧屋以及他自家的那间更窄小更低矮的旧屋既配不上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利于收贮财物,他从小就对周浩坤家的高墙华屋企羡不已,如今财宝在握,当然要一酬大愿。长毛之后的天官堂,有的是廉价的空屋和空地基,陈光宗轻而易举地在后村的南头以极低廉的价钱买下了一大块地皮。不到两个月,两间三进两侧厢的新屋已屹立在新地基上,其中第三进是两间带阳台的楼房,除了库房以外的所有平房楼房,屋内一律板壁地砖,椽子上铺了用石灰水刷白了的网砖,柱梁椽和木板墙壁全部用桐油刷得金亮。房屋左右还有足可造两三间屋的空地,他在房屋外面筑起坚固的青砖围墙,将那些空地也围在围墙之内,以备将来子孙多了扩建房子。在围墙大门处修了一个很气派的墙门(北方所谓门楼),俨然富绅大户的派头了。
新屋上梁那天,陈光宗设宴请客,陈家头陈氏的族长和分长都来贺喜。分长一来,就大笑说:“光宗,今日丁荣日,是大好日啊,你家要大兴旺啊!”族长笑骂道:“婊蛋头,丁荣嘞哈荣,还是长毛辰光啊?丁卯!”分长笑道:“噢,丁卯,丁卯,唉,几年丁荣癸开喊下来,一歇辰光(一下子)啊转弗过弯来咯咧!”一位木匠师傅笑道:“我家老子也是,现在还满口丁荣癸开,改弗过来咯咧。哪为?长毛辰光,我家朆买天历,家里藏了一本万年历,我家老子问隔壁人家借了天历,拿长毛改落咯字一个一个全注在万年历上,他天天要翻翻万年历咯,一翻,今日乙丑,喔唷,弗好叫乙丑,要叫乙好;今日辛亥,喔唷,弗好叫辛亥,要叫辛开,哈哈……给长毛听见,晓得你私藏妖历,弗得了咯事体啊!所以当心得弗得了,几年下来,养成了习惯,只要看见那些卯啊丑啊,就自然而然说成开咧好咧。”
来帮忙衬匠的黄和尚说:“光宗,等歇你去买锅子倒便宜咧。”陈氏族长问:“哪为咹?”黄和尚说:“古陵西门外开了一爿鼎元泰冶坊,现在街上店里卖咯锅子井罐犁头全从古陵进货,弗再去无锡进咧,古陵进货便宜,这里卖得也就便宜,志封今日买了一只老斗十二,比原来便宜两百多文嘚!”陈氏分长说:“喔唷,便宜介许多啊?婊将,无锡货价钱哪为介辣霍(这么贵)?”陈氏族长说:“无锡咯锅子哪为贵?你们晓得哪为?”众人说:“哪为?”陈氏族长说:“因为无锡只有一家姓王佬家咯人可以开冶坊,其他人家弗许开咯,他姓王佬是特许专利。”分长说:“还有特许专利介个名头哒?我倒还是头一回听见。”族长说:“嗯,特许专利喴!是哪哼咯(怎样的)来头呢?据说还是顺治康熙头里(那年头)咯事体,当时无锡本来有两家人家开冶坊,一家王姓,一家旁姓,两家争地盘,王姓就提出,我们烧滚一锅油,拿一只铁榔头放在滚油锅里,嗲人能赤手空拳从油锅里捞出铁榔头,嗲人就世世代代独占介个行业!王姓作坊里有一个老雇工,年纪很大了,已经做弗动生活咧,一直靠主人养着,想要报答主人,就拚着性命代他主人到油锅里去捞榔头。等到那个榔头捞出来,他手臂上咯肉啊全熟了,一只手臂马上就脱落下来,人当时就痛煞了!另一家冶坊看到介种形景,还有嗲人敢出来捞榔头?只好拿地盘让给姓王佬,姓王佬随手就到北京部里去立案,部里就允许他家世代专利特许,所以就是介来头!现在王家的子孙分房已分了几十家咧,你阿看见?全是吃咯冶坊饭,一百年咧,呒没旁姓人好去开冶坊咯。据说他们过年祭祖时,也都祭那个老雇工咯,年年做羹饭给他吃咯。”众人一齐说:“是要做羹饭给他吃咯咧喴,换了我么也要做给他吃咯喴!”
陈氏族长又说:“无锡还有红果行,也是部里特许专利咯。你们去看喏,全无锡只有天桥有一爿红果行,也有一百多年咧,一直是那家人家在开,别人弗能开咯,也是争来咯。介红果行咯祖上是山东人,跟另一家红果行——也是山东人开咯——争地盘,拿一个山东人烙煎饼咯大铁煎盘,底下烧了炭,烧得通通红,说,嗲人敢盘腿坐在上头,还要弗喊痛,地盘就归嗲人。另一家红果行弗敢上去坐,这一家咯祖上坐上去了!他一坐上去么,腿上屁股上咯肉啊全吱吱吱吱叫嘚,青烟直冒啊!等到他站起来,屁股上咯肉、两条腿上咯肉,全部焦烂,熟了,还未回到家么,人就断了气!从此独行生意世世代代归他家!”
陈氏族长不修边幅,早晨起来常常连脸都不洗,终年拖一双又黑又亮的鞋皮头,新鞋一上脚,鞋后帮就立即被他踩平,成了拖鞋。家贫,不事生产,因是族长,掌管着祠堂的公产,一家大小的衣食尚能勉强,嗜酒,一个酒葫芦从不离身,天天要上街坐茶馆,喝酒,听的故事多。

战乱之后的天官堂,有的人家从后村搬到了中村或前村,有的人家从村东搬到了村西,但天官堂人家的整体分布格局未变。现在,全村大致上仍然分为前村、中村、后村三排,前村九家,自东至西分别为:黄纪林家、黄纪文家、黄阿富家、黄阿全家、黄巧生家、陈阿全(陈和尚大儿子)家、黄显恪家、黄福炳家、黄大三(黄阿祥之子)家;中村九家,自东至西分别为:周浩坤家、黄传祥家、黄卢氏家、黄洪根家、黄阿平家、黄仁法家、黄和尚家、黄寿根(黄阿平的大儿子)家、周锡坤家;后村八家,自南至北(后村房屋皆坐西朝东)分别为:陈光宗家、陈阿二(陈和尚的二儿子)家、黄汉大家、黄锡生家、黄寿生家、周德金家、周德祥家、黄志封家。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1 09:20:14 +0800 CST  




周德金遗孀带着儿子改嫁。
周德金入狱后,因家里无钱去打点,受尽牢头禁子的摧折,于今年年初瘐死狱中。 给周德金办丧时,周德祥夫妇一反常态,非常热心地过来主持。整整两天多的办丧过程中,周德金老婆和儿子守在孝堂之中不能随便离开,因为每当有亲友来吊丧,周德金老婆必须赶紧嚎哭几声,当亲友向死者灵台磕头时,周德金的儿子必须跪在灵台旁向亲友躬身还礼。周德祥乘机到周德金的房里偷走了周德金家的地契和周德金周德祥两兄弟分家时所立析产状。
丧事一结束,周德祥夫妇立即恢复恶态,不停地向周德金老婆寻事挑衅,三天两头打骂孤儿寡母。周德金老婆被逼得过不下去了,加上家里早已断粮,在娘家人的劝说之下,带着八岁的儿子改嫁到了无锡县。改嫁前,周德金老婆想把家里的田地房产全部卖掉,这时她才发现,家里的田契和析产状已经不翼而飞。

陈光宗娶妻。
陈光宗十九岁了,长得高大而壮实。阿菊十五岁,以前单薄瘦弱的身子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一些显示女性特征的部位突显出来了,面容也更加秀丽,小时候因营养缺乏而枯憔发黄的头发闪着黑漆般的光泽,完全是个大姑娘了,陈光宗跟她孤男寡女同住在一所气派的大房子里,虽然还有一个陈泰元老婆,仍显得过于空寂,也免不了惹起一些闲言,村人们都在私下猜测,陈光宗和阿菊到底何时正式圆房?
阿菊的父亲经常带着阿菊的弟妹来看望阿菊,来了就要在陈光宗家住上两天,这对于消除闲言非但无益,反而火上浇油。再没有比阿菊的父亲更希望阿菊和陈光宗尽快成亲的人了,成亲之后,他就获得了岳丈的名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个天天有好饭好菜吃的富有女婿家长住下去了。他来看望女儿的主要目的也就是借机饱餐一顿大鱼大肉,并暗催阿菊尽快跟陈光宗圆房。他见了陈光宗总是一副胁肩谄笑的恭维态度,同时吞吞吐吐地把心里的愿望说得相当直白露骨,令陈光宗很不自在。在天官堂人面前,他也完全是一副丈人来到女婿家的姿态。阿菊看不惯他,多次在私下数落他,甚至疾言厉色地数落。他从不生气,总是低声下气地恭聆,脸上挂着讨好的媚笑。这个女儿在不远的将来就要成为财主太太,即使当众打他耳光,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女儿数落过后,他见了陈光宗依然是胁肩谄笑,依然是露骨直白,在村人面前也依然是丈人姿态。
陈泰元老婆也多次催陈光宗尽快跟阿菊成亲。几年战乱,江南人口锐减,年轻女子流失尤多,尤其在长毛覆灭前夕,空前的饥荒,逼得人们疯狂地卖女儿换粮救命,年轻女子一船接一船哭声震天地被人贩子们运走,如同贩运毛笋、活猪一般。那时一个年青女子的价格,还不及一头成猪价格的四分之一。于是战乱平定之后,江南大地上便很少见到妙龄少女的婀娜身影了,年轻男子娶妻成了一大难题。陈泰元老婆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天官堂及邻近村子,加上自家各门亲戚的村子,达到婚娶年龄的女子,竟扳不满两只手的手指。模样周正,贤惠伶俐如阿菊的,绝无仅有。任何人都觉得,陈光宗和阿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陈光宗没有理由不娶阿菊。可是陈光宗铁定了心要做千里送京娘的赵匡胤,他决定以行动杜绝闲言碎语,堵住嗣母和阿菊父亲的嘴,他的行动就是尽快娶妻。
对于陈光宗这样的有钱人来说,娶妻倒也不难。陈光宗没有找媒人,直接找人贩子。这两年,从江北贩妇女来江南卖的人贩子越来越活跃。很快,陈光宗就从一个人贩子那里,花一百两银子买到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江北姑娘。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1 13:12:52 +0800 CST  
@bbt1134 2016-08-31 17:48:08
以前的行业间的竞争竟也如此惨烈,需要死人才能获得官方许可的垄断地位,不知此事的可信度,烦请楼主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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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许经营的事民间有传闻,在清人的笔记中也有记载,我也不知其可信度几何,既然民间有此传闻,就把它记下来吧。但我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相信实有其事实的。常州听说也有一个什么行业也有特许经营权的。特许经营的事别的朝代不知有否?清初的时候,把持朝政的是多尔衮等武人,崇尚武力,崇尚不怕死的精神,所以户部会给予特经营权。康熙以后,好象朝廷就不支持这种事情了。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1 20:52:59 +0800 CST  
@bbt1134 2016-08-31 17:41:13
以前人的想法现在人很难理解,放着一个知根知底的菊儿不要,娶一个买来的丫头。大约他觉得自己娶菊儿给人趁人之危的口实,坏了自己侠义的声名,只是苦了一个不明不白的菊儿,少不了被人编排。当然,她趋炎附势的爹也给她减分不少。
不过,我个人还是比较欣赏陈光宗的,从小时候装死人就可看出这个人不是一般人,剥毛皮也好借钱给黄显恪也罢,有胆有识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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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代的人是以讲义气为高尚,以好色为耻。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8-31 20:54:37 +0800 CST  
@委鬼車干 2016-08-31 21:28:51
@顾心渭 顶顶顶顶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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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兄!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1 06:36:16 +0800 CST  






清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2月5日~1868年1月24日)




三月,阿菊出嫁。
陈光宗买妻,令陈泰元老婆非常失望,让侄女成为儿媳妇的希望破灭了,她也为侄女和自己的未来发愁。
陈泰元老婆很快发现,这个江北女人相当有心计,也十分小气,她进家门不到两个月,就把家里的事务全部抓到手里,她将放米囤的房间上了锁,家里油盐酱醋也全部锁进柜子,钥匙挂在她身上,阿菊和陈泰元老婆做饭时要用油盐酱醋米,得向她申领。陈光宗在家时,她对陈泰元老婆和阿菊客客气气,陈光宗一出去,她就换了面孔,把阿菊和陈泰元老婆当佣人指使,有时陈光宗去邻乡有事,不在家吃饭,阿菊和陈泰元老婆就休想吃饱。陈光宗结婚后,阿菊的父亲只来吃过一顿饭,觉得陈光宗妻子的面孔实在不容易看,再也不敢来了。村上人渐渐看出苗头,风言风语传到陈光宗的耳中。陈光宗着实打骂过几次妻子,但她丝毫没有改变。今年她怀了孕,陈光宗不敢再打骂她,她就变本加厉了。陈光宗无奈,只得赶紧给阿菊物色婆家。
阿菊的人材有口皆碑,这又是个女性奇缺的时代,口风一放出去,来求婚的人踏平了陈光宗家的门槛。一开始,陈光宗定的标准是富裕的乡绅人家。但是,这一类人家,女人再紧俏他们也不愁娶不到,因此非常固执,人品好还不算,还要看门第,特别是,还必须有一双优美的小脚,越小越好!但是阿菊是一双半大脚,小时候裹过一阵,她母亲裹脚手段不好,裹得也不怎么尽心,逃来天官堂后,就彻底放开了。这双脚成了阿菊进入乡绅人家的巨大障碍。碰壁了无数次之后,陈光宗只得退而求其次,他对阿菊说:“寻个规规矩矩的种田人家小官人也弗错,高门大户咯人家,看弗起我们咯出身,萝卜弗当小菜,倒弗如小户人家,当你一个宝。你覅担心受穷,我会给你很多嫁妆,让你一辈子弗愁吃穿!”
陈光宗很快为阿菊选定了夫婿,黄仁法的二儿子黄荣富。黄仁法的两个儿子都是十分忠厚肯苦的种田好手,大儿子金富已经结婚,老婆是童养媳,小儿子荣富二十一岁,因为穷,还未说上亲事,陈光宗对他的为人了如指掌。陈光宗认为,把阿菊嫁在本村,自己也便于照应。黄仁法家原先没有田,靠租种别人的田过日子,仗着这场战乱才继承到一位堂兄弟家三亩水田。能娶到阿菊这样标致的姑娘,又能和富有的陈光宗攀上亲,阿菊的脚就是再大上几寸,黄荣富家照样喜出望外。
阿菊十分风光地出嫁了。她坐的是大红花轿。一般说来,只有乡绅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才坐大红花轿,家境平常人家的女儿出嫁只坐青布小轿,而更多的女人从小就被送给人家做童养媳,结婚的时候根本坐不上任何轿子。两种轿子表明了新娘子身价的不同,租金也不同,大红花轿的租金要三两银子,青布小轿的租金只要一两。使用大红花轿不仅租金高,与之相配套的排场也大,青布小轿只要请两管唢呐来响一响就可以了,大红花轿却非得配上八音班和六盏宫灯,每一盏宫灯,都须由一个男童来提。花轿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排场原则上是由男方出钱租雇(多半是在女方的要求之下),表明男方对新娘子的尊重,所以,坐着大红花轿进夫家门的女人,在此后的一生中都十分骄傲,在村人眼中,她的地位也不同一般。用大红花轿迎娶阿菊是陈光宗提出的要求,陈光宗知道黄仁法家用不起大红花轿,为了让阿菊嫁得荣荣耀耀,他事先暗暗把租花轿宫灯和请八音班的钱送到黄仁法家。
与大红花轿相配的,还有一份丰厚得令人们津津乐道许多年的嫁妆,小至碗筷脚炉,大至磨盘桌椅农具,大凡居家过日子所需的大小器物,无不毕具。而最令人艳羡不已的,还有十亩妆奁田。出嫁以田陪嫁,数字且达十亩之多,且都是高产的优等粮田,这只有大富之家极蒙父母钟爱的女儿出嫁时才会有这事,而陈光宗与阿菊连亲兄妹都不是!
陈光宗用他的实际行动向人们证明,他是讲义气的人,当初救阿菊完全是出于义气,不是为了女色,村人当初的猜测是错的!这个意愿如今圆满实现了,而且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结果。人们把这件事当作一段古今罕有的佳话,乐此不疲地到处传讲,同时羡慕地慨叹黄仁法家交了好运。最后,连陵南知县也听说了陈光宗的事迹,派人调查属实之后,当即拈起狼毫,写下了“高义可风”四个奇古朴茂的大字,命人制成牌匾,派公人敲锣打鼓的送到陈光宗家,高高地挂到墙门的门楣之上。人们都说,这番荣耀,足抵得上考中一个举人了!

战乱平息的时候,到处都是杂草没胫的荒芜良田,有人开始开垦荒田,但只是少数人。垦荒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劳动强度之大,令人望而生畏,大家的担心是,自己费心费力将荒田垦成了良田,万一田主突然冒了出来,自己的劳动成果顷刻就化为乌有。因而必须是确知田的主人已经全家死绝,其近亲族人才会来把田抢占为己有,着手开垦。正因如此,长毛覆亡两三年了,多数的粮田依然是荒草丛生。
不过,长毛之乱毕竟已平息两三年了,逃难在外的人,能返乡的,已差不多都返了乡。随着逃难在外的人们的逐渐返乡,很多客死异乡的人的死讯也被他们带回。于是,今年春天渐渐兴起一股垦荒潮。天官堂除了黄阿富黄阿全兄弟和黄传祥黄卢氏等极少数人家之外,其他人家多多少少都接收到了已死亡亲属或族人的田产。但是无人开垦的土地依然极多,有的荒地,是想去开垦的人无法确定其主人是否还活着,不敢贸然开垦,还有的荒地,是主人一时雇不到人手来垦种。
去年,朝廷谕令各省招垦荒田,江南各州县纷纷设立劝农局、招垦局、开垦局等机构,负责招垦事宜,于是,古陵地区开始出现了外来移民。本地人对外来移民本能地排斥,不许他们入村,移民们只能在野外搭草棚而居。外来移民都喜欢选择大片空旷无人烟的地方聚居垦荒,齐梁一带,村庄稠密,移民就来得少,去年只来了两家湖北人,在齐梁街上开小吃店。
去年秋天,在齐梁乡与太平乡之间的刘公桥来了一家安徽人,有四十余户人家的刘公桥村在战乱后期长毛与团练的拉锯战中被长毛夷为平地,这里方圆数里见不到一户人家,这一家安徽人在刘公桥村的废墟上搭起草棚安顿下来,就开始垦荒。父子几个,每天天不亮起来,干到天黑透收工。到今年初春,垦出了好几十亩地。这时,附近村庄的人忽然找上门来,硬说安徽人开垦的土地是他们的,并声称他们手里有地契为证。这家安徽人无可奈何,只得大哭一场,放弃数个月来的劳动成果,迁往别处去了。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1 06:45:05 +0800 CST  




是年乡试,黄显恪黄樟龄父子依然不售。

陈光宗妻难产,母子双亡。




陈光宗卖田。
陈光宗的一百数十亩土地,绝大部分都是买来后一直荒着,因为雇不到垦荒的人,陈光宗连看都懒得去看。
夏天,地保许银宝来发征忙银的串子。陈光宗这才想起,三年免税期到去年年底已经结束,从今年起,就要开征田赋了。在免税期间,让田闲着至多没有收入,不须付出,开始征税之后,再让田闲着,就有损失了。握着许银宝发给他的一大叠串子,陈光宗着急了,赶紧去雇人开荒。可是虽然有了外来移民,因为无主的荒地实在多,移民们当然首先选择开垦无主的荒地,开垦出来就可作为自己的产业,这是为子孙开辟基业的百年难遇的宝贵时机,谁愿意放弃机会去受雇为别人开荒,赚几个可怜的苦工钱!抢不到无主荒田的外来移民,也不愿受雇为人垦荒,他们选择了回家乡东挪西借地凑了钱来买田,因为这里的田比他们家乡的田肥沃高产得多,而田价却便宜得离谱!
到冬天,陈光宗仍未雇到垦荒的人,眼看着明年夏熟仍然没有指望,而买田之后,再造房、结婚、嫁妹、葬妻,几件大事办下来,他剥毛皮的财宝已花得差不多了。陈光宗决定卖掉些田。由于现在买田的人多起来了,田价倒略有上升,陈光宗卖掉二十多亩田,小赚了一笔。

这场战乱,使江南大地处处白骨暴露,同时还有大量棺木浮厝在田野。今年,江苏巡抚和布政使下檄,饬令各州县掩埋暴露田野的白骨和停厝未葬的棺木,经费由官库承担一部分,各州县再自行募捐一部分。
去年年底才上任的陵南知县,是公认的好官,亲自下乡向富绅劝募钱银和土地,然后督率各地乡董图董地保办理。对无主的白骨,购置棺木,葬入无主的荒地或人们捐献的义地;对有主而浮厝的棺木,则劝导其家属子孙速速埋葬。
整整三个多月,陵南知县不停地奔波在全县各地,在他的劝导督促之下,全县共掩埋白骨或浮厝棺木四万数千余具。但是县境内还有一万余具浮厝棺木及许多白骨未能掩埋,资金却已经罄尽,知县打算来年再把这事彻底办完。知县的师爷在起草向上级汇报的文稿上,这么写道:“境内所有白骨及棺木俱已掩埋净尽”。知县一看就急了,若这么汇报上去,明年必定不再举行此事了,那些无人掩埋的棺木和白骨就将永远暴露荒野!因而他要求如实汇报。
然而,其他县没有一个像陵南县这么认真办理的,向上汇报时却都将暴露尸骨和棺木的数量大大隐瞒,有的县仅掩埋了一两千具棺骨,向上汇报竟说县境内棺骨掩埋净尽。于是,布政使的通饬下来了,那仅掩埋了一两千具棺骨的知县,竟因“办理认真,记大功”,而陵南知县等成绩最大办事最认真的几个州县官,却因如实汇报而一齐受到了申饬。
年底,陵南知县被降级调走,来接替他的,是一个捐班出身。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1 13:08:26 +0800 CST  
@bbt1134 2016-09-01 15:01:20
中国为官历来务虚不务实,县令被申饬降职也是情理之中。国人务虚这件事品味起来很有意思,西方人务实,指南针就用来大航海抢劫,火药用来造枪炮抢劫,个人以为务虚还是务实是中国和西方思维和行为方式的根本。
陈泰元老婆怎么也算是陈光宗继母(?),新媳妇就敢颐指气使,连饭都不给吃饱?还好死的早。农村的婆婆厉害我是有耳闻的,奶奶就给我讲过她的婆婆,甚至后来接过钥匙的哥嫂,都是刁蛮厉害的角色,农忙时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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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泰元老婆一个不是陈光宗的亲生母亲,嗣母不是继母,继母是要嫁给陈光宗父亲的,那资格就硬了,嗣母只是名义上的母亲,陈光宗只是继承她家香火而已,另一个她不是凶人,再说那女人也是背着陈光宗那样做,陈光宗不也打她嘛,陈泰元老婆不想弄得陈光宗夫妇反目,所以隐忍下来了。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1 18:19:37 +0800 CST  
@委鬼車干 2016-09-01 13:20:00
@顾心渭 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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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1 18:22:13 +0800 CST  






清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1月25日~1869年2月10日)




三月二十九日,又是黄显恪他们惜字会的会期。这天,阳溪的一位老乡绅杨长根来得最晚,他一走进上阳庙后面秦族长的书塾,就哈哈大笑,说:“大快人心,大快人心!丁抚军此举,功德无可限量啊!”黄显恪笑道:“长翁来得好,我们也正谈论此事呢!”
今年年初,李鸿章的亲信丁日昌由苏泰道员升任江苏巡抚,到任没几天,就向朝廷奏请“苏省设立书局刊刻《牧令》等书,并请旨饬下各直省严禁淫词小说,以戢人心而维风化”。朝廷准奏。于是在三月里,丁日昌发出饬令,查禁“淫词小说”和“淫戏”等,并先后开列应禁书目一百五十六种,应禁小本淫词唱片目一百十一种,几乎把此间流行的滩簧折子戏等民间小戏以及时曲唱本一网打尽。
黄显恪说:“丁抚军此举,确实大快人心!滩簧小戏,诲淫诲盗,真正害人不浅,朝廷屡禁而不绝,这次丁抚军雷厉风行,当能奏功。”
大家一片声地赞颂着丁日昌。
齐梁乡绅赵文亮却慢条斯理地说:“丁抚军此次禁书,固然功在千秋,不过,以愚兄拙见,有些地方,似也失之过苛。”
秦族长说:“亮翁的话,我倒弄弗懂咧,哪里过苛?”
赵文亮说:“滩簧、花鼓之类淫词唱片,那是该当全部禁绝的。然而,至于书目嘛,似乎尚可商榷。”
黄显恪不解:“难道那里头还有弗该禁咯书么?”
赵文亮说:“自然,诸如《西厢》、《牡丹亭》、《金瓶梅》、《肉蒲团》之类,皆是伐性之斧,诲淫特甚,非特少年人读此受害,即便中年之人,也照样会受其毒害,自然应当焚禁。可是,《龙图公案》和袁子才的《子不语》,又有嗲个诲淫内容?竟也列入(禁书)书目,是否矫枉过正了呢?”
黄樟龄点头说:“袁简斋高倡性灵,亵渎性理之学,为士类不齿。然而《子不语》全是借鬼怪事谈因果报应,意在劝善,似乎确实不当禁。若此书要禁,那么纪河间《阅微草堂笔记》岂非也当禁了?”
黄显恪惊讶道:“禁书目录,我倒尚未寓目,原来《子不语》也在目录中?”《子不语》也是黄显恪父子很喜欢的书。
赵文亮说:“就是在啊!非但《子不语》,还有《解人颐》、《笑林广记》这类笑话书,甚至连《水浒》和《红楼梦》也在目中呢!”
秦族长说:“亮翁弗晓得咧吧?《水浒》介种书,那是教诱犯法之书!早在康熙或是乾隆年间就禁过咯,后来嘉庆、道光禁书,似乎它也都列在禁目中。介种书专门诲盗,专教少年人去做那无法无天咯事体,毒害胜过淫书!依我看,长毛作乱,多半也是受了此书的诲诱所致!依我看,非但《水浒》该禁,《三国》也当焚禁!这两部书,都是处处奸计,处处诈术,所以老话说‘少弗看《水浒》,老弗看《三国》’,就是因为介类书里头变诈万端,坏人心术。听说介两部书全是罗贯中作嘎?听说罗贯中咯后人连续三代全是哑子,这就是他一生作坏书,教坏人心咯报应!”
赵文亮家藏书甚富,禁书中的许多书,他家都有,他说:“那么《红楼梦》总呒没诲淫诲盗吧?老实说,我家就有一部,还有一部《红楼梦二百咏》,弗晓得诸位阿曾看过?”
大家都说:“倒未曾听说过,居然咏至二百,可见此人对《红楼》也算喜爱上心了!”
赵文亮莞尔道:“说出来你们要弗相信,为该书作序咯,就是如今咯丁抚台!他在序中逐诗评点,还说‘探春风度为红楼之冠’!”
大家不禁讶然:“啊?”
黄显恪说:“想来丁抚军作序时年纪尚轻,识见还不如今日之洞彻。其实《红楼梦》之淫邪,远在其他诸淫书之上,真所谓大盗不操戈矛!据说曾有杭州知府某公之女,枕头边常放着此书,受毒至深,致得相思病而死。该女弥留之际,她的家人怒而焚烧此书,该女竟然哭喊,‘奈何烧我宝玉!’可见其害人之深!”
秦族长拍手说:“显翁此番高论,真可谓水晶灯笼,说到我心窝子里了!”

对于乡民来说,看戏是跟吃肉一样要紧的乐事,若少了这一享受,人生要失去不少滋味。在每年的戏中,社庙的社戏占最大比例,每个社庙每年都要请戏班做两天社戏[按:其实是两个半天,每天从下午三点钟左右开场,做到夜里十一点左右散场。]。由于做社戏的费用是在该社庙禁下按人头分摊的,所以齐梁人称社戏为“人口戏”。看戏是一种享乐,但根深蒂固的祖传观念教人们明白,一个高尚的人不应该寻求享乐,寻求享乐是不光彩的,能做到存天理灭人欲才是令人钦敬的大德大贤!可是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快乐的事情总共才有几桩?岂能再少了看戏这一大桩!既要享了乐,又不能被目为享乐,那就只有给看戏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理由很现成,那戏不是做给人看的,是做给社庙里的神祇看的呀!做社戏是为了娱神,娱神是为了使神更尽心地护佑一方平安;人来看戏也不是自己要来看戏,而是来陪神祇看戏。这是人人都能接受也必须接受的完美理由,有了这个理由,大家就可以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去看戏了。看了这个社庙的戏,再看那个社庙的戏,从过了年初十开始看起,一直可以看到将近清明才停当。
除了社戏,还有寺庙的庙会戏,这类戏有的是寺庙出钱做,有的是该寺庙禁下的人家共同捐资做,这也是娱神的戏,不必担心自己的形象,只管放开去看。
长毛之乱,使得齐梁一带人口减掉了一半多,活着的人,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请戏班?寺庙也都元气大伤,因此,长毛平定这几年,竟一年也未做过人口戏和庙会戏。幸而还有滩簧,否则这日子真要枯憔死!
滩簧是本地的地方戏曲,题材多讲男女之间的事体,毫无顾忌地宣扬自由恋爱,没有文化的妇女,对它钟爱得没命。虽然朝廷是自始至终不遗余力地提倡着寡妇守节,但是随着世风的日下,乾隆以后,古陵地区农村寡妇改嫁的就逐渐增多了,也许滩簧的戏文也确实过于张扬,因此渐渐地,人们就把这笔账算到了滩簧头上,出现了“演三台滩簧,跑了十三个寡妇”,“滩簧小戏演十出,十个寡妇九改嫁”这样的说法。早在道光皇帝的时候,地方上热心悍卫道学的士绅们就已经认定,寡妇改嫁日增,是滩簧诲淫所致。再加上村上做滩簧时,聚赌是一定有的,打架斗殴也是时有发生的。因此,道光年间,古陵地区一些有影响力的士绅就向府衙上了一纸呈请公文:
“滩簧演唱淫词艳曲,伤风败俗,毒害年少,流弊所及,遂使男子淫荡,女子失
节,更有趁看戏之时,赌博偷盗,打架斗殴,甚则调戏妇女,恶化治安……故一府八
邑士绅共同吁请严禁”云云。
这纸呈文一上去,以道学标榜的古陵知府立即下令,禁止滩簧演出。顿时,城里的滩簧绝迹,但乡村却时有秘密演出。至咸丰初年,滩簧又渐呈死灰复炽之势,官府再次严禁。当时的古陵知府下令各乡订立《乡规民约》,规定:
“倘图中有花鼓、滩簧、宰牛、赌场、窝匪等事,不必拘定朔望两期,图董当即会
同乡董及城乡约长随时报局,同总局绅董会同查办。”
一时,城乡各地的士绅纷纷捐资,树“永禁滩簧”碑。滩簧的唱本刻板几乎全部被收缴销毁,滩簧艺人被捕拿打罚,无数的滩簧班子一时烟消云散。然而几年后,太平军占领了古陵。太平军喜欢看戏是有名的,太平军将领们对各种各样的戏,兼收交蓄,荤素不忌。于是,滩簧班又渐渐在古陵各地活跃起来。不过好景不长,饥荒降临后,滩簧班子就又销声匿迹了。
清军克复古陵之后的第二年,古陵乡间就出现了一些滩簧班子。人口戏、庙会戏之类,属于大戏,戏班子人多,收的戏钱也高,招待费用也高,刚刚经受了战乱大难的人们负担不起。滩簧是小戏,一个戏班至多两三个人,最小的滩簧班甚至只有一个人,收费低廉,伙食招待也不讲究,随茶便饭就行,因此,大家请得起。在没有大戏看的枯憔日子里,滩簧就非常受欢迎了。于是,去年一下子冒出来许多个滩簧班,在广阔的乡村热热闹闹地偷演,生意忙得应接不暇。哪知道今年来了个半路出身的道学家丁日昌,禁书的同时,把滩簧、花鼓及许多弹词也一齐禁了,江南的民间文艺,几乎被一网打尽,只有宣卷未禁。因为宣卷本是在敬神拜佛时演唱的,卷本内容都是劝人为善,因果报应,这很对道学家的脾胃,所以,非但不禁,还有意提倡。
于是,今年春天,宣卷在古陵地区大热起来了。各经房、善书局起劲地整理、编刊、印制各种卷本(称“宝卷”),生意红火。从此,一年四季,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是三天两头有人宣卷。
天官堂最热心宣卷的是黄姓的分长黄纪林,他舍不得花钱去买宝卷,就四处借了别人的宝卷来抄。黄显恪家祖上也传下两部卷本,一部《真修宝卷》,一部《惜榖宝卷》,都是两百年前他家的某一位祖宗手抄的,黄显恪逃难时,联单地契不带,却带了两三箱书,这两本手抄的宝卷,因为是先人遗泽,当然要带在身边,因而逃过了一劫。黄显恪对这两个手抄宝卷十分珍爱,秘不示人。但是,他是非常赞成宣卷的,认为那是积德的善行,因此他主动把两个祖传的宝卷拿出来,慷慨地借给黄纪林去抄录。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1 18:31:04 +0800 CST  






清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2月11日~1870年1月30日)




外来移民大量涌入江南。
战乱使得富庶繁华的江南满目荒凉,大乱初平时,原来人口密度极高的古陵地区,很多地方“行终日不见人”[按:语出《陵南县志》]。人口锐减,导致劳动力奇缺,大量的抛荒地乏人耕种。整个苏南,各厅州县抛荒的土地占全部可耕地的三分之二。
苏南的土地,大多是高产的良田,因而苏南一向是朝廷赋税的命脉所在,大量寸土寸金的膏腴之地被抛荒,严重影响到朝廷的财政收入。所以战乱一平息,官府立即就着手招垦。然而几年过去了,应招而来的外地垦荒者却并不多,大量良田荒芜依旧。原因就在于最早来垦荒的移民中,很多人的遭遇跟前年在刘公桥垦荒的那家安徽人一样。碰到这种事,势单力薄的外来移民当然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就难怪那些缺田少地的外地人对江南的荒地只能望而却步了。
为了吸引更多外省人来垦荒,今年新春,古陵主持垦务的官员出台了一条新章程,规定:
“必以无主之田招人认垦,由政府发给印照,永远归垦荒者所有。自垦熟之年
起,三年之后再交粮纳税。”
随之,陵南县也出了规定:
“政府招募棚民垦种之地,如果三年内无业主指认,便准许垦户作为己业,过户
完粮。若业主投机取巧,俟移民将荒地垦熟后再向政府呈报,则业主之田之半罚归
垦户所有。”
这些规定解除了移民的顾虑,因此,规定出台不久,一批又一批的移民从湖北、湖南、河南和苏北等地涌向苏南、浙江、安徽和江西。在河南、湖北的一些县,人们传言,“下江南,到处是钱,多得用耙子耙。”因而有很多地方是整村整村地移民而来。江南历史上罕见的大移民潮形成了。


五月

苏州大风。
黄卢氏的弟弟来信说,苏州城里,无数人家晾晒在屋外的衣服,都被风卷上了天,五颜六色的衣服,满天飞舞,有的竟落到了十里之外。常熟一人家的一只竹筐,竟被刮到了七十里外的苏州城里。


八月

陈光宗续弦。
陈光宗第一房妻子难产死后没多久,陈泰元老婆就托人为陈光宗说亲。当时陈光宗正因妻儿之死悲伤不已,无心续弦。到今年,悲伤已经淡化,陈泰元老婆开始为陈光宗的续弦忙碌。这时距陈光宗第一次娶妻已过了三年,虽然江南的妙龄女子依然紧缺,毕竟三年中也成长起来一批女孩子,凭陈光宗的家业,选择的余地比第一次是大多了。一番挑挑捡捡之后,陈泰元老婆相中了五牧有名的木匠陆和生十七岁的小女儿,陈光宗没有异议。于是春天攀的亲,到八月初,就把新娘子娶了过来。




黄传祥死。
黄传祥在家里吃酒时身子突然往后一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黄传祥老婆和儿媳给他掐人中,咬脚跟,弄了半天,黄传祥没有睁开眼睛,但人还有气,喉咙头呼噜呼噜的似发痰喘。
黄卢氏听到响动,过来察看,说:“莫非遇了祟?”陵南的习俗,见人遇了祟,只要打他的耳光,打到两颊红肿,自然就能把祟鬼打走,人也就醒了。黄传祥老婆于是叫黄立名打黄传祥的耳光,黄立名抡起巴掌噼噼啪啪一连扇了足有一百多记,把黄传祥一张脸打得又红又肿,发馒头似的,黄传祥却没能醒过来。在床上躺了一天,就彻底断了气。
天官堂人幸灾乐祸,说黄传祥罪孽太重,所以临死了还要吃儿子这么多耳光。
黄传祥一家是信洋教的,信洋教的人死了,不能像一般人那样办丧。亲友来吊丧时,发现黄传祥家既未摆设灵台,也不见人戴孝,更听不见哭声。亲友送来的纸锭、黄白钱之类,黄传祥家当然一概不受。这类晦气东西,丧家不受,亲友又不好拿回家去的,只好扔在河里。冷冷清清,平平淡淡,这场丧事成了地方上的笑料。不过,吃还是照常吃,因为亲友家或村上别人家有丧事时,黄传祥家也去帮过忙,吃过饭,现在自家有了丧事,得还礼。况且虽然信了洋教,死了照样得入土为安,而挖坟坑、抬棺材等事情总不能由亲属去做,必须请帮忙的村人做,请了村人来帮忙,当然要招待吃饭。

黄传祥三个儿子,小儿子黄立业前几年死了,他死后不到一年,二儿子黄立身的老婆又难产而死。当年年底,黄传祥老婆作主,把黄立业的遗孀做了黄立身的填房。未婚的叔子娶守寡的嫂嫂,或者成了鳏夫的阿伯娶守寡的弟妇,如今在古陵一带的平民百姓人家,已属于平常事了。
黄传祥还未断七,黄立身夫妇就闹着要分家。黄传祥老婆不答应,黄立身就不下田干活,他老婆也不做任何家务事,夫妻俩整天躺在床上,到吃饭的时候,就起来吃,吃完碗筷往桌子上一扔,又进房睡下。这样睡了半个多月,黄传祥老婆还是不答应,黄立身夫妇就用了新办法。全家人吃饭的时候,他们躺着不起来吃,等黄立名他们一吃完,他们就起来了,起来了就开了橱门先看一看橱里的菜,有好菜就全部吃光,没好菜就自己做,瓮头里有咸肉就炖咸肉,有鸡蛋就炒鸡蛋,门外三帚架上晒的咸黄鱼是准备夏忙时吃的,黄立身夫妇不管,扯下一两条来就炖了吃。早饭和晚饭,黄传祥家和天官堂绝大多数人家一样,吃搅粥或泡饭。黄立身夫妇当然不能这么枯憔,他们拿面粉调成面糊,加一些盐,热锅里重重地放油,倒入面糊,摊成油汪汪的面衣。或者拿面粉擀成面条,煮时面条里再卧上几个鸡蛋。黄立名的两个儿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馋得直流口水。这样横搅了一个多月,黄传祥老婆和黄立名夫妇到底吃不消了。年底,黄立名兄弟终于分家。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2 07:05:55 +0800 CST  
@bbt1134 2016-09-01 15:01:20
中国为官历来务虚不务实,县令被申饬降职也是情理之中。国人务虚这件事品味起来很有意思,西方人务实,指南针就用来大航海抢劫,火药用来造枪炮抢劫,个人以为务虚还是务实是中国和西方思维和行为方式的根本。
陈泰元老婆怎么也算是陈光宗继母(?),新媳妇就敢颐指气使,连饭都不给吃饱?还好死的早。农村的婆婆厉害我是有耳闻的,奶奶就给我讲过她的婆婆,甚至后来接过钥匙的哥嫂,都是刁蛮厉害的角色,农忙时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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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也讲务实的,指南针用来看风水,是为了家族发达嘛,火药做爆竹是为了驱鬼,求平安嘛,都是为了过好日子嘛。中国官场务虚,那是政治制度的原因,这样的专制,当官的不是老百姓选举,是上面委任,他只要拍好上面马屁,骗过上面就能升迁,不须考虑老百姓的感受,当然就要搞形式主义了。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2 07:15:44 +0800 CST  
@陈沫2014 2016-09-02 07:16:35
纪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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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年史就是个流水账
楼主 顾心渭  发布于 2016-09-02 09:16:02 +0800 CST  

楼主:顾心渭

字数:305529

发表时间:2016-08-09 14: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0-03 20:24:18 +0800 CST

评论数:36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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