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重返中世纪》——为纪念五四运动一百周年而作




(二)

此时,海魔正带领亲兵逃向弟岛东南端,他们抬着那两百多只金属筒。海盗们不清楚这些圆筒究竟是什么,有怎样的性能,摔到地上会不会爆炸?遇到明火会不会释放毒气?种种顾虑之下,只好几个人抬一只,轻拿轻放,万般小心。一路如此谨慎,行动自然不快。
上岛时,海魔倾巢出动,一万多人席卷弟岛,现在还剩下不足两千人。但为了得到这个千年宝藏,海魔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全铭真已经预料到会从这个向脱逃,早就亲自率领一路船队,贴着海岸线远远绕过来,正遇上接应帕拉塞苏斯的海盗船队。全铭真无暇等待援军。二十艘爱教海军缴获的舰船扬起帆,水手们摇动明轮,向来船迎上去。对面的海盗船也摆开战斗队形,大批海盗冲上甲板,刀剑在手,单等船只相接时跳舷格斗。
“船数相当,咱们一对一,谁也不能放过去。”全铭真喊道。此时,还完全不知道帕拉塞苏斯在弟岛干了什么,只想着全歼当世最大的海盗团伙,立下不世奇功。
海军船只排成一个弧形,拦住海盗船。一时间,空中火箭乱飞,火炮怒吼,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海盗船不顾损失,拼命向这条封锁线上冲击。不一会儿,双方就有几只船燃起大火,士兵和海盗在被火焰和浓烟围困的甲板上扭到一起。
“去,帮他们把船抢过来。”此时,帕拉塞苏斯已经来到海滩。眼看着远处海面上发生的激战,他焦急万分。如果差上几个小时,他们就能安全离境。无奈他们并没有船,大批海盗干脆跳入大海,口衔兵刃游向海军船只。此时海盗们只有一个信念,冲过去,抢船,逃入大海,那才是他们的家乡。
一只海盗船凶猛地向全铭真坐船撞过来。轰!喀嚓!两只船插在一处,一个大汉从海盗船上跳过来,正是冈萨雷斯。全铭真挥剑和他战在一处。在他们身边,海盗和海军士兵拥在一处,将两船铰合在一起的甲板变成角斗场。
自从海魔入侵后,这是双方打得最惨烈的一仗。从下午鏖战到深夜,从阳光下杀到火光中,三十多条船在海面上统统燃成巨烛,将方圆几公里的海面映得一片通红,被血腥吸引来的鲨鱼在海面上寻找着丰富的食物。包括全铭真在内,一千多名临时征召的海军将士全部在这里遇难。
直到午夜,当战场上终于沉寂下来时,帕拉塞苏斯身边的海盗也只剩下了几百人。他们团团围坐在那些金属筒周围,个个都象抽去筋骨一样。更为可怕的是,海面上已经没有一条船可以航行了。
几个粗壮的海盗爬上岸,不顾满脸血迹,围着帕拉塞苏斯。为首一个指着那些圆筒,大声喝问:“老板,这些也能当武器?你拿到的情报准不准?”
几十年了,还没有部下敢这样当众喝问,看来人心已经彻底焕散。“这不是武器是什么?莫非你懂它们是什么?”帕拉塞苏斯恼羞成怒,挥刀向对方砍去。那个海盗早有防备,一步退出刀锋的范围,大喊道:“你被人骗了!害我们兄弟在这里吃苦。”
一时间,几十个海盗围上来,要找帕拉塞苏斯算账。支持海魔的亲信挡在他面前。最后这批残存的海盗就在这里分成两派,你死我活的拼杀起来。
为时近两个月的海盗入侵,似乎就要在这里落幕。剧中人谁都不知道,这只是一出波澜壮阔的长剧的序幕。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3-28 08:24:58 +0800 CST  
奇怪,不知道什么敏感词,下一段发不出去了。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3-29 05:00:35 +0800 CST  
(四)


赤身裸体的奥德里奇被御前侍卫仔细检查过,全身冲净,再换好觐见服,即便是犯人,也要衣装得体才能觐见教主。这些程序完成后,侍卫用洪亮的声音向他宣告:
“天人合一、众生普济、百教汇宗、万民领袖,奥姆真理教第三十七圣教主巴达察里亚传谕召见。”
自从教会宣布将奥姆城背后的主峰打造成圣像,作为教徒的修行功课。从那以后,历代教主都没给圣像的峻工规定时间。这个工程要依山势连挖带凿,修成一尊盘膝坐像,并在山腹中挖出巨洞,作为中枢办公场所。修筑圣像是为彰显信仰,重过程不重结果,难度越大越好。如此宏大的工程必须要考虑山体构造。然而地质科学早就被清洗,于是,这个工程干了九百多年,其间塌方、滑坡不计其数,尸骨或埋于工地,或火葬升空。工程总体设计也一变再变,前面的劳动成果经常被整体废弃。
直到三十年前,由于真理纪元千年大庆将至,圣像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教主才草草圈定最后几处设计方案,要求在真理纪元1000年四月峻工。五月十五日是奥姆真理教在日本夺权的纪念日,真理时代自那天肇始。届时,真理教要举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庆典。
虽然迟迟没有最后完工,山体里许多设施已经边建边用。几百年间,陆续有中枢机构进入圣山。如今这里已是城外之城,常驻的官员、军警和服务人员将近二十万人。延山依水,官衙、礼堂、宾馆数不胜数。
巨像的两只眼睛也已经凿成,右眼瞳孔后面是教会最高议事堂,左眼瞳孔后面是教主的办公区。此时,真理教第三十七代教主巴达察里亚就站在巨窗后面,俯瞰着圣山平原。他来自加里曼丹大教区,面目黝黑,身材不高不矮,长着一副很难让人敬畏的平庸面孔。如果换上普通教士服,可能会被当成最高养成院的更夫。
四十岁那年,第三十六代教主萨帕塔御驾亲征。在一场势均力敌的海上混战里毙命于万顷波涛。这个消息与东海叛军的突击队一起到达奥姆城。巴达察里亚永远忘不了那个悲凉的夜晚:在近千米的麻原圣像瞳孔后面,教会高官们围在会议桌周围,茫然地看着教主阵亡的凶讯。奥姆城方向烈焰冲天,叛军突击队引爆了护教禁军火药库,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间回响良久。
当晚,最高会议立刻推举出第三十七代教主,填补权力真空。奥姆城里很多人已经在盘算如何倒戈,因为东海大师一派高举的也是奥姆旗。
按照教会法规,每任教主在世时,都要安排出十位继任人选,并依次排出顺序。一旦教主意外死亡,便由第一顺位人继任代教主,以此类推。当时,巴达察里亚主管各级教会学校事务,仅排位第九,甚至远低于曾经排位第五的东海大师。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个荣誉,但在那天晚上,一个个继任者寻找各种托词避不出任,残破的教会大权竟然从几层楼上,跌到他的肩头。会后,巴达察里亚第一件事便是让妻儿远走他乡。自己或为真理教陪葬,希望他们少受伤害。
没想到,世界各地实权派高官大多赞同巴达察里亚出任新教主。他性格软弱,没有什么明确主张。他们可以拿他作挡箭牌,干自己的勾当。那些在萨帕塔时代不得志的低级官员也迅速发现了他的价值,出兵勤王,打出拥护教会正统的旗帜,名正言顺地组成新的权力集团。东海大师过于偏激,他们拿不准这个人上台后会做什么,那么就还是拥护自己熟悉的体制吧。
这些人在平叛战争中不断获胜,同时也在教会内部权力斗争中步步胜利。及至战争结束,奥姆城的权力架构已经焕然一新,巴达察里亚则是他们拥戴的共主。
不过,自登上至尊高位起,这个优柔寡断的人就没把权力抓在自己手中,由一批人的傀儡变为另一批人的傀儡。巴达察里亚很少有机会干自己想干的事。今天要做的,是他有数几次自发行动之一。
一般情况下,教主不必审问犯人,下面自有稽察队、治安军或宗教法庭审理。但今天这个犯人的重要性显然在所有重犯之上,巴达察里亚不想让任何机构插手,甚至,下面的官僚机构对此人的纪录越少越好。
奥德里奇本来是中央养成院的学者,三十年前被赶出首都后,还是头一次回到奥姆城。宽大的觐见厅里,两名侍卫退到旁边,站在可以一步挡在奥德里奇身前的位置上,虽说这只是一个文弱老人,但他们不敢冒让教主受伤害的风险。再往远处,还有几名贴身侍卫游走着,不时从巨烛上剪下一截灯芯,或者端茶送水。
巴达察里亚亲自将一杯茶送到奥德里奇面前。“老朋友,庆祝我们的重逢吧。”
奥德里奇不客气地端起茶杯,细细地品着。“老兄真是修成正果,有耐心喝这种教士饮料。四十年前我们同窗时,常到街上去偷着喝古柯叶汁、嚼槟榔、恰特叶子。怎么犯禁怎么做,哈哈。”
这些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麻醉品。“是啊,一晃四十年了。”奥德里奇的话勾起巴达察里亚的怀旧之情。“那时我们坐在校外高坡上,看着圣山工地,大骂这个工程如何劳民伤财。没想到今天我们却以这种身份,一起坐在我们指责过的地方。”
想当年,这两个人是真理教会中央养成院的同学。“当初我们在奥姆旗下宣誓,毕生为教会尽忠,仿佛昨天才发生。”巴达察里亚还在回忆。
“教主大人,你把我万里迢迢弄过来,不是为了叙旧吧?
巴达察里亚微微点头。“你肯定知道我的意图,而且一路上曾经权衡过利弊。现在你告诉我,是否准备说出魔鬼之舱的位置?”
两个人互相凝望着对方的眼睛,作着意志上的较量。“我不明白,如果你想得到这个情报,完全可以安排最下级的稽察队审讯官,他们掌握着一百种刑讯方法。”奥德里奇反问道。
巴达察里亚厌恶地摇摇头。“我不是那种凶徒,我把你请来,是想请你听听我的看法。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就对全人类的前途负有责任,一言一行都在千斤重担下完成。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对人类还有起码的责任感,你应该把它的位置告诉我!”
“愿闻其详。为什么我不讲出这个秘密,就是对全人类不负责任?”
“我知道你的理想。”巴达察里亚绕过桌子,拍拍奥德里奇的肩膀。这个动作让两个侍卫的心提到了喉头。“我只想提醒,你和同党是一批没有行动力量的人。你们没有军队,没有地盘,甚至没有足够的钱和人手。一旦你们挖出魔鬼之舱,只能给世上的野心家提供机会。那些人考虑的只有霸权,一路上你见识了帕尔哈蒂的手段,世上象她这样的野心家还有很多。如果让他们参透魔鬼之舱的秘密,除了下一场世界大战,除了亿万生灵再遭涂炭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
巴达察里亚望着奥德里奇,看表情,后者似乎被他这套说词震动了。巴达察里亚继续劝道:“相识多年,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不好争斗,厌恶杀戮。我能坐在这里,并非玩弄了多少权术,完全是形势所至。内心深处,我仍然是当年那个学者和修士。换个位置考虑,现在,世界上还有谁比我的位置更高?我还需要再争什么?夺什么?当然不会,我只希望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你真以为科学家园对现存秩序的破坏能造福人类吗。不!我看到的只有杀戮和战争,只有无辜人民的鲜血,他们要为根本搞不清楚的思想去牺牲。不,这些我不愿意看到。而你,一个见到死尸,几天吃不下饭的人,真愿意为一些空洞的原则,把人类推向另一场世界大战吗?”
奥德里奇木然地坐在那里。他不开口,证明这些话在他心里确实产生了震憾。巴达察里亚坐下来,慢慢啜着清茶,他要给对方一个充分的转变时间。
终于,奥德里奇有了反应。“其实,魔鬼之舱就在圣山。”
“什么?在这里!”
“是的,就在你的密室里啊。”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3-30 08:51:24 +0800 CST  
(二)

如今,海魔团伙中最安全的一群人,远在千里之外的莫里奥里岛上。
在主岛,海滩上建起一片低矮的木板房,虽不舒适,但足够遮风挡雨。外面用铁丝围成一个院落,老人在那里晒太阳,妇女在晾晒衣服,磨制谷物,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
铁丝上布满倒刺,外面还建起一座高塔。一个持着火枪的汉子站在上面,还有几个人在铁丝网外监视着院子里人们的活动。一切都说明这是座露天监狱。天亮之后,这里的精壮男人都要排队出去干活,换取里面所有人的食物。
露天监狱外面还有一座新建筑,海盗们游蹿各地,还没过这种建筑。它是长方型的教室。屋子一面镶着黑板,一排排桌椅整齐地排开,从六岁到十四岁,海盗群落里未成年的孩子们坐在那里,望着黑板。上面画着太阳系示意图,每个星球旁边都标着它的名字。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排书柜,里面摆满了图书。
外面操场上,另有十几个孩子排成一队,在顿堆次仁的带领下开始慢跑。顿堆次仁一边跑,一边提问。
“长跑开始后五分钟内,人体主要的能源是什么?”
“三磷酸腺苷!”( 本章注释 )
“长跑十五分钟内,人体主要能源是什么?”
“肝糖!”
这些名词究竟指什么东西,顿堆次仁也不十分清楚。几百年来,他们这群人就是靠死记硬背,顽强地记忆着古代遗留的一点科学知识。
“十五分钟后呢?”
“脂肪!”
在岛上东躲西藏一段时间后,这五个奥德里奇的徒弟被新的占领者解救了。现在,这里是他可以自由呼吸的世界。不仅不用在学习科学时瞒着任何人,还可以把这些知识教给孩子们。
埃拉托娜投降时,占领者向她发出恫吓,他完全不需要这些活口,尤其是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家眷。这把埃拉托娜吓得够呛。然后对方又告诉她,如果海盗中间有什么可以作为条件交替的话,那就是这些孩子。他们必须与成年人隔离,集中在一个地方。他们将得到良好的食水、舒适的住宿条件,还有医生看护。条件是必须读书学习!其他人则要软禁起来,参加劳动。
埃拉托娜有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也留在岛上。这个意外的条件触动了一个母亲的软肋,她马上就答应了。
在占领者监押下,海盗们建成了住宿学校,几十个年龄不等的孩子住在里面,他们都不识字,统一编入一年级,三名教师分别让他们识字、作算术、学习简单的自然常识。
同时,占领军还漫山遍野围猎野兽。一个月功夫,所有豺狼虎豹都被消灭干净。孩子们可以到附近树林里玩,不用担心被狼叼走。占领军还收集了许多完整的兽皮,制成衣帽和靴子。
这两件事在真理教的世界里都是死罪,但这些人根本不在乎,在远离人烟的小岛旁若无人地做着。看到孩子们的笑脸,埃拉托娜对他们产生了好感,但她一直担心,这种生活会不会突然结束。因为海魔成功后,就要返回这里。
这天,这群人的首领,那个身材很高的东方人来到软禁区,带来一个能够让埃拉托娜放下包袱的消息。弟岛遭遇海禁,帕拉塞苏斯和他的所有同伙都无法逃脱。
“这就是你的计谋?调动教会海军把他包围,你怎么办到的?”埃拉托娜和此人相处多日,已经完全被他的深谋远虑折服。
“说来很复杂,索性就不说了吧。还是那句话,结果证明一切。”来人自信得莫测高深。
“风啸尘先生,帕拉塞苏斯在东大洋各岛屿上还有一些宝藏,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带你去取。”
从第一次接触,风啸尘就把名字告诉埃拉托娜,他完全不怕她跑出去透露消息。不过,埃拉托娜这话倒有点出乎风啸尘意料之外。
“你抢了他三分之二的钱库,他在其它岛上还有三分之一,都是我经手的。”埃拉托娜就是这个群体的财务主管。
“你不心疼吗?”
“不,我已经明白,他不是旧人的救星,你们才是!”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3-31 07:09:53 +0800 CST  

(二)

有生以来,苏吉拉纳第一次在病床上躺了十二天之久。
这期间,苏吉拉纳时醒时睡,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时候,有好几次他想爬起来,找谁打听一下弟岛那面的战况,但不知怎的又睡过去了。或者,他觉得自己仍在弟岛指挥战斗,金子淇就在身边安慰他。
由于连续作战,身体疲惫,抵抗力下降,苏吉拉纳患了感冒。以他的身体素质,本不是大事。但接下来被军医放掉近一升的鲜血,令他元气大伤。
好在被抬到珊瑚城后,那里的军医看他昏迷不醒,不敢妄动,只让稽察队员给他喂流食,细心看护。这样,刚满26岁的苏吉拉纳从鬼门关上爬了回来。
第十三天早上,苏吉拉纳忽然觉得精神振奋。他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清爽,穿戴整齐,坐下来准备享受自海盗入侵以来第一顿正常的午餐。“今天几号了?”他问旁边的卫兵。后者报出一个日期,苏吉拉纳吓了一跳。
“您躺了十二天了!”
苏吉拉纳忽然意识到,身边少了个形影不离的人。“阿尔弗雷德?他去哪里了?”
“他被……”
一个稽察队员突然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队长,总督召开大教区军政联席会议,请您务必参加。”
“联席会议?”苏吉拉纳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词的意思。
“听说弟岛那边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两个稽察队员表情黯淡。苏吉拉纳转不过弯子。他的心情还沉浸在大胜海魔的欢欣之中。
苏吉拉纳走起路来,腿脚还有些打晃。他在卫兵帮助下来到会场。只见全宁梓颓然地坐在中间,一个陌生人带着几名军官,占据了主持的位置。他是南方大教区海军总指挥马斯里亚姆。“你就是这里的稽察队长?”马斯里亚姆语气狂傲。
“是我,有何见教?”苏吉拉纳压抑下本能的抵触,这里出了什么事?他要先弄明白。
“有何见教?你们大教区稽察队完全失职!马斯里亚姆腾地站起来,将一叠调查报告扔到苏吉拉纳面前。这些报告都是刚刚交上来的,还散发着墨水的气味。苏吉拉纳拿过来略略一看,脸色立刻大变。“这些资料准确吗?”苏吉拉纳几乎是本能地反问道。
“什么?准确吗?你在对谁说话!”马斯里亚姆青筋暴露。”二十年前我也干稽察队,拿红卡。瞧,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搔痒红肿、脱发、窒息而死,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你作为稽察队长会不知道?那群海盗不知在弟岛翻找什么,结果挖出魔鬼废料,导至魔气外泄。现在整个弟岛都是灾区!”
“那……你准备怎么办?”苏吉拉纳毕竟不是老练的政客,他这一句话,等于宣布自己也认同马斯里亚姆的观点。
“海禁!此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弟岛四面环海,正好便于包围,我的人已经到位,但还不够。我已回复本教区,还有附近大教区,要他们再加派两万名海军和一千条舰船,务必将弟岛四面围住。按照规定,世界各地港口都不接纳来自弟岛的任何船只,看见到一条击沉一条,让大海和时间去化解魔气。”
“你有什么资格擅自发布命令。”苏吉拉纳大惊失色,拍案而起。这个命令的份量他太清楚了,一旦实施,等于把弟岛从人类的世界里抹掉。忽然他意识到,最该在这里说话的那个人,现在却一语不发。 “全总督,您怎么能让他在这里发号施令。”
全宁梓似乎疲惫到眼皮都抬不起来。“苏吉拉纳,他说的是对的,魔气外泄只能海禁,不然,兄岛立刻要遭殃。我们海军又没有船了,只能靠他们来执行。”
“总督,您……金子淇回来了吗?她还在弟岛那里吗?”
全宁梓没想到,苏吉拉纳居然关心起这个女孩。“她没回来,那里还有不少官兵。但是我无法循私,海禁必须立刻开始!”
苏吉拉纳冷汗直冒。他撤退前,封锁已经打开,很多兄岛这边的高级军政官员都冲过去,清剿帕拉塞苏斯,解救自己的亲人。如果海禁已经开始,这些人都会陷到那里。“或许……或许,不一定非要实行海禁。”苏吉拉纳精神崩溃,面向马斯里亚姆,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将军,史书上有关魔气外泄的记录,并没确切地说它如何致命。也许魔气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样厉害,也许沾染上魔气的人可以治愈。我们需要真凭实据。不然……”
马斯里亚姆将一本《朝阳启信录》拍在桌面上。“这上面讲过的真理,还需要再去验证吗?”
历史上最后一次圈禁,也发生去今两百多年前。现在的人们只能通过记载,大致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那些被圈在禁闭区的人知道大难临头,会不顾一切向外冲,逃避魔气的威胁。执行圈禁任务的军队必须象对待最可怕的敌人一样射杀他们。其实,这次会议开始前,马斯里亚姆的海军就已经在进行海禁。
这一切都发生在苏吉拉纳昏睡在床的时候。
知道多说无益,苏吉拉纳走出会场,寻找部下,这才发现,当地局势已经大乱。无奈间,他被爱教海军带到一只军舰上。军舰拨锚扬帆,开向海峡中段。这只军舰属于南方大教区海军。苏吉拉纳被安排在这里,完全是一种形式上的需要,他是此时兄弟群岛教区幸存在海禁区外的最高官员之一。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1 09:07:11 +0800 CST  

(三)

愣了几秒钟,巴达察里亚恍然大悟。原来,《科学魔鬼器物实录》每隔几十年就要重新编写,删除在现实中已经清扫干净的违禁品,避免后人见到记录,生出好奇。但是,所有删改前的版本都保留在教主手里。万一有人挖出难以识别的魔鬼器物,一教之主会作最后的辨认。教会认为,只经过层层璘选的教主,才有足够的意志力不受魔鬼引诱。
巴达察里亚苦笑一声。“我那些只是文字记录,只要保存在我手里,它们就不会变成实物为害人间。”
奥德里奇点点头,又摇摇头。“与世人传说相反,据我调查,科学之舱里也没有任何超级武器,只有过去科学成果的文献资料,它们不会招致灾难,只会丰富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也许,埋下他的人和你我一样厌恶杀戮,所以他们并没有埋藏武器。”
用缓慢踱步的方式,巴达察里亚掩饰了心中的狂喜。是的,奥德里奇知道,他真得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只是诈术,现在,盘绕心头二十年的谜团快要解开了!
四十年前,这两个人是中央养成院的同学,毕业后一起留校执教。《朝阳启信录》分圣、理、律、史四卷,普通人只能通过其中的《史卷》去接触历史。而在中央养成院里,还保留着一些上古文献,可以从那里得知些许历史的真实信息。
巴达察里亚与奥德里奇都痴迷于这些历史文献,然而,一份资料,两样解读。巴达察里亚读过这些文献,对教义更为虔诚,奥德里奇却看到了科学文明存在时的伟大过去,秘密加入科学家园。从此,巴达察里亚平步青云,奥德里奇的公开身份则一直是养成院教师。
巴达察里亚登基后不久,奥德里奇忽然向老朋友提出申请,他要搞清魔鬼之舱的秘密,为此,要去稽察队阅读几百年前有关科学家园的案卷。巴达察里亚知道老友痴迷历史,就给他开具证明信。拿着这个文件,奥德里奇得以进入稽察总队,翻阅那些尘封的案卷。
原来,科学家园创始人吴兴川将桥本整理的科学文献埋藏后,把地址的经纬度分别交给两个人秘密保管。由于始终没找到复兴科学的时机,这两个数字就不断在组织中的高级秘密人员中传续。由于战乱和组织遭到破坏,两个信息在第八代教主秋田章之后的某个时刻从教会记录里彻底遗失。
几百年后,科学家园领导人想找回这个遗失的地址,但始终没有结果。奥德里奇入会后,他们忽发奇想,或许从官方档案里能够找到线索。于是,奥德里奇便利用公开身份去研究案卷。重点是第八、第九代教主在位时,稽察队调查的重大魔媒案件。包括审讯记录,搜集到的物证,各种隐晦的符号和密码。他们相信,稽察队虽然有这些第一手资料,但尘封多年,今天这一代稽察队员,已经不能从那上面挖掘出答案。
经过长达一年的反复推敲,比对,解码,奥德里奇成功找到了埋藏地址的经度,但那个纬度却怎么也找不到。预感到自己行将暴露,奥德里奇便人间蒸发。巴达察里亚已经成为教主,平日事务繁忙,对老友的举动原来并不关心。他这一失踪,巴达察里亚知道不好,连忙来到稽察总队,查看奥德里奇调阅档案的记录。凭着他的聪明,大体猜到了奥德里奇在寻找什么。于是立刻下达了全球秘密通辑令。
事情过去了二十年,奥德里奇早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在偏远的兄弟群岛栽了跟头。
“如果只是文献的话,那更好啊。你我都是历史迷,不妨取出一看……”
就在这时,两个侍卫忽然闻到一丝焦糊的气味。不对,这是火药燃烧的气味。两人马上去寻找气味的来源,他们一离开,把正在对话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巴达察里亚问道。
“好象有引信被点燃。”一个侍卫回复道。这么一说,两个鼻子不灵感的老人也闻到了火药味。这可是教主的房间里,这太不寻常了。立刻,他们发现,气味来自屏风后面。
“好象是药捻,你保护教主,我去看看。”一个侍卫说完,迅速跑到屏风后面。一个平时服侍教主的贴身护卫正站在那里,蓝烟从他背后冒出。
“你在干什么!”侍卫一边喝问,一边试图推开他,看个究竟。中年男子也不是善茬,连扣带扭,挡住了侍卫。这一下全都明白了,不过,侍卫都不能带兵刃进这个房间,他只有徒手制服对方。“有危险,带教主大人离开!”
另一个侍卫反应极快,把桌布拉下来,蒙在巴达竂里亚的头上,推着他往门口走去。没人去管奥德里奇,他马上卧倒在地,钻到桌子底下。
轰!热浪把厚厚的桌子掀翻了,奥德里奇耳朵里嗡得一声,昏迷过去,但很快醒了过来。摸摸浑身上下,竟然奇迹般地没有一点伤,厚厚的橡木桌面挡住了纷飞的碎石。
机会千载难逢,奥德里奇迅速爬起来,踉跄着摸出去。周围一片浓烟,根本看不到其他人。还好,他凭借记忆找到了门,奥德里奇不辨东西南北,只捡人少的地方走。
教主办公区属于禁地,侍卫都很少来,根本没人想到这里会遭遇袭击。奥德里奇路上只遇到几个侍卫,看到他身上高贵的觐见服,只当是教内高官,不敢多问,从他身边绕过去,跑向事发地点。
就这样转来转去,奥德里奇来到一个升降井前面。这是一口人工升降井,平时由几个大汉用滑轮将升降篮提起或降下。此时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粗大绳索绷得紧紧的,没有人力,就无法开动。奥德里奇往下观察,不知从何着手,正想转到别的地方碰碰运气,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此处距教主办公区已经很远,嘈杂的声音传不到这里,周围一片安静。突然有个人出现在背后,奥德里奇的惊惧可想而知。他回过身,只来得及看到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要逃就别出声!”
说完,那人伸出一只胳膊,拦腰将奥德里奇扛了起来。老人虽然瘦弱,也有几十公斤体重。此人竟象扛一个孩子那样轻松。只见他纵身一跳,向黑洞洞不知几许深的升降井里直落下去,另一只手抓住升降井里的绳索,带着奥德里奇一起没入深井之中。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2 08:51:23 +0800 CST  
(四)


海峡里薄雾袅袅,波涛不惊。在苏吉拉纳对面,就是真理教历史上面积最大的天然牢狱!此前最大规模的海禁,目标是玉山中教区,只有三万多平方公里。弟岛是那里的五倍以上!
坐在南方大教区的舰船上,苏吉拉纳只有一个想法,金子淇闯出来没有?当初病得昏迷不醒,如果不是这个女孩子作出决断,让稽察队把自己送到珊瑚城,现在他也会陷入那个牢狱当中。前后可能只有两三天时间。
南方大教区的海军本来是奉命剿匪的,前锋舰队驶到兄弟海峡时,正好听到魔气外泄的传闻。兄岛这里一片恐惶,纷纷要求他们挡住对面冲出来的人。马斯里亚姆当机立断,开始了最初的包围。他知道,如果不严格圈禁弟岛,那里有人逃到南方大教区,把魔气带到那片大陆上,后果不堪设想。
一天、两天、三天、几百艘海军排成一字阵,左右两船相距五百米,组成牢固的封锁线。船头一律面对弟岛,射击任何来船。苏吉拉纳望着偶尔发生的冲突,脑子里一片麻木。自己这些天在弟岛上耽精竭虑,对抗帕拉塞苏斯,颇有小成。他多少还有报功受奖的心理。现在玉石俱焚,他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用途。这里没有任何人听他讲述在弟岛发生的事情。那里的每个人,不管是海盗,还是一名小教区的区长,都成了全人类的敌人。当突围船只被击沉,难民漂浮在海面上时,海军官兵还要一一射杀,不留活口。
甚至,因为不知道什么叫魔气,没人敢去收尸,任凭它们漂浮在海面上,最后被游过来的鲨鱼吃掉。
苏吉拉纳不用作任何事,海军只需要他坐在军舰上,以当地官员身份见证海禁行动。苏吉拉纳躲在船舱里,不敢看外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苦苦检索着脑子里记忆的那几章《朝阳启信录》,当然,找不到任何答案。
只有身献苦难,才会思考行为之正当。这是哪位教士讲的道理?似乎这才是最有用的。自己年轻气盛,仕途顺利,是否就因此行为不检,才把噩运带给了身边的人?是的,我怀疑过杀生罪是否成立,我对旧人过于宽容,我对再生案手下留情,甚至还纵容穆塔里甫发明那种杀人器具。是否因此,我已经犯了再生罪?,苍天有眼,终究让这些惩罚降落在我身上。
我不是合格的真理教徒,不,我已经走到了异端的边缘。也许,我在弟岛已经犯下不少戒命。就象新手扔出回环刀,总会砍到自己身上。
人有办法解决问题,就会把精力放到行动上。苏吉拉纳的心被一刀刀剖开,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呆在船舱里胡思乱想。
苏吉拉纳瑟缩在狭窄的舱室里,度日如年。第六天清晨,当他和南方大教区海军舰长一起踏上舰桥时,不幸的阴影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海峡那面,一艘民船从淡淡的雾气中驶过来,破旧的船身在人们的视野中越来越大。甲板上的海军士兵好象是看到魔鬼从对面低头扑来,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比见到海盗还紧张。
“慌什么,各就各位。准备火箭!”舰长大喝一声,一只只涂好燃料的箭被搭在排弩上指向来船。桅杆上的旗手向对面打出信号,命令对方立刻返航。这是现在最人道的措施。只要禁区里的人不试图冲出来,他们也不会冲进去。
不一会儿,民船打过来信号,他们认为船上无人受魔气影响,请准与放行避难。船上还载着一个中教区的税务官,愿以官职担保。“狗屁!”舰长冷笑一声。“那里现在还有什么官员,统统是被传染的病人,一个也不许放过来。”
两条船一冲一堵,相互变化着航线,象是小孩子在作游戏,最后形成平行相持的局面,并肩在海峡中间由西向东行驶。两船船舷相距不足百米。海军士兵们个个神情紧张,握着弓弦的手在颤抖,他们不知道魔气可以在多大的距离上危害别人。对此,身为魔鬼器物专家的苏吉拉纳也提不出什么参考意见。最后一次圈禁还在两百多年前,谁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合适。
海军士兵尚且紧张如此,对面的难民可想而知,那条船的甲板上早已经乱作一团,不时有人在互相推挤中堕下海面。想来是连续几天在巨大的恐慌中度日,难民的精神早已接近崩溃。一百米之外,哭喊声、哀求声飘荡过来,不绝于耳。
无论教阶还是军阶,苏吉拉纳都高于那个舰长。但这丝毫没有用处,脚下是南方大教区海军舰只,身边是南方大教区海军士兵。他只能用请求的口吻向那个舰长说道:“请千万别开火,让他们返回弟岛就行了。”
“那要看他们识不识趣,”舰长冷笑一声。“如果他们硬闯,你总不能让我的士兵也被魔气伤害。您是稽察队长,应该知道其中利害。”
就在这时,苏吉拉纳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出现在难民船甲板上。金子淇穿来绕去,将一个个濒临崩溃的难民劝下船舱,似乎是要以免她们疯狂起来向海里跳。她身边还有一些学生。是的,是他们,苏吉拉纳认识那群孩子。
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身边的士兵、海浪、一切一切都不存在了。苏吉拉纳死死爬住栏杆,木制船栏被他的指甲抠下碎屑,落在脚边。他就这样看着、看着……最后,天与海也都不复存在。只有那个美丽而又令他心碎的倩影,充满了他的视野。
终于,金子淇也看到了他。她在甲板上呆住了,然后便扶在船舷上,向他这里喊着什么。苏吉拉纳看不清她的表情,听不到她的声音。
终于,金子淇知道这没有用,不再喊话,身影一动不动。苏吉拉纳知道她在盯着自己,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能想象着她有多么愤怒。仅仅两天,他们就得天人相隔。
突然,绝望的难民船扬帆转舵,径直向军舰冲撞过来。看样子对方要破釜沉舟,闯出一条生路。
“放!”早就严阵以待的舰长立刻喊出口令,一只只利箭带着火焰向难民船飞去,向苏吉拉纳心中的至爱飞过去……
苏吉拉纳猛地转过头,从海军士兵中挤过去,逃回船舱。他找到一间远离船舷,没有舷窗的小舱室。在这里,他可以听不到鼎沸的人声,看不到凄惨的场面,他可以逃避一切。他开始静坐,念经。他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履行这些教徒的义务。以前他总是想,稽察队事务繁忙,至于个人的宗教修行,等有时间再做吧。现在看来,这是大错特错。
时间无声无息地逝去。舰长走了进来,将一份刚刚草拟的报告放在苏吉拉眼前,让他签嘱。报告上称,真理纪元999年某月某日某时,南方大教区某海军舰只在兄弟海峡中段发现一只难民船,对方试图冲击封锁线,现已被击沉。
苏吉拉纳呆呆地望着报告,既不动,也不发一言。仿佛失去了灵魂。舰长发现苏吉拉纳此时已浑如一具木偶,便把报告放在那里,退了出去。
舱室墙上,麻原章晃的圣像挂在那里。他的眼睛仿佛穿过千年时空,冷冷地注视着苏吉拉纳,要看出他心里一丝一毫的不忠诚,然后把它们剜出来,丢进大海。这样才能留下一个完美的人,一个至善的人。
“人生大事,在信与修”。我的信仰动摇已久,是不是因为这个,命运才要夺走我最爱的人?
悲痛欲绝之际,只有心目中永恒的事物,才能稍稍压抑住穿透肺腑的痛。
苏吉拉纳离开座位,颤抖着向麻原章晃的画像跪了下去。


本章注释:小说中,记录着科学术语的古代语言都被禁止。理论上讲,新一代科学人只能使用教会语言重新编制科学术语。但这样一来,不仅创作时工作量极大,而且读者不容易对位理解。所以忽略不计。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3 08:54:10 +0800 CST  
二卷·修信之路


第一章:斩首行动







(一)

真理教掌控环宇,中央机构十分庞大。主管教务的教士团,主管行政的民事院,审理世俗案件的常任法院,治安军总部,中央养成院等机构都设在奥姆城。爱教军总部、稽察队总部、审理宗教案件的教会法院则放在五公里外的圣山。后三个机构的工作,教主要随时过问。
爆炸发生后,常驻圣山的最高官员里,全球稽查总监,祖鲁武士后代玛辛加最先反应过来。当时,他正在圣山腹中自己的办公地点主持稽察队会议。听到爆炸声,走到宽大的阳台上循声望去,正好看到硝烟从巨像左眼处冒出来。
玛辛加立刻中断会议,带着十几名稽察高官沿着梯井一圈圈往上跑。这一跑就显出功力高低。等到玛辛加跑到梯井末端的升降井跟前时,周围只剩下四、五个人紧紧跟着。
在这十几分钟路程里,玛辛加不光奔跑,还在清理思路。刺杀圣尊?会是谁作的?自己该怎么办?等跑到升降机门前时,玛辛加已经理出了思路,立刻给身边的部下作出布置:“伊斯梅尔,把奥姆城里所有新实智光的弟子都动员起来,随时候命。马查多、莱瓦,你们分别去找教会法院院长,民事院长,爱教军总指挥,中央养成院校长。如果他们已经在路上,就派人保护他们到教主特区!严防有人针对他们搞刺杀。”
圣山里面,自麻原圣像颈部以上划为教主特区。即使高官显要,没有教主允许也不能上去。颈部四周凿成直径三百多米,高下约三十米左右的圆柱形垂直崖壁。绕着颈部的外壁打造出二十口升降井。所有人员和物资都必须经过里面的人工升降梯才能被送到教主特区,这些升降梯又由人工绞盘在上面驱动,必须十几个人一起提拉,两三个人根本无法操控一架升降梯。
所有这些设计,都是为了将刺客突袭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没人会想到刺客能在这重重保护下,从教主特区内部发动袭击,救援力量一时反应不过来,姗姗来迟。
玛辛加站在下面的井口处,猛摇升降梯的铃,提醒上面的人转动绞盘。升降梯没有动,却有几个缠头裹脑,长袍拖曳的侍卫军官挡在升降井口,为首一人向他躬身施礼:“总监大人请停步,圣尊并没有召见您。”
“废话,圣尊当然没召见,我是来护驾的!”玛辛加喘着气,怒冲冲地吼道。
“禁卫军正在保护圣尊。没有奥塞伊元帅的命令,我们不能放您过去。”纵使发生了这样百年不遇的事情,侍卫军官依然语调稳重,声音轻缓。
“可这是突发事件!”
“正因为是突发事件,才更要保持这里的秩序,以防有人趁乱生事。”侍卫军官棉里藏针,分毫不让。
“你……”
在圣山这一亩三分地上,禁卫军总指挥奥塞伊元帅握有绝对控制权。就是眼前这个级别更低的侍卫官,也有绝对的权力把他卡在这里。玛辛加只好强吞下一口怒气,问道:“那好,奥塞伊元帅现在正在里面指挥吗?告诉他,我们来保护圣尊。”
“唔……我们也正在寻找元帅!”侍卫军官为难地回答道。
为显示超脱和高雅,禁卫军中负责直接保护教主的那批核心侍卫都不着军服,而是穿着修行服装,打扮得象一群教士。望着面前这几个貌似仙风道古,实则外柔内刚的核心侍卫,玛辛加知道无法硬闯,只好耐心等待。开始,他以为圣山内部道路复杂,奥塞伊元帅如果刚才办理其它的事,一时到不了这里也可以理解。但又等了十几分钟,奥塞伊仍然没有露面。玛辛加不耐烦了。
“怎么,你们那个元帅还活着吗?圣尊现在怎么样啦?这么久,如果奥塞伊再不来,我只能硬闯了。圣尊身在险境,我身为重臣,不能等在这里!”
“请大人再等片刻。奥塞伊元帅马上就到。”
最早冲入觐见室抢救教主的,就是附近一批核心侍卫。他们在呛人的浓烟中,找到了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巴达察里亚,把他抬到御医处。同时,三名必须随叫随到的值班御医也赶到那里。禁卫军元帅奥塞伊直接跑到御医处,正好赶上御医们在给巴达察里亚进行包扎。“怎么样?”奥塞伊惊慌地看着御榻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心里害怕担责任,不敢上前察看。
“圣尊头部重伤,左腿断了,体表多处划伤,体内多处淤血。情况很不好。”御医官心惊胆战地答道。
“圣尊……性命……?”奥塞伊吓得说不出完整句子。此刻占据他全部注意力的并不是教主的生命,而是自己的罪则,让刺客在觐见室里搞爆炸,他这颗头都不一定能保住!
“我们全力施救。但……其他御医正在赶来吧?”大难临头,御医官当然也有和元帅同样的担忧。
玛辛加苦苦候旨的这段时间里,奥塞伊就呆在那里盘算着怎么减轻责任。这时,圣山里面所有稽察队高官都挤到升降机入口,在玛辛加后面排了一堆。看到人多势重,玛辛加也顾不上程序了,厉声喝问:“教主特区出了这种事,我怀疑奥塞伊谋反,你们也是同党,我们就要杀开血路冲上去。如果你们没参加他的阴谋,就把路闪开!”
这下子,所有侍卫都不敢随便回话了。万一顶头上司真在发动叛乱,他们罪责难逃。想了想,带头侍卫向大家施礼。“各位,请恕在下职责在身。总监大人可以带两个人进去,由我们全程陪同。”
就这样,爆炸发生一个小时后,玛辛加才来到觐见室现场。里外转了一圈,玛辛加就有了初步答案,有人在墙壁里埋设大量火药。如此禁卫森然之地,谁能够把这么多火药带进来?莫非奥塞伊真在谋反?即使他无辜,那些军人也不是查案的专家。
“侍卫官,我的人要马上进来,封锁现场,以备调查!”
侍卫官也看明白当前情形,这个爆炸案的真相不搞清楚,他们上上下下都没好果子吃。于是顾不上请示顶头上司,让手下火速把稽察总队的高官放进来。
真理教教主是终身制,由教士团选举上位后,致死方休。一旦教主病危,最高权力中枢马上要运转起来,为后事做准备。玛辛加派人通知的教会法院院长、民事院长、爱教军总指挥、中央养成院院长都是临时教主顺位继承人。如果教主暴毙,那么就按这个顺位挑人继承大统。如果教主因病去世,在他病危之际,中央教士团就开始选举新教主。
天底下最大的一些大教区,那里的首席大教士拥有投票权,此外就是教会中枢各部门长官。如果投票者身在奥姆城,便要赶到圣山投票。那些身在全球的地方主官,往来奥姆城一趟得花小半年时间,所以,他们平时要把心目中下任教主的名字写下来,做成密封文件,封存在中央萨蒂扬。票选之日,这些预先完成的投票就在教会法院院长监督下打开。如果有哪名地方上的首席大教士改变想法,可以派人将新的名字密封起来,送到中央萨蒂扬,替换掉旧人选。
现在,第三十七代教主生命垂危,是要继承人临时掌权,还是静候医生抢救结果,日后公选,一众高官面前着二十多年未有的局面。入夜,所有顺位继承人,所有身在首都的投票人都来到现场。
在这些人里面,玛辛加地位很特殊。真理教为保证权力制衡,不允许现任稽察队长出任教主,仅授予其下任教主的投票权,以减少他利用权力作手脚的可能性。同时,稽察队可以暗中监视所有高官,以防范教会高层出现异端。在座这些平时互无统属的高官,可能都有小辫子抓在玛辛加手里。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4 07:31:39 +0800 CST  
御医处里面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们必须守在这里,互相监视。如果教主崩殂时自己不在场,让竞争对手作了什么手脚,那亏可就吃大了。但是,任何人也不敢进去干扰御医的抢救。由于圣山里都采用自然通风,换气能力有限,休息室挤了这么多人,显得 闷热潮湿。但是众要员顾不上这些不适,焦急地等待着。
玛辛加看到要人们都来了,便站到会议室的中央。“各位同僚,请恕在下冒昧。谋弑教主不是一般罪名,涉及异端反叛大事,只能由稽察总队调查。从今天起,稽察总队的人将根据案情需要拜访各位,希望大家配合。”
全球爱教军总指挥恩格马尼腾地站起来。“也就是说,你的人可以随便闯进军队?大家说,这条规矩真得有吗?”
在座这些人升入权力最高层后,现任教主从未遇刺,他们中很多人一时搞不清楚该有怎样的调查程序。教会法院院长哈杜里向他摆了摆手。“程序确实如此,稽察队长不能上位,所以嫌疑最小。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负责调查所有顺位继承人,任何人不配合调查的就是有嫌疑。元帅,你应该发布命令,让中央禁军所有部队留在军营里不能外出,以防生变。”
在教规确认的临时继承顺序里,教会法院院长向来被视作第一人选。这个法庭不审理民事或刑事案件,只审理与魔媒、异教和异端有关的案件。法院判决结果影响着对整个真理教义的解释。所以,它的院长要经常跟随教主左右,参与所有高层决策,还要负责教士团的运作,实际地位相当于副教主。
民事院长卡庭进来之前,先留心了外面走廊,发现稽察队员已经取代爱教军,将这里封锁起来。他马上表示支持玛辛加的提议。“我们都不会查案,如此大案,还是请稽察总监主持吧。”
身为民事院长,卡庭统管天下民事,拥有教会财权。如果并非战时,他这个位置就是第二位临时继承人。如果正值战争,爱教军总指挥就会升到第二位。
真理教中央养成院院长依里普斯是教主多年的嫡系,在表示赞同之后,不忘对老院长说一句关心的话。“这个时刻,我们还是祝愿教主康复为好。”
巴达察里亚今年六十出头,以他的健康状况,和他所享有的严密保卫措施,最好的医疗条件,再活十年毫无问题。现在变起苍促,一旦教主晏驾,怎么才能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中挤掉对手?谁心里都没数,更没作好提前的布置。
就这样,在教主苏醒过来,并能视事之前,玛辛加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看到高官们都认可了这一权力,玛辛加才回到山腰处自己的办公室,组织下一步调查。他首先要搞清楚,遇刺时教主正在做什么?专门安排教主起居的秘书处回复说,巴达察里亚当时正在亲审要犯奥德里奇。
巴达察里亚很早就让玛辛加把奥德里奇移交给教主特区的侍卫,至于他什么时候提审此人,玛辛加无权与闻。听到奥德里奇就在出事现场,玛辛加到立刻想到魔鬼之舱。他马上询问犯人现在在哪里。
答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奥德里奇在山腹中失踪了!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4 07:35:51 +0800 CST  

(二)

腹内剧痛难忍,周围潮气扑鼻,是不是还被锁在稽察队的囚室里?
耳畔风声凛烈,是不是正被便衣押解,跋涉在南方大教区的峡谷里?
身体颠波不止,是不是仍然置身于远跨重洋的帆船上?
……
猛然,奥德里奇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一道灵光射入脑海。有人袭击邪教教主,我正被袭击者杠着,走在圣山腹中的什么地方。
奥德里奇身材瘦小,体重很轻。那人用一个肩膀杠着他,另一只手拿着火把。不停地蹿高跃低,忽而沿斜面向下,忽而钻过一扇已经被废弃的矮门,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此人对这里的道路非常熟悉,左拐右转,几乎没有停顿。
几百年来,圣山山体已经被掏成蚁穴。由于不再有建筑科学的勘探技术,施工计划全凭经验制定。更加上为套取资金,索要贿赂,许多任工程总监都会大幅修改前任的设计。
就这样,由于塌方事故,或者改变设计方案,大量坑道随挖随弃。甚至,有的废坑道被用来处决犯人,行刑者将他们推进坑洞,用乱石堵死洞口。这类秘密处决没有记录,谁也不知道圣山腹中葬过多少孤魂野鬼。
奥德里奇完全清醒过来,但身体还很虚弱。他不知道这人是谁,索性由着对方把自己带出去。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结构精巧的金属火炬,以油脂作燃料,火焰明亮,但份量很轻。火焰划破废坑道中的黑暗,奥德里奇看到几具骷髅靠在坑道壁上,个个都作出垂死挣扎,一些木柄朽烂的锨和铲陪葬在旁边。看样子不知何许年前,这里发生过隧洞塌方,埋住了一批苦修士,从此就被放弃了。
终于,微风掠过,有阳光洒在洞壁上。神秘人就此停下,将奥德里奇放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此人体力极强,但毕竟不是超人。他穿着侍卫服装,不知是从哪个倒霉侍卫身上剥下来的。看模样,似乎是汉人、朝鲜人或者日本人。刺客坐下来休息,奥德里奇也靠着洞壁坐好,调养起精神来。
终于,神秘人睁开眼睛,露出微笑。“奥德里奇先生……这么巧,你正好在觐见室。”
那么,他并不是要救我,只是碰巧。奥德里奇猜测着。他是谁?回归派?光之轮派?或者,教会正统派内部巴达察里亚的政敌?奥德里奇多年任职中央养成院,这里有人认识他,并不奇怪。
“我将以渺小的生命与天战斗,我将以微薄的力量与地战斗,我将用一腔热血与阻碍文明的人战斗。”
这下,奥德里奇的眼睛瞪圆了。这是当今世上惟一的地下科学家组织——科学家园的入会誓词。这个组织产生于真理世纪之初,曾发动过坂本大起义。经过近千年镇压,科学家园已经势微,但人员仍然遍布全球,奥德里奇本人就是科学家园的高级干部。
不过,一段誓词说明不了什么。除了科学家园的会员,稽察队的秘密警察也知道这段誓词。双方作为对手,相互间已经较量过几百年。
“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公元3019年!”
如今的人们都已经习惯真理纪年法,只有科学家园会员还在秘密地使用公元纪年。不要说两者之间的换算关系,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过其它纪年法。
“人体一共有多少块骨骼?”
“206块。”
“重力加速度的数值是多少?”
“温斯顿会友提供的最新测量值为每秒九点八米,这个数值已经得到会友的公认。”
“实验室内形成真空的方法有几种?”
“奥德里奇先生……”神秘人向他摆摆手。“科学家园安全总队朴运成队长是我的上级,他安排我执行这次斩首行动,在千年庆典前给邪教重重一击。现在我们要等天黑离开,您不管相信不相信,都请和我一起走。”
“斩首?科学家园都能渗透到这里了?”
在科学家园组织中,奥德里奇是研修部高级负责人,主管学术研究和秘密的科学传播。暴力行动既不由他负责,对此也不在行。
“具体情况,恕不奉告,反正已经成功了。”来人得意地说。
“你叫……”
“现在还没脱困,不方便告诉您。”
奥德里奇点点头,为了保守组织秘密,安全总队有自己的一套行动规则。
太阳还没有落山,他们还没有离开洞穴。不过,一只早就系在这里的军舰鸟被神秘人从小洞口放飞到外面。军舰鸟和鸽子一样,训练后也可以用来传递信息。在这个没有电讯技术的时代里,它们都是速度最快的近距离通讯装备。
然后,神秘人解下腰间的一个小包裹,取出一块干粮,递给奥德里奇。老人接过来,一股夹杂着腥膻的气味扑进鼻孔,那是用油脂、面粉、鸡蛋、干果核等物混合的糕饼。味道不怎么样,但能量充足,专供长途跋涉补充体力。没有水,奥德里奇只好小口嚼着干粮。
吃着吃着,奥德里奇觉得一股清爽从心底里涌了上来,一时间精神十足,两只眼睛象放了光。以他的博物学知识,马上就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你这东西里渗有什么?鸦片籽还是古柯叶?”
“用恰特汁熬过,还渗了人参膏粉。不过你放心,逃脱以后,你就是再想吃这个也没有了。”
早在真理教统治世界之初,科学家园就设置了自己的武装机构,负责掩护、联络、伪装、营救等工作。只不过,大规模反抗还要依靠各种军阀势力。最近一百多年,爱能派在科学家园里一直占上风,安全机构人员的地位并不高。更兼他们向会长直接负责,和其他会员接触也不多。所以,即使奥德里奇,对这些人也不熟悉。
莫非,这是巴达察里亚诱供的计划?刚才自己短暂昏迷,并没有看到邪教教主的下落。也许,巴达察里亚只不过派这个人来套取自己的情报?否则,为什么他对圣山这么熟悉。为了找到科学之舱,这么折腾也不算离谱。想到这里,奥德里奇升起了警惕。
虽然周围没有人声,但奥德里奇不知道洞隙外面是什么地方,说话时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这条隧洞,禁卫军不知道吗?”
“这里早就废弃了两百年,如今这代禁卫军完全不知道它存在,一点防备都没有。”说到这里,神秘人开心地一笑。“世人一向以为圣山防卫肯定牢不可破,那只是思维定式。圣山修建时间太久,计划朝令夕改,象这样被遗忘的坑洞还有许多呢。”
其实,防守严密的只是前山,后山既无道路,也没有出入口,山腰上还有一道陆军防卫圈,谁都认为万无一失。但这两个人穿越重重隧洞,已经来到防卫圈的下面,外面只有个把后勤杂物人员。两人整好衣冠,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他们一个穿着觐见服,一个穿着侍卫装,迎面遇到的人都不敢盘问。
圣山背面与庄严的正面不同,缺乏修整,乱石从生,荆棘密布。神秘人搀着奥德里奇,在没有月光的黑暗里慢慢离开山路,钻丛林、走荒坡,踏泥沼。绕来绕去,走走停停。天光放亮的时候,他们已经逃出近二十公里。
出山之前,他们的衣服就是通行证,现在倒成了累赘,如此身份的人出现在离圣山这么远的地方,肯定会受到怀疑。神秘人带着奥德里奇埋伏在公路边上,不一会儿,远处来了一辆马拉的水车,两个汉子正赶着车,去井口汲水。神秘人低着头,迎上去。趁其不备,左右两拳将他们击昏。
“快换衣服!”神秘人几下就扒掉马车夫的外衣。两个人换好衣服,奥德里奇看了看那两个农夫,他们仍然昏迷,其中一人头上还渗出了血。
“这个……他们不会有事吧。”神秘人刚才凶狠的两下子,让奥德里奇心里“咯噔”一下。
“没事,我手头有准。”神秘人说完,又带着奥德里奇爬上山坡,挑了个荒僻地方,拿出火石,引燃柴草,把两人的衣服引燃,看着它们烧成灰烬。
直至这时,神秘人才敢报出真名。“我叫彭志真,科学家园安全队分队长。”
奥德里奇放下心来,他知道这个名字。“很荣幸见到你们这些战士!”
“老师,您逃出来的时候,巴达察里亚是死是活?”彭志真问道。
“我没注意,只顾自己逃了。但我跑出来时,觑见室里似乎没人还站着。”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5 08:09:54 +0800 CST  

(三)

囚禁一个人需要证据,囚禁二十万人,当然也需要证据。
当“魔气外泄”的恐讯四外传播时,马斯里亚姆曾经让部下寻找证据。这些来自南方大教区的海军惧怕沾染魔气,就围着弟岛海岸线象征性地转了转。果然,在当地军民围歼海魔的最后战场上,两百来只金属筒散落在沙滩上。海军军官在舰上遥望现场,只见数百具尸体倒卧在这些金属筒间,大片沙滩因为凝结的血块变成黑褐色。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这些人的死状,但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船只后退一千米。谁也不敢靠近现场,也许这就是魔气所导致的后果?
就这样,虽然没找到直接证据,兄岛军民和来援海军还是努力拼凑出弟岛上发生的事情。帕拉塞苏斯要挖某种魔鬼器物,结果反被这些器物所害。他们把魔鬼器物从山中带到沿海,最后惨死。一路上,这些器物不知释放了多少魔气,沾染这些魔气的人又不知道传染了多少人。所以,整个弟岛必须彻底封锁。
虽然有旱、涝、震、虫等自然灾害,但魔气外泄非比寻常,已经不是任何军队将领,或者地方官可以独自处理的事情。马斯里亚姆派人飞报周围各大教区,接报后,整个爱教海军东大洋舰队都必须投入全力,实施海禁。否则,这些难民逃散各地,让当地人也沾染魔气,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这些消息要传到目的地,还要几个月时间。马斯里亚姆的分舰队最早投入行动,立刻隔开兄弟海峡东端最窄的地方,然后一点点拉起封锁线。兄岛人也不敢接受弟岛的亲戚,甚至主动派人派船,投入海禁行动。
几个月后,南方大教区、巴布亚大教区、加里曼丹大教区的舰船都会受命来到这里,围绕弟岛拉起封锁线。
兄弟群岛二十年来的主心骨,总督全宁梓遭此大难,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撤手人世。除了苏吉拉纳外,兄岛中教区还有一个名叫傅泽龙的执政官,下面五个小教区各有区长,还有爱教军、治安军的一些中层军官。他们很多人有亲戚被围在弟岛,掂记家事,无心理政。
大教士外出避难,总督病亡,海陆军总指挥战死。治安军总指挥陷入弟岛。这样一来,苏吉拉纳又成为兄岛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他只好硬着头皮,与前来执行海禁任务的外人接洽海禁事宜。兄弟群岛本来就小,再失去一半领土,剩下的一半不可能还保留大教区建制,只等首都发来文件,将它合并到某个相邻大教区。
陆续赶来增援的爱教海军除了武器和士兵外,还带两万枚铜铃。这是南方大教区各地教士发过功的法物,可为接受者骧灾解难。执政官接受了这份厚礼,派人分发下去,家家户户都把它们挂在房门上,以抵御魔气。
“要是各位大师联手运功,一举驱散弟岛的魔气就好了。”傅泽龙见到苏吉拉纳时,忿忿说道。此话属于大不敬,等于质疑大师们的功力。平时,那些铜铃便是各级教士的重要法宝,按照教会里不成文的传统,必须由够品级的教士们发功布气,才有效用。这些法宝既不批发也不零售,只能在特殊场合里,由教士下赐有功之臣,或求助之人。有病去病,无病消灾。此番海禁,各地教士竟然一口气送两万枚铜铃,足见对兄岛人民的关心。
苏吉拉纳知道好歹,弟岛上固然有二十万同胞,兄岛这里也有六十万人。他们的安危不能拿来赌。如果弟岛有人闯出,连累兄岛也遭封锁,这两个岛都会成为无人区。
“队长,你在弟岛遇到过金子淇,我女儿傅靖就在她带的那群学生里,你看到了吗?”
金子淇是总督的亲戚,她带去的那些学生也都是兄岛高官的子女。听到傅泽龙的描述,苏吉拉纳依稀记起,那里面有两个女学生,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至少在他发病前,那两个女生都还安全。
“为什么,为什么几百年了,教会都不设法搞清楚‘魔气’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否能至人死命?动不动就陆禁、海禁……”傅泽龙实在忍不住,不停地念叨着。
“胡说!”苏吉拉纳猛拍桌子 “本教前辈什么不清楚?科学魔鬼遗留的东西,肯定有极大危害。”
听到这个年轻人发怒,傅泽龙不说话了。苏吉拉纳也叹了口气。执政官思女心切,他何尝不想念金子淇。无奈职责在身,他只好布置下去,剩下的治安军、稽察队合成一处,定期检查家家户户,如发现有偷渡过来的弟岛居民,一定要抓,立刻隔离。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兄岛也被圈在封锁线里。”
“好容易逃出地狱,怎么可能再要他们退回弟岛呢?”一个区长愤愤地问。
“那让他们转投他处吧。”说到这里,苏吉拉纳终于梗咽起来。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未在公众场合下流过泪。这一下子,自己失去了官威,恢复成了一个人。
没过几天,稽察队员果真抓到一个从弟岛逃过来的人,并把他圈在野外树林里,十几个人如临大敌,手提弓箭组成包围圈。苏吉拉纳立刻跑到囚禁地,冲到难民眼前,一把撩开他的衣服,仔细观察他的皮肤。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污渍,没有任何异常。
好半天,苏吉拉纳才松开手,问道:“你逃过来之前,在弟岛那边究竟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确实被魔气感染的人。”
“大人,我要是亲眼看到那样的人,还能活着回来?”难民哭诉道:“我只是听乡亲们在疯传,吓得不轻。”
“那他们又是听谁说的?”
“他们?我不知道。听说魔气感染力惊人,就是看一眼被魔气感染的人,你也会被感染。”
这里面有明显的逻辑漏洞,如果看一眼就被感染,那又是谁把信息传出来的呢?如果魔气外泄的消息是通过口口相传,兄岛这里早被传染了。是用信鸽?还是什么别的手段?或者,魔鬼传染可能没那么迅速,还是有人沾污魔气后跑出来才发病。
或者,会不会有可能根本不发病?
苏吉拉纳甚至想调查一下,海禁圈外面最初是谁听到魔气外泄的传闻。但他没有人手来作这件事,当地人心惶惶,百姓也不会配合这种调查。
终于,这个只有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心力交瘁。他变得懒散起来,无人过问时,他自己什么都不想做,脑子里只是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或者,是一个念头执着在在他的脑海中转个不停。
之所以要面对如此苦难,是否因为我的信仰早已动摇?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6 09:09:07 +0800 CST  


(四)


作为新实智光的弟子,旋风仍然住在稽察总队接待站里。只不过为了躲避江玉琴,换了另外一个地方。江玉琴靠着前夫的面子,在首都多有关系。但论及官职,还是旋风为高。作为身在首都的稽察队高级官员,刺杀事件第二天,旋风就收到玛辛加的紧急通知。说明圣山出现重大谋逆事件,他们这些临时在京的稽察高手时刻待命,听候总监安排。
以旋风的头脑,马上看出这对教会来说是个大麻烦,对他自己来说,可能是个大机遇。但无论公私,这事都与未来的岳父大人有关。他第一时间跑到达迪耶的将军府,交谈后才发现,由于身居闲职多年,达迪耶根本不知道教主遇刺这样的变故。
“元帅……”旋风自从知道达迪耶曾任此职,就一直故意这么叫。“如果您还没有递交我的转任申请,希望您暂时不忙,容我在稽察队里面为您打探消息。”
将旋风从稽察队调出来,安排在护教军里任职,这是达迪耶为未来女婿作的人事安排。现在,中央禁军失势,首都大权偏向稽察队,旋风努力从岳父的角度来看自己位置应该摆在哪里。
达迪耶作梦都想恢复昔日的势力,马上就明白了旋风的想法。不过他毕竟老谋深算,多留了一个心眼。“旋风,我知道,你们都是孤儿,将稽察队视为父母。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不,元帅,您就是我的父亲!”
这几天,旋风已经对未来的家庭有了初步了解。杜亚美有三个哥哥,其中一个在波尔布特大教区出任中级官员,另外两个不成气候。姐姐嫁了个圣族,也就是前任某代教主的直系后代。此人花天酒地,也没有什么远大前途。达迪耶自己很精明,教育孩子却非常不在行,所以盼着二女婿能担当大任。发现旋风如此明白事理,达迪耶非常高兴。
旋风刚回到接待站,玛辛加就把他招去圣山。总监如此重用自己,旋风一路上非常激动,猜测着会领受什么任务。没想到一见面,玛辛加就问他江玉琴的去向。旋风全然不知,又不好多讲儿女私情这些事,只好回答说。“江夫人几天前离开了,去了什么地方,并未告诉属下。”
“好吧,有个任务要由你来执行。你在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不怕被认出来。”
在玛辛加怀疑的行刺对象名单里,有几个是封疆大吏,南方大教区的帕尔哈蒂首当其冲。虽然离奥姆城很远,但她在这里收买了不少眼线。玛辛加准备派人监视他们的行馆,调查往来人员。江玉琴和旋风刚与此人激烈对抗,差点丢了性命,是负责调查的最好人选。
当下,玛辛加就给旋风布置了任务,还给他调派了一些普通稽察队员,他们化装成小贩、行人、乞丐、游客,在行馆附近进行监视。每个大教区都在奥姆城设有行馆,负责安排本教区官员在首都的食宿往来。南方大教区行馆非常豪华,面积也很大。
旋风领命后,迅速找到这座行馆的建筑图,以及附近街区地图,人员名单等等资料,安排好人手。干这个活,旋风可谓不遗余力。一来帕尔哈蒂算计了他一路,现在正有个机会报复,最好是真抓到她的把柄。二来这是震动整个教会的事件,牵涉到权力再分配。这种政治旋涡,他这个野心勃勃的人愿意跳进去冲洗一下。
由于只身赴任,贴身副官江尔布也回了家,旋风在这里没有自己的班底。他就在任务之余,特别关心起这些手下,出私房钱让他们吃好喝好。有人干得卖力,还不忘赏点小钱。领受了很多封赏,他出得起这些钱。
每隔一两天,旋风都会被叫到圣山那里,有时候是玛辛加召集部下开会,有时是领受任务,汇报进展。行刺事件的结局如何,玛辛加不会透露给任何部下,但从这些事情中,旋风逐渐推断出圣山那里发生了什么:教主遇袭未死,但无法视事,教会中枢正在混乱中!
遇到换班的时候,旋风就回到奥姆城里一处稽察队的秘密地点。达迪耶有个老家臣,名叫塔加。按照约定,塔加会化装好,在这个办公地点外与旋风见面。后者把自己得到的重要信息口述给塔加,由他带回转叙给达迪耶。权作以公肥私,给岳父当间谍。
但是,旋风虽然用心,确实没有找出帕尔哈蒂任何行刺的证据。其它十几路用于监视的人马也查不出什么线索。玛辛加认定行刺者不在教会中枢,不是魔媒,就是异端。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7 07:34:59 +0800 CST  
第二章:汗与血的修行



(一)


一周后,所有高官聚齐在圣山,听玛辛加宣布案件调查的进展。按照规矩,事先玛辛加不能向任何一方私报案情进展。究竟何人作案,事件又进展到什么情况?座中谁都心中无数。他们只知道,禁卫统领奥塞伊因为嫌疑重大,已经被软禁起来,教主特区的管理权由稽察队接管。
玛辛加首先宣布,在历代先主法力护佑之下,圣尊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头部受到重创,完全不能自理,更无法复出视事。
御医们能取得这个成绩,已经颇为不易。如今受真理教会承认的官方医术,名叫自然疗法。只能靠医生的经验诊断,杜绝一切科学仪器。过往的解剖学、生理学一并废止。药物无非是汤、浆、油、酒、丸、散、膏、丹;治疗方法也只是外敷、火炙、按摩、薰蒸、沐浴、放血之类,同时还要渗和着诵经、练气等宗教仪式。即使这些全世界优中选优提拔上来的御医们,也不过行医经验丰富而已,能保住巴达察里亚不死,运气成份极大。
众人一听这个结果,面面相觑。这样一来,他们将陷入两难境地。教主不死,任何人都不能登上大位,否则便有僭越之嫌。但如果他又无法视事,等于群龙无首。还没等大家往下想,玛辛加又宣读了案件的调查结果。“作案人事先将火药用金箔密封,于觐见室装修时封入墙体内,并在壁画上穿孔,将引信预留在那里,平时难以发现。作案人是一名高级侍卫,趁教主在场时点燃引信,本人已经被炸死。”
“把火药密封在墙里?那么多火药,怎么带进来的?”民事院院长卡庭质疑道。
“要制造这么大的爆炸,火药应有一百公斤以上。觐见室这部分于五年前挖好整体,十个月前装修完毕,八个月前恭请圣尊使用。也就是说,谋逆者是在十个月到五年前这段时间里,趁施工的机会陆续把火药运进来的!”
“也就是说,这八个月来,谋逆者随时可以作案?”教义法院院长哈杜里问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引爆?”
“这个原因只能靠推测。一来,谋逆者要有时间撤退。除了自杀袭击者,其他同党应该已经陆续离开奥姆城。为不引起怀疑,他们必定分期分批撤走。当时这部分山体工程的设计人,施工人,我正在追查他们。二来,我想他们可能要选一个行刺时机,那就是千年大典。在这个之前给本教致命一击,杀伤力最大。”
爱教军总指挥恩格玛尼插嘴问道:“我听奥塞伊汇报说,教主遇刺时正在审问一个犯人,这个人是死是活,你们找到没有?”
“此人本系魔媒,已经趁当时的混乱逃出圣山。虽然是犯人,但也要穿觐见服才能面圣。当时,圣山里多处警卫都看到这个人,因为他身上的觐见服,无人阻拦他。同时,他们还看到一个侍卫陪同此人,或为行刺同犯。”
“那么,为什么你不怀疑,凶手作案是为了帮这个人逃走?”
稽察队借此事端,搞掉自己的亲信,恩格玛尼这是在故意找麻烦,但玛辛加早就想好了答案。“火药至少在八个月前就埋在那里。当时此人还在兄弟群岛大教区,尚未被捕。即使要截夺此人,在押解路上任何地方下手,都比在圣山容易。”
奥德里奇掌握着魔鬼之舱的地址,这件事玛辛加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也不想让任何人关注这个逃犯。教主神智不清,最高权力层就只有他知道这个秘密。
“好了各位。”巴达察里亚生死不明,哈杜里就是整个教会地位最高的人。看到两个同僚在争执,他感到有必要站出来。“目前是本教艰难时刻,还望大家团结为上。以现在情况,只能做如下处理。不能宣布教主病情,如有公开场合,让替身去出面。千年庆典已不遥远,教士团里所有人都会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商议此事如何处理。现在,我们一起去问候圣尊!”
送走各路大员,玛辛加又召见了旋风。这段时间,玛辛加已经看出此人精明干练,又识大体,和江玉琴一样是员干将。但那个女人一时不知去向,玛辛加只好把重要任务交给旋风。
“旋风,奥德里奇是你一路押来的,相处几个月之久,你很熟悉他。现在此人在教主遇刺时失踪,我怀疑他已经脱逃。魔鬼之舱的秘密原来只是教主有权与闻,如今教主……如今我要得到这个情报,以确保本教安全。所以,我派你带人去搜捕他!”
两条岔路摆在旋风面前,一条是继续留在稽察队,给总监大人立新功,步步高升。一条是继续履行和达迪耶的约定,离开这里踏入军界。这两条不能并存,追捕任务耗费时日,且和老元帅的利益毫无关系,他会不会反悔女儿的婚事?
把全部法宝押在原处,会不会更有前途?
在那一瞬间,旋风完成了人生的决断。“我……恐怕难当此任,我想去爱教军任职。”
“去爱教军?任什么职?你和爱教军有什么关系?”玛辛加莫名其妙。旋风告诉他,达迪耶老元帅赏识他,准备在军内给他安排个职务。旋风没敢说为了这个职务,他要娶一个丑八怪女孩作老婆。
“滚出去!”玛辛加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总监大人,您……”
从稽察队出去转任其它职务,于公完全合理。但稽察队多年形成了家族般的气氛,一个人想离开这个团队,必须是能为团队谋更大的福利。象旋风这样只为一己之私就脱离稽察队,历来为队内不耻。更加上玛辛加正与爱教军明争暗斗,这个时刻旋风居然投靠对方,总监怎能不怒。
“你没有资格辞职,我现在免除你的一切职务!”
旋风只好面朝着总监,不断后退,以示礼貌。“停下!”快到门口时,玛辛加又吼了一声。
“啊,总监……”
“有关魔鬼之舱,你对任何人提一个字,包括什么达迪耶,你这颗头我随时拿走!”
“在下记得!”
赶走旋风,玛辛加立刻把秘书叫进来。“速去找江玉琴,马上去找,翻遍奥姆城也要把她找出来。”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08 08:43:43 +0800 CST  
(二)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有两个先祖,男人叫亚当,女人吃夏娃。他们在神的乐园里幸福地生活着。想吃,随时都有果实。想喝,到处都有甘露。”
“有一天,魔鬼变成蛇的形象,引诱他们吃下智慧树上的果实。两个人变聪明了,看到彼此赤身裸体,就产生了羞耻之心。”
“神回到乐园,发现亚当和夏娃躲着不见面,知道他们能分辨羞耻,于是就把他们赶出乐园。从那以后,亚当和夏娃只能辛辛苦苦通过劳动来获得生存。”
这个故事在真理教的世界上仍然可以公开宣读,不过不是《圣经》的一部分,而是异教先驱文学中的一篇童话故事。教义规定,那些产生于奥姆真理教诞生前,有助于阐释教义的文学作品,统称异教先驱文学。学校里在讲授教义之余,可以给孩子们讲讲这些故事,以便让下一代领会到,真理教实乃人类文明之正统。
苏吉拉纳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便是在童蒙院的课堂上。讲完故事,老师还要从中引伸出教义:“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知识是痛苦的源泉。我们知道得越多,幸福快乐就会越少。抗拒好奇心很不容易,但我们要用一生来抵制它。”
儿时的苏吉拉纳不明白,大家平时都穿衣服,为什么亚当夏娃不愿赤身裸体,神却要惩罚他们?下课后,苏吉拉纳跑到老师面前追问:“为什么我们不该有知识?”
“因为知识越多,爱就越少。”
“为什么知识越多,爱反而越少?”
“这个嘛,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
“起来、起来,都给我滚起来!。”一个粗暴的声音把苏吉拉纳从童年之梦中唤醒。啪!啪!鞭子在空气中尖啸声,偶尔抽打在谁的身上,激起一声惨叫。“这是真理之鞭!你们大老远跑来,就是要享受它。没人强迫你们来,到了这座山,你们就没有身份地位。起来,滚到工地上去,拿起石锤、扁担……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们,好好流汗,认真忏悔!”
苏吉拉纳迅速穿好粗布衣服,加入苦修士的队伍,等候分配今天的活。他不再是稽察队长,而是一个暂时抹掉姓名的苦修士。当他圣山苦修处报到后,就换上统一的劳动服,送入苦修工地。按照教规,苦修者必须忘掉身份,面对法皇巨像虔修苦练,才能日日精进。
当巴布亚和加里曼丹的爱教海军也投入海禁包围圈后,弟岛外海再没有什么缝隙。上千条舰艇排成长链,保持在左右两侧同伴看得到的位置上,然后停锚不动,专门盯住弟岛方向的海面。火炮、火箭、抛石机等远射器都瞄准弟岛。在他们背面,还有上百艘舰艇组成预备队,绕着封锁线转圈子,随时准备补充到被难民船冲击得最严重的地方。
随着时间推移,弟岛里面冒险破围的船只迅速减少。两个月后,一天也不再有一条船出现在海禁圈边。苏吉拉纳不愿意再看到受苦受难的第二故乡,便辞去官职,只带着教阶,万里迢迢来到圣山参加苦修。
圣山工地上,从此多了一名埋首苦修的教徒。宽袍束腰的劳动服替换掉原来的官服,逐渐蓄起的胡须掩盖了原本的年纪;黯然无语的举止更使人无从了解他的身份。只有脸上那挥之不去的忧郁和麻木,才能多少告诉别人,这只是一个心痛彻骨的人。
苏吉拉纳苦修的地方位于麻原的腰部。远处可以看到巨像的轮廓,但是站到工地上,只能看到岩石和峭壁。监工每天把工程要求告诉苦修士,再把他们带到位置,由其埋头苦干。法皇巨像宏大无比,细部多只是简单切削、打磨。他们要作的,就是延划好的线开山凿石,再把碎石运到山脚下面。奥姆城里许多房舍都使用这些石质的边角料,倒卖石材则是圣山领工们的重要外快。
这样一个苦役位置,也有许多苦修士争来抢去。不过,发生教主遇刺事件后,稽察队怀疑曾经有人混在苦修队伍里面,潜入教主特区做案,所以入山苦役的资格审查变得十分严格。苏吉拉纳能进来,是因为他已经官致大教区一级,理论上能获得更多的信任。
苦修工地上的饭食简单粗糙。经常是玉米饼、无酵面饼,发酵过的猴面包树果实,外加咸汤、腌菜,绝不会有肉食。信息也是彻底隔绝,来的时间长了,修士们连日期都记不清。
苏吉拉纳年轻体力好,被分派干最危险、最辛苦的活。他要坐在藤编的吊篮里,坠到一处悬崖下边,用榔头和钢钎敲打山岩。这不需要任何技术,完全靠消耗体力。汗水被阳光蒸出来后,很快被山风吹干,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是一层细细的盐碱。吊篮在山风中吹得荡来晃去,令人晕眩、心悸。阴天时,风又象利刀一样刮来,仿佛能把悬挂吊篮的绳子割断。
但这却是最抢手的活。因为当苦修士置身篮中,被悬出崖外时,就进入了一个纯粹的个人世界,谁也不会打扰他,无论他在苦思冥想深奥的哲理,还是默默安抚着心灵上的创伤,他都拥有绝对的自由。
痛苦使人的心灵和视野变得异常狭窄。刚到圣山时,苏吉拉纳只能看到眼前一小片灰色的岩石,耳廓里只有单调的敲击声,心里只有金子淇的脸庞。一个刚刚进入他心里的姑娘,突然被命运生生拉出去,死活不知。如果把他和恋人分开的是对方的父母,他可以据理力争;如果是强盗匪徒,他可以拨刀相向。如果是另一个男人,他至少能够拍案而起。
现在,分开他们的是命运。苏吉拉纳连指责与仇恨的对象都没有。
一锤又一锤……
一天又一天……
苏吉拉纳把自己埋在看似永无止境的单调劳动中,心越来越麻木,也越来越平静。忽然有一天,很偶然的,他想歇一下,于是转过身,背对山岩……
他仍然置身在吊篮中,眼前却是另一片世界。广袤的平原,棋格般的良田,镜子一样的湖泊,远处繁华的奥姆城,还有永无尽头的蓝天。
怎么以前从来没看到过这些?
马上,苏吉拉纳的耳朵变得灵敏了,周围人们敲打山岩的声音,混合着时起时休的山风声,仿佛变成了一首美妙的乐曲。就在那小小的吊篮里,他向着蓝天白云虔诚地跪下去,泪流满面。
附近几个苦修士们看了看他,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他们似乎知道他悟道了。一个人何时开悟,纯系机缘。
从这天起,世界在苏吉拉纳眼里重新变得宽广起来。譬如,他头一次放眼四望,注意起周围的苦修士。他们都和自己一样忧郁、麻木、默默不语。他们为什么来圣山?都是出自虔诚的信仰?或者,每个人都象自己这样,怀着无法言传,难以释放的痛苦?
最靠近苏吉拉纳的吊篮里,站着一个年过四旬的修士,因为没有蓄须,所以大致可以猜出年纪。刚来时,他脸色憔悴,身材仍有往日积累下的富态。他比苏吉拉纳来得晚,所以苏吉拉纳亲眼看着他一天天地消瘦下去。饮食不惯,水土不服。那一脸愁容更是唤起苏吉拉纳的同情心。
一天中午吃饭时,两人攀谈起来。对方告诉他,自己曾经是大湖大教区的一个执政官,上任后发誓作一名优秀的地方官,造福乡里。去年突然蝗灾过境,铺天盖地的飞蝗让这个中教区颗粒无收。大教区总督马上命令粮库实施救济。即使这样,粮食运到偏远地区也要两个月时间。直到第二年收成下来,全教区总共饿死三十万多人。饥荒最严重的地方,死尸被人切割用盐腌起来,偷偷作为肉食贩卖。
“身为执政官,痛心疾首,无颜在位。就到这里修行。”中年人惨笑一声。“你又为什么来?”
苏吉拉纳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论官职,他比这个人还高半级,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都是想当个造福乡梓的好官,却被无法解决的问题压倒。两人互相诉说,心情都好了许多。
下午,劳动开始,这排吊篮正往下放,那个从前的执政官正在默祷,吊篮上的系带在一片凸出岩石上刮了几下,突然断开,那个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和吊篮一起翻滚着摔了下去,直落到一百多下面狭窄的岩石平台上。
片刻震惊之后,剩下的苦修士连忙向上面喊话,打手势,大家的吊篮都被放下去、放下去。离平台还差十几米,系带已经放到尽头,苏吉拉纳跃出吊篮,抓住山岩……他发现往日的身手仍在,于是手脚并用,从岩缝间爬下去,第一个赶到昔日的执政官身边,但也只来得及看到他吐出最后一口气。一抹微笑显现在这个人的脸上,接着便永远凝固了。苏吉拉纳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在笑。
他解脱了!
第二天,苏吉拉纳依旧乘坐吊篮向下垂去,继续敲击着岩石,甚至懒得检查自己这只吊篮上的系带是否牢固。他的脑海里回映着那个苦修士的笑容,那是心满意足的微笑。如果自己也能这样开心地笑一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自第二代教主松本丽华颁布苦役修行法令之后,苏吉拉纳是最晚到达圣山工地的一批教徒。以前,教会只把这个工程作为修行手段,没有工期要求。如今,千年大典将至,再拖下去,教会就会颜面无光。于是上面发下严令,限期完成,所以,每时每刻都有十几万人在法皇身上象蚂蚁那样忙碌着。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11 08:12:15 +0800 CST  
(三)回本章

彭志真和奥德里奇一路向东南方向逃亡,马步兼程,有时还能租到稀罕的手工自行车。一个月过去,他们已经进入恒河大教区。
古代人口大国印度也被切得四分五裂。恒河大教区拥有古印度西北部,印度半岛成为甘地大教区,东北地区与孟加拉合并为一个大教区,喜玛拉雅山附近则划给天觉大教区。
这天,在恒河大教区边境上,彭志真带着奥德里奇,来到科学家园一处秘密接待站。这里的负责人名叫塞缪尔,表面上是一名乡坤,拥有千亩良田和一群佃户,还在官道旁边拥有一处馆驿,接待来往客人。刚翻修不久的建筑处处透着新木材的油亮。这里的服务人员都是科学家园护卫队员,负责中转情报、人员和物资。
彭志真和奥德里奇一住下,塞缪尔就挂出整修的牌子,不再接待路人。两人要在这里修整几天,去总部的人会把他们带走。
终于到了自己的家,奥德里奇放松了下来。秘密接待站有一名医生,名叫鲁塞塔。他给奥德里奇作了全面检查。除了贫血,营养不良之外,老先生并没有大病。
这个小天地仿佛远离尘世,大家聊着世界上的动态,谈论着会内新的科学进展。塞缪尔告诉来宾,他们摸索出一种证实燃烧现象本质的演示实验,想请他们挑挑毛病。奥德里奇一听,睡意马上消失了。对他们来说,再没有比科学研究更快乐,更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情。那不是一门手艺,而是整个灵魂的融入与释放。
一行人来到地下挖出来的实验室。这里平时只摆日用杂物,需要做实验时,便从墙壁的夹层里取出仪器。由于要做化学实验,塞缪尔的副手还打开了通风井。客人们看着他熟练地安装支架,固定试管。然后,塞缪尔取出一根长长的油脂棒,介绍道:“这是马里中教区出产的果油,三十度室温下都不融化,是作实验的好材料。老师,请你先检验一下,这根油脂棒的质地是否均匀。”
奥德里奇拿起一根细细的锥形空心金属管,在油棒上刺出一个通透的洞。当他把金属管拨回来时,金属管的空心夹层里就带出一根香火粗细的油棒。奥德里奇把它放到桌子上。然后,他又在实验材料上任意锥下几条细小的油脂棒。把它们排在一起,仔细检验着。
“不错,质地非常均匀。”
“这些实验材料我们反复熬练、凝结、再熬练、凝结,一共十七次之多,就是为了使它质地均匀,最大限度避免实验误差。以后会友们重复这个实验,请千万注意此点。好,现在请你从油脂棒上割下等长的两条。注意躲过刚才的锥孔,以免割下的实验材料质量不等。”
奥德里奇接过尺子和利刀,那尺子刻度精确到半毫米,是供实验专用的。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仿佛少女刺绣一般精细和耐心。
“再请看这个发明。”塞缪尔指着桌上两个正立方体玻璃箱,它们大小不等。“这两个箱子都是正立方体,大箱子体积正好是小箱子的两倍。你可以自己去量一量。”
奥德里奇耐心地走过去,用实验尺量着每一个箱子的边长,然后仔细计算。“确实如此。”计算完,奥德里奇退到一旁。
“再请看箱子上的这个机关,这是燃烧实验箱的精华所在。这是个活门,油脂棒从这里放进去后,活门可以从外面锁死,保证外界空气一点都不会流入箱内。瞧这里,一个自动打火装置,也从外面制动,可以将里面的油脂棒点燃。现在,把两个质量相同的油脂棒分别放入一大一小两个燃烧实验箱,同时点燃。到一定时刻,它们会先后熄灭。大箱里油脂棒的燃烧时间将二倍于小箱中油脂棒的燃烧时间。而大箱里油脂棒的剩余部分,将是小箱里油脂棒剩余部分的二分之一。因为,两个实验箱里的空气成份一致,其中所含的氧气,大箱正好是小箱两倍那么多。”
奥德里奇思索良久,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实验设计。接着,塞缪尔手把手地教奥德里奇使用燃烧实验箱的技术——如何关活门,如何打火,如何计时。正是在这个程序上,科学区别于任何骗术和诡辩,科学结论必须可以让任何人在相同条件下自己验证。
等奥德里奇练习纯熟之后,塞缪尔把两台手工计时钟摆在桌上。奥德里奇将两条油脂棒分别送进两个实验箱,扭上活门,然后左右手同时扳动打火开关。齿轮带动火镰,打着垫在油脂棒下的硫磺纸,引燃油脂棒。
奥德里奇屏气宁神,专注地盯着两个箱子里纤细的小火焰,那就象是恋人或子女的笑脸,值得久久去凝视。不,他一生中从未如此专注地凝视过恋人或子女的面孔,但却无数次凝视过正在进行的科学实验。
这世界上,还会有几个人如此专注于一次科学实验?
奥德里奇身边,塞缪尔同样兴味盍然地站在桌边。虽然这个实验他做了无数回,但是大自然每次向他展示自己的秘密,他都不愿错过。
一时间室内安静非常,只有轻微的“噼啵”声不时响起。那是油脂棒燃烧的声音。玻璃箱内,油脂棒冒出兰色的半透明烟雾,渐渐充满整个箱体,火焰一点点弱下去。最后一点火焰熄灭后,奥德里奇立刻按下计时钟。又过了一段时间,另一根油脂棒上的火焰也熄灭了。
奥德里奇把两个计时钟摆在一起,后者的时间恰恰是前者的两倍。他激动地想去找纸笔,却没有找到。塞缪尔微笑着拦住他。“实验结果可不能记录。别忘了,外面还不是我们的世界,把它记在脑子里吧。”
奥德里奇也笑了。他刚从真理教魔掌下逃出来,沉醉在科学实验中,已经忘了置身于什么环境下。
空气并非浑然一体,里面有一种成分叫氧气,燃烧就是物质氧化的过程。这些知识在一千多年前不过是常识。今天,只有这些魔媒们还记得。不过也只是纸面上的文字知识。如果要让世人理解,他们得创造出一些演示实验才行。
就在这时,墙壁上忽然传来警铃声,一公里外有陌生人闯入!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14 13:10:35 +0800 CST  


(四)


苦修士毕竟不是简单的劳动力,教会还要负责让他们于修行上有所精进。天气渐冷,工程也接近完成。活计一天天少起来。这天晚饭后,一位大教士走进来,向大家举手致礼,通知他们,第二天结队到圣山广场参观,以便端正信仰,净洁心灵。
“许多年前,我就坐在你们现在的地方。你们此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苦修这么长时间,相信你们已经把内心掏空。以前的邪念异端,过往的贪嗔痴恨,都已经清洗。好,现在就打开你们空空如野的头脑,将本教的正信灌进去!”
第二天,他们这一百多人的苦修士在大教士带领下,鱼贯地沿小路走下山,来到圣山广场,参观那里的雕像群。
麻原巨像被设计成盘膝而坐的姿势。双手搭在两膝上,一头长发披散开来,婉延迤逦,直到腰部附近续接为教袍的模样,延山势开凿,自然垂下,伸延开来。圣山广场自巨像脐部延展开去,此时,广场上到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工匠,正在搭建平台、匾额、花坛和装饰,这里将成为真理教千年庆典的主会场。
经过数百年营建,圣山广场已经成为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主题公园,只不过它不对普通居民开放。这里遍布宣传奥姆真理教教义的雕像、壁画和纪念碑。不久前旋风来到这里,只关心左边那一行教主群像。今天,苏吉拉纳在关注它们对面的异教先驱群像。
这些塑像比对面的教主们小一号,能塑在此处加以纪念的,都是被称为“异教先驱”的历史人物。教义称,真理时代肇始之前,这些人引领人类崇尚自然,反抗科学魔鬼。他们当中最后一人去世时,麻原彰晃还是个孩子。这里面有哲人、文人、政治人物和苦修士。每人面前都点着盆口大的油灯,灯油里添了香料,空气中充满浓郁异香,游人就置身在异香里。
苦修士们都是各地高官,进入广场后就解散开来,自行浏览。雕像底座上刻有详细文字,介绍像主的身份和事迹。“异教先驱”的诸般事迹作为真理教义的基础课,苏吉拉纳曾经学过。不过,这些先驱人数众多,其事迹和他的稽查工作也没什么关系,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来苦修,意在纯净信仰。所以便细心研读着上面的碑文,头脑中默默消化吸收。
在这排异教先驱雕像中,为首的便是中国先贤老子和庄子。基座上称,老庄二贤倡导绝圣弃智,返朴归真,实为真理教义之最早源流。
接下来,还有哲学家胡塞尔的雕像。基座上用真理语刻着他的名言——“尊严与人道俱废,意义和价值并失,此系科学魔鬼诸恶之首。”海德格尔的雕像紧随在侧。此人一幅宽宽的额头,半秃的头顶,给他平添了几分个性。基座铭文上写着这位大师的箴言——“科学魔鬼之危害,在于割裂自然,隐去大千世界之本相。”。这段内容含义隐晦,苏吉拉纳久思不得其解。
不理解?那就先把它记住,慢慢就会明白。下面一个人是哲学家芒福德,其名言是——科学魔鬼从未提供高尚和正义,只会提供腐化的机会。再后面还有哈贝马斯,低垂着头提醒观众——理性横行、魔鬼当道,此世间最大之不幸也。马尔库塞的雕像高扬右臂,告诉世人——只讲物质,不讲精神;只求现实,不求未来,此科学魔鬼之毒害也。美国哲学家利奥波德也在雕像之中,他创造出大地伦理学,是真理教阐述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理论。
哲学家之外,便是异教先驱里的实践家。圣雄甘地首当其冲,这位先驱低首垂眉,身披麻衣,手摇纺车,和蔼可亲。甘地事迹在真理教世界中无人不晓。养成院的学生们都知道,来自英国的魔媒将科学魔鬼输入印度,毒害当地人民百年有余。终有甘地挺身而出,号召同胞用手工织布,抵抗魔鬼器物。甘地手摇纺车的形象,甚至画在真理教会的童蒙课本上。
甘地像旁那个人,一下子让苏吉拉纳热泪盈眶,正是隐居者梭罗。《朝阳启信录•史卷》称,此人生活在魔媒大本营美国,拒受魔鬼诱惑,带着一把斧子来到森林中,居住木屋,吃自己种植的天然食物,稍有时间便行走天下,宣传他的简朴生活理想。
这群人里,苏吉拉纳只熟悉这个人的事迹。
除了苦修避世,更值得纪念的还有激烈的暴力运动,它们是奥姆真理教暴力运动的先行者。这里有魔鬼时代第一个反抗者,英国人“卢德王”;有中国义和团运动的群像;有“最后的武士”西乡隆盛;有南美最早武力对抗现代化进程的天主教士安东尼奥,有创办“地球解放运动”的斯蒂芬•贝斯特,有开创魔鬼时代强制城市人回归自然先例的波尔布特,有科技恐怖分子卡钦斯基,有挑战所有魔媒国家的本拉登。
苏吉拉纳一尊尊参观下去,阅读着,感受着,思索着,心潮起伏,热血沸腾。是呀。这么多年,自己沉浸在抓人审人的日常事务当中,于本教教义早就生疏了。或者,因为地处偏僻,周围根本也没有精通教义的人,都是塞来米亚那种照本宣科之辈。这样下去,不被外魔引诱才怪。看看眼前的群像吧,人类历史万古流传,其间自有正道,真理教便是这个正道的延续、发展和升华。我本来踏在这条正道上,为什么还要往两边看?不,一点点偏差都不能再有,正道外面就是悬崖!
“快,快,还有最后十分钟!”带队官员在人群里高喝着。他完全拿得准这个时间,因为他正在看一只怀表。在这个世界上,机械钟表不仅未受禁绝,它们的制造者反而作为能工巧匠的代表广受尊重。按照真理教的教义,科学魔鬼的一大危害便是令人失去心灵手巧的优点,手工技艺恰恰有助于展示人类天生的能力。所以,技术高超的手工师傅多受到尊敬。
苏吉拉纳举目远眺,只见奥姆城方向一团红光映照天际,那是奥姆城中心广场的“真理之火”,一座十几米的巨型火炬。其光明昼夜不息,世界各地收缴来的违禁品,包括他本人在兄弟群岛稽察队抄没来的微不足道的那一点,都在稽查总队那里注册后汇集到这里,付之此炬。
苏吉拉纳凝望着那火种,泪流满面。他又一次回过头,仰望着麻原彰晃的头部。其实,在这么近的地方,根本看不清巨像头颅的形状,只能看到连绵的崖壁。不过这没关系,苏吉拉纳紧盯着那双瞳里的亮光,屈膝脆下。
“法皇,列位圣尊,请饶恕我!我曾经沉匿于怀疑和动摇中无可自拨。我已经明白了,囚困魔鬼令之永不孽生,乃是千古之伟业,必须代代相继。我愿自己是那团真理之火,焚尽魔媒异端所有邪说。”
苏吉拉纳沉浸在喜悦中。他感觉自己心里也升起了火光,感觉那光明充满了灵魂。于是,他便随着大队,返回黑暗中的工地。
等苏吉拉纳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工棚,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旋风正等在那里!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15 08:39:42 +0800 CST  
第三章:导师



(一)

巴达察里亚遇刺产生的躁动被控制在教会的最高层,奥姆城市面上一切如常。然而教主并未死去,哈杜里也不能按递补程序成为临时教主。这个不正常的沉默期需要多久?最高权力层都是心中无数。各部门照常运转,应付一般事项。那些必须由教主钦定的大事,只好先寻找借口压在一边。

旋风被玛辛加赶出去后不久,弟岛遭遇海禁,兄岛暂时被南方大教区托管的消息也传到奥姆城。旋风没了退路,只好死心塌地追随达迪耶。

作为背叛稽察队的惩罚,玛辛加发下一纸文件,随便找个理由,撤掉旋风在稽察队的所有职务。不过,真理教官员除了职务外还有教阶,这不是他能抹掉的。靠着教阶,旋风还能在其它部门降级使用。达迪耶知道未来的女婿被陷害,便发动人脉,将旋风安排到中央爱教军新兵训练部队担任一个后勤军官。身为军队中的菜鸟,他还必须勤学苦练,熟悉军事条例。

职位稳定下来,接着要做的当然是与杜亚美完婚。生活在这个真理时代,婚姻是人生重中之重,也是一个家族向社会宣示地位的典礼。稽察队员都是孤儿,平时有稽察队员结婚,同事们都要作为亲人到场祝贺。旋风被赶出稽察队,完全孤身一人,婚礼场面就小了许多。杜亚美的姐姐和两个哥哥当然要参加婚礼,都瞧不上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乡巴佬。

达迪耶早已是过气人物,门庭冷落,来宾很少。不过,一个出乎旋风预料的来客大驾光临,那就是前爱教军总指挥小原浩司!东海大叛乱时,爱教军发生分裂,三分之一的军队追随东海大师,余下的又在教主亲征之役的惨败中毁灭甚多,核心老军官都被淘汰出局。少壮派接过权杖,开始建立起新的爱教军主干。其核心力量号称军中七杰,为首之人便是这个小原浩司。今天,军中七杰早成过眼云烟,只有恩格马尼步步高升,成为军队最高统帅。小原和达迪耶相继罢官,其他四杰或者战死,或者郁郁而终。

小原浩司第一次看见旋风,便上上下下反复打量:“这小子不错,有内秀。不过依我看,行事恐怕奇多于正,稽察队出身,长于阴谋诡计。要想成大事,还要在战场上光明正大见分晓!”

“元帅教导得对!”旋风诺诺连声。

“达迪耶的女婿,就算是我的人,将来我会帮你找机会。”

当初为了前途,旋风选择了这种倒插门的婚姻。结果仕途一时无望,反而只有婚姻让他顺心。杜亚美结婚后把他捧到手心里,事事恭顺。虽有仆人,但仍然亲自安排他的起居饮食。

杜亚美的姐夫经常大宴宾朋,偶尔会叫旋风去陪他喝酒。旋风酒量不行,又不敢得罪这位圣裔,经常被灌得烂醉。每次都是杜亚美扶他上床,擦拭全身。有一次,旋风从宿醉中醒来,看到杜亚美已经做好醒酒饮料,一直陪在床边,感动地握紧她的手。

“你对我太好了。”

“除了爸爸妈妈,又多了一个爱我的人,当然要珍惜。”

杜亚美的姐夫霍伊特在教会中央的全球风俗审验局工作。经过“破邪”、“同心”两次全球总颇瓦,真理教会击败了所有民族和宗教割据势力,天下终归一统。然而,千千万万民间风俗无法付之一炬,否则会迎来更大反弹。其中有些还能强化教义,巩固统治。于是,教会中央便设立风俗审验局,专门审定教会律法之外的民间风俗是否能合法流传。

来自全球的风俗申请人都由霍伊特负责接待,就是个陪吃陪喝的闲职。为了让申请早日过关,申请人经常携带贿赂进入奥姆城,霍伊特便会拿去私下打点,自己再从中分成,所以这算是个肥缺。看到妹夫对自己很恭顺,霍伊特也会带他参加一些接待宴会,见见世面。

这天,来自义和大教区的特使前来拜见。他们提交申请,要恢复当地一个名叫赛莲会的传统风俗。义和大教区位于古代中国东部,向来是汉人聚居区。现任大教士李永贤声称汉族古代文化暗合正教教义,应该大力提倡。这个赛莲会就是当地一千几百年前的传统。

旋风入席良久,听主宾议论,一直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风俗。义和大教区特使便掏出一幅卷轴画,展开来给他解释。上面画着几只女人的脚,被包裹成三角形,穿着绣花鞋。“我们正在提倡古代汉族妇女缠足的优良传统,组织赛莲会,就是为了巩固这个传统。”

原来,古代汉族女人从小被人用长布紧包双脚,发育过程中骨骼陷入畸形,长大后无法伸展,被称为三寸金莲,素为古代汉族男人喜爱。这个赛莲会就是让女人们亮出脚,让男人们评选谁的脚更好看。裹小脚的传统在魔鬼时代被禁绝,最近一百年才又恢复。义和大教区几代大教士都是汉族人,声称汉人传统能够衬托教义,拱卫圣教,所以要大力恢复,教区里裹小脚的女人这些年越来越多。

“这个……人脚真能包成这么小?”对此奇风异俗,旋风以前听是听过,看到这些小脚的画像,不免吃惊。

“要从很小年纪就包起才行。”特使对此显得很内行,说的时候眼睛发亮。“过了十岁再裹脚就晚了。”

“把脚裹成这样,干活岂非不便?”

“女人最重要的活就是伺候男人,关在家里作针钱,做饭,脚大脚小不碍事。”特使坏笑道:“两位应该知道,我们大教区是男人的天堂,将来争取到我区任职如何?”

通过前几任大教士的不懈努力,纳妾制早就以“公序良俗”的名义获得审验局批准,允许在汉人中流行,特使指的就是这件事。“我可不敢,家中母老虎厉害。旋风,你倒可以试试。”霍伊特捅了捅自己的连襟。“你老婆那张脸,估计也不想总看。”

“姐夫你喝多了吧?咱们都不是汉人。”

就这样,旋风陪着笑,听他们议论着女人、财富和官职。

旋风在奥姆城无亲无故,杜亚美就请老家臣去城里各处看看有没有兄弟群岛过来的人。如果遇到一两个,就告诉旋风,让他看看是不是熟人。

就在旋风对仕途一片茫然之际,杜亚美忽然跑来告诉他,圣山苦修团里有个刚从兄弟群岛来的修士,听说以前官职不低,名叫苏吉拉纳!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16 08:11:12 +0800 CST  

(二)


在塞缪尔管理的秘密驿站外一公里远处,科学家园的安全员们在高岗上布置了警戒哨,一旦有人闯入便会跑回来报警。这次是一辆普通马车。等它延着套路走过警戒线,塞缪尔等人已经把实验用具收拾干净,地下室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这是一辆无厢马车,长长的车板上搭了个席棚子,为旅客遮风挡雨,车板上同时可以摆放货物。因为比有厢的马车价格低,这种车多由穷人雇用,是乡间运输的主力工具。这辆车上一共有三个人,驾车的把式四十多岁,还有一对三十岁上下的夫妻,看穿着打扮都是贫民人家。女人蒙着面,腹痛难忍,男的不断地安抚着她。
此时天色已晚,这辆车如果赶到下面的市镇,天就完全黑了。在没有电灯的夜晚,他们很难找到住宿。看到这里有家旅店,男人就让车把式将车赶过来。一名化装成伙计的安全员马上迎过去,指着旅店门口的标志,告诉他们这里不接客。
“您帮帮忙吧,我老婆不知道发了什么病,怕赶不到镇里看医生。”男人恳求道。
那个女人手捂小腹,不停地呻吟着,听起来凄凄惨惨。安全员心有不忍,只好让他们等在原地,先回去汇报。塞缪尔隔着窗帘仔细观察一下马车旁三个人的举止动作,确实象一对夫妻。但是纪律严明,店里有重要人员时,他们不能营业。塞缪尔只好让安全员给他们送去热水。
果然,那个男人非常不满。“你们不是旅店吗?借个床铺让我老婆休息一下也不行?我又不是给不起钱!”
那个女人痛苦万分,被丈夫的搀扶着走下车,两脚刚沾地,就坐在地上,呻吟起来。男人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前胸后背。
秘密接待站里有医生,服务于组织成员。这些人接受过医学教育,但他们身处两难境地,遇到普通病人,作为医生很想帮他们一把。但如果使用非自然医术,又怕暴露身份。以前就有稽察队员化装病人,到某处秘密据点试探,导致接待站暴露的先例。
征求过塞缪尔的意见,伙计打扮的医生走过去对男子说:“我有个亲戚是医生,我跟他们学了点皮毛,也许可以给你夫人看一下?”
“这个……”男人为难道:“我们可是汉人,女人身体不能让别人乱碰的。”
并没有官方规定要求汉人妇女必须如此。这两个人肯定受了汉俗复兴活动的影响。虽然卫士们对此不以为然,但这个女人的呻吟声确实能唤起人们的同情心。医生退出来,和秘密据点里的几个负责人商量办法。医生说,看情况大概是急性阑尾炎,但只有触诊才能确认,可这个女人不能碰。
塞缪尔想放他们进店。只不过借宿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打发他们上路。彭志真开始坚决反对,后来塞缪尔说,如果一定不让他们进,反而会遭到怀疑。彭志真毕竟对此地不熟悉,便退让了,但是要求店里的安全员严密监视这两个人。
接纳了女病人和他的丈夫,也得接纳车把式,第二天他还要载这对夫妻继续赶路。车把式倒不讲究,主动要求睡在马车旁边,以便省一份房钱。卫士把病人夫妻安排到最外面的房间里,避免他们接触到里面的人。一边安顿,一边有意无意地提些问题,试探真假。“看来,你们愿意响应汉俗复兴运动?”
“那是那是,我们都是皇汉子孙嘛。”男人点头应道。
“可您的夫人并没有裹脚啊。”
“唉,谁说不是呢。这小脚要从几岁时开始裹才行,我们加入汉俗复兴会时,她已经都当娘了。不过,我们的女儿现在就裹上脚了。”男人话语间透着欣慰。
忙碌间,奥德里奇从隐藏处上来取水。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在意外面的情况。老人取水回来,刚从陌生夫妻的门口走过,就听到一声娇喝。
“奥德里奇?”
老人虽有阅历,毕竟没受过训练,下意识地一转身。那间房屋没关门,女病人直视着他的眼睛。等奥德里奇明白过来,身份已经暴露。刚才还痛苦不堪的女人闪电般扑到他身边,一柄小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看到这把兵器,奥德里奇立刻就知道这是谁了。江玉琴!两个多月没见面,她从昔日的保护者变成了追捕者。
得到旋风变心的消息,江玉琴象被人从温泉里拎出来,直接扔到雪地上,并且反复折磨了多次,一时完全接受不了事实。前夫在奥姆城有些官场朋友,但这种事怎么对和他们讲。此外,她在这里再无亲朋好友。连续好多天,江玉琴在奥姆城里游逛,要么出入欢场,要么进入萨蒂扬,从大师那里寻求精神安慰,要么干脆把自己灌醉。这就是玛辛加找不到她的原因。
这段时间里,江玉琴在正午的阳光下都觉得寒冷,睡了很长的觉仍然疲惫,一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饥饿。整个身心处在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突然,一个念头钻出来,牢牢钉在江玉琴的心里。我这么糟蹋自己,岂不是让那个贱人看笑话?丢了一个男人,我就要颓废下去吗?不,我怎么能废了自己,要废也是废了旋风那个混蛋。
刻骨铭心的仇恨把江玉琴拉回到正常生活里。她回到稽察队,接到了玛辛加的传唤,立刻接受了这个任务。她要给自己争一个前程,争一份压倒旋风的地位。
就这样,昔日那个经验丰富,胆大心细的女稽察队员又复活了。因为熟悉奥德里奇的言谈举止,她带着亲信,一路追踪到此。效率之高,玛辛加身边的强手也不过如此。
变起苍促,等安全员们拿出兵器,另一个男子已经蹿到院子里。而那个早守在马车旁边的车夫迅速掏出一个金属小圆饼,向天上掷去,啸声破空,在黑夜里传得很远。那是稽察队特制的报警哨,空气流过内置的簧片,发出尖啸声。平常人没经过训练,随便把它扔出去发不出声音。
一瞬间,江玉琴等三人已经退到院子里,奥德里奇被她劫持。但塞缪尔和部下已经把院子围困住。彭志真在这些人里级别最高,站出来向江玉琴喝斥:“快投降,你们跑不出去了。”
“休想,你们敢妄动,他的秘密就烂在肚子里。”
“哈哈,原来你是冲这个来的。无所谓,他的秘密我们都已经知道。奥德里奇是几十年的会员,不会为自己的生命让组织面临风险。”
江玉琴心中一寒,是啊,从教主到权臣都在追踪魔鬼之舱的秘密,但是他们自己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些魔媒真会牺牲奥德里奇?江玉琴只好赌上一把。“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动手?”
话音还没落,背后就传来风声。江玉琴情知不好,但手里劫持奥德里奇,不能跳开。于是肌肉绷紧,硬生生撑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拍到她的后背上,让她向前仆倒,奥德里奇也摔了出去,马上被几个安全员架到后面。
袭击者所使的武器,居然是一根几米长的毛竹。此人腕力强大,毛竹象蛇一样抖动,刚拍开江玉琴,竹尖就象马车夫探去。后者知道不能硬接,用鞭杆去架,同时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黑夜里传来一阵叮叮冬冬的金属碰撞声,江玉琴大喜,这是她的接应人马,他们都骑着自行车,听到警哨,从隐蔽处涌出来,一分钟就能赶到现场。这些自行车由手工打造,骑起来部件摩擦,响声很大。
但是只过去一秒钟,她的欣喜就消失了。来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两拨人,分别从左右两侧向院子冲来,在外面就接上了仗。凭借多年经验,江玉琴从格斗的声音就能听出双方人数多少,知道自己这边已落了下风。连忙向院墙跑去。那根毛竹扫回来,袭向她的后背。
“保护特使!”马车夫一声大喝,与假扮江玉琴丈夫的稽察队高手合在一处,挡在江玉琴后面。几个安全员冲上去,刀剑齐下把他们结果掉。江玉琴已经借这个机会逃到外面。她迅速打量一下战场,自己的部下正在以少敌多。抓捕奥德里奇的任务已经失败,变成了自己该如何逃生。江玉琴喊了声撤,稽察队员迅速收拢队形,自行车也不要了,鱼惯地退入黑夜当中。
“要不要消灭他们?”追出来的彭志真问道。
“不留活口!”火把的光焰中,自称风啸尘的男人走了过来,看看远处,果然地下了命令。彭志真,塞缪尔带着所有人冲入黑夜里,马上就有两个稽察队员被斩了首。
江玉琴知道不好,向天空甩了个警哨,要大家分散方向,各自逃走,至少能留一两个活口去报信。
十分钟后,战场上留下十具稽察队员的尸体,科学家园的安全员虽然占据优势,但也有三人阵亡。风啸尘带人检查,发现敌人的尸体全部是男人,江玉琴肯定逃脱了。他立刻招呼大家:“这里已经暴露。接待站取消,马上撤退!”
如果只是帮助奥德里奇逃亡,此处早就离开奥姆城范围。但这些人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科学家园要选举新的领导机构,定下今后的行动方向。“奥德里奇先生,您将作为东大洋地区的代表出席,有投票权。我来护送您到会场。”风啸尘说道。
“可是,东大洋地区不是已经推举普提亚会友为代表吗?”
“他已经为科学献身了!”
奥德里奇心中一紧。普提亚是科学家园南方大教区分会会长,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科研心得。“是稽察队干的?”
“不,出了实验室事故,他死于汞蒸汽中毒。”
为躲避稽察队的搜捕,科学家园的实验室都设置在隐蔽地方,岩洞、地窖、房屋夹层等等。如果进行化学、生物等学科的危险实验,经常容易发生事故。“东大洋地区的本会基层组织破坏得很厉害,没时间另选代表。我来的时候总部已经安排你接替普提亚会友。马上就是真理纪元一千年。大家都希望在邪教的千年纪念活动之前,定下本会今后方针大计。这个纪念日,邪教要纪念,我们也要纪念!”风啸尘狠狠地地拍桌案。
“好的,我去,会址在……”
“快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奥德里奇不再追问。科学家园这些秘密行事方法,他当然是熟悉的。至于总部地址更是年年变动,从不固定在一个地方。
半小时后,这个接待站便付之一炬。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17 09:21:21 +0800 CST  

(四)
两兄弟见面瞬间,都没有把对方认出来。苏吉拉纳又黑又瘦,胡子拉喳,穿着粗布衣裤,外形象个犯人。旋风则是一身爱教军中级军官官服,按照规定,稽察队员只有出席内部会议的官服,出外都要便装。
旋风看看附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便想带老友离开这里,几个工地卫兵赶过来把他们挡住。虽然旋风是一名中级军官,但这里什么大人物都有,卫兵并不买他的账。讲来讲去,只允许他们在营地门口站着交谈。身为苦修士,不允许在苦役期间享受人间烟火。
算下来,两个人分手整整一年半,有太多的变故,也有太多的话要说。时间紧迫,他们只好捡要紧的说。苏吉拉纳讲了与海魔战斗的经历,至于海禁,这个全球皆知的结果,身在现场的苏吉拉纳反而说不出什么来。海禁开始时,兄弟群岛已经失去全部海军,弟岛完全被南方大教区的官兵包围。全宁梓痛失爱子,又遭连番惨变,暴病身亡。来自南方大教区的马斯里亚姆以兄弟群岛遭遇奇灾,失去治理能力为由,派兵对兄岛也进行军管。对此先斩后奏之举,马斯里亚姆的理由是,如不临时决断,等奥姆城发来指示,魔气早就外泄到不知什么地方了。
锅不会永远沸腾。不久,兄岛秩序恢复平静。一些在弟岛有亲属的居民或搭起灵棚,或架起柴堆,将亲人的模拟像供奉一遍,投入火中焚掉。在大家心中,这些亲戚已经撒手人寰。如果魔气真如传说中那样厉害,海峡对面可能不再有活人。即使有人挺过来,也很难熬过三十年的海禁期。
但这些都是海禁发生后的事情。“最关键的那几天我病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的。后来看了文件,问了各方面的人,也没有得到清晰线索。对于海禁,我一直怀疑里面有阴谋。”
“噢?”
“南方大教区海军一支分舰队在弟岛东南海滩上发现海盗。看到他们带着几百个钢瓶,许多人身上、脸上长出异物,带队军官认为这就是魔鬼外泄的征兆,马上封锁海面。后来,有人从弟岛跑回兄岛,说他们看到当地人身上长出异物,皮肤脱落,举止疯狂。这些都很象记载中魔气外泄之兆,所以才当机立断。”
“但是,所有这些我都只是看到了文件。海禁突然发生,没有一名官员从弟岛返回汇报情况。实施这个让二十万人与世隔绝的海禁,我没找到任何证据!”
“你没遇到从弟岛跑出来的百姓?”
“难以置信的是,各方都说,最初是有人从弟岛逃出来报信,兄岛这里才知道有魔气外泄。但我却没查到一个目击者。事后我到各村各寨,只找到几个逃回来的兄岛人,他们被乡亲赶到山里,与世隔绝。我胆子大,找他们问话,没有一个人看到真正被魔气传染的人。”
“南方大教区的人怎么说?”
“我要他们拿出魔气外泄的证据,他们拒不配合。所以,到今天我都怀疑这是一场阴谋。”
对此惨祸,旋风置身事外,反而看得更准确。“不过,说它是阴谋,但帕尔哈蒂在里面能捞到什么?她本来想控制咱们两个岛,这样一来,不光失去其中一个,她还得支付一大笔海禁费用。”
对于海禁,他们得不到结论,两人话题又转到苏吉拉纳自己身上。旋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苦修。虽然此事一向为教会鼓励,但并不是每个教徒都要遵守的义务。一般教徒来此苦修无非三种动机,一是真正出于信仰,二是生活中遭遇痛苦,借此解脱一些时日,三是为日后加官进爵留下一笔资历。后两种动机有违正教,一般不会公开讲出来。现在见到自己的好兄弟,苏吉拉纳终于可以端出自己的心里话。
“天啊,你是说金子淇?那个官家大小姐!”
家乡遭难可谓深痛,但只有失去最心爱的人,才能让苏吉拉纳不愿继续以前的生活。何况那是两人刚刚有所了解,感情急剧升温,就差一层纱纸的时候。苏吉拉纳坚信自己看到了金子淇在难民船上,被海军袭击,很可能葬身大海。而她也看到自己,生死关头,心上人什么都不能做,她肯定含恨死去。
“我来这里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她留给我的一本书!”
旋风拍拍老友肩膀,此时加以劝慰并非好办法,只有鼓励他好好生活下去。两人又聊起旋风的遭遇。他出发时,按规定移交了犯人就回岛。苏吉拉纳一直没见到他,还以为旋风被海魔的部下封锁在外面,没想到他却一路走到了这里。
“那么多人要夺这个老头?他到底有什么秘密?”苏吉拉纳不禁吃惊。当初他和旋风抓捕奥德里奇,只不过是怀疑他传播科学魔鬼的邪说。
旋风把指头竖在嘴唇上,苏吉拉纳不再问了,即使旋风已经离开了稽察队,保守秘密的规矩也要坚持。
“你说你结婚了?和谁?为什么不是江玉琴?”
就在这时,卫兵大踏步走了过来。“你们拿这里当会客厅吗?滚回去!”
旋风一股怒气冲上来,但马上又把它压回去。等苏吉拉纳乖乖走回营帐,他把卫兵叫到身边,递过一枚阿坦,指指苏吉拉纳的北影。
“我这兄弟性子直,麻烦你多照顾。”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19 08:37:59 +0800 CST  
(四)

历时两年,度过千难万险,奥德里奇终于住到自己的家。陪在身边的不是老婆孩子,而是比他们更亲的人。

这个巴索维镇地处恒河大教区,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偏僻所在,被科学家园长期经营,连地方官员都是他们的暗线。奥德里奇得以享受两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全。

进入小镇,朴运成带他来到一处紧贴山壁的房舍。进去后穿过几扇小门,钻入秘道,最后走进一处几百平方米的天然洞穴。见识过圣山里被掏空的巨大山腹洞穴,奥德里奇对于这样规模的地穴并不感到意外。这处地穴经过修整,顶上有通风口。四壁挂满了模型、标本和示意图。有件事物一下子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那是一只巨大的圆盘,倒垂在天花板上。圆盘中间有一个大大的镀金圆球。围绕着它,由里向外刻着八个同心椭圆轨道,每个轨道里都镶嵌着一个金属球。这些金属球的颜色、大小均不同。咋看上去,它们只是静静地嵌在那里,但奥德里奇稍看了一眼那些轨道,便立刻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这是太阳系仪?”

这是一个模拟太阳系行星运动的天体仪。在天花板上面的暗室里,还有一些钟锤、摆和齿轮系统,带动太阳系仪缓缓运行。上好发条,太阳系仪便可以象钟表一样经年累月地运行着。真理纪元前二百多年的手工业时代,就有能工巧匠制造过这种演示仪器。科学家园会员比那时的人们多知道两颗大行星——天王星和海王星。他们甚至还知道,曾经有一颗叫做冥王星的行星,位列大行星之间。但由于其体积和构造无法与其它八大行星相比,后被降格为小行星。

象每个会员那样,奥德里奇对知识如饥似渴。虽然自己并不研修天文学,此时看到太阳系仪,仍然惊喜万分地站到它下面,全神贯注地端详着。天花板不高。他踮起脚,伸出手,便能略略够到演示仪的表面。奥德里奇一个个地抚摸着那些星球模型:太阳、金星、木星……其他人见他这样痴迷,也不忍心打断他。在这个蒙昧世界上,求知是件艰难的事,搞不好就要掉脑袋,科学家园的会员们对此再清楚不过。

“我一直听说,本会总部收藏着这么一件宝贝。没想到……”奥德里奇叹道。

“总有一天,地球上每座城市,每座学校里都会有这么一具!”朴运成语气坚定:“到时候,渴望求知的人们可以毫无顾虑地操作它,完全不用担心稽察队的狼狗。”

“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奥德里奇一边抚摸,一边喃喃细语。终于,他的注意力从太空回到地穴里,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位用白巾缠头裹脑的老人端坐角落里,微笑地望着他。厅堂宽大,物件又堆了很多,再加上一进门,注意力马上就被太阳系仪夺走,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位老人。

“对不起。您是?”

朴运成恭敬地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的会长,普拉喀什先生!”

在小教区户籍记录中,普拉卡什是一个拥有中等规模财产的乡坤。他名下的若干山林、田地和牲畜合在一起,大约值七万多萨拉。由于经营得比较好,每年租佃收入可以抽纳一千萨拉左右的税款,再塞给当地税务官员一些钱,于是,他年年在户籍记录中被评定为优秀教民。

然而,在真理教会的通辑名单上,普拉卡什的身价会暴涨几十倍,仅次于东海大师的一百万萨拉,以八十五万萨拉成为当今世界第二号通辑犯。只不过出现在那个名单上的并不是“普拉卡什”这个名字,而是“魔媒组织科学家园现任祸首”。

科学家园每隔若干年改选一次会长,这个秘密制度早就被真理教官方侦知。但由于科学家园方面保密措施极有成效。真理教会并不知道现任“祸首”是谁,于是,便有了那个不明不白且不附绘像的通辑令。每隔几个月,就会有来自世界某地的稽察队员押着一个“现任祸首”去领功,反而让普拉喀什处境很安全。

奥德里奇激动地望着眼前这位老人。山高路远,又需要秘密行事,普拉卡什对于他来说一向只是个崇高的名字。现在,这个名字的拥有者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令他吃惊非浅。普拉卡什不需要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他身为富豪,经常外出应酬,脸庞黑里透红,身板硬朗,只有皱纹和白发标示着他的年纪。今年他已经七十多岁,但多年的冒险生涯,仍然使他保持着充沛的活力。

“坐吧,我的朋友。” 普拉喀什亲切地招呼来宾。“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你的师父是我的师兄弟。”

科学家园只能秘密发展新会员,又无法象从前那样开班授课,所以就用师徒制秘密传授科学知识。

奥德里奇恭敬地坐下来。那份恭敬不是来自对方的身份,而是来自他在科研方面的巨大成就。普拉喀什在天文、化学和数学等许多方面都有建树,对于科研方向更是有敏锐直觉。当年,正是这些成就和能力令他连续获选两任会长。虽然双方年纪上只差十几岁,但在普拉喀什面前,奥德里奇自甘晚辈。

“唉,我们失去他已经十七年了,甚至不知道他最后埋骨的地方。”提到奥德里奇的老师,普拉喀什叹息道。那位前辈是科学家园的资深会员。东海叛乱期间,他潜入叛军,以医师身份慢慢取得他们的信任,最后成为东海大师的私人医生。他试图借这个位置,向东海大师本人提供一些科学技术,帮他们打赢这场战争。每遇真理教内部的大动乱,都会有一些秘密科学组织期待着能够诱之以利,让战争中的某方接受哪怕很少的科学技术。

可惜,东海大师属于真理教中的基本教义派。虽然当时在战场上已处颓势,但听到这个建议仍然怒不可遏。他推测出此人的用心,当下就把他斩了首。东海大师宣布,在战场上不使用科学魔鬼,虽败犹荣;将科学魔鬼引狼入室,虽成犹败!

“当时他真得很冒险。”普拉喀什回忆道:“我曾经对他说,宁可去试一下帮助正统派,不要去碰回归派。你师父说他更愿意试试反叛者,他们的力量相当弱一些,可乘之机更多。他不相信东海的信仰真那么坚定。结果一去不归。他头脑中孕育的那些重要的科研课题,天才想法,也随着他湮灭了。”

潜入地下几百年,科学家园一直希望借助某些割据势力,或者反叛武装,恢复昔日的文明时代。普拉喀什虽然痛惜这件往事,但也没想过要改变这一方针。
楼主 文学郑军  发布于 2016-04-21 07:48:03 +0800 CST  

楼主:文学郑军

字数:245172

发表时间:2016-02-16 15:3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7-25 07:29: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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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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