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晚上，瑶寨的人们又举行了盛大的舞会。舞会上，很多人都来给柳越明佳敬酒。柳越却不过盛情好意，居然了喝了小半坛子的酒。最后他彻彻底底醉了。
他醒来时，发现已是第二天上午，而自己正躺在阿根的床上，料想昨晚醉得不省人事，人们七手八脚把自己抬来睡觉了。
发了一阵呆，这才懒懒起床，摇摇地走出门，想去洗把脸。只见明佳坐在一条凳子上，低头想着什么。柳越叫了她一声。她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幽怨哀伤的神色。柳越一怔，走过去笑说：“不好意思，昨天醉了，一定很失态......”
沉默了一会，明佳轻轻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做了个决定，我想转到一中去读书。”
柳越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你昨天醉了，口里在不断喊一个人的名字。”
“我在喊一个人的名字？谁......是谁？”
“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明佳凝视着他，半响，一字一字地说：“你喊的那个人的名字是——苑琳。”
柳越心中咯地一声响，脸色苍白。
“苑琳是谁？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在醉中一遍一遍地哭喊她的名字，刻骨铭心......”
明佳说着说着，喉头哽咽，泣然欲泣，“你喊的不是我......苑琳是谁？”
柳越久久不语，说：“是，我原不该瞒你。”当下将自己与苑琳的一段情缘详细说了出来，感情饱满，回肠荡气。
明佳听着，久久不发一语，泪水盈盈。

“明佳，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说过要等她，就一定要等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也在等我，但我不死心，我还是要等她。十年了，我还是没忘记她，我想，我是一直喜欢她的。别人可能无法理解，我只盼你能理解。”
明佳低头咬着嘴唇，轻轻地说：“我们一向这样好，却迟迟没有进入实质，我原以为只是心照不宣。原来，原来......”
柳越心下愧疚，低声说：“明佳，你待我的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只盼你......盼你原谅......”
“你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嗯。”
“可是你不觉得，这很渺茫，你可能一生都等不到了。”
“我知道。”
“你还要等？”
“还要等。”
明佳不作声了，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昨天，你叫她的名字，我就知道，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明佳轻叹了一口气，从脚边行囊里取出一幅画来，递到他面前，说：“你以前曾央我作一幅画，我说作好了送给你。画我昨天晚上连夜作好了，送给你。”
柳越接过一看，只见画中是一株开满桃花的桃树，桃树下立着一个少年，看神情倒似自己。柳越微感惊讶，他曾对明佳描述过，桃下立着的是一个少女，而自己却是站在桃树之外观看，怎么这画完全不同了？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明佳。
明佳微微一笑，说：“你以后会理解的。”她款款站了起来，背上行囊，轻轻地说：“我走了。”
“明佳！”柳越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明佳回过头来。
“你真的要走么？”
明佳幽幽地说：“我留下来，还有什么用呢？”
柳越真想冲口而出，说出能真正挽留她的话，但他终于没能说出口。
“给......给我来信。”
明佳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然后转过身去，飘然而去。
柳越看着明佳渐远的背影，不经意地一瞥手中的画，只见画左上头题着三个字：“金缕衣。”他心下疑惑：这幅画为什么叫“金缕衣”？突然之间，他想起这是一首唐诗的题目，诗云：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明佳缓缓地走着，忽听得背后阿秀的声音叫道：“柳越哭了！”她猛然回头，只见柳越站在屋前，怔怔地望着自己，两行泪水缓缓流下来。
明佳也怔怔地望着他。她盼望他能走过来，对自己说：“你别走，为我留下来，好么？”
那她一定会留下来。
然而柳越没有动，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为木雕一般，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明佳深深地绝望了。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飞也似地跑了。
柳越一动也不动，久久地站在原地，久久地，久久地。

十一


过几天便文理分班考试，考完之后便放暑假了。蔡小锷整理书本，要搬到宿舍里去。忽然一纸飘落。他忙捡起，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一中苑缄”字样。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两声：“苑琳，苑琳。”
此时柳越正坐在座位上看一本书，忽听得“苑琳”两个字，登时浑身一震。他立即起身问蔡小锷：“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
“我刚刚听见你在说一个人的名字。”
“哦，是啊！怎么啦？”
“你再说一遍。”
“我又何必告诉你。”
柳越颤声说：“你......你是在说苑琳？”
“你听见了还问我?”
柳越又惊又喜，问道：“你怎么认识苑琳？”
“我当然认识，我们是......是那个老相好。”
柳越喜得差点晕了过去，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蔡小锷前胸的衣服，大声说：“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你疯啦！快放手！”
“不，你不告诉我我不放手！”
“你不放手我不说！”
柳越忙放了手，又抓了他的手直摇，喜道：“好兄弟，快告诉我！”
蔡小锷见柳越欢喜激动成这副样子，大是奇怪，问道：“苑琳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小学一年级的同学。”
“我靠！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同学而已，瞧你这副样，用得着这么失态么？”
“你不知道，我跟她十年没见面了，所以有点这个......你快告诉我！”
“哦，她在一中念书，你不知道么？”
十年来，柳越所听到过的亿万句话中，以这一句最为悦耳动听。他心中有个声音在狂喊：“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他立即决定，马上乘车赶往一中去找苑琳。他飞也似地跑下楼，跑出校园。他一路狂奔，一面大喊：“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跑着路过中心小学，忽见里面走出一个小小人儿来。他一看，竟是范玲玲。他喜得大叫：“玲玲，玲玲！”
范玲玲也看到柳越了，欢笑着跑过来，扑到他怀里，欢声叫道：“大哥哥，大哥哥！”
“好久没看到玲玲了，想不想大哥哥？”
“想，大哥哥，你给我买巧克力吃。”
柳越心情极好，笑说：“好，这一次大哥哥给你买许多许多巧克力。”“掏了十块钱，买了一大包。”
“玲玲，你还记得大哥哥跟你说过的那个苑琳姐姐么？”
“记得啊，你说她跟我长得很像。”
“对啦，我现下儿知道她在哪里了，你想不想见她？”
范玲玲拍着小手欢声说：“想，想，你什么时候带她来见我？”
“嗯，过几天我带她来看你好不好？”
“苑琳姐姐会喜欢我么？”
“会，就像大哥哥一样喜欢你。”
“苑琳姐姐也会给我买巧克力吃么？”
“会，会的。到时候，我和苑琳姐姐两个人都会给你许多许多的巧克力，比我今天买的还多。”
“太好了，太好了！”范玲玲拍着小手直蹦跳，满脸的欢喜。
“好了，我去见苑琳姐姐去了。”
“大哥哥，你一定要带苑琳姐姐来见我啊！”
柳越用食指摸了摸她可爱的小鼻子，笑说：“一定！”

跑着路过中心小学，忽见里面走出一个小小人儿来。他一看，竟是范玲玲。他喜得大叫：“玲玲，玲玲！”
范玲玲也看到柳越了，欢笑着跑过来，扑到他怀里，欢声叫道：“大哥哥，大哥哥！”
“好久没看到玲玲了，想不想大哥哥？”
“想，大哥哥，你给我买巧克力吃。”
柳越心情极好，笑说：“好，这一次大哥哥给你买许多许多巧克力。”“掏了十块钱，买了一大包。”
“玲玲，你还记得大哥哥跟你说过的那个苑琳姐姐么？”
“记得啊，你说她跟我长得很像。”
“对啦，我现下儿知道她在哪里了，你想不想见她？”
范玲玲拍着小手欢声说：“想，想，你什么时候带她来见我？”
“嗯，过几天我带她来看你好不好？”
“苑琳姐姐会喜欢我么？”
“会，就像大哥哥一样喜欢你。”
“苑琳姐姐也会给我买巧克力吃么？”
“会，会的。到时候，我和苑琳姐姐两个人都会给你许多许多的巧克力，比我今天买的还多。”
“太好了，太好了！”范玲玲拍着小手直蹦跳，满脸的欢喜。
“好了，我去见苑琳姐姐去了。”
“大哥哥，你一定要带苑琳姐姐来见我啊！”
柳越用食指摸了摸她可爱的小鼻子，笑说：“一定！”

柳越坐在车上，想到终于知道了苑琳的所在，终于要和她重逢，心情激动。他想起离去的明佳，心下颇感歉疚，但此时思绪容不得他去怀想任何一个人，苑琳的影子像神一般占据了他整个心房。
车子在公路上飞快地奔驰，窗外的景物也飞快地往后退，柳越的思绪也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那样清晰。
他忽然想起了与苑琳初会时的情景，想起了课桌底下捉小手儿玩的情景，想起了在小河里捉螃蟹的情景，想起了苑琳给自己讲故事的情景，想起了拉着手儿跳舞的情景，脸上微笑始终不退。
他记得他与苑琳都是小学一年级第一学期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那时他们第一次戴上鲜艳的红领巾，笑啊跳啊，可开心了。
他记得有一次，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叫苑琳回答“虎”字的偏旁是“虍”旁边还是“虍”去掉“七”旁。苑琳眨了眨眼，回答说是“虍”去掉“七”旁。另一个叫李小花的小女孩却回答是“虍”旁。语文老师叫同学们赞成苑琳的举手。当时柳越想都不想，立即举手。只可惜答错了，是“虍”旁。苑琳嘟着小嘴，眨了眨眼睛，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动，望着老师不解。待得老师解释清楚了，她才高兴地笑了 ，没一点不开心。
他还记得那年他家正砌新屋，爷爷走木板，不小心坠下去，双腿受伤。那天母亲携了他去医院给爷爷送饭。走到医院一个地方，碰见了苑琳。苑琳看见柳越，笑着喊他的名字，柳越也笑着喊她。苑琳笑问：“你到哪里去呢？”柳越说：“我去给我爷爷送饭。”苑琳笑说：“那好，你送了饭之后来跟我玩，好不好？”柳越说：“好的。”母亲笑问柳越：“她是你同学啊？”柳越骄傲地说：“是啊！”于是跟着母亲离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只见苑琳还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呢。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和苑琳在学校里玩了许久，直到晚上才回去。学校校门口左侧不远处，有一口水塘。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圆，映在水塘里，水中也是一个月亮。两个月亮上下辉映，真如晶宫鲛室一般。苑琳指着天上的那个月亮说：“你看，月亮真白。”柳越忙说：“别指，我奶奶说，要是指了月亮，月亮半夜里会来割耳朵的。”苑琳听了，生怕割耳朵，忙缩回手去。柳越说：“琳琳，你喜不喜欢月亮？”苑琳点头说：“嗯，喜欢。”柳越说：“那我捉来给你玩好不好？”苑琳拍手欢声说：“好啊好啊！”柳越看见小塘边有一个花盆，走过去把里面的花儿全给扯出来扔到水塘里，又把土也刨了出来，倒了，舀了满满一盆水。柳越指着盆子说：“琳琳，你看，月亮在盆子里啦。”苑琳一看盆里晃荡着一个月亮，喜得拍手说：“真的呢。”柳越说：“你把这个月亮带回去吧。”苑琳笑嘻嘻地捧过盆子，欢声说：“噢——我有一个月亮了！噢——我有一个月亮了！”柳越看着天真可爱的苑琳，心中也是喜乐无限。
...... ......
那都是很小很小的事，可是柳越却记得清清楚楚，连一句话，一个神态，一个细节都没忘。每次回想，都是倍感温馨亲切。

他不由轻轻地哼着一首歌《伙伴》：“敞开你的一扇门哪，世界离你还那么远吗？钟儿滴答，流浪飞沙，真的把颗童心带走了吗？无止浪迹海角天涯，不忍断的根，不忍忘的家。时光如梭，路儿蹉跎，回首旷野又铺上了繁花。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梦已离开，一切又回来。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云儿散开，笑容又回来。我的伙伴呀，你还是那么地可爱。”
突然，柳越又想起了丹麦童话大帅安徒生的一个童话故事《柳树下的梦》：克努得和约翰妮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克努得自小儿便喜欢上了约翰妮。后来，约翰妮一家迁到远方去了，再后来，约翰妮长大成了万人瞩目的明星，克努得只不过是一个贫穷的补鞋匠。但克努得对约翰妮的爱慕之心从未减弱。在一个大城市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见了约翰妮，但是她已经成为一个富贵绅士的未婚妻。他伤心之下，踏上了归程。在异乡的一颗柳树下，他想起了他与她之间那许许多多美好的事事。他在柳树下睡着了，梦见自己与约翰妮走进了礼堂结婚。因天气寒冷，他冻醒了，醒来一看，美丽的新娘约翰妮不见了。“啊，多么甜美的时刻！”克努得说：“可惜这只是一个梦。上帝啊，让我继续作梦吧！”于是他又睡着了。第二天，过路的人看见这个异乡的小伙子已冻死在柳树下。
柳越一想起这则童话，忽然全身一抖，忍不住牙齿咯咯作响。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害怕自己也成为第二个克努得。
他心中竭力摒除那种预感，不住地自我安慰：“不会的，不会的，苑琳给过我承诺，她一定不会忘记我的，一定不会的。”
可是他越自我安慰，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浓。他发抖得更厉害了。
正胡乱想间，车子驶进了县城车站。车站离一中仅两里地，柳越下了车，十几分钟便赶到了一中。

柳越来到了一中校门口，静静地站立了十分钟，尽量平息激动的心情，他深深呼吸一口，举步走进一中校园。
走向教学区，只见教学楼这里一幢，那里一幢，却不知苑琳是在哪一幢，哪一间。正没个计较处，忽一男一女两个人并肩缓步走过自己身边，隐隐听得他俩口中说出苑琳、欧阳剑的名字。柳越心一喜，知他俩肯定认得苑琳，于是悄悄跟在他俩后头。
他随二人上了一幢教学楼的二楼，这二人走进中间一间教室。他向里一看，只见教室里布置一新，各色彩带彩球悬挂飘扬，课桌整整齐齐围了后、左、右三边，许多同学便如此靠墙而坐，中间留了一片空地。柳越向黑板上看去，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高二告别会”五个大字。讲台左侧，是一架黑色的钢琴，钢琴上摆放着一把小提琴。
每个人的课桌上都堆了瓜籽糖果，同学们或坐或立，谈笑风生。柳越细细观察每一个女孩，都不见有苑琳。本来相隔十年，人的相貌必然大变，但柳越深信自己仍是一眼就能辨认出苑琳来。他没见到苑琳，心下疑惑，不知这是不是苑琳的班。
因有歌舞等文艺节目，外班也有许多同学或挤在门口或站在窗外观看。柳越悄悄挨在接近后门口的一张课桌边，悄声问身边一个男生道：“请问苑琳在这个班么？”
那男生说：“是啊。你哪个班，连苑琳都不认识？”
“我不是一中的，我是四中的，到这里来我找一个老同学。”
“找苑琳？”
“是啊，她是这个班的么？”
“是的。”
“怎么没看见她？”
“我刚才看见她出去了，等会就会回来。她要表演节目呢。”
过了一会，节目开始了。这男生也顾不得他了，认真看节目。唱歌过去了，单人舞过去了，相声过去了，小品过去了，掌声一阵接一阵。柳越也看得兴致盎然。
忽这男生拉了拉柳越的衣服，低声说：“喂，苑琳来了。”

柳越浑身一震，只见自门前来走进一个女孩子来，言笑晏晏，笑靥如花，径自走向对面空着的一个座位。柳越看见她熟悉的面孔，虽然相较小时候，她身段长高了，脸型成熟了，但柳越一眼便看出十年前那小女孩的影子来。他忽然记起来，那次在明湖公园里撞他的那个女孩子，便是苑琳。他血脉贯张，欲待张口大声叫“苑琳”，却不知怎的，没喊出来。
这时，一个女同学笑着报幕：“下面有请咱们班上大才子欧阳剑、大才女苑琳为大家表演精彩的节目。”顿时掌声如雷。
柳越一看那叫欧阳剑的男生，身形修长，面目英俊，比自己俊上十倍。他与苑琳站起来，向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男的俊俏，女的绝美，相互辉映，当真一对绝配璧人。
那欧阳剑坐在钢琴前，苑琳则拿起了小提琴，立于钢琴右前侧。欧阳剑双手搭在黑白琴键上，虚试了一下，抬头间，两人相视一笑。
轻快流畅的钢琴声首先响起，恍如春风化雨，渐渐弥散，但绝无迷蒙的感觉，日光下彻，映得雨水晶晶发亮，清心怡神。微风细雨渐减，阳光却越发晴朗起来了。突然，太阳自云中蹦跳出来一般，琴调上升，如万水齐流，百花竞放。不知不觉之中，一缕细细的小提琴声出现在钢琴声中，一如白鹰振翅，一如黄莺鸣啼。莺啼时断时续，鹰声虽响，却始终掩不去莺啼。两者并肩翩飞，逍遥自在，柔情蜜意，无限风光。突然，欧阳剑一只手一挥间，一串短短的串音响过，如风铃清声，流畅潇洒，更无半分滞窒。听到此处，人人鼓掌赞叹。接下来，日光更强，风雨却也大作，漫天弥散，如浪涛潮涌，一浪高过一浪，把人的心紧紧系在浪尖上，随浪起浪落，跌宕起伏，却又并无丝毫紧张的情绪，畅快淋漓，倍感舒适。两种琴声配合得丝丝入扣，默契非凡，仿佛一对恋人在月涌江流的境地里相拥亲吻，亲厚热烈，纯出自然。一阵叠浪般的高潮之后，迅速接近尾声。琴声舒缓轻柔，如绿藻轻飘，细水暗喁，风消雨散，雾解云开。
一曲终了，大家惊叹不已，掌声如潮。只有柳越一人满目含泪，心下伤痛难堪。他知道这首曲子名叫《爱的协奏曲》。
欧阳剑、苑琳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四目交投，欢喜不已。
柳越看着，看着，心下一酸，暗里一声长叹，霎时之间，只觉万念俱灰，万缘俱绝。

刚才那男生悄悄地对柳越说：“要不要喊苑琳过来？”
柳越缓缓地摇头。他怔怔地看着苑琳秀美的容颜，看着她与欧阳剑亲密的神态，越看越是神伤。他只盼苑琳能把目光投过来，认出他。可是认出他之后又怎么样呢？柳越自己也不知道。
下一个节目是一个男生学张雨生尖锐的声音唱“大海”。柳越心中一凛，也侧耳细聆：“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想要说声爱你，却被风吹散在风里，猛然回头，你在哪里？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高潮处一遍接一遍地唱，伤感无限，情深款款，直抵心灵深处，柳越再也忍不住，转身伏在栏杆上，泪水汹涌而出。
过得一会，听得脚步声啊，有人出来，柳越忙擦去泪水，一转身，突然全身剧烈地一震，只见欧阳剑与苑琳又并肩走了出来。柳越怔怔地看着苑琳，眼睛一眨也不眨。苑琳忽然也好像感觉到了有一道目光停在自己脸上，朝柳越望去。在这一瞬间，柳越的心停止了跳动，只盼她能够认出自己来，并欢声叫道：“柳越，是你？”
然而苑琳的目光只在柳越脸上停了一秒钟，便即转过头去，又与欧阳剑并肩谈笑而去。
柳越心下只在叹息：“傻子，她早已认不出你了！她早就把你忘了！她早已忘了小时候的约定了！可笑你竟然还傻乎乎地等她，还傻乎乎地以为她也在等你。傻子，你这可看到了，她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是世界上最傻最笨最愚蠢的傻子。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傻子，世上再没比你更傻的傻子了。傻子，傻子，傻子......”
他擦去泪水，向苑琳远去的背影投去最后一眼，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下了楼，摇摇晃晃地向校外走去。
这时，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十年前那一幕：
“琳琳，你真好看，你要是作我的新娘子更好看。”
“真的么？”
“当然啦。琳琳，你作我的漂亮的新娘子好不好？”
“好的。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作新娘子？”
“你等我长大，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来娶你的。”
“嗯，你要记着哦。”
他抬头看着天空。忽然之间，他仿佛看到一个美丽的影子在向他招手。他轻轻地叫了声：“明佳。”
他伸出手去，想握住明佳的手。可是一瞬间，明佳的影子消失了。

十二


明佳来到西双版纳时，泼水节早过了，一打听，知道民族风情园内时有泼水活动，便径直奔往这里。
民族风情园是一座浓缩了西双版纳民族风情和热带风光的公园，其面积达30公顷，种植着成片的热带水果，奇花异卉，名贵药材。葱茏的果木林中，掩映着一幢幢风格不同的干栏式竹楼，精致典雅。这里随处可见服色不同的少数民族游客，处身其间，有一种整个中国在自己身边流穿的感觉。
明佳去时扮作一个小十哨的模样：裹一袭鲜红的绸筒裙，长及脚踝，腰间束根寸宽的红腰带；明佳发短，不好打髻子，却也在脑后缀了一串金黄色的缅桂花；撑一把绿色的小伞，挎一个漂亮的小挎包，穿一双小巧的红绒布鞋，显得温柔典雅，清纯美丽，不时引来游客赞赏的目光。
随着导游小姐来到一个泼水场。那里人声沸腾，游客们端着一盆水，向周围的人撒泼，只见万点水珠如大雨倾下，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明佳一阵欢喜，冲动之下也要去泼水，跑得几步，忽然停住了。张张欢笑的面孔中，没有一个自己识得的，这水泼向谁呢?
她呆呆地站在人群之外，眼中晃荡着那些开心的笑容，耳中轰响着欢快的叫声，而自己孤孤凄凄一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就要掉下泪来。
她来西双版纳，一个很大的心愿便是泼水，可这当儿她只看了一会，便转身离去，走出了风情园。
她去蝴蝶园看形态各异的翩翩美丽的蝴蝶，她去野象谷看野象的出没，她去景真八角亭听善良的南慕罕公主凄美的爱情故事，她去曼飞龙看春笋般林立的佛塔，她去独树成林看奇形怪状的树木，她去原始森林看遍莽莽苍苍。每一处她都画下了精美的油画，每一处也都留下了她凄清的背影。
每到一个民族村寨，她都要下车来走走看看。她观看了傣族的“拴线”婚礼，哈尼族的抢亲活动，布朗族的送花求爱，拉祜族的对歌谈情。这一日她走进了一座瑶寨，只见一群游客挤在一所木房子里看一对青年恋人咬手。那个戴顶红色圆帽的小伙子，抓住那个姑娘的右手，正咬她的手腕。那姑娘又疼又羞又笑，左手情不自禁地掩住左颊，那一番甜美幸福之态，令人可观可赏，可欣可羡。
名佳好奇，忙问身边一个穿瑶服的当地人：“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人笑说：“咱们瑶族有句谚语说：‘咬手疼进心，爱情才真诚。’小伙子要向姑娘表达情意，就一定要在心爱的姑娘手上咬一口。咬得太轻，会被认为爱得不深；咬得过重，又会留下伤痕。不轻不重，姑娘才会喜欢。不过，假如已经心心相印，小伙子是否达到‘爱得深’的分寸，姑娘会暗示的。”
明佳听了，看着那姑娘甜美的笑容，不由大是羡慕。她不由也悄悄伸出自己的右手，想象着某个人抓住它，深深地咬上一口。这般虚想着，果觉手腕有一点点的疼痛。她脸颊微微一红，见“咬手”仪式完成之后，便挤出人群，又登上旅行的车子。
翻看地图，西双版纳著名的景点已游了十有五六。忽然，她的目光被右下角的“南满河”三个字锁住了。她猛地想起，柳越最向往的便是这南满河黄昏时分傣族姑娘沐浴时的美景。在一刹那间，她决定去南满河。
经过长途奔波，终于在下午五时左右赶到目的地。她先定下酒店，只带了画具，来到了一座水上竹亭内休息。这竹亭很别致，在水面上一字儿排开，叫人想起沈从文笔下湘西的吊脚楼。竹亭的栏杆上，开着许多寄生的石斛兰花，灿若云锦，生机勃勃。竹亭外是一片绿色，深深浅浅，如雾如烟。在那苍翠欲滴的青山峡谷中，流淌着一泓碧水，明佳知道，那便是南满河了。
明佳一阵激动，忙奔向南满河。
此时正当黄昏时分，夕阳斜照，碧波泛金，晚归的舟子唱起了优美的民歌，在河面上久久飘荡。明佳远远地看到一行穿淡红、浅绿、无蓝、粉白各色长筒裙的傣族姑娘，撑着伞，赤着足，缓缓走向南满河。她们走到河边，将筒裙系在腋下，慢慢走向深水中，随着入水的深度而最后脱去了鲜艳的筒裙。她们解下发髻，瀑布般的长发与筒裙一起浮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色彩缤纷。她们在水中像鱼儿一般嬉戏游玩，欢声大笑，水波不时荡起，此情此景，疑是天上瑶池。
明佳被这种自然与人完美和谐的美深深打动了，她忙摆好画架，取出笔与颜料，认真地边看边画起来。
此后的每天黄昏，她都在南满河畔画画，画完之后，也下水去游泳，渐渐与那一群傣族姑娘混熟了。她在其他任何一个景点，都没有待上半天。她之所以决定在南满河待上一段时间，是因为她内心隐隐有一种期盼。她希望有一天，突然之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她想，她一定会扑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这天，她画完画之后，忽心有所感，便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句诗来：

如果
真能宁静而彻底地
燃烧一回
我情愿
以一生一世的美丽
缔造一次爱恋

写完，她默读几次，自己也被深深地感动了。她把白纸折成一只小船，放在河面上，然后看着它随流飘远，再也看不见了，她依然站在那里看着。
捕鱼的人们收网了。一个青年小伙子站在舟头，对着金色的夕阳高声唱道：

听见你的声音不见你的面，
听见你说话不见你的脸，
你的声音是这样的清亮，
像芝麻拌糖一样使人心甜。

姑娘啊，你是哪个林哪个寨的人？
我想进来和你谈谈，
恐怕把你的青宝叶踩断，
又怕把你园里的菜踩倒，
更怕的是你已爱上了别人。

中部：婉莹李晶篇


一


电话挂断了许久，婉莹犹自握着话筒，怔怔地立在那里，眼中泪光点点。
这一夜婉莹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底未眠，终于下定了决心。
清早爬起来，也顾不得梳洗，她拨通了李晶的寝室电话号码。
“喂，李晶吗？”婉莹轻轻地说。
“婉莹，这么早打电话来，什么事？”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
“什么事，你说啊?”
“你……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好不好？”
那边显是吃了一惊，尖叫道：“你在说什么？”
婉莹听了这声尖叫，握话筒的手不由微微发抖，说：“咱们……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声音急躁而尖锐。
“这害了我，也……也害了你……”
“不，不，婉莹，你不能这样！……电话里说不清，你出来好不么？老地方！”
婉莹哀求道：“李晶，你不要这样，这对你对我都不好。”
“不，你出来！老地方！”那边以强硬的语气命令道，一说完，“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婉莹怔怔地发了会呆，放下话筒，走出寝室，来到一处幽静的林子里。李晶早在那里等候了。那是一个女生，但乍看去却似一个极俊俏的男生，留着男式短发，三七分开，穿一件男式衬衣，黑色长裤，脚下是男孩子穿的皮鞋。
李晶见了婉莹，忙奔了过来，拉起她两只柔柔的手，急问道：“婉莹，你怎么回事？”
婉莹轻轻挣脱了她的手，低低地说：“李晶，我想好了，咱们分手吧。”
李晶大急，又拉过她的手，问：“为什么？为什么？”
“咱们这样下去，终究……终究是不成的。”
“不，我不管，我不听！婉莹，你在说笑话是不是？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的。你也离不开我的，是不是？”
婉莹痛苦地说：“李晶，你醒醒好不好？”
李晶怔怔地望着她，忽然说：“你是不是喜欢另外一个女的了？”
婉莹大叫一声，说：“不，我再也不会去喜欢……喜欢另外一个……一个女的……”
李晶脸露喜色，说：“是啊，世上再没比我更好的了，你怎么会喜欢另外一个呢？”
婉莹痛苦地摇摇头说：“不，李晶，咱们必须分手了，这样不明不白，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呀？”
“你管别人怎么说呢，只要咱们两个真心真意！”
婉莹仍是摇头。
李晶突然害怕起来，颤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一个男的了？天哪，婉莹，你怎么会又喜欢上一个男的？难道那个朱赛虎害得你还不惨吗？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世上的男人都是三心两意，负心薄幸，你还要上他们的当吗？”
婉莹摇头大叫：“不，我没有喜欢一个男的，我不喜欢任何一个人！”
李晶一把搂过婉莹，柔声说：“婉莹，婉莹，你要记着，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真心真意待你好，不会伤害你。别人都存着坏心眼，想骗你。你是这样单纯，这样善良，很容易上当的。我发誓，我这一生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永远也不受委屈，我会保护你，任何人也别想欺负你。”
婉莹泪流满面，轻轻啜泣。
李晶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笑说：“你这样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离开我呢？你离开我，别人一定会欺负你，伤害你，只有我才会保护你。婉莹，不要说负气的话，好么？没有你，我定然活不下去了。你知道你在我心中占着多大的位置么？你是我生命全部的意义啊！”
“可是你知道么，全校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事，他们都在笑我们啊！”
“随他们笑去好了！他们那些臭东西怎么能理解我们这样纯洁的感情呢？只要我们彼此真心，坚贞不渝，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不用管它。”李晶柔声说：“婉莹，你知道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要跟我分手，我是多么害怕么？你以后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婉莹，婉莹……”李晶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实在是情深款款，刻骨铭心。
若在以往，婉莹听了这些情意绵绵的话，心里自然欢喜安乐，可这当儿她听来只觉毛骨悚然。她惊觉之下，一把推开李晶，大声说：“不，不，你不能这样！我们这是不正常的！我们必须分手！”
李晶叫道：“为什么不正常？谁规定了女的不能跟女的谈恋爱？你是在找借口！你一定喜欢上了别人，是不是？”
“没，没有，没有！李晶，咱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好不好？”
李晶伤心欲绝，喃喃地说：“再也不要见面了？婉莹，你……你不再爱我了么？你要永远离开我了么？”
婉莹看着她那伤心痛苦的样子，心中一软，但立时想到，只要自己一屈服，就会重新陷入那种畸形的情感沼泽，再也拔不出来了。她狠狠心叫道：“是，我不再爱你了！我要永远离开你！”说完，转身就跑。
她飞快地跑回寝室，再也忍不住，蒙着被子大哭起来。

二


晚自习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婉莹独自凭窗，思绪万千。
突然，电话急促响起来，婉莹心一紧，不敢去接。
室友小艳接了电话，说：“婉莹，你的。”
婉莹恍恍惚惚接过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那边李晶带着哭腔说：“婉莹，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婉莹含泪不语。
“婉莹，你出来好不好？我在楼下等你。”
婉莹仍是不作声。
“婉莹，你听见了没有？我在楼下等你。我会一直等到你出来！”
电话挂断了，婉莹呆呆站着，手中还握着话筒。
过了一会，小艳忽然大叫：“哎呀，那不是李晶么？站在雨中伞也不打！”
婉莹一惊，忙跑到窗边，探出头向下一望，灯光之下，果见李晶直直地站在雨中，仰着头对着窗户，全身已被雨淋得透了。
婉莹大急，叫道：“李晶，你在干什么？你快进去呀！”
李晶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神情哀伤，摇头不语。
“李晶，你别傻啦，雨淋病了怎么办？快进去！”
李晶听而不闻。
小艳急道：“婉莹，你快打伞下去，她在等你啊！”
婉莹摇头说：“不，我不能下去，一下去……小艳，你打伞下去，让她进去吧。”
小艳答应了一声，忙取伞下楼，把伞撑到李晶头上，说：“李晶，快进去吧。”
李晶一把将小艳推开，冷冷地说：“你别管我！婉莹不下来，我决不走！”
小艳往上面叫道：“婉莹，你看，她不进去，说要你下来！”
婉莹狠狠心，干脆转过头去，泪水却不由自主掉下来。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李晶仍像个石像一般站在雨中，始终保持着那种仰望的姿势。
突然，小艳大叫一声：“啊，她晕倒了！”
婉莹一惊，探头一看，果见李晶已被风雨打倒在地了。她叫了一声“李晶”，飞快地跑下楼去，扶起李晶的身子。
李晶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你……你终于肯下来了……”
婉莹哭道：“你何苦这样？”
李晶哀哀地说：“婉莹，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婉莹见到李晶那哀求的神情，体会到她一片痴心，心痛如绞，边哭边说：“我不离开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李晶狂喜之下，紧紧搂住了婉莹。两个人在雨中哭作一团。
一个女孩子撑着伞过她们身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婉莹听了，浑身一颤。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三

婉莹与李晶的畸恋已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在背后说笑话，耻笑者有之，厌恶者有之，轻蔑者有之，就是没有理解同情者。班主任也早有耳闻，这一天实在忍不住，把婉莹叫去，婉言相劝，不可再与李晶这般下去，不然影响学习事小，害了一辈子事大。婉莹羞愧难当，只是缄默不语，心想：“难道我不知道么？可我有什么法子啊！”
婉莹缓缓独自走在校园的林径上。轻风吹叶，草虫啁啾，幽静无人，夕阳馀辉，淡如轻纱，将婉莹的身影慢慢拉长。她只觉得一颗心如铅一般不住向下沉坠，沉坠，她忍不住轻轻呼出声来。
她低着头，内心一团乱麻，这里也想想，那里也想想，自己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忽猛一抬头，见自己竟又走在往日与李晶约会的地方，心中惊慌地大叫：“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我就这样放不下她么？不，不，我还是走开的好。”她一转身，跑了出去。
一头迎见一对少男少女走了过来，神态亲昵，稠密缠绵。婉莹大吃一惊，转身就想逃，可知道已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低着头慢慢地走，装作没有看见他们。
那男孩正侧着头与女友调笑，忽见了婉莹，也吃了一惊，欲待回避，已然不及，只好不自然地笑着打招呼：“嗨。”
婉莹抬起头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也“嗨”了一声。两人都是尴尬无比。偏那女孩一旁见了，平白无故地心里生出些不受用来，拉着男友的手，故意问道：“赛虎，她是谁？”
男孩脸上一红，嗫嗫道：“她……她是……那个……婉莹……”
女孩长长“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转头对婉莹笑道：“你就是婉莹啊？真是久仰大名了！”
婉莹又气又羞，夺路就要逃。女孩嘲笑道：“跑什么呀？赶着去与……与那个李晶约会么？”
婉莹一咬下唇，不再理她，转身就跑了，却听得后面男孩埋怨道：“你也真是，好好的讽刺她干什么？”
女孩大声叫道：“你好！你怜香惜玉，心心念念还记着你的旧情人！你别再痴心妄想了，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了！——同性恋，我一想就恶心！”
男孩跺脚急道：“你看，你看你说些什么……”
婉莹心如刀割，伤心欲狂，掩面疾奔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伏在一块石头上，放声大哭。一只停在枝头上的鸟儿，仿佛不忍听她那悲苦哀凄的哭声，一振翅飞走了。也不知谁家的一只小白兔，却蹲在不远处，眨着一双玛瑙般的眼睛看着她，不明白这个美丽的女孩儿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我不活了……我还是死了的好……”
哭了好一阵，仍是止不住呜咽之声。她抽泣哽咽，满眼满脸的泪水，也不去擦，眼前一片迷濛。
“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吧？谁能告诉我怎么办呢？……”
忽然，她想起柳越来。一想起他，她心里不觉地升起一种亲切之意来。她突然觉得，在这世上，只有柳越才能理解她，才能帮助她。一念及此，她迫不及待地要把现在的苦闷与痛苦统统说给他听，她相信他一定能帮她。
她心中亮起了一丝希望，伸手擦干眼泪，向寝室跑去。到了寝室，她拿起话筒，开始拨柳越班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那边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喂，你哪位？”
不知怎的，婉莹心中突然一阵慌乱。
“我在干什么？我要告诉他，我在跟一个女同学谈恋爱么？他会怎么看我？他会不会鄙视我？不，不，这世上每个人都看不起我了，我不能再让他看不起我了。就算他口里不说，他心里也一定看不起我的。”
“喂，喂，你哪位？”那边已在催了。
婉莹急忙放下话筒，闭上眼睛，两行晶莹的泪珠终于顺看她白玉般的脸颊，缓缓流下。

四


婉莹鼓起勇气，再次向李晶提出分手。
李晶只当她开玩笑，拉着她的手笑说：“婉莹，你又来了，这个月你已向我提出三次分手了，还不是笑笑而已。婉莹，我发现你越来越有趣了。总喜欢提那两个字。你是在试我的心么？你放心，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对你变心的。”
婉莹神情严肃，缓缓地摇头，说：“不，我这一回是真的了。李晶，你难道一点儿也没发现别人在笑我们么？”
李晶颇有男儿风度地潇洒一挥手，笑说：“别人笑随他笑去吧，我们才不管那么多呢。那些无知的人，哪里知道我们的感情是何等的纯洁。”
“昨天施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谈话了，叫我们别再这样……”
李晶一听，怒从心起，恨恨地说：“关她屁事，这个臭婆娘只会管闲事，我们的事要她管什么！别惹恼了我，否则我才不管她什么班主任不班主任呢！”
婉莹听了这话，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胸口。她低头考虑还要不要跟她说分手的事，顿了一顿，她仍鼓足了勇气，说：“我觉得，我们分开还是好一些。”
李晶瞪着她说：“是施婆娘逼你？”
“不是，是我自己。李晶，我心里好痛苦，你知道么？”
“为什么？我待你不好么？”
“正是你待我太好了，我才痛苦。我发现我已不再适合扮演现在这种角色了。我太累了，太痛苦了，我想轻轻松松一个人过。”
李晶眼里满是愤怒，伤心，她一把抓住婉莹双臂，大声说：“你太自私了！你只顾你痛苦，却一点也不顾虑我的痛苦！你要是离开了我，你知道我会痛苦成什么样子么？我会绝望地去自杀！”又柔声地说：“婉莹，我求你了，别再说这些傻话了。你以为说分就分么？你忘了我们在一起时的那些快活的日子么？你那时怎么说？你说你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会忘记以前的痛苦，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还发过誓的，你说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这些话你都忘了么，婉莹？”
婉莹泪如雨下，疯狂地摇头说：“我没忘，我没忘！可是那时候是不同的，那是一个迷失了的我。现在，我已经把自已找回来了！”
“什么迷失！什么找回来！我不懂，统统不懂！”
“不管你懂不懂，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离开你，我一定要离开你了！”
李晶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你变心！”
“是，我是变心了。”
“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是，我是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李晶双眼突然凶光大露，冷冷地说：“婉莹，背叛誓言的人是会付出代价的。”
婉莹一凛，随即惨笑道：“你杀了我吧，我反正不想活了。”说完转身就跑。
“婉莹！”李晶追上去，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目光露出无限的伤心、绝望、痛苦、悲凉。婉莹只看得心碎，真想又扑进她怀里。但她终于忍住了，转过头去，不去接触她的目光。
“婉莹，你真的要离开我了么？”李晶声音中已带着哭腔。
婉莹狠狠地点了点头。
李晶突然大叫一声：“那你走吧，我永远也不要看到你！”她流泪了，一把甩掉婉莹的手，发疯般地跑了。
婉莹怔怔地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风吹过，裙裾漫飞，长发漫飞，还有眼泪漫飞。
她以为她从此自由了，虽然对李晶怀着歉疚，但更多的是一份从所未有的轻松。
可是第二天，李晶又打电话过来了。电话中，她只说：“我要见你最后一面，最后一面！老地方！”
婉莹隐隐有一丝不祥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清。她本不想去，但李晶说只见最后一面，自己怎么会冷酷无情地拒绝呢？
她来到老地方，看见李晶站在一棵树下。她走过去，轻轻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晶痴痴地看着她，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婉莹被看得发窘，低下头去，轻轻地说：“要是没有什么话，那我……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走。
忽听得李晶绝望地叫道：“婉莹，永别了！”
婉莹听了这话，浑身陡地一颤，猛然回头，只见李晶手持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割，顿时流出血来。
婉莹惊叫了一声：“不要！”扑了过去，就要去夺她手中的匕首。只见青光一闪，李晶把匕首对准自已的胸口，叫道：“别过来！”
婉莹只得止步，叫道：“李晶，你别傻！快放下匕首！”
李晶缓缓地摇头，喘息一阵，凄然道：“婉莹，你知道么，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只好在你面前一死，祝你以后幸福快乐。”
婉莹颤声摇头说：“不要，不要……”
李晶凄然一笑，就要刺胸而入。婉莹叫道：“不要！李晶，有话慢慢说！我……我答应你……”
李晶大喜，说：“真的么？婉莹，你说的是真的么？”
“是真的，是真的……”
“铮”地一声，匕首掉在地上，李晶一把搂过婉莹，紧紧、紧紧抱住，生怕她又离自已而去。
婉莹霎时之间只觉全身疲软，再也无力挣扎，放声大哭……
李晶心里却在偷偷地乐。

五


婉莹终于给柳越打电话了，她需要柳越的帮助。电话刚一接通，婉莹就忍不住哭起来。
电话那头的柳越忙说：“婉莹，你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哭起来了？”
婉莹哭道：“柳越，我心里好苦！我快要疯了，我快要死了，我活不下去了......”
柳越心头一震，停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你有什么苦，说给我听吧。我会帮你的，你知道的。”
“你帮不了我的。”
“你先告诉我啊。”
“我......我不是一个好女孩......”
“你怎么不是一个好女孩？你那样美丽，那样优秀，那样善良，那样温柔，世上再也找不出几个像你这样好的好女孩啦。”
婉莹叫道：“不，我一点也不美丽，一点也不优秀，一点也不善良，一点也不温柔！我......我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女孩......”说着又哭起来。
柳越见她这般无情地自责，心中一阵阵的疼痛，说道：“婉莹，你快告诉我，你有些什么事？”
过了好久，婉莹似下了决心，终于把她与李晶的一段畸恋及她在此中挣脱不出的痛苦说了出来。柳越越听越惊，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美丽的女孩子身上竟演绎着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
婉莹足足说了一个小时。她见柳越一声不响，心中羞愧、伤心、痛苦、绝望一齐涌上来，哭道：“你在鄙视我！你在耻笑我！你一定看不起我......”边说边放声大哭。
柳越仍不作声，他只在心里说：“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他只恨自己此刻不能陪她一起哭，他的眼眶里却也慢慢地积满了泪水。
婉莹哭了好久，才渐渐停了，但仍是哽咽不已。柳越这才柔声道：“婉莹，我给你唱一首歌，好吗？”
婉莹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
柳越顿了一顿，轻声唱道：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恼。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你不要不在乎。

声音虽轻，却深情款款，忧伤动人。婉莹听着听着，又情不自禁小声哭出来。
唱毕，过了好一会儿，柳越轻问道：“好听么？”
婉莹轻呼一声：“柳越......”
柳越说道：“婉莹，你等着，我明天一早就到一中来。”

六


第二天大清早，柳越便乘车赶往县城。
走向一中校门，一个少女奔了过来，长发飘飘，正是婉莹。柳越端详婉莹，依然风姿绝美，只是容颜略显憔悴。婉㼆看着柳越，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
柳越因还没吃早餐，于是走进一家餐馆，随便点了一个菜。吃了几口，轻声问道：“你想走出来，是不是？”
婉莹低下头，不作声。
“我知道你是想走出来，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
“我知道你是顾虑到李晶。可是婉莹，我告诉你，对于李晶那种人，我们只能同情她，可怜她，但绝不能牺牲自己来成全她。”
“可是她毕竟......”
“我知道你还念着她昔日对你的好，可是你要知道，那种好是不正常的，不健康的。你要做一个健康的人，就一定要忘记那种好。”
婉莹沉默了一会，说：“可是，如果我离开她，她要自杀啊！”
柳越叹了口气，说：“婉莹，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可是因为你太过善良，太过柔弱，在这种事上你就被欺骗、被蒙蔽了。我直白点说吧，李晶是个变态狂，她的心灵已被扭曲，严重扭曲了。她用自杀的方式来胁迫你，是企图继续占有你。她不会真的去自杀，假如她真的想自杀的话，第一刀就能致她的命。她很清楚你性格中的弱点，她算准了，只要稍微出点血，你就会向她屈服。果然，你上当了！”
“真......真的是这样么？”
“绝对是这样！婉莹，世界上每个人都可以去同情她，就是你不能。她只顾占有你，而完全不顾你承受着那么大的痛苦与压力，这样自私的人，你又何必同情她呢？你已经同情过她了，你已经为她牺牲了很多很多，这已经够了，你没有必要把自己美好的一生全部交付给她。你一定要痛下决心，离开她，永远不再理她，不管她以后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来引诱你，胁迫你。”
“可是，我要怎么跟她说清楚呢？”
“你不用跟她说，我去帮你说。你把她叫出来，我要跟她谈。你一切都要听我的，随着我的口气应承。”
婉莹看着他坚毅的脸庞，点了点头。
吃过饭，婉莹把李晶叫出来，就在她俩经常约会的地方。
李晶上下打量了柳越一下，哼了一声，问婉莹：“他是谁？”
柳越也哼了一声，说：“你别管我是谁，我今天只是想来跟你说，请你放了婉莹。”
“放了婉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对她好，她心里很痛苦。”
“笑话！我对她好，她只有幸福，哪里会有什么痛苦？”
“正是你对她太好了，她身边的人都挖苦她，嘲笑她，看不起她，她心里当然痛苦。”
“哼，随他们去好了，那些蠢驴，怎能理解我们之间感情。婉莹，是不是？”
婉莹低低地说：“不。”
李晶骤然变色，大声说：“婉莹，你又怎么啦？”
婉莹轻轻地说：“我要离开你了。”
李晶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婉莹，你又在开玩笑了，你这种话已经说了一百次啦，最后你还是不忍心离开我。”
柳越冷冷地说：“不是她不忍心，是你在逼迫她！”
李晶尖叫道：“你是谁？”
柳越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我是她男朋友！”
这一句话，不但李晶大吃一惊，连婉莹也大吃一惊。
李晶霍地转头厉声问婉莹：“他说的是真的？”
婉莹看了柳越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柳越仰天哈哈大笑，说：“李晶，我可警告你了，从此不要来惹我女朋友。你的那些雨中等候，割腕自杀，从此可跟我少来。我可不像婉莹那样软弱，任你欺负。现在婉莹是我的人了，你要再纠缠不休，你小心点！”
李晶并不理他，只哀求说：“婉莹，你为什么要变心？我待你这么好。我有什么错，你教我啊，我改了就是了，只求你......只求你别离开我。”说着说着，已是泪水盈盈。
柳越暗想：“这人又来这一套了，婉莹多半就是经常被这种糖衣炮弹打得大叫投降。”
婉莹咬咬牙，转过头去，低低地说：“不......”
李晶还要继续哀求，柳越走过来挡在婉莹身前，说：“喂，你竟公然在我面前泡我马子，你有没有搞错啊？”
“走开！”李晶低喝道。
柳越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了婉莹的腰肢，柔声说：“婉莹，咱们走吧，别理她。”
李晶这一气当真非同小可，大声叫道：“婉莹！”
“啊，对了！”柳越转过身去，自裤袋中掏出一把半尺来长的软皮刀鞘，抽出一把匕首来，扔在她面前，笑道：“你自杀吧，随便你割哪，这一回婉莹可不会上你的当了。记住，你是自杀的，这谁都看得出来，咱们可不会负什么刑事责任。”说着又伸手牵住了婉莹的手，笑着走开。
李晶一咬牙，拾起匕首，叫道：“婉莹，我......我死给你看！”
婉莹浑身一抖，柳越忙低声说：“她吓你的，别理她。”回头笑说：“喂，你要是割手腕，最少也要几分钟才会死，太痛苦了。我建议你抹脖子，这样一下子就死了，只疼一会儿。我这建议不错吧？你要感谢我吗？倒也不必客气。”话是这样说，心下却不免惴惴，万一她真的采纳了自己“建议”，那可乖乖不得了。
柳越一只手握了婉莹一只手，另一只手揽了她的腰肢，装出极其亲密的神态，慢慢离去。
好一会儿，只听得咣啷一声，匕首坠地。柳越婉莹同时回头望去，只见李晶掩面急奔而去，一会儿消失在一个转弯处。
柳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出双手，只见掌心上满手汗水，一抹脸庞，也是大滴的汗珠。
他走过去拾起匕首，插进皮鞘，向婉莹望去。婉莹也正望着他，嫣然轻笑。
柳越从来没见过婉莹笑得如此舒心美丽。

七


柳越要回去了，婉莹坚持要送他到车站。
到了车站，柳越上了车，坐在窗边。婉莹站在窗下，久久凝视柳越清秀的面庞，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
柳越一笑，说：“没什么啦，咱们还用得着说谢么？只是以后你千万不能再去跟她来往了。料想她以后可能还会来纠缠你，只管她要什么花样，你都不可再理她。”
婉莹笑说：“我不会再那样傻了。过去那个我是‘旧我’，现下我已经蜕变了，是‘新我’啦。”
“这就很好。”
顿了顿，婉莹幽幽地说：“不知今年花果山上的梨花还开不开？”
“怎么不开，年年都开的。到今年梨花开的时节，咱们再去吟诗作词啊！”
婉莹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对了，最近作词没有？”柳越问。
“没有。”
“可惜。”
婉莹忽一笑，说：“刚刚心里有了几句。”
柳越一喜，说：“是么？快念来我听。”
婉莹俏脸微微一红，悄悄低眉，轻声念道：“销魂几度梦常春，人不见，花渐瘦。怎得片字寄柔肠，心悠悠，堪回首。”念了，低声说：“就这么几句。”
柳越大声赞道：“好词！只这几句，便胜过我以往的任何一首。”
送走了柳越，婉莹独自回学校。她心下轻舒愉快，边走边唱歌。想起明年四月梨花时节，又能与柳越这一生平知己，在一片梨云中吟诗作词。其时清风习习，梨落缤纷，实在是生平第一件赏心乐事。
这般低头边走边想，忽听得那边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一抬头间，还没看清楚身处何地，只觉自己娇弱的一个身子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猛烈地一撞，飞了出去。
世界是如此寂静......

八


花果山东面数点坟堆中，站着柳越，他的对面，是一座新坟，坟前石碑上刻着一个字：爱女婉莹之墓。
这是下午时分，残阳似血，西风漫卷，坟草里的小虫在凄厉地鸣叫，树枝上一群乌鸦在呀呀地叫唤着，仿佛在旷远的空间里叫魂：“你快回来呀！你快回来呀！”
然而婉莹永不会回来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棺木中，一坯黄土将她与这个世界永远隔绝。柳越欲哭无泪，心中只在一遍遍地哭喊：“这样美丽的女孩子，这样美丽的女孩子，这样美丽的女孩子......”
他突然猛地想起婉莹的一首词来：“销魂几度梦常春，人不见，花渐瘦。怎得片字寄柔肠，心悠悠，堪回首。”心下更是大痛，那泪水再也止不住，缓缓流了出来，滚过面颊，一滴滴落在坟前的草上。
“婉莹，婉莹！”柳越心中哭着叫：“你怎么会这样忍心去了呢？你答应过我的，等到明年梨花时节，我们要到那边梨子林里去吟诗作词的。我们击掌为誓，你不能失约，你怎能忘记你的承诺呢？婉莹，婉莹......”
他心中伤痛如大海潮涌，一浪一浪，他再也忍不住，伏地痛哭。
“婉莹死了！婉莹死了！婉莹死了！”他哭着大叫。
“婉莹，你活过来啊，你活过来啊，我会永远陪着你，陪你去吟诗作词。婉莹，婉莹......”
西天残阳如血雨般洒下，一阵阵凄紧的风中夹着柳越放肆的哭喊声。
暮色渐渐逼了过来，坟地里的粼火在闪着诡谲的光芒，狞笑着。
柳越轻轻地唱起了那首驰名世界的《夏天最后一朵玫瑰》：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
所有她可爱的伴侣已凋谢死亡。
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她的身旁，
映照她憔悴绯红的脸庞，和她一同叹息悲伤。
我不愿看你继续痛苦孤独地留在枝头上，
愿你能跟随你的同伴一起安然长眠。
我把你那芬芳的花瓣轻轻地散布在花坊上，
让你和亲爱的同伴在那黄土中埋葬。
当那爱人的金色指环失去宝石的光芒，
当那珍贵的友情枯萎，我也愿和你同往。
当那忠实的心儿憔悴，当那亲爱的人儿死亡，
谁还愿孤独地生存在这凄凉的世界上。

歌声凄凄，更激起柳越心中无限伤痛。泪光盈盈中，柳越眼前又浮现婉莹那美丽绝俗的身影，她盈盈向自己走来，语笑嫣然：“柳越，柳越......”
柳越含泪轻轻念道：“西风漫卷，啼血黄昏，芳春残断人间。默对孤坟，伤心泪双涟。却记万树梨花，抱膝处，幸何初见！抹微云，深深凝眸，生平知己一段。 回首！凭伤痛，如此情怀，永无销散。竟舍我去矣，无情忍叹。黄土香魂寂寂，应怜她，谁人作伴。欲言别，舌不由我，嚎啕催肠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