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监管员(第一章)

我是监管员

秋 虫

第一章 现实与理想

又到了星期三,又是人才市场开门的日子,我冒着风雪向市人才市场走去。失业一年多了,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断炊了。
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跟上了我,看它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就知道这是只流浪狗。我向它一挥手,轻声说“去”。它知趣地夹着尾巴转身走了。
我也在流浪,流浪的路上不需要同伴。
年底了,招人的单位比平时少了。我在求职的人群中穿梭,抬着头看挂在高处的招工信息。我四十九岁了,只能找年轻人不爱干的工作了。
一中年妇人站在人堆里,手举简陋的牌子,上写,“急招:男,五十岁左右,学历不限,身体健康,能常年驻外。”她告诉我,“招监管员,看管质押物。”我没有多问,就填了求职表。她看着我填的表,说:“你是中文系的?还当过教师?条件不错,我要你了,回去等我电话吧。”
我听了,现出了谄媚的笑容。我看她的眼神,一定同那只流浪狗看我的眼神一样。
三天后,我真的等来了她的电话。
我参加了为期两天的岗前培训。这是家中直企业下三级孙子辈的公司,名字很大,法人单位。公司副总姓陈的亲自讲课,人事部长随行。这部长就是招我来的那妇人,姓徐。他们是从省城开车来的。
这工作我一听就明白。甲方向银行贷款,以实物质押,银行不放心,找第三方监管质押物(有担保之责)。我公司是第三方,要派监管员进驻甲方,监管质押物,要保证质押物的数量、质量。监管员要二十四小时吃住在甲方,甲方免费提供吃住,每工作二十二天,休息八天,八天后再到另一家监管点,工作地点在省内,或市县,或村镇。工资不多,加补助每月不足三千元,给交养老保险和失业金。我早已习惯了省吃俭用,这些钱够我花的了。
公司要求监管员工作期间无特殊理由不准回家。偷着往家跑是不行的,公司给监管员发卫星定位电话,出了监管区就要开除。我是不会往家跑的,因为我没有家,凡有吃住处,就是我的家。
细想来,人同牛羊一样,哪里有水草,哪里就是家。

家,我曾经有过,现在只剩下房子了。古人说“糟糠之妇不下堂”,是因为糟糠之妇下了堂结局会很悲惨,所以赖着不下。我家那位不是糟糠,有体面的工作,骄人的容颜。我们曾被誉为金童玉女。我失业后就不是“金童”了,现出了“糟糠”原型。我像关久了被放出去的小鸟,翅膀已无力煽动,又不知道哪里有食,向哪个方向飞。
年轻时,看《水浒传》,鲁智深喝醉了,大闹五台山,感到很痛快。可问题来了,寺中领导人智真长老要赶走鲁智深。走投无路的鲁智深可怜巴巴地问长老,“师傅叫弟子哪里去安身立命?”那时候,我曾暗笑鲁智深,以为一个武艺高强的大男人不愁没饭吃。失业后,我才知道鲁智深说这话时心底的悲凉了。
在“玉女”看来,人失了业,就应该丢掉幻想,从头做起。我想找个国企或事业单位。我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求的人都求了,不能如愿,主要原因是找不到大人物帮忙,只好低下头去私企打工。打工总是不到一年时间就被解雇了,人家也不说什么原因,让你走就得走。
从国企到私企,可不是换个工作那么简单。在国企还有建功立业之心,当了科长想当经理,当了经理又想当局长。到私企打工纯系糊口谋衣,再无理想可言。我知道要自强,可不知道如何自强。做体面的买卖没有本钱,做不需要多少本钱的买卖,比如:去菜市场批发两袋子菜,然后找个角落叫卖,或是买个三轮车到街上拉客,我又嫌跌份。
我的前程带着不可靠的因素暗淡下来,我在焦躁与无望中度日。
“玉女”用两年时间同自己作战,出于私利的盘算终于打败了心底的道义与超守,我被“下堂”了。
我忽然醒悟:红杏出墙是因为墙太矮了,故宫里的红杏是断不会出墙的。

独居的日子寂寞乏味,为了有点生机,我买了两只虎皮鹦鹉,一只蓝色,一只绿色。买的时候我想买一公一母,卖鸟的人说“看不出来”。
这两只小鸟伴着我两年了,非常活泼,尤其那只蓝色的。它们每天天刚亮就“叽叽喳喳”把我唤醒。它们麻雀般的叫声乍听不太美,听久了,就逐渐喜欢听了。
我几乎每天都有时间坐在鸟笼边的小凳上,看它们,听它们。我还经常把鸟笼门打开,放它们出来。两只小鸟胆怯地跳出来,在屋里飞一圈,迅速回到笼子里。我以为它们急着飞回笼子是因为没有落脚点,就在屋里扯了根绳子,可它们从不落在上面,我离开的时候也不落在上面,因为绳子下面没有鸟屎。它们太弱了,一定认为笼子里安全。看来它们已经习惯了笼子。
老板派我出门,几天才能回来。
我把鸟笼门打开,在地中央放一大盆清水,一大盆小米,以为它们渴了,饿了,自会飞过来。我还想当然地用一张白纸盖住水盆的一半,以为小鸟会把纸鵮开。
当我打开关闭了四天的房门的时候,看到两只小鸟死在了笼子外面,头对着门的方向。我大骇。它们死的时候,一定在焦急地盼着我回来。我在心底里喊了一声:“我来迟了!”
笼子里挂在壁上小瓷瓶里的水干了,另一只小瓷瓶里的小米加粟子也光了。那盆小米一看就被吃过,水盆上半盖着的那张纸还在,一看就没动过。它们没有发现水,被渴死了,头对着门的方向,它们死的时候,一定在焦急地盼着我回来,是我的不慎,害死了它们。
我捧起小鸟,欲哭无泪,拔下了两根最美的长在尾巴上的长羽毛,夹在了书页中,然后扔掉了鸟笼、鸟食,决心再也不养鸟了。

夏天的夜里,雷电交加。这夜的雷真响,在我的窗前炸开,雷近得好像就要进屋里来了,我有点怕,又想起了孩子和孩子她妈,她们也怕这么近、这么响的雷。
冬天来了,又该交暖气费了。一平米二十三元,六十多平要一千多块,我拿什么交呀!
如果我能像北极熊那样,睡一个冬天,该有多好啊!
好几个冬天没交钱了,供暖公司不顾穷人的死活,把输气管掐断了。养老保险金多年没交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补齐十五年。
我只能待在南屋靠太阳取暖,天一黑,就钻进厚厚的棉被窝里,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低,也不点灯,让收水电费的人以为这户人家没有人。
最近,电业局也改革了,把电表集中在楼道里,用锁锁起来,不交钱和暖气一样——掐断。
就怕有人来电话,这个熟人孩子结婚,那个同学亲人去世,都要随钱,哪有钱随呀! 萤火之光,自照尚有阴漏,岂及他人乎!
穷不是理由,你没有钱,别人就会谅解吗?不会的。
我已经到了随大流都困难的地步,我深怕有一天连这一步也不保。
看报上组织部公示的拟任干部简历,哪一年,干什么,都清清楚楚。换了我可不好办。我几年没有工作,不能说明干什么去了。我生命中有留白的地方。
活着是要有成本的,我几乎付不起成本了。
现在好了,这工作管吃、管住,给交保险,还能公款旅游,又受人尊敬。
公司的办公地点在省城,监管员不用去,公司监管部长用电话分派工作。来参加培训的都是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不同的是多数人是工人,名字也写不好。公司要求记账,写监管日记,每周给公司发一张质物变化情况的报表。这点活对我来说太简单了。
陈总讲课时,经常提问,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回答问题,他非常满意我的回答。看得出,陈总和徐部长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于另外几个人。
听说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有人不干了,来参加培训的人一下子走了一半。徐部长见状,对我们说“你们有爱干这活的朋友,可以介绍几个来”。陈总又说“公司准备在你们这些人中选个组长”。大家都认为我会当上组长。
让我们找人,好事呀。我立即想起很多无业的亲友、熟人。我告诉徐部长别急,我帮你找。
我首先想到弟弟,他和我一样四十多岁,没有技术,还有腰脱,干这活正好。还有我昔日的部下,秦剑、隋峰等。我的大学同学朱秉正也失业很多年了,正在为明天的早餐四下找门路。
读书时,我和朱秉正是好朋友,现在还经常在一起,我的电话号码簿上第一个联系人就是他。这人穿着整洁,话少、谦恭,待人有礼貌,初次见到他的人,都对他有好感。我给他们打电话,都愉快地来了,并做出感激的样子。他们又介绍来了几个人,参加培训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陈总和徐部长都很高兴。
朱秉正的就业登记表填得非常认真,连党员和先进工作者及在车间当过团书记,在表哥的作坊当过“厂长”也写上了。陈总拿着朱秉正的登记表不住地点头。
我的登记表填得太简单了,只如实填了学历。原职务,我填了个职员。党员,我都没好意思填。朱秉正和我一样十多年不交党费,不参加组织生活,按章程要求早就不是党员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吃惊地看到他在地上找陈总扔的烟头。我问他“干什么”?回答,“看看陈总抽什么烟。”一个阴影在我的魂间闪了一下。

二〇一一年一月我上岗了,我去的第一家监管点是地处我市郊外叫恒达的炼铁厂。我去接班时,姓吕的监管员把我带到尘土飞扬的质物现场,指给我一大堆黑乎乎的铁粉,告诉我一个星期来看一次就行。我知道目测的方法,长乘宽乘高再乘比重等于重量。
这个厂在工行贷了一千万,用两万多吨铁粉质押。我的办公室兼宿舍就在厂内。我每天看电视,吃饭,写监管日记,睡觉。公司要求每天要到现场查看两次,还要把查看结果写在日记里,如发现质物不足,要立即上报,再找客户交涉。两万多顿货,又不是标准见方,多一千吨少一千吨谁看得准?公司要求误差率千分之五。
公司有个巡查部,部里的人每个月都要开着小车到监管点巡查一次。看质物足不足;监管员脱没脱岗;日记、账目记没记。这些人根据监管员字写得好坏,日记写多少字,室内卫生等,判断监管员的素质、工作态度,给监管员打分,决定监管员的去留。
我读初中的时候,作文成绩总是第一名。语文老师非常欣赏我,鼓励我长大后,争取当作家。从那时候起,我就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这梦想一直陪伴着我,我几次下笔,又几次搁笔,总觉得有话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再就是工作后诸事不顺,心有旁骛,写几笔就写不下去了。
太史公说“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不大可信。
人在难中是没有创造力的。
现在,我有张桌子,又有时间,连吃饭也有人喊,正好利用这时机写作。更重要的是这工作前不见上级,后不见属下,少了许多应酬,正可以冥然兀坐,潜身缩首,发奋著书。
写小说可不像写作文那么简单,写作文把一件事写明白就行,写小说是在写人。人心可不好琢磨。我每天上午写三个小时就感到脑袋很涨,写不下去时可不能勉强,放下笔,出去放风。
这工作不知能干多久,凭经验不会长。我期待能给我两年时间,我要用两年时间,写一部二十至三十万字的小说。我要写下流淌在我意念中的凄怆、寒意,与温暖。我要把这些年憋在心底的没有人听的话说出来。
第一个月我开了两千多元工资。我平生第一次月收入过两千,深有感触——小人物不可任性,一定要认真生活。凡认真生活的人,都会有生路。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6 10:24:56 +0800 CST  
我是监管员第二章 我的工作


我去的第二个监管点在二百里外的县城,这是一家叫金山的彩板厂。彩板是盖房子用的。这个厂从钢厂买来卷板,镀锌、喷漆后出售。在中信银行贷款三千万,用六千多吨彩板质押。
客户贷多少钱,质押多少物,由银行信贷员和我公司领导及客户三方决定。监管员是说不上话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能多问。
这家企业老板姓金,和我年龄差不多,热情地喊我“秋经理”,还让厂办公室袁主任给我卖洗漱用具,又说了句我最爱听的话:“你晚上没事请秋经理喝点。”又看着我说:“去年,我们喝了七十万五粮液,今年,不能那么喝了。”
金老板的办公室真讲究,宽大威严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排深色的书柜,里面花花绿绿的塞满了书本和证书。几张人大会上和省市大领导的合影随意插在书柜的玻璃缝里。贴另一面墙是一排古董架,上面规则地摆放几块色彩绚丽,造型诡异的玉石。这些玉石看上去很值钱。最醒目的墙上挂一幅油画,和我家墙上那幅一样,是临摹俄国人的,名字叫《月夜》。
这画的意境真美:一年轻貌美的女人,身穿白纱(一定是纱),在黑绿色背影的映衬下,安静地坐在长木椅上。月光照在她梦幻一般的身上,她的白纱裙瀑布般泻在草地上,她身后粗壮的树干上明暗交错,远处还有隐约的月光、树干。光影交织的画面上,静谧、祥和。这幅画临的质量明显比我家那幅好。
金老板见我伫立在画像前,走过来问我,“这画怎么样?”见他有些得意,我想挫挫他,也显示一下才华,就脱口说“这幅《月夜》临得很好”。他听了,惊叹道,“还是大企业的人有文化呀!我们厂四百多人,没一个人知道这画的名字。”
袁主任说话口音很杂,听不出是哪里人,一接触就知道这个人久历江湖。他吃住在厂里,五十七岁了,带着眼镜,身材适中,穿牛仔裤,长相酷似《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电影中下巴尖尖的德国军官彼少夫,厂里的人私下叫他“彼少夫”。他比我还爱喝酒,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以“奉旨”请我为由,把我叫到厂贵宾餐厅,让厨师炒两个菜。
彼少夫喜欢喝白酒,我喜欢喝啤酒。他劝我喝白酒,说喝白酒才够男人。我谢绝了,理由很充分。
我曾经是个较优秀的男人,忽然有一天,我得了肺炎,医生也说不清没感冒怎么得了肺炎,打了一星期青霉素好了。那两年我得了六次肺炎,每次得病都咳嗽,咳得很激烈,快速又有力,咳三四十下,咳得腰都痛,咳出少量金黄色的痰。每次得病,都要打一星期青霉素。我有点害怕,去书店买了几本医学书,想知道病情有多严重。书上说肺炎有几种,不同情况要用不同的药,我市的医生只透视、照相,就让打青霉素。在一个叫小林太刀夫的日本人写的很厚的叫《家庭医学》一书中,我看到发病原因一栏有“饮酒”二字。我努力回忆这几次发病前都干了些什么,发现每次都喝了白酒。
没得肺病前,我喝白酒后,屁股就起脓包,脓包一天比一天大,顶出皮肉,流脓后,渐消。后来,屁股不流脓了,得肺炎了。中医说“火走一经”。一定是改道了,不走屁股走肺了。这以后,我一口白酒不敢喝,也就没得过肺炎。这个日本国医生救了我一命。
厂里的厨师炒菜手艺一般,淹的咸鸭蛋非常好,自称“天下第一”。蛋黄有油,蛋清还不太咸。每次喝酒,食堂管理员都要端上一盘。在家里,我每顿饭只吃一个,因为蛋清太咸,又不能只吃爱吃的蛋黄,扔了蛋清。在这里可以随便吃,随便扔。
有一天,彼少夫请我和另两个人到厂外的小酒馆喝酒。喝酒时,临桌来了三个骑三轮摩托载客的残疾妇女。她们把摩托车放在窗外显眼的地方,拄着单拐进来了。她们穿着破旧的衣服,进门就大声说话。我厌恶地看了她们一眼,真想提醒她们小点声。彼少夫没看见一样,继续喝酒。突然一声响,一只靠在墙上的金属制作的拐倒在地上了。我们吓了一跳,饭厅里的人都不满地看着几个女人,几个女人因为腿脚不便都没动,一任那拐倒在地上。彼少夫忽然站了起来,走过去,默默地扶起那只拐。几个女人有些惊异地连说“谢谢”。我吃惊地发现,彼少夫扶起拐后,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小了。此事过后,我从心底里尊敬彼少夫。

我和彼少夫喝酒很愉快,我喜欢听他讲五十年遭遇之稀奇事。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7 09:31:40 +0800 CST  
我是监管员第二章 我的工作


我去的第二个监管点在二百里外的县城,这是一家叫金山的彩板厂。彩板是盖房子用的。这个厂从钢厂买来卷板,镀锌、喷漆后出售。在中信银行贷款三千万,用六千多吨彩板质押。
客户贷多少钱,质押多少物,由银行信贷员和我公司领导及客户三方决定。监管员是说不上话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能多问。
这家企业老板姓金,和我年龄差不多,热情地喊我“秋经理”,还让厂办公室袁主任给我卖洗漱用具,又说了句我最爱听的话:“你晚上没事请秋经理喝点。”又看着我说:“去年,我们喝了七十万五粮液,今年,不能那么喝了。”
金老板的办公室真讲究,宽大威严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排深色的书柜,里面花花绿绿的塞满了书本和证书。几张人大会上和省市大领导的合影随意插在书柜的玻璃缝里。贴另一面墙是一排古董架,上面规则地摆放几块色彩绚丽,造型诡异的玉石。这些玉石看上去很值钱。最醒目的墙上挂一幅油画,和我家墙上那幅一样,是临摹俄国人的,名字叫《月夜》。
这画的意境真美:一年轻貌美的女人,身穿白纱(一定是纱),在黑绿色背影的映衬下,安静地坐在长木椅上。月光照在她梦幻一般的身上,她的白纱裙瀑布般泻在草地上,她身后粗壮的树干上明暗交错,远处还有隐约的月光、树干。光影交织的画面上,静谧、祥和。这幅画临的质量明显比我家那幅好。
金老板见我伫立在画像前,走过来问我,“这画怎么样?”见他有些得意,我想挫挫他,也显示一下才华,就脱口说“这幅《月夜》临得很好”。他听了,惊叹道,“还是大企业的人有文化呀!我们厂四百多人,没一个人知道这画的名字。”
袁主任说话口音很杂,听不出是哪里人,一接触就知道这个人久历江湖。他吃住在厂里,五十七岁了,带着眼镜,身材适中,穿牛仔裤,长相酷似《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电影中下巴尖尖的德国军官彼少夫,厂里的人私下叫他“彼少夫”。他比我还爱喝酒,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以“奉旨”请我为由,把我叫到厂贵宾餐厅,让厨师炒两个菜。
彼少夫喜欢喝白酒,我喜欢喝啤酒。他劝我喝白酒,说喝白酒才够男人。我谢绝了,理由很充分。
我曾经是个较优秀的男人,忽然有一天,我得了肺炎,医生也说不清没感冒怎么得了肺炎,打了一星期青霉素好了。那两年我得了六次肺炎,每次得病都咳嗽,咳得很激烈,快速又有力,咳三四十下,咳得腰都痛,咳出少量金黄色的痰。每次得病,都要打一星期青霉素。我有点害怕,去书店买了几本医学书,想知道病情有多严重。书上说肺炎有几种,不同情况要用不同的药,我市的医生只透视、照相,就让打青霉素。在一个叫小林太刀夫的日本人写的很厚的叫《家庭医学》一书中,我看到发病原因一栏有“饮酒”二字。我努力回忆这几次发病前都干了些什么,发现每次都喝了白酒。
没得肺病前,我喝白酒后,屁股就起脓包,脓包一天比一天大,顶出皮肉,流脓后,渐消。后来,屁股不流脓了,得肺炎了。中医说“火走一经”。一定是改道了,不走屁股走肺了。这以后,我一口白酒不敢喝,也就没得过肺炎。这个日本国医生救了我一命。
厂里的厨师炒菜手艺一般,淹的咸鸭蛋非常好,自称“天下第一”。蛋黄有油,蛋清还不太咸。每次喝酒,食堂管理员都要端上一盘。在家里,我每顿饭只吃一个,因为蛋清太咸,又不能只吃爱吃的蛋黄,扔了蛋清。在这里可以随便吃,随便扔。
有一天,彼少夫请我和另两个人到厂外的小酒馆喝酒。喝酒时,临桌来了三个骑三轮摩托载客的残疾妇女。她们把摩托车放在窗外显眼的地方,拄着单拐进来了。她们穿着破旧的衣服,进门就大声说话。我厌恶地看了她们一眼,真想提醒她们小点声。彼少夫没看见一样,继续喝酒。突然一声响,一只靠在墙上的金属制作的拐倒在地上了。我们吓了一跳,饭厅里的人都不满地看着几个女人,几个女人因为腿脚不便都没动,一任那拐倒在地上。彼少夫忽然站了起来,走过去,默默地扶起那只拐。几个女人有些惊异地连说“谢谢”。我吃惊地发现,彼少夫扶起拐后,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小了。此事过后,我从心底里尊敬彼少夫。

我和彼少夫喝酒很愉快,我喜欢听他讲五十年遭遇之稀奇事。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7 09:32:22 +0800 CST  
怎么发重了?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7 11:24:07 +0800 CST  
我和彼少夫喝酒很愉快,我喜欢听他讲五十年遭遇之稀奇事。
“小时候,我爸爸喜欢喝啤酒。我很馋,又不敢要。有一天,爸爸没在家,我见屋里有四瓶啤酒,我打开一瓶,喝了两口。盖上盖子后,发现瓶子里的酒明显少了一块。我心想坏了,爸爸发现后一定打我。我看着剩下那三瓶满瓶的啤酒,忽然有了主意。我打开那三瓶酒,每瓶喝了两口,让四个瓶子里的酒一样多。
那天晚上,爸爸打开酒瓶时,发觉不对,严厉地问我怎么事?我只好承认了。爸爸打了我一顿。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啤酒是有压的,把瓶盖打开气放没了,酒就不好喝了。”
“我下乡的时候,生产队有头牛,那头牛很瘦,队长换了几个饲养员也无起色,就想在知识青年中找个勤快一点的人。放牛可比下地干活轻松多了。我送给队长两把挂面,要求放牛。队长同意了。我以为这活简单,把牛赶到草场,自己找个阴凉的草地一睡就行了。哪知道村里没有成片的草场,要牵着牛到处找。我懒得到处找,牛总是吃不饱,肚子瘪瘪的。队长一看牛瘪肚子了,就知道我偷懒了,臭训了我几次后,威胁我说‘再不好好干,回生产队去’。生产队的活太累,挣得又少,我不想回去。有一天,我发现牛吃了草丛中的几个青辣椒后,到水沟里使劲喝水。那天收工后,队长满意地看着牛肚子,夸奖了我几句。这以后,我天天弄几个青辣椒,混在草里喂牛,然后,把牛牵到水沟边喝水。队长拍着牛肚子对我说‘干得好!这牛就归你了’。”
“一九七八年,我回城了,分配到市食品厂,就是杀猪厂。春节的时候,厂里给每个职工分一个猪头。那时候猪头可是好东西呀!猪头有大有小,谁都想要大的。管事的人把职工排上号,再把猪头摆成排。我偷着到工资科看我排的号,然后把最大的猪头放在那号码处。我得逞了。这猪头上秤一称十六斤,够全家吃几天的。一个老师傅过来跟我说‘小子,这猪头太大,煮不烂’。另一个师傅说‘这是种猪头,要煮一天,得费多少柴火呀’!我听了有些犯难。老师傅见状对我说,‘咱俩换吧,我豁出去柴火了。’我同意了,换了个八斤的,回到家,我爸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傻。”
他讲的这些有趣故事,让我终生难忘。
本着对等的原则,我也给他讲故事。
“小时候,我妹妹刁钻顽劣,我俩经常打架,她是个常有理,一告状我爸就打我,说我是哥哥,不该欺负妹妹,我有口难辩。有一天,我俩又打起来,她气愤地撕了我的作业本。敢撕作业本!这可不得了。我当时很高兴,心想这回我可有理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我等着爸爸回来。我做梦也想不到,听到爸爸敲门的瞬间,妹妹飞快地撕碎了自己的作业本。我惊讶地看着她,知道又被诬陷了。爸爸看了看两个作业本,打了我一顿,因为我先撕了妹妹的作业本。”
“七〇年代,市内买不到土豆,妈妈同事的丈夫是开长途汽车的,妈妈就求他给买了一麻袋。舅舅来我家看到了,张口要几个,妈妈让我去找兜子,我找来一个大兜子,舅舅高兴地装走了一兜子。他刚一出门,我妈妈从炕上跳下来,一把把我拽过去,狠狠地打了一顿,骂道:‘你他妈缺心眼,不会找个小兜子呀!’”
“有一天中午,我多喝了点酒,老婆要我骑摩托带她去办点事。我带她过一铁路道口时,铃声响了,横杆正往下放(铁道和公路交叉的道口,是用竹竿拦着的,没有火车时,竹竿六七十度角斜置在道口,来火车时,放下竹竿,人到跟前一低头就能过去),我看火车还挺远,一给油,一低头,骑了过去。我听到身后有喊声,停车,回头一看,坏了,我忘了老婆在后面呢。她被下落的横杆打在地上了。她坐在地上,看着我气愤地大喊:‘你想害死我呀!’”
彼少夫听了,开心地笑了。
他从不问我私人问题,我也不问他。经常听到有人说,“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问题是谁分得清哪些是该问的?哪些是不该问的?比如问对方孩子的情况,如果对方没有孩子,或是发生了意外,就问到了痛处。我的做法是一概不问。
我不好意思只吃鸭蛋黄,扔掉不爱吃的蛋清。为了不让人看到,就用餐巾纸把几个蛋清包起来,揣在口袋里,扔在餐厅外面的垃圾桶里。彼少夫见了,说“用不着”。我告诉他还是注意点好,别让职工背地骂咱们。另外,我也是穷苦出身,从来没有扔过鸭蛋清。他听了,也把蛋清包了起来,还赞扬了我几句。我听后感到很舒服。
这个厂质押物很充足,仓库距离我住的地方往返要一个多小时,我隔几天去仓库查看一次。
高大宽敞的库房里,整齐码放着大小不一的卷起来的彩板。我凑近看了上面的重量、规格。大卷有六七吨重,是新出的,很薄,多是零点二或是零点三厚的。小卷三吨左右重,上面有尘土,一看就知道放很久了,都是零点七厚的,现在没人买了。因为彩板是按重量出售的,所以越来越簿。

彼少夫这些日子很忙,因为薄板比钢坯贵很多,金老板决定买轧钢机,自己轧薄板,厂址已经选好,不久就要开工。
我打短工的时候,干过几年推销工作,进过十几个大钢厂,见过轧钢机。高大、笨重、坚固,一定值很多钱。加上设计、安装、厂房、辅助设备、原料及成品存储,没有三五亿下不来。再说了,上游还有冶炼、采矿呢,不能都自己干吧!我告诉彼少夫,“我若是金老板,绝不上轧钢机。”他警觉地摆摆手,小声对我说,“别说呀!”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只知道一定有问题。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7 14:57:58 +0800 CST  
彼少夫每天很早就来到办公室,伏在桌上写厂报。厂报上的内容都是从大报上摘下的国家关于企业的新规定什么的,再就是表扬能干活的厂内职工一类的东西。他写文章不分的、地、得,都用一个“的”字。我怕他被人笑话,屋里没人的时候告诉他:“地”字站在动词前;形容词前要用“得。”他听后,轻声说:“别说呀!这厂里没有人能看出来。”
彼少夫是牛经理带来的人。牛经理是从外地聘来的能人,他来后不知如何说服了金老板上轧钢机。金老板也知道兹事体大,用很重的语气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投资创业了。”听说牛经理年薪六十万,彼少夫十万。
牛经理是西北人,大个子,五十多岁,说话家乡口音很重,我听不大清楚。他抽的烟都很贵,一盒要三五拾元,曾给我一盒黄鹤楼牌的很短的烟,告诉我一百多元一盒,说是老板给了两条。我不抽烟也喜欢,拿回家后送给了最好的朋友。彼少夫不抽好烟,抽七元一盒的红塔山。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管猪爪叫猪蹄;彼少夫叫猪手;牛经理叫蹄旁。
彼少夫为新厂奠基仪式写讲话稿,发请帖,买礼物。我闲着没事,就去帮他忙。
给来宾的礼物是同方牌笔记本电脑,我觊觎这东西很久了。我两个月的工钱才够买一台,我舍不得。贵宾名单上有我公司段总、陈总的名字。彼少夫对我说,“你们领导不来,你就领走一个。”我盼着领导不来,或是只来一个。
开业那天,市县和兄弟单位领导来了一百来人。我们公司陈副总来了,他替段总把电脑领走了,我把电脑塞进了他小车的后备箱里。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公司监管部长打电话通知我该回家休息了,让我准备好,明天来人接班。我真舍不得离开。
彼少夫知道我要走了,让我晚上到他的住处去,他要亲手做几个菜,为我送行。
他一次能喝半斤高度白酒,买不起好酒,平时喝五六块一斤的散白酒。我坐车去县里的市场,花了一百元,给他买了十斤散白酒,又买了二斤鲜牛肉。
彼少夫兴奋地接过了酒桶,打开盖子,探出鼻子,闻了闻,即刻闭上眼睛,长吁口气,做陶醉状。
第二天中午,一个叫胡本正的我市人来接班了。彼少夫送我到厂门口,我们握手道别了。

公司的监管业务在扩大,监管员不够用了。徐部长在人才市场要一遍遍同求职的人讲解这工作的具体内容,没有人听说过这工作,招人很费劲。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我又发动群众找来一批人。培训的时候,徐部长让我上台讲一讲,用现身说法,留住这些人。我上台擦去陈总歪歪斜斜的粉笔字,讲监管员的任务与工作流程。我讲的效果非常好。陈总和徐部长站在一边听。我讲完后,陈总没有再上讲台写字。
“五一”劳动节的时候我在家休假。这些年因为没有钱,总吃几个同学的,也该答谢人家了。去酒店请客太贵,在家里请吧。
杜甫说“酒债寻常行处有”。我原以为这话的意思是走到哪里都借钱买酒,欠钱成了寻常事。现在想来,以老杜的人品与名望断不会借钱喝酒。这话的意思是走到哪都有人请他喝酒,他因为没有钱回请人家,因此欠人家酒债。
我曾经有着骄人的工作业绩,良好的人际关系,隔三差五就有人请我去酒店。那时候,我请人喝酒签个字财务就给报销。公司倒闭后,因为没有钱,几乎不去找朋友,朋友也很少找我。经常找我喝酒的是几个中小学同学。他们都是没有远大理想,也没有生活忧虑,打短工,干粗活的人。我在他们当中是天然的秘书长、召集人,还能帮他们办点小事情。
所谓小事情,是指在我这里,在他们那是大事。
小学同学罗康的老婆,是市罐头厂的工人,生孩子后,以有病为借口,长期不上班。有一年,新来的厂长要求长期不上班的职工要么来上班,要么三个月内转走。这妇人不想上班,又没地方转,只好把档案提出来,放在家里,伺机找个落脚的单位。
以后的数年间,改革不断深入,国有企业像秋后枯萎的落叶,随处可见,到哪去找落脚的单位呀!
罐头厂停产了,只剩下厂长领几个亲信留守。留守不仅要看守厂房、设备,还要办理职工调转和离退休什么的。
档案放在家里和放在单位可不一样,自己缴社保退休金领得少。眼看退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妇人不免心焦,自己去罐头厂找管档案的人几次了,没有结果。
罗康找我帮忙。我虽然也失了业,还是这个工人能找到的最有能力的人。小时候,罗康学习不好,又不能打架,是班里最不受重视的人。我们住在一个楼里,我是班干部,从不欺他,还帮他打过架。有一天,他家的山东亲属寄来了不知多少带壳的生花生。他站在楼下,给楼里的孩子每人分两个。我也伸出了手。我看到他把手使劲插到上衣口袋底,尽力抓给我一把。几十年过去了,我每次见到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把带壳的生花生。现在,他来找我,我怎能不尽力。我也不认识那厂长,就算认识我现在这样子也不敢轻易去找。我又求了别人,才把事情办妥。档案送回去后,他夫人要花点钱感谢厂长。我见她很困难,亲自陪她去商店挑了件一百二十元钱的汗衫,送给了那厂长。
一年后,罐头厂动迁了,厂里用卖地的钱给职工补缴了拖欠多年的社保资金,又给了一万来元失业金,发了本绿色封皮的失业证。不久,区政府为了帮助生活困难的辖区内的妇女,招了两个写字好的进区民政局低保办工作,罗康老婆持失业证上岗了,当了区政府的临时工,直到五十岁退休。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8 10:18:50 +0800 CST  
孙老三,我少年时的伙伴,一天喝多了酒,与人发生了口角,被人打了一顿,找我帮忙。我曾经是个有点名望的战士,虽然早就下“道”了,可找两个道上的人出面帮忙还不难。我按现今办这事的流行做法,找打人那人要了笔医药费。
还有件事,我本不想帮忙,还是帮着办了。
一个乡下在城里卖沙子的大哥,夫人是乡下的民办教师。县政府每过一段时间举行一次考试,及格就转为公办教师。这妇人考过两次不及格,县里规定三次不及格辞退。
这是第三次考试了,这妇人急了,到处找人。有人找到了我,告诉了我考试的时间、地点、考号,让我找负责监考的人允许她作弊。
我当过教师,知道庸师误人,赞同政府这样做。这妇人坦诚地对我说:“我快五十岁了,当了二十多年民办教师,就为了能领到退休金。现在把我赶回家,我干什么去?老弟呀!你要是帮我过了这一关,我一定好好谢你。”我听了,答应试试。告诉她不用谢我。事情很顺利,那妇人通过了考试。如果不找人允许她作弊,她能不能通过?我说不清。我再也没见过她。当然,也没用她谢。
我喜欢人群,人活在人群中才有价值。喜欢独处的人,就是喜欢和自己对话的人,和自己对话是不会有结果的。人群使人宽广,是蕴育思想、产生是非、解决问题的地方。
我曾蹲在河边的小路上,看一群游走的蚂蚁,它们围在一处团团转。我抓起一只,放到圈外,发现这只落单的蚂蚁在找蚁群。它一定很焦急,一会向东,一会向西,脑前部的须发抖动着,像雷达寻找目标。它终于找到蚁群时,一定长出了口气。
梁漱溟先生在文章中说——蚂蚁走路的声音虽细,但总有声音,这声音神能听到。我想听听这声音,就俯下身,侧耳细听,耳朵快贴到地面了,什么也没听到,又好像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声响。我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耳朵贴在地面上,一定能听到神才能听到的蚂蚁走路的声音。
人和蚂蚁一样,都要有圈子。这些同学就是我生命中的圈子,我珍惜和他们的关系。

五月是海螃蟹最肥的时候,我到水产市场看了看。渤海里的螃蟹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贵了,一只八两左右重的母蟹今年要价一百八十元一市斤,一只就得一百多元。到七八月份的时候,母蟹甩完子,二十元一斤也没人要。母蟹太贵了,我买不起。活虾爬子(虾蛄),母的三十元一市斤,公的二十元,来二斤母的,再买几个青菜。
我忽然想到,商品的价格不是由劳动时间决定的。超市里四元一瓶的啤酒,拿到酒店里要八元;一个绣娘用一年时间绣一作品,价格不如名人花几分钟写两个字。价格是由季节或是需求决定的。
穷人是讲不起义气的,这真让我痛苦。我告诫自己:繁荣和璀璨必须从记忆中抹掉。
我曾从辩证法的角度思考过人生,认为造物不会把好事给一个人,会均分手中的资源。如果你才貌超群,又娶个美妻,再生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工作也体面,这不仅是人力不能为,神仙也万难做到。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才是天上人间亘古不变的。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8 15:12:24 +0800 CST  

第三章 我的领导


夏天到了,公司组织监管员到大连旅游,要求全体都去,包括在岗的。平时请两个小时假都不行,这回离开三天也行。我真想问问领导,“客户出货怎么办?”想想还是算了,我算老几呀!
在海边,我们二百来个来自省内不同城市的监管员,支起遮阳伞,喝酒、观海、游泳。公司还雇来了二人转剧组,临时搭个简陋台子,现场表演。几个演员人长得丑,还往丑里扮,嘻皮笑脸,又说又唱,光明正大地展示粗俗、丑陋。这种以丑为美的反向运动,颠覆了庄重唯美的舞台形象,把粗俗推向极致,竟形成了一门艺术派别,引起万众喝彩,我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胡本正来了,他拉着陈总在角落里嘀咕了很久。
我这时才见到公司一把手段总经理。他大我几岁,一副和蔼谦恭的神态,和我们这些临时工一一握手。我以为他会借此机会,给我们讲几句鼓舞的话,再介绍一下公司的基本状况,没有,什么也没说。他端着酒杯,在几个部下的陪同下,每桌敬杯酒。敬过酒以后,他酒兴大发,窜上舞台,随着乐曲,跳起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摇摆舞。他扭动着身子,像古人说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几个监管员一时兴起,也窜上台,同他一起扭动起来。台下有人喝彩,有人摇头。我有些诧异,这个人怎么能领导这么大的企业呢!
陈总经理看到我时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客户对你的反应都很好,金山的领导还找我要求把你派回去。”我笑着回答“在哪都一样”。其实是不一样的,我也想去金山,可不能说,因为没有用。公司领导知道这些监管员整体素质低,被客户小觑,几个素质好一点的监管员要派到有问题的企业。我是素质好的。
旅游结束后,公司把监管员分成了几个区,朱秉正当了我们辽南区的组长。我落选了(不是选,是领导指定),监管员都很意外。我知道什么原因,如果嵇康或阮籍是我们领导,我才有可能选上。
我当过领导,知道官场波云诡谲,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算计。让我干我就干,他不来找我,我不会去争。
另外,年龄不小了,荣进之心日衰。更重要的是一个临时工,能干几天都说不准,还是消停点好。
说实话我也想过当这个组长,不仅是多挣一千块钱,还有心理、面子上的因素。面子上的因素听上去好像是虚的,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我曾经监管过一家糖厂,这个厂从巴西或泰国进口原糖,加工成绵糖或砂糖。企业很大,很正规。监管员每次进仓库查看质物都要戴安全帽。安全帽不是随便戴的,领导戴红色的;职员戴蓝色的;工人戴黄色的。我戴着蓝色的安全帽,走在黄帽子队伍中,竟有舒爽的感觉。我联想到战场上穿元帅或将军制服的人,站在士兵面前的心情。我把这“小人”心结说给了发帽子那人。那人听了,高兴地递给了我一顶红帽子,笑着对我说“你装去吧”!
我接过来,高兴地扣在了脑袋上,心想谁不装呀!

朱秉正当组长后,立刻变了个人,干劲十足,兢兢业业,一扫往日老实、话少的谦恭、平和气象,对下属立马强横起来,任职不到一个月,就果决地开除了三个临时工。
我入职半年多了,还没听说公司开除过监管员,顶多给个口头警告。公司正在用人之际,可也怕这些临时工不负责任。领导是不会在乎开除几个临时工的,他们在乎的是态度,要的就是朱秉正这种人。
朱秉正的行为,迅速赢得了公司领导的信任,下属的怨恨。这组长不仅有监督组员之责,还有辞退、派工的权力。这小子经常晚上八九点钟开着公司配给的小车,扎着领带(这年头哪有扎领带的,谁看了都不顺眼)来监管点检查监管员的工作,脱岗、喝酒逮着就可以开除(也可以罚款)。闲散惯了的监管员不想被开除,就要打点他。
监管点吃住条件有好有坏,业主有给监管员烟酒钱的,有不给的。监管员想要去有油水的监管点,就要巴结组长。想不到朱秉正和我也板起了脸,找他请假或是提前几天休息这点小事,也装做问题很大,很为难的样子,就喜欢听汇报,然后“高瞻远瞩”地做出指示,什么事都得求他,领他的人情,还对别人说我水沓,工作不认真,不注意细节。别的临时工更惨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被刁难、训斥、罚款、辞退。他不怕得罪人,心中只有领导。让我想起抗战时,在日军面前羞辱自己同胞的伪军小队长。
最无耻的古语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卖国求荣的识时务者也是俊杰?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9 09:33:58 +0800 CST  
读书的时候,朱秉正像随从那样跟在我身后,现在他身后也时常跟着两个监管员。他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斟酌着同我讲话,一副履行公务的神情,拉大我们的距离。他在提醒我,他是领导。我突然发现,他脑门不但左右窄,上下也窄。他那个在市场卖猪肉的哥哥,因为弟弟成了我的领导,见了我也昂起了谦卑的头。
我这才醒悟,那些对你最谦恭的人见你失势,可能成为对你最凶恶的人。
我妹夫一家三代都是工人,他初到我家时,对我一家人恭敬得像个仆人。我爸爸把他从工人堆中拽出来,成了小职员。现在,我爸爸早退休了,我也失了职,他竟然欺我父母,吃饭的时候,桌上什么好吃吃什么,头也不抬,跟我爸抢,还一分钱不花。我妈妈私下说他是“无耻小人”。若不是碍于妹妹的脸面,我早公开说他了。我见他来蹭饭心里就有气。他有痔疮,不能吃辣的,为了不让他吃好,我特意往锅里多放几个辣椒,把我也辣得挺难受。
同学告诉我,朱秉正对别人说我没当上组长嫉妒他。无名鼠辈,乍富小人,气得我真想当众骂他一顿。想起我俩的旧友谊,我忍了忍,提醒自己要大度,不要和小人计较,可不满的邪火还是烧在了脸上。他越想让我巴结他,我越不理他;他越是爱听汇报,我越是不汇报。
在他心里,我是他的对手,他要想办法打压我,突出自己,赚得利益。有人告诉我,他跟领导反映我工作不认真,还离过婚。徐部长打来电话,告诉我,“你那个同学建议公司开除你,是我不同意,说你有贡献,才把你保下来,你以后要提防他,这人太阴。”
我想起了拜伦——
我走后,
哀吠不休的爱犬,
有了新的主子,
用不了多久,
我若敢近前,
会把我咬个半死。
小的时候,每到冬天,辽河结冰的时节,市里很多家境差的人家家长就带着大一点的男孩,踩着冰雪,到辽河北岸,用耙子搂地上的芦苇叶子(芦苇被造纸厂割走造纸去了),打成捆(捆苇叶子是个技术活,捆不好,走几步就散包),背回家。父亲背一大捆,儿子背一小捆,一前一后,躬着身,穿着破旧的棉衣,在凛冽的寒风中,艰难地走在冰雪覆盖的河面上。那是冬日辽河上的一道风景。
苇叶子是当煤烧的,我爸爸在物质局工作,家里不缺煤,我没背过苇叶子。
朱秉正父子就是冬日辽河上的风景。
朱秉正的变化,让我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历史上孙庞斗志的故事一定发生过,马陵道一定真实存在。
为什么说穷人翻身比地主狠呢?因为穷人成长的过程中,很少得到别人善意的关怀,遇事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缺少温情的心田里没有爱意。他们自卑、谨慎,喜欢听别人赞美,不肯赞美别人。这种人一旦得势,不免忘形。
为什么贾宝玉比弟弟贾环可爱呢?因为宝玉得到的关怀更多,对人类有爱意。
有句话说出来就会挨骂:如果有一天,官二代和贫二代竟选,我会把票投给官二代。
和尚说“我只会看人相,不会看人心”。人心太深了,有几人看得懂!
我知道有名利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江湖是有规矩的。
我爷爷年轻时在码头赶过大车(马车),见多识广。他跟我讲当年社会上几个大哥抢码头,互不相让,打死了人。后来,几个大哥坐下来协商,结果在码头架一大锅,烧一锅豆油,把一秤砣放在锅底,谁能用手捞出来,码头归谁。有人徒手把秤砣捞上来了,几个大哥拱手把码头让给了他。他还讲一个大哥独自走在街上,后面有人跑过来,一刀扎在他后背上。这大哥没回头,没事一样继续向前走。持刀那人弃刀,跪在他面前,表示佩服。

朱秉正不知江湖,只知利害,飞得远吗?因为江湖规矩还在。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9 11:35:36 +0800 CST  
他给我派的第一个监管点在海城市山中,是一镁砂厂。这个镇是我见过的最埋汰的地方。
一下长途车,满眼是白色的灰尘。所有的房子墙面上,窗玻璃上,地面上,植物叶子上,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是白色的灰尘。我监管的工厂就是污染源。我住的房间铝材窗户拉槽里都是板结了的白色镁灰,早就拉不开了。
这个厂是镇上最大的镁砂厂,在一座小山上,山石就是镁矿石。厂里没有任何防尘设施,工人戴着大口罩,在翻滚的粉尘中劳做,睫毛上挂着白色的粉尘。
我宿舍旁边,一个四面透风的车间里,几个没戴口罩的工人抡着大铁锤砸电熔镁。一炉电熔镁有十五六吨重,块状凝固在一起,先用抓钩机前面的钢尖按住镁块,把它锤打成几大块,再人工砸成拳头大才能出售。这些人一男一女两口子一组,男人光着上身,女人头戴落满灰尘的彩色方巾。我问:“砸一吨挣多少钱?”回答:“二十四元钱?”又问:“两个人一天能砸多少吨?”回答:“十多吨。”这些含百分之九十七八的电熔镁坚硬又有黏性,我看不如石头好砸。男人的锤子比女人的大很多,锤把是朔料管的,锤头用木塞塞得紧紧的。我问“为什么不用木把”?回答,“木把太硬,震手。”他们有问必答,语气平和,神态安详,好像很满意这工作。
我去现场查看质物要穿公司发的高腰靴子,回来就要洗头、洗衣服。在那一个月,我只去过三次现场。
这个厂的老板因为质物充足,从不理我这个监管员,整天拿一摞钱和几个人关着门在屋里赌钱。
我想起了在金山的日子,想起了彼少夫。我给他打电话,他很高兴,希望我能回去工作。他用隐晦的语句提到了朱秉正,说这人前些天来金山,详细看了你的监管日记,不太满意。提到胡本正时,他只说了一句话,“这人品质有问题。”
厂门口住几家农户,几被白灰遮盖。我问厂里的人,“为什么不动迁?”回答:“动了,不走。”又问:“不知道粉尘有害吗?”“知道,每年厂里给这几户补偿金。”再问:“补多少钱?”回答:“不知道。”“不让问。”又补充说,“不能少,少了早搬走了。”
我坐在楼上屋子里,吹着冷风,看窗外在八月骄阳下,粉尘里劳作的工人,先贤的诗句总在我的耳边回响,“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19 15:20:52 +0800 CST  
业务很快就熟悉了。煤、粮、矿石都好监管,肉眼看一看,就能算出质物够不够,不好算的东西是油。油罐有十几米高,要爬到罐顶,打开测量孔。罐外的油标是不准的,可以随意调。公司发一油尺,比普通的钢卷尺长,端部有一铁坠,测油时,要把铁坠坠到油罐底,这种测量方法最准,可谁也不会那么测。因为把尺拽上来时,会弄一手油。这些油都是渣油,很稠,修路或当燃料用的。我们都把尺坠坠到油面上,再测罐高,罐直径。
我监管的一家油厂贷款三千万,有几个能装五千至八千吨的油罐。有十几个员工在食堂吃饭,伙食很差。老板胡三也经常吃伙食饭。这小子在油厂边的空地上盖了一片商品房,整天开着轿车东出西进的,没见他卖几车油。厂里还住着两个监管员,是另一个监管公司的,他们监管另外几个油罐。
“为什么不在同一个银行多贷些款呢?”有人告诉我银行贷款是有额度的,市级银行放贷过亿要省行批准。麻烦。
有一天,朱秉正到监管点巡视,同胡三客套了几句后,要看看质物。他拿出根绳子,绳子一端绑有一白玻璃瓶子,加一铁块。我陪他爬到罐顶,打开测量孔,他把瓶子顺到油罐里。让我惊讶的是瓶子提上来时,我看到瓶子里是水,只有上面一层油。朱秉正阴险地一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提着瓶子来找胡三。胡三“哈哈”大笑,把他让进办公室,示意我不要跟着。半个小时后,朱秉正出来了。对我说:“胡总说了,会尽快把油补上,你就别管了,以后注意点。”他做出放我一马的样子,警告了我几句,走了。
按公司章程,小组长发现质物有假,可以批评监管员,也可以罚款,还可以开除。我介绍来的秦剑被朱秉正找理由开除了,还把我弟弟打发到条件最孬的辽北区去了,隋峰现在成他的跟班了。几乎每个月都有被公司开除的监管员(固定工都当组长或巡查员)。监管员发现质物有问题要向组长和监管部长汇报,如果我向部长汇报,部长会责怪我为什么接班的时候没发现?工作是怎么做的?还可能以工作不认真为由开除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朱秉正不让说,我只当没发现。
这天晚上,胡三破天荒到我屋里坐一会,扔给我一包茶叶。第二天朱秉正派人把我换走了(组长可以随意换人,不用找理由),说是为了保护我。接班的人没看出问题,巡查的人只趴在测量孔往里看一眼。
我知道朱秉正一定有问题。想不到,这个“老实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敲诈。老实人得逞太可怕了。

我监管玉米厂的一天,厂长来找我,给我两千块钱,要出售三千吨玉米,说过几天就补上。买卖人说话是不能信的,如果补不上,巡查的人发现了,我会被开除。我果断地说“不行”。厂长给朱秉正打电话,过一会,朱秉正打来电话,让我“灵活掌握”。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收钱,又不想担责任。
含糊地把话说一半留一半,是当领导的惯用伎俩。什么叫“灵活掌握”?如果出事了,是我没正确领会领导意思,他把过错往我身上一推,说“谁让你这么干的”?
别跟我来这套,跟我说明白了。我明问朱秉正:“你说怎么办?”他只好告诉我“先放三千吨,催他快补上”。玉米放出去之后,我担心被巡查的人发现,为免遭陷害,我把这事写在了监管日记上,后悔没把朱秉正的电话录下来。培训时公司要求留下证据。
玉米厂只有一个烘干塔,加两三个圆柱体的粮囤,把收上来的含百分之三十左右水分的玉米,烘干到含十五个水,再储存,或是运走。如果不烘干会发霉。
过一天,朱秉正来了。他先是认真地看了我的账本及监管日记,又让我带他到现场查看质物。他突然问我胡本正的情况。胡本正是我陪徐部长在人才市场招人时招来的,当时他担心不要他,求我帮他说说话,我真帮他说了话,他来公司后,对我很恭敬。听彼少夫说他有问题,我也就不大理他。我如实告诉朱秉正,金山的彼少夫说胡本正品质有问题。他听了,小眼睛一闪,嘱咐我让彼少夫给陈总打电话,把这话说一遍。这话说一遍,胡本正还能干了吗?我告诉他彼少夫不会听我的,说了也没用。
两天后,朱秉正给我放假,调来个新监管员,这家伙没看出来少三千吨。公司规定接班的人没看出来少货,责任在接班的人。

我监管过的问题最大的企业,是一家叫永信的粮谷加工厂。这个厂自己种稻、脱谷、仓储、出售。说种的是有机米,三十多元一市斤,贷了一亿多元。我去看过稻地,就是普通稻。有机稻有很多要求,首先要不打药,还要远离乡镇。我去查看质物时,遇到了别的监管公司的监管员。不知道这企业贷了多少钱,又用到了哪里。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0 08:47:43 +0800 CST  
我看了三方监管协议,银行及监管方都承认是有机稻米。交班的监管员告诉我:“这客户问题很大,领导不让问,周报表按协议上三方核准的数填就行,库房不给开,查货时从门缝往里看。公司巡查的人来了,只查监管员脱没脱岗,不查货。这个老板是咱公司段总的朋友。”
老板姓陶,五十多岁,我进过他的办公室。这办公室真大,在第三层楼上。屋子里居然有假山、水池、游鱼、榕树。我叫不出名的花草植在山水间,一泓清水从“山”顶向下“哗啦啦”流淌。墙上挂一书法,隶书横幅,“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看过讲风水的书,说室内水多不好,潮气大。我还不解“正道”是什么“道”?如果是指正中、正当或恰好,怎么会是“沧桑”呢?沧桑不是指变化吗?当初这话一定是在特定的语境下说的。我想告诉陶老板,看他那自信的神情,我夸张地赞扬了他几句。他听了竟很高兴。
厂里没地方住,给监管员在距厂很远的市内租了两间楼房,有电脑、电视,每天给五十元伙食补助,一个星期派车接监管员去看一眼稻地,还定期送来大米、豆油、水电费。一天五十元菜钱,谁用得了?都知道这个监管点问题大,可谁都爱上这个点来,就为了多挣几个钱。出了问题有领导担着,赖不着监管员。
我上午写作,下午逛街、睡觉,晚上看电脑。
因为实在闲得慌,又没有在一起说话的人,我经常走到人群中,没话找话消磨时光。我发现人真是好为人师,我随便提点问题,对方总是热情地尽其所知耐心讲解,生怕我听不懂。他们的行为鼓舞了我,我无论走在工厂还是田间地头,都虚心向劳动者请教。
问:“为什么现在的大米没有我小时候吃的好吃了?”
答:“过去稻子割下来,要在田间晾晒,自然风干。这种大米口感好,产量少,每亩地大约产一千五百市斤。现在稻子割下来直接送工厂烘干。烘干的大米口感差一些,产量高,每亩地约产一千八百市斤。”
啊!明白了,农产品的前进方向是提高单位土地上的产量。为了填饱肚子,顾不上口感了。
我在冬天曾进过农家的塑料大棚,见到长有绿色裤把的茄子,地里干活的农妇告诉我,“绿把茄子硬,不如紫把茄子好吃,可产量高,一棵茄秧能结二百多个茄子。”
我知道这些知识对生活没什么帮助,我也不是真心要学这些没有用的知识,我只是想借机会和陌生人说几句话,聊解寂寥之苦。

工作一年多了,我有些喜欢这工作了。一个月换一个地方(也可能回老地方),结识一批新人。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急着出去看看,看风景,看民情。透过住房的门窗,猜想屋子里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我怀着好奇之心,走在陌生的街市,陌生的乡村,非常惬意。
朱秉正自己说买新房子了,几个监管员实名举报朱秉正贪腐。这小子经常开着小汽车到属下几个监管点像大领导那样巡视、下旨。业主不知道他是临时工,以为他权利很大,时常打点他。这些打点他的业主不是质物不足,就是以次充好,给他钱的事一定不少。
陈经理(我们这地方不提副字)带人来调查了,几个举报人拿不出证据。听说这几个举报人找过业主,业主明说“我给过朱秉正钱,行贿受贿都有罪,给你作证不是找罪遭吗?不行”。
调查以朱秉正因为工作认真得罪了人结案。这件事以后,朱秉正更狂了,小组里的人争相巴结他,反对派多数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去了。
不久,带头举报朱秉正那个临时工当了巡查部长,可见公司也不信任朱秉正。
猫成了鱼塘守卫。不要怪领导走了眼,让狗看鱼塘也会成为猫。有人喊:“把猫关进笼子。”到哪去找笼子呀!真关进笼子,还怎么看鱼塘了?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0 10:23:51 +0800 CST  
第四章 时间去哪了


我监管过的最大客户是一家叫恒达的米厂。这个厂分别在三家银行贷了近两亿,用九万吨稻米质押。查看质物时,要打开所有的库房门。我接班的时候库里不足六万吨。交班的监管员告诉我“没事,咱公司领导知道亏库,周报表写九万六千吨”。
公司规定周报表不能出现亏损,要给上级看。我打电话问了巡查部的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如果他们说不知道缺货我就接了班,公司可以开除我。这样大的客户,公司是要让步的。监管费收多少?监管员不能问,由领导定,我只知道不是固定的,可以协商。
这个厂有铁路专用线,运粮的火车一直开进厂里。
我每天都要背着手,在厂里转几圈,查看质物。我这才知道,那些写有“盘锦大米”的米袋子,不可当真。盘锦大米产量少,收购价格高。米是论分钱挣的,多要一分也难。这些运稻子的火车是从黑龙江开来的。
我宿舍隔壁住一老电工,家在外地。他休息的时候,就来找我到厂里的游艺室打乒乓球,打过几次就有了友谊。他也爱喝酒,可不爱花钱。我时常到厂外的小卖店买点酒和吃的,拿到宿舍里请他喝一顿。
他六十多岁了,有退休金,打工的工资也比我高。人花多少钱同口袋里有多少钱没有关系,同人的格局有关。这些老年人过惯了节俭的日子,我父母也这样,我不挑他。
我的房间里没有地方挂毛巾,我在厂里找了根八号线(铁丝),又要了两个钉子,在屋里拉了根横线。我把铁丝随意绑在钉子上,电工师傅看到了,拿来钳子,重新把铁丝固定上了。他把铁丝在钉子上弯过来,将铁丝的余头紧贴着铁丝齐整地绕了五圈,像收紧了的麻花,既美观又牢固,我每次看到都心存敬意,知道那就是电视上常说的“工匠精神”。
厂里管仓库的人有几天对我突然热情起来,经常请我上街喝酒,我有些疑惑。有一天,乒乓球室新来了个高手,电工师傅告诉我,“他和你一样,也是监管我们的。”我猛醒,怪不得厂里对我这么客气,一定是重复质押了。就是把一物质押给了两家银行,属严重违规。
公司规定监管员发现重复质押奖励五百元。有人发现上报后,公司以玩忽职守罪罚了前任几个监管员,非但没给举报人奖励,还天天打电话责令举报人找客户交涉,令其改正。没有客户能改过来,公司就不给监管员奖励。结果是由银行出面协调,闹得三方都不愉快。
我原以为银监会的工作一定有一项把客户的贷款数额、质押物品种、质量、存放地、数量、质押时间等通报给各银行,免得重复质押,给银行造成损失。我想错了。
收粮是有季节的,这时候大量收粮需要大量现金,卖粮却要一天一天卖,我知道业主的难处,更知道这个业主是正经的生意人,因为资金一时短缺才违规。我不会借机敲诈业主,为几个小钱坏了和谐气氛,过几天就交班了,只当没看见。
交班那天,电工师傅来帮我收拾背包,塞给我一包东西,说“没什么东西给你,把这些拿回去用吧”。我打开一看,是十来个小瓦数的节能灯,一股暖意跃上我的心间,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我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这份友谊。他把手机号及家里的固定电话号写在一张小纸上,交给我,嘱咐我孩子结婚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一定来祝福。我点头答应了,心里想:那么远的路,我怎么会麻烦你呀!他把我送上出租车,我看到含在他眼中的泪水了。我早已习惯了分别,平静地挥了挥手,同他告别了。
几个月以后,朱秉正又把我派到恒达米厂。我放下背包,兴奋地去找电工师傅,没有找到。仓库保管员告诉我他被开除了,因为疏忽烧了两台电机。我打他的手机,打不通,家里的固定电话也打不通。我打听他的情况,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除了我,谁也不在意他的去留。他姓谢,我呼他“谢师傅”。
看到墙角处,谢师傅亲手给我缠的麻花,想到他含泪送我上出租车时的场景,不免有些伤感。忽然意识到:生命中的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分别又是无时不在的。
恒达给我办公室兼卧室里配了个电脑,我写累了,就打开电脑,听一段京剧。
我爱看孟广禄先生素面唱京剧用力时的面部表情,太有特色了。我还爱看李维康唱戏时的样子,一个从容自信美貌大气的贵妇,微笑着站在台上,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有时候,她那耿姓夫君站在她身边随着唱。这小子真有福气,娶了个这么美的媳妇。
我不解这“冰轮”怎么会在海岛上“转腾”?有一天翻元曲,猛看到“明滴溜冰轮出海角,光灿烂红日转山崖”。看后面的注释,才知道冰轮是月亮。
赵葆秀的老旦,唱得苍劲有力,回肠荡气。“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不下于高玉倩。
还有几个唱旦角的叫什么李胜素、张火丁的长得也很好。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唱戏的人长得比唱歌的人好呢?是因为唱戏能后天培养,唱歌只能靠天赋吗?一定有这原因。
京剧唱起来百转千回,凝结了艺人百年心血,就是扮相太复杂,现代戏改革功不可没。
艺术是生活的调料,似陨星曳空。没有艺术家生活将索然无味。
我几乎把喜欢看的欧美拍的二战电影看遍了。
国产电视剧,我爱看焦晃演的康熙帝,太有沉重感了。只是对该剧的主题歌词不太理解。
“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什么是海雨?是海中的雨吗?如果是,人怎么会在海雨中独往来呢?是不是又有什么典故,我上百度一搜,没有典故,是新造的词。
因为爱看焦晃,就接着看他演的《乾隆王朝》,孙子演的明显不如爷爷,情急之下,竟然踹了和珅一脚,太失体统了。歌词问题更大。
“月朗朗,乾坤高悬。”乾坤不是天和地吗!“地”怎么能在月下高悬呢?这是什么视角?下面的词是,“风萧萧,十全武功。浩渺渺,四海经典。”这也挨不上呀!
这些年,我最讨厌的歌词是,“只不过是从头再来。”从头再来?我那久已逝去了的青春的好时光,能“从头再来”吗!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0 11:37:51 +0800 CST  
忽然接到胡本正的电话,他一个月前调到辽北区去了,监管点距我这地方不远,听人说我在这里工作,要来看看我。他让我中午别去食堂吃饭,他要带几个菜来。
我虽然知道他品质有问题,可也不好拒绝。另外,人在他乡,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来个同乡一起喝两口也是快事。
我到附近的小卖店买了几瓶啤酒,加一瓶白酒,又到职工食堂打了两个菜。
他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说是他爱人。长相也说不清好还是不好,看上去像个正派人。胡本正长得还行,头发总是很光滑、齐整,穿的衣服也讲究。
这人带来的几个菜比他穿的衣服还讲究。市场上六十五元一斤的熟驴肉我都没舍得买,他带来了约一斤半,另外两个菜也很好。
他先喝白酒,后喝啤酒,酒量很大,话也很大。
“秋哥,我祖上就是《红楼梦》里那样的人家呀!土匪上我们家抢走了五大车珠宝啊!”他喝了口酒,放下酒杯瞪着小眼睛看着我说。
我心想去你妈的,我就没听说历史上有姓胡的名人。你个熊色,祖先还能赶上荣国府?
他又讲当年在国企当电工的时候,每到中午就从厂里偷捆铜线,卖了换酒喝。他整天在监管点闲着没事干,就去麻将馆(棋牌室)打麻将。买驴肉的钱,说是昨天赢的。那妇人安静地坐在一边,一声不吭。看得出,他们不是很熟悉。
他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种人怎么能当监管员呢!公司领导怎么不开除他?

第二年夏天,听说有业主还不上贷款跑了。质押物有假,不值那些钱。公司开除了几个监管员,又严格了监管制度,还强调不准“传播谣言”。我想问问这些烂尾项目怎么办?监管员都不知道,知道内情的几个固定工又不告诉我们。
因为在写书,这两年,我的口袋里总有一支笔,几张白纸,以便随时记下忽然想到的自认为有价值的语句。睡觉之前,我的枕边也要放一支笔,几张白纸。我一边构思,一边写作。我丰富的人生经历,催赶我的手指在键盘上、白纸上滑动,有疲劳,也有快感。我决心把它写完,为老师、为自己。我对自己说:“你在做为人类争光的事,为此受点累是值得的。”
二〇一三年七月,我二十多万字的小说结尾了,那一刻我长出了口气,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以为发表后一定会引起轰动。
我是有作品的人了,再也不怕失业了。
到那里发表呢?
一个年轻人告诉我先在网上发表,他向我推荐了榕树下网站。我听了他的话,开始分段发表。我每天都看点击量,只有二三十人,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新章节发上去后,很快就被别人的新文章淹没了。我这才知道,作家已经铺天盖地了。有人留言,说我的书在这上发表可惜了,让我跟他联系,他留了网址,说他可以帮我炒作。我不知道怎样与他联系,又去找那个会电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告诉我“别理他,是骗子”。这以前,我几乎没上过网,不了解网上世界,他说别理,我就没理。
过几天,我发现网站把那人的留言删掉了。二十余万字的小说很快就发完了,除了那人外,没有人留言,什么也没发生,我的文章只是在网上过一趟。
我这才意识到,写书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才子诗人,不再是“白衣卿相”。
我不甘心,背着打印出来的稿,坐火车找到北京的大杂志社,以为我从东北大老远来编辑会感动的。真想不到,闻名全国的杂志社,里面只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她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电脑同我说话。听我说完来意后,连看也没看我,只说一句“放下吧”。我知道这会她不能看,就对她说“烦您给看看,我下星期再来”。我想在北京住几天,等她看一看稿,听听她的意见。她告诉我不要等,稿子很多,不知什么时候能排上。我还想同她谈几句,见她没兴趣,只好走开。我知道她不会看。
有人给我出主意,说先写点小东西,出名后,再发大的。我接受了建议,把书中最精彩的部分拿出来,独立成一个短篇,在天涯论坛娱乐八卦栏目发帖,感动了很多人,留言说好。我改了改,打印出来,用特快专递寄给了国内几家有名的杂志社。我坚守规则,寄出去后等三个月,没有回音,再寄再等。一直没有回音。互联网上有人说,“把稿投出去,就别想了,如有回音,纯系意外,大的杂志社都邀稿,不会看来稿。”
看来路还很长,我不怕路远,一定坚持走下去。我要让后人看到这个时代,曾经有个穷人在用心书写这个时代。我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文稿,添加内容,很快文字过三十万了。我沉浸在文字表述的世界中,享受文字带来的快感。如果无“纸笔代喉舌”,我“千种相思向谁说”?
我四处投稿,又参加征文大赛,可一点回音也没有。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0 14:25:39 +0800 CST  
忽然接到胡本正的电话,他一个月前调到辽北区去了,监管点距我这地方不远,听人说我在这里工作,要来看看我。他让我中午别去食堂吃饭,他要带几个菜来。
我虽然知道他品质有问题,可也不好拒绝。另外,人在他乡,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来个同乡一起喝两口也是快事。
我到附近的小卖店买了几瓶啤酒,加一瓶白酒,又到职工食堂打了两个菜。
他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说是他爱人。长相也说不清好还是不好,看上去像个正派人。胡本正长得还行,头发总是很光滑、齐整,穿的衣服也讲究。
这人带来的几个菜比他穿的衣服还讲究。市场上六十五元一斤的熟驴肉我都没舍得买,他带来了约一斤半,另外两个菜也很好。
他先喝白酒,后喝啤酒,酒量很大,话也很大。
“秋哥,我祖上就是《红楼梦》里那样的人家呀!土匪上我们家抢走了五大车珠宝啊!”他喝了口酒,放下酒杯瞪着小眼睛看着我说。
我心想去你妈的,我就没听说历史上有姓胡的名人。你个熊色,祖先还能赶上荣国府?
他又讲当年在国企当电工的时候,每到中午就从厂里偷捆铜线,卖了换酒喝。他整天在监管点闲着没事干,就去麻将馆(棋牌室)打麻将。买驴肉的钱,说是昨天赢的。那妇人安静地坐在一边,一声不吭。看得出,他们不是很熟悉。
他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种人怎么能当监管员呢!公司领导怎么不开除他?

第二年夏天,听说有业主还不上贷款跑了。质押物有假,不值那些钱。公司开除了几个监管员,又严格了监管制度,还强调不准“传播谣言”。我想问问这些烂尾项目怎么办?监管员都不知道,知道内情的几个固定工又不告诉我们。
因为在写书,这两年,我的口袋里总有一支笔,几张白纸,以便随时记下忽然想到的自认为有价值的语句。睡觉之前,我的枕边也要放一支笔,几张白纸。我一边构思,一边写作。我丰富的人生经历,催赶我的手指在键盘上、白纸上滑动,有疲劳,也有快感。我决心把它写完,为老师、为自己。我对自己说:“你在做为人类争光的事,为此受点累是值得的。”
二〇一三年七月,我二十多万字的小说结尾了,那一刻我长出了口气,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以为发表后一定会引起轰动。
我是有作品的人了,再也不怕失业了。
到那里发表呢?
一个年轻人告诉我先在网上发表,他向我推荐了榕树下网站。我听了他的话,开始分段发表。我每天都看点击量,只有二三十人,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新章节发上去后,很快就被别人的新文章淹没了。我这才知道,作家已经铺天盖地了。有人留言,说我的书在这上发表可惜了,让我跟他联系,他留了网址,说他可以帮我炒作。我不知道怎样与他联系,又去找那个会电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告诉我“别理他,是骗子”。这以前,我几乎没上过网,不了解网上世界,他说别理,我就没理。
过几天,我发现网站把那人的留言删掉了。二十余万字的小说很快就发完了,除了那人外,没有人留言,什么也没发生,我的文章只是在网上过一趟。
我这才意识到,写书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才子诗人,不再是“白衣卿相”。
我不甘心,背着打印出来的稿,坐火车找到北京的大杂志社,以为我从东北大老远来编辑会感动的。真想不到,闻名全国的杂志社,里面只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她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电脑同我说话。听我说完来意后,连看也没看我,只说一句“放下吧”。我知道这会她不能看,就对她说“烦您给看看,我下星期再来”。我想在北京住几天,等她看一看稿,听听她的意见。她告诉我不要等,稿子很多,不知什么时候能排上。我还想同她谈几句,见她没兴趣,只好走开。我知道她不会看。
有人给我出主意,说先写点小东西,出名后,再发大的。我接受了建议,把书中最精彩的部分拿出来,独立成一个短篇,在天涯论坛娱乐八卦栏目发帖,感动了很多人,留言说好。我改了改,打印出来,用特快专递寄给了国内几家有名的杂志社。我坚守规则,寄出去后等三个月,没有回音,再寄再等。一直没有回音。互联网上有人说,“把稿投出去,就别想了,如有回音,纯系意外,大的杂志社都邀稿,不会看来稿。”
看来路还很长,我不怕路远,一定坚持走下去。我要让后人看到这个时代,曾经有个穷人在用心书写这个时代。我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文稿,添加内容,很快文字过三十万了。我沉浸在文字表述的世界中,享受文字带来的快感。如果无“纸笔代喉舌”,我“千种相思向谁说”?
我四处投稿,又参加征文大赛,可一点回音也没有。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0 14:26:19 +0800 CST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是正在发光的人,慰安没发光的人说的谎话,不可当真。把金子挖出来才会发光,埋在沙土中就是沙土。我期盼着被挖出来。
写书曾是件多么崇高的事情呀!现在写书的人多了,出书也容易了,也就不再崇高了。这些年,我收到过几本作者签名送的书,这些书实在不能卒读,翻两页就放在一边了。啰啰嗦嗦,看了十多页还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我对自己说,这些文字都是心血的结晶,看不下去也别说三道四。莫言的《蛙》我也看不下去,可人家得了头奖,敢说不好吗!

每次休假回到我的家,推开毫无温意的房门,总有种难以名状的孤寂。楼里的原住户几乎都搬走了,换新房了,我还在坚守。每到雨季,我就心烦,担心漏雨,后悔当初要了顶楼。我不想擦地,不想叠被,不收拾桌上的碗筷。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是我们结婚的前两天,妻从娘家的花盆里掰一枝移来的,因为缺水,今已骨瘦如柴。我喜欢看的那盆文竹,渴得针叶都要掉光了。缸里那几条小热带鱼,还悠闲地在有点发混的水中游动。暖气管还没有接上,反正在家也住不了几天,咬咬牙就过去了。小鱼到了冬天就会被冻死,我不能眼看着它们被冻死,我要给它们买个加热棒,费点电就费点吧!
每隔半年,公司就会把全体监管员集中到一起学习两天。陈总是分管监管业务的副经理(公司还有什么别的业务,我们都不知道),每次开会,他都要强调不准接受吃请,不准勒索客户,一经发现立即开除的话。他还时常开几句并不可笑的玩笑,几个谄谀之徒及时发出笑声附和。每次学习都能看到朱秉正手拿笔记本,跟在陈总身后,谦恭地记下陈总随口说的有用没用的话。
监管员问“客户强行出货怎么办”?陈总回答说:“先用手机拍照,留下证据,再打“110”报警。”有人举手说,“我打了,110不来,说不管经济纠纷,管刑事案件,如果打人了,再找他们。”
陈总说:“你不会说有人抢货了!”我们都明白“110”是不会管的。陈总在会上奖励了一个拼死站在大门口拦车,阻止客户出货的监管员一千元钱。我们都不相信那人能拦得住车。我后来同那人在一起喝酒,问他拦车的事,他说那是为了应付领导,同客户商量好,故意摆出的架势。
拦是拦不住的,厂里那么多人对付你一个监管员还不容易吗!
我监管过一家玉米烘干厂。这个厂用七千吨玉米质押,贷款一千万,为期半年(工行贷款期都是半年,到期可以续贷)。每天天不亮,从吉林或内蒙开来的拉玉米的大货车就在厂门外排起了队(白天不敢走,怕交警查超载),这些司机开了一夜的车,找个地方就睡。我天天看厂里的进出账单,每天买进六七百吨,再卖出六七百吨。库里要保有七千吨。
有一天,厂里突然开进来十几辆空大货车,一看就知道是来拉玉米的。我连忙去找老板,告诉他这些玉米是质押物,不许卖。老板告诉我“只卖两千吨”。我告诉他“不行”。他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不卖了玉米,哪有钱还贷款?”我按照公司章程,打电话给监管部长,部长让我打电话找银行信贷员。信贷员说,“你不是负责监管吗?你处理吧。”我只好又去找老板,威胁他说:“你敢不遵守合同,卖了质押物,我公司会起诉你。”他说不怕打官司。我平静地告诉他:“我们是央企,你敢同我们打官司,不怕倾家荡产吗!”
他有点怕了,问我怎么办?我告诉他找银行出个允许出质两千吨的手续,我就让你卖。他掏出电话,打给银行的人,放下电话后,说行长同意了。他驾车去把银行的手续拿回来了,我长出了口气。我没有责任了。
银行的放贷原则是百分之七十,就是质押物变现后打七折。
干这工作以来,我和所有的客户都很和睦,没刁难过任何客户,没索要过任何东西。这老板平时待我也很好,这件事以后,他们全家人都不理我了。我打电话给朱秉正,告诉他和老板打起来了,快把我换走。公司有规定,监管员同客户发生矛盾后,为了监管员的人身安全,要尽快换走。过一天,我灰溜溜地走了。

陈总五十五六岁,相貌和善,神态安详,亲切地称我们这些临时工“兄弟”。段总经理只参加过一次学习,他不爱说话,逢人就微笑,握手,告诉我们有事可直接给他打电话。我们对他们的印象都很好。
每到年节,公司都给监管员发三五百元现金,监管员对公司都很满意。
这年冬天,我正在监管一家榨豆油、花生油的工厂的时候,公司发来传真,通知监管员省工行要派人检查监管点,说哪个监管员出问题,开除哪个监管员,还给我临时增派来个监管员,我这才知道公司和工行签协议时,工行要求每个监管点派两个监管员。我们这些在岗的人都很紧张,不知道人家要查什么,生怕有个闪失,丢了饭碗。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1 09:48:47 +0800 CST  
省市工行的人开着两台车来了,看了眼账目,又看了眼质物,轻描淡写地赞扬了我一句,上车走了。我长出了口气,按领导要求打电话通知下一个监管点准备好,“狼来了。”
两个月以后,听说工行对我公司的监管工作不满意,不和公司签约了。工行不签了,几家小银行贷款额很少,用不了这么多监管员。公司把监管员集中到一起开会,正副经理作出信心百倍的样子,说企业要转型,改为“物流公司”,工资涨一倍,监管员要重新考试,不及格的劝退。
考试以后,公司劝退了一些人。巡查部的人又以脱岗、喝酒、账物不实等原因,让一些人写辞职报告,说这样有面子。几个爱面子的人都写了。还有的让写检查,说写了就没事了,凡写了检查的人都被开除了。
监管员老左,比我大几岁,曾在国企当过生产科长,见多识广,坚决不写辞职报告,让公司开除自己。他被开除后,写了张状子,送到了劳动仲裁机关。
我们这才知道辞职和开除的区别。辞职是自愿的,不给补偿。开除录用时间超过一年的职工要给补偿。公司为了省钱,欺骗了无知的临时工。
老左的行为鼓舞了我们这些暂时没下岗的人,我们突然懂得了维权。昨天还争相巴结的公司领导,眨眼间就横眉冷对了。仲裁的时候,几个在家休息的监管员都去旁听,他们毫无顾忌地站在了老左一边。他们不怕下岗(老百姓叫失业),还有别的监管公司在网上招监管员。都是和我公司一样带“中”字头的特大企业,中铁、中远、中外运。
经过几个月交涉,达成协议,给老左一笔失业金,同时宣布一批人下岗,都给了钱,又发出告示,不想干的可以提出来,公司给失业金。

监管员都知道这工作干不长了。罗康媳妇要找人帮我办个低保,我果决地摇摇头。我弟弟就有低保,每个月要在固定的一天,穿上破旧的衣服,到社区排队签字,领二百多元钱(具体给多少不公开,我问过几个领低保的人,说的数不一样),社区干部夏天找他去拔草,冬天找他去铲雪(不去是不行的),哪里还有颜面可言!我是“士”阶层,怎可食“嗟来之食”呢!
还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说那人看了我的文章很是景仰,云云。我去见了那人,太普通,我摇摇头。
找女人如同吃饭,得意的时候要求饭菜色、香、味俱全。吃饭是在享受。失意的时候,吃饭成了充饥,窝头加咸菜也行。我每见到夫妻相貌相差悬殊,就知道当年丑的一方一定占有经济或政治优势。
我虽然艰难地行走在求生的路上,可还没有忘记观看风景,因为财力不足,看不到远处的风景,尽管希望只“闪烁着垂危的火苗”,我还是期待着砰然心动的一刻,十几年来,我拒绝了很多窝头。在这薄情寡义的世界上,我还在深情地守望着。

女儿大学毕业了,去了远方,来信(微信)告诉我找了个南方男朋友。听女儿的口气,有为自己找了个富家子窃喜的意思,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我真有意见你会听吗?哪个新生代会在意一个半老的潦倒的爹的意见呢?再说了,我的意见正确吗?我自己都怀疑。
如果在十几年前,我蓬勃向上的时候,看到女儿露出谄媚的笑容,我会感到羞愧。现在,我真不知道在庸常的富人与贫穷的才俊之间,选哪个正确。
我告诉女儿:“尊重你的选择,我没意见。”
生活的不确定性,致使物欲强行挤占了心灵的空间,女儿的心灵只能在笼子里放飞了。
未来社会的前进方向我看不清,只知道一辈子很长,灾难和变故是无时无刻不在的,要找一个懂得生活的人,仅有好心和超守是不够的。
我忽然觉得,人生的终极目的是为了人类的生生不息。我的任务就是把孩子健康地养大,然后向上一扬——放飞。
女儿生在一九八八年五月一日夜里。那天夜里,我激动得睡不着,想,我有女儿了,这第一件事该为她做什么呢?
第二天上午,我到商场买了本最贵的笔记本,红缎子面的,花了四元钱。回到家里后,我把孩子出生那天的日历从台历上撕下来,夹在了笔记本里。我要把女儿的成长过程记下来,等她出嫁的时候,当礼物送给她。这笔记写了十多年,十万余字,记下了女儿很多有趣的瞬间。女儿五年级的时候,她妈妈把她带走了,笔记停止了,诗意被拦腰斩断了。
她们离开我十多年了,十多年来她们的影像时常闪现在我的魂间,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在梦中相见。
她们走的最初几年,我梦到孩子她妈妈的时候多。在梦中,我们还在冷战,地点从我们结婚时住的简易住房到她娘家,从无欢快的场景。多少个夜半,我从极度的悲伤中醒来,看窗外有月或无月的夜空,努力平复心底的波澜,告戒自己不要沉湎于过去,要面向未来。这些年,我梦到女儿的时候多了起来,在梦中我们还在亲昵欢笑,温情延宕到天明。
我曾经在小报上看过一篇文章,说我们经常做从高空坠落和被追逐的梦,是因为人类的祖先曾生活在树上,睡觉的时候经常从树上掉下了。被追逐的梦是因为先人以狩猎为生,追野兽也被野兽追。
这样想来,人的意识和物质一样都是不灭的,会一代一代神秘地传下去,像古代一个和尚说的,“薪火相传。”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1 14:51:09 +0800 CST  
第五章 我遇见的老板

干监管工作三年了,我似乎走出了灾区,口袋里有余钱,胸中有千秋,更可喜的是我有些习惯了漂泊。回家待几天就想出去,出去几天又想回来。
这几年,我经常和企业老板在一个桌上吃饭,我观察他们,他们也观察我。我衣着整洁,言语适度,几乎所有接触过我的人都对我有好感,夸我素质好。
我对这些老板的整体印象是正面的。以前,因为不了解他们,以为他们财大气粗,为富不仁,活得很潇洒。现在,我知道他们很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从债权人变为债务人。今天还小心翼翼恭维你的员工,明天就会骂骂咧咧找上门来讨债。所谓大老板,就是借钱比别人多的人。我怀着平常心对待他们。
有家资产过亿的矿厂,因为在山中,吃住条件都不好,尤其是吃的。我对艰苦的态度很豁达,认为苦乐都是人生旅途上的风景,我用欣赏的心态看待苦与乐,知道都是暂时的。有一天,饭桌上突然多了几个菜,原来是老板从县城开车来了。这老板姓王,长我几岁,同来的还有公司经理加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年轻男人,这年轻人戴着眼镜,身材匀称,礼貌谦和,我以为是企业的雇工。
在一个桌喝酒的时候,矿长给我介绍那年轻人,说是名牌大学毕业,是镇上的党委副书记,本矿老板的大儿子。老板的儿子是镇上的书记一点不奇怪,奇怪的是竟这样谦恭,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傲气,我真是想不到。
这天晚上,矿长告诉我,“老板夸你了,说你档次高。”几天以后,老板又来了,要我把住的房间腾出来,说要做化验室,让我搬到县城公司总部去住。他亲自开车送我。
坐在他舒适的小车里,我真诚地赞美了他大儿子,说无世家子弟的轻浮神态,定能“承袭大统”。他听了很高兴,告诉我想花点钱,让他再上一个台阶。我提醒他不要让儿子去权力部门,富家子弟,万众瞩目,一个闪失就难以收拾。他也有点担忧,说家里不缺钱,可找个闲差又不甘心。
公司总部没有食堂,“我上哪吃饭去呀?合同上可写明了你供饭。”我对他说。他点头说“对,是那么写的”。他犹疑了一会,让我上街去吃,我等着他说下句钱谁拿,他没说,我也没好意思问。我在那呆(或待)了四天就换岗了,期间他让员工请我吃了两顿,我自掏腰包对付了几顿。
收发室看大门的人每天黄昏都打电话找来三个人和王老板打扑克,他们都是开矿的,四个人双腿盘坐在收发室几近肮脏的炕上。我闲着没事,在一边观战。王老板悄声告诉我,南面坐着那人也有过亿资产,另两个都有千八百万。这些富人要牌都很谨慎,打得都不精细。他们不是有意不精细,是不会精细,每场输赢不到一千元,玩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赢钱那人会扔给看门人二三十元电话费。
在我离开的前一天黄昏,王老板知道我要走了,叮嘱我明天早晨等他来了再走,有点事。我知道他要送我点什么,我不想等他,去我市的长途车每天只有一班,早七点半发车。
第二天早晨,这个亿万富翁很早就来找我,把我带到他讲究的办公室,递给我五百元钱,说这几天委屈了,拿着路上买点吃的。又补充说“只有你来了,有这待遇,别人不行”。我知道这是吃饭钱,我没花这么多。我不要他的钱,他塞给我,真诚地说:“你以后如果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
我拿了他的钱,在车站边上的商店里花了三百四十元,给自己买了件上衣。这是我穿过的最贵的上衣。坐上长途汽车的时候,我心想,他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把钱给我呢?
以后,我真的又到过那县城,走到王老板办公楼下看着他那房间,想了想,没有上去。我在附近找了个小酒店,喝酒的时候,向店主打听王老板的近况。店主告诉我:“矿石现在不好卖了,企业不太好,还能坚持,不欠工资。”
我监管一家乡下小粮厂的时候,女主人见我整天看书、写字,知道我是文化人,吃饭的时候就同我闲聊几句。她没读过多少书,说话却很有条理。她长得有些丑,男人却长得很帅,这小子几乎每天晚上都开车出去,我真有些替女主人担心。
一个月到了,我该回家休息了。女主人开车送我去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在路上,我把埋在心底的忧虑说了出来,嘱咐她留点心。她非常聪明,一听就明白了。她平静地说:“现在我俩合在一起生意挺好,如果分开了,客户就会分散,谁也干不好。”她告诉我当年自己父亲是开工厂的,她男人在她父亲厂里打工,娶了她以后,在岳丈的帮助下有了今天的成就。又说他们曾一起出过车祸,意为经过生死考验。
我知道这些都靠不住。我不过是个过客,不便多说。到车站的时候,她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两个质地很好的纸袋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摆放规整、图案精美,几个小铁盒包装起来的茶叶。这些茶叶我五年也喝不完。

半年后,我又到了那县城,去她家看她。我担心的事应验了。工人告诉我“两口子正闹离婚,女主人很长时间没来了”。原本和蔼可亲的老婆婆生气地跟我说,“太不像话了,孩子也不管了。”她三岁大的小女儿认出了我。我在她家院子里看了看,笼子里那只恶狗认不出我了,冲着我大叫。
女主人突然开着车来了,我喊一声“喂”!向她走去。她看到我时一惊,握着我的手深情地说:“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她是来看孩子的,她婆婆毫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没说什么,勉强笑了笑,算是回答了她。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2 09:25:40 +0800 CST  
还有个油厂老板,六十多岁了。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亡妻生的,三十多岁,在厂里协助他管理。小儿子才上小学一年级,这小子活力四射,长得也漂亮,厂里的人都很喜欢。我也喜欢。他像宝贝一样,被厂里的人呵护着。因为每天都有人管他、搂抱他,他很烦。有一天,他手拿一条拖拉机上用的皮带,使劲抽打办公楼的地面,嘴里愤愤不平地说,“我看这回谁敢管我?什么经理、我爸、我妈,谁也不好使。”我走到他近前,问:“敢打你爸?”他大声回答:“敢。”并做出要去打爸爸的样子,我把他叫回来,又问:“敢打你爷呀?”他爷九十四岁了,有点糊涂,住在办公楼里。他摇头说:“不敢,我爷太老。”看到他,我时常想起大观园里的贾宝玉,一定是被人管的烦恼,才离家出走的。
这个厂伙食分三个等级。老板一等;老板娘、儿子、管家、我二等;员工三等。分别在三个地方吃。老板说我是来的这些监管员中素质最好的,有书卷气。我喜欢这评语。
“你们上一个监管员很不讲究,光着膀子,穿裤衩,站在办公楼里。”他对我说。我看他也不讲究。他穿的裤子很长,拖到地面了,雨后裤脚上沾了泥巴也不洗,几天都穿着。我想提醒他,想想还是算了,人家能看不到吗!
他有时一个人喝酒寂寞了,就让服务员喊我过去陪他喝酒。喝酒的时候他常说几句“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话。他说非常喜欢小儿子,自己有糖尿病、高血压,医生不让喝酒,可忍不住总想喝点,担心自己一旦倒下,大儿子欺负小儿子娘俩。见他真有些烦恼,我劝他趁清醒把家产分两份。他担心小老婆太弱,恐撑不起来。
他有座山,山上养了很多野鸡、野鸭,我走的时候,他让我拿走几个,我没拿,说家里没地方养,我又不敢杀。

第六章 祸起

回家休息的几天,几乎天天和朋友在一起喝酒。有几个人请喝顿酒是不够的。两个女同学在我落魄的时候,曾替我交过随人情的份子钱,人家可是悄悄替我交的,根本没指望我还钱。她们也是穷人,绝无私利的盘算。为了回报人家,我几乎每到一地就上街给她们买小礼物。小镜子,小皮包什么的。男朋友是不会主动替我随钱的,他们经常请我喝酒。喝酒的时候,我问了他们的腰围、鞋号。出门回来的时候,送他们皮鞋、裤子、裤带什么的。我秉承送人的东西一定要好的原则,尽我的能力。他们知道我没有钱,收下东西后,背地里赞扬我是个值得亲近的好人。其实,他们请我喝顿酒的钱,能买好几条裤子。这些东西代表了一种心意,传递了一份温情,加深了我们的友谊。
我曾观察过男人与女人的不同,觉得差别不大。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其实,男人也这样。我有意和这些男女朋友保持一定距离,免遭“不逊”。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2 10:54:58 +0800 CST  
我也给自己买服装,买有特色又不太贵的服装。
这特色不是奇装异服,是新鲜。比如:白衬衫弄个黑色领口;黑衬衫弄几粒白扣子,镶个白袖口。或是到商场选一块素一点的花格布,自己设计一件汗衫。
不穿西裤,太板。到体育专卖店卖几条厚薄不一、色彩不一的运动裤。这种裤子大腿左侧有一彩色标识,穿起来即随便,还有档次,又见活力,更可贵的是几年不褪色。
服装不仅是遮体、御寒用的,还要有视觉上的审美需求。服装体现人的品位、性格、经济实力。好的服装是形体美的组成部分,能提振精神,不可不察。
在我看来,形式就是内容,外表邋遢的人,内在的境界也不会高。那些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的人,内脏一定有问题。
没有钱也要有精神,没了精神人就彻底完了,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我虽然深知钱的重要,可不是很在乎。我手机里有几十个微信公众号,每天都要花点时间看一会。有文章说袁世凯的一个儿子(好像是老二),叫袁克什么,把钱都花在请朋友喝酒上了,死的时候,口袋里只有二十块钱。看情形,我死的时候也会这样。
女儿工作后,我过生日的时候,就寄来衣服。她寄来的衣服质量好,式样也新潮。
她大学毕业后就找到了工作,工资是我的三倍。她受的教育是成功的,所谓成功,就是能把学到的知识转化为生存技能。
《论语》的开篇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书上的解释是:复习学过的知识,不是愉快的事情吗?我认为,以孔子的博大,断不会说这么无聊的话。他一定是说要学以致用,这“时习”二字,不是复习的意思,是实践的意思。译为“把学过的知识,运用到生活中去,是愉快的事情”,语境更深远些。
我受的教育只给了我一种境界,这境界成了我的负担,害得我上不去下不来。

听说朱秉正要调到新公司任职,成为正式职工了,很多监管员巴结他,要跟他走。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等我去求他。我心想:你个孙子,我就是失业也不会求你。我如果真去求他,就太蠢了。他不需要朋友,需要下属。他在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以为自己的卑劣计量别人看不到。他在经营权力,自以为很恰当。
他又把我派到了胡三的油厂,说我熟悉这地方,嘱咐我“看严点”。厂子还是老样子,几个油罐威严地耸立着。拉油的二十多辆油罐车整齐地排列在油罐边,都喷了新漆,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做给人看。他盖的那片新楼房夜间能看到零星的灯光。
一天朱秉正来了,在胡三的办公室里呆一会走了,走后不久给我打电话,让我替他签个字,说咱公司跟胡三借七十万块钱急用。
公司借钱让我签字?我算老几呀!不行,我拒绝了。他安慰我说“明天就把公司的借据送来抽走你的借条”。我知道签这个字有责任,还是不同意。胡三带着会计来找我,对我说“你替朱经理(我们都叫朱秉正朱经理)签了吧,没事”。朱秉正又打来电话说“咱们公司还能有问题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并保证明天一定换借据。油厂的女会计挎着小包,急着去银行的样子,催我快签,还说“出了问题我给你作证”。
我只好在借据上签了名,为了免受牵连,又写上,“代朱秉正签字。”
七十万呀,我签个字就汇走了,我市的商品房才四五千一平米,一个监管员哪有这么大权啊!我有些不安。第二天,朱秉正真来了,没拿来借据,说得过几天,胡三点点头。我催朱秉正快点办,他答应了。
楼主 苗依2015  发布于 2017-12-22 12:45:49 +0800 CST  

楼主:苗依2015

字数:58213

发表时间:2017-12-16 18:24:5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26 12:17:5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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