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荣儿奇怪的是老太后的睡衣睡裤了。她睡衣的前后襟和两肩到袖口，都绣有极鲜艳的牡丹花，就是大家闺秀的嫁衣也没有那样漂亮。两条裤褪由裤腰到裤脚绣的也满是大红花。旗人一般的穿戴，有“三十丢红、四十丢绿”的说法，就是三十岁开外的人就不要穿大红的了，四十开外的人就不要穿大绿的了，要给后辈儿媳妇、姑娘们留份儿。可老太后快七十岁的人了，睡觉还要穿大红绣花睡衣，真不知道是什么讲究。

睡觉躺在被窝里还穿花衣服给谁看呀，又是个老寡妇！”荣儿心里嘀咕着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大概因为牡丹是秀冠群芳即之王吧，所以老太后才喜欢它，睡衣也要穿绣着大红牡丹的，至老不衰。老太后确有天下第一人的思想，使的用的东西，都要自己占天下的独一份，她自认为没有人比她更高中贵的了！

老太后要睡觉了。侍寝的宫女是值夜宫女的头儿。可以说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比“侍寝”跟老太后更亲近了，所以侍寝最得宠，连军机处的头儿、太监的总管，也比不上侍寝的份儿。但侍寝也最辛苦，她没坐垫，老太后屋里不许放，她只能靠着西墙，坐在地上，离太后床二尺远近，面对着卧室门，用耳朵听着老太后睡觉安稳不？睡得香甜不？出气匀停不？夜里口燥不？起几次夜？喝几次水？翻几次身？夜里睡几处？咳嗽不？早晨几点醒？都要记在心里，保不定内务府的官儿们和太医院 的院尹要问。

老太后日理万机，不管有多复杂的大事，只要头一沾枕头，一会就酣然入睡，在门外值夜当差的人都能听到老太后的鼾声。
夜里能在储秀宫当差值勤上夜的侍女，都是经过选而又选的，能迈进储秀宫门坎里的是上等。能值勤夜的人都是老太后的亲信，全是特别宠爱的人。荣儿人太后值过夜，又当过太后的侍寝，因此感到无比的满足和荣耀。

慈禧每天日常工作与生活如上所述，重大的变故将在下文出现，重大的历史细节，荣儿亲历亲闻，让你眼界顿开。

历史的弃儿（五）
七、慈禧赐婚
荣儿入宫的时间长了，年龄一年大着一年，也渐渐地懂人事了。她对自己的婚姻爱情，有着羞涩的憧憬。她18岁那年，即是光绪二十四年（1898戊戌年）。9月21日（农历8月初六），慈禧太后镇压戊戌变法，临朝训政，把光绪帝囚禁在中南海瀛台。平息维新风波后，政局恢复稳定。那年年底，老太后忽然关心荣儿的终身大事来。
一天，老太后对荣儿说：“小荣子，你入宫时间不短了吧？”荣儿作揖回答道：“承蒙老祖宗厚爱，荣儿入宫伺候老祖宗已六个年头了。”
老太后说：“小荣子已变成了大姑娘，应该到了出嫁的时候了。”
荣儿说：“小荣子不要嫁人，愿永远伺候老佛爷！”
老太后说：“傻丫头，大姑娘哪有不出嫁的道理，念你入宫当差有功，就赐你嫁给梳头刘刘祥吧。”
荣儿听了，大吃一惊，五雷轰顶，五脏俱焚，连忙跪下，声音颤抖地说：“不不，荣儿不要嫁人，愿伺候老祖宗终身……”
这时，大总管李莲英说：“大胆，还不感谢老佛爷恩典！”
老佛爷赏脸不能不要，荣儿又连忙叩头三下，说：“喳，谢谢老佛爷隆恩！”
老太后微微一笑，说：“好了，念你在储秀宫当差多年，劳苦功高，我就当你们的主婚人吧。”
荣儿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波澜，连忙叩头谢恩。

荣儿和太监刘祥结婚那天，风光无限，老太后以主婚人的身份，陪送了八副抬儿作嫁妆，珍宝衣物，一应俱全。惹得众宫女和太监羡慕不已，又带几分嫉妒。
但表面的热闹风光，掩饰不了荣儿内心的痛楚。老太后把自己嫁给太监，无疑是把自己活生生地送到火炕里去。当日，荣儿的好姐妹娟子单独送给荣儿一份厚礼。荣儿明白，这是向她告别的表示。相处多年，同甘共苦的姐妹胜过同胞，就在她将入地狱的时候等于给她一份祭礼，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太监刘祥，就是梳头刘刘德盛，荣儿当初的干阿玛，五六十岁的老太监。他是李莲英的徒弟，二人关系密切。他专职伺候慈禧太后梳头，后伺候光绪皇帝剃头，他是慈禧太后的亲信太监，住在北池子。宫里太监大都善于狐假虎威，损公肥私，争狠斗胜，奸滑无比。太监到了有油水的地步，或者偷了些贵重的东西，发了横财，就要买老婆，置公馆，成立一个像样的家，充当爷字辈来。而梳头刘为人在太监群中还算忠诚老实，在众宫女的眼中 是一个为人低调、有亲和力的好人。但他毕竟是一个太监，嫁给太监为妻，怎会有婚姻家庭幸福呢？
婚后的荣儿，越发感到当太监的妻子很不容易，因为太监心毒，没度量，嫉妒心最强，又心眼多，而且尽歪心眼。太监梳头刘与荣儿结婚后，一反常态，也许是露出太监的本来面目，平常绝不让荣儿跟男人说话，更不许她上街，也不许她走亲戚串街坊，使荣儿像在盒子里生活一样。
老太后的一句话，轻易地击碎了荣儿当初羞涩的梦，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荣儿有时痴痴地傻想，自己怎么会被嫁给一个太监呢？一日，她忽然想起两件可疑的事情来。

一件是：戊戌年（1889年，18岁）正月初一，李莲英特赏她半天假，初二上午由太监陈全福陪同接见家属。当陈全福到接见处与荣儿家人（父亲）相见时，一句话也没说，像没事的人一样。其实他们跟荣儿的家里人大概早已心照不宣了，只是把荣儿瞒在鼓里。那是满汉还是不许结婚的，后来荣儿才知道梳头刘（刘祥）在入宫时就认了旗份了。不知李莲英用什么手段，把荣儿算计到他们手里去。后来，荣儿隐约感到，她的婚姻仿佛是她父亲吸鸦片，贪图钱财，有意求李莲英向老太后赐婚的。

另一件是：戊戌年（1889年，18岁）七月初六(七夕节的前夕)的傍晚消闲的时候，荣儿暗暗找到老太监张福大叔问卦。张福原名叫张德福，是专伺候老太后的太监。老太后喝茶进膳都江堰市必须由他来伺候，所以他当的是上上差。他孤身一人，没有眷属，不论黑天白夜，长年住在宫里，当差小心谨慎，老太后特别喜欢他，也特别信任他。最可贵的是他从来不恃宠欺人，更不指手划脚地去支使人，总是低下头安心地当差，从不说一句闲话。看到别的太监阔气了，他只当没看见，默默地点点头，愣一会儿神就过去了。他常说，他是金命人，走的又是白虎运，上克父母，下克儿女，只有孤孤单单地伺候人才能好。荣儿等宫女非常喜欢他，有时亲切地称他福大叔，在背后常说，太监里头也有好人，福大叔就是第一个。

张福会占诸葛马前课，荣儿有心事想求他给占一卦。在宫里求人靠脸也要擦亮眼睛。有的人，你问他东，偏指给你西，照他指的去做，准砸锅，这就叫“阴你”。福大叔决不会阴人的。但他跟荣儿说话非常有尺寸。
荣儿对张福大叔说：“我有一件心事，求您给占一卦！”他眨眨眼说：“你有什么事？姑娘！”张福是一双胡椒眼，单眼皮，小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机灵，这个日子找他，他当然心照了。荣儿说：“又求财又求事，外带占一占流年如何？”张福看着荣儿很诚恳，说：“你，洗手、焚香、磕头吧，我给你占文王六十四卦。”这是庄重的大卦。于是，荣儿虔诚地摇了摇盒子里的六枚制钱，把盒揭开，用盒子把制钱倒出来（不许用手摸）摆在桌子上。
张福愣了半天神，没有言语，最后说：

“荣姑娘，不是我嘴直，这个卦可不好，是个下下卦。卦辞叫：隔河望见一锭金，欲往取之河水深。卦名是空亡，求财取不得，求人不见，求事不成。姑娘，你眼下对什么事都要谨慎小心。遇事要多思索，免得事情落空，要谨防小人，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其实，张福是借着卦象暗暗地点醒她，让她遇事多思索，小心上当。张福在那个环境下，是不能说三道四的。可荣儿当时没有省过味来。
荣儿想着想着，既觉得对不起福大叔的一片苦心，又为自己丢掉一辈子的幸福而伤心。
荣儿想着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的故事，幻想着自己的婚姻家庭。心想：谁都愿意嫁个有出息的男的，可真要有出息了，又免不了三房四妾，哪里能像天河上的牛郎织女那样美满？一夫一妻，男耕女织；男的憨厚勤朴，女的聪明伶俐。两人过着恩爱的日子，更加天如愿，生下了一男一女，围绕在自己的眼前。荣儿真愿有这样一夫一妻的家庭，有这纯贞相爱的丈夫，她想她也会会织女那样勤勤劳劳珍惜着自己的家庭的。
可是，现实如冰窖一样，冷却了她的心。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幻想了，有的只是眼前使人伤透了心的所谓的“家”了。她不由得感叹：“老天爷啊！我得罪谁了呢？”

于是，她又想着牛郎织女被老寡妇王母娘娘无情地拆散摧残的情，又想起老太后的一句话，就把她推向黑暗的深渊。她对老太后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她看不清老太后的心思和面目，有时觉得她是一位和蔼的老祖母，有时觉得她就是王母娘娘这一类人物。据说有的寡妇看到别人小两口恩爱，她就有气，瞧着眼馋，嫉妒，大概王母娘娘和老太后都是这类“狠心”人物。
荣儿有点怨天尤人了，她想：为什么把我赏给一个太监呢？使我没有爱，没有前途，没有儿孙，没有幸福，我注定要凄苦孤寂一辈子。荣儿渐渐想到了老太后身边的公主贵妇们，感觉到她们的命运其实跟自己差不多，渐渐领悟到老太后的狠心。
如，大公主是老太后指的婚，嫁给了额附景寿的儿子。大公主是恭亲王爷的大女儿，比同治皇帝大三岁，是咸丰爷在世时最喜爱的亲侄女，是道光爷的亲孙女，先被老太后封为固伦公主（公主里最高的品级），后为表谦逊，她自请降为荣寿公主。景寿是咸丰皇帝的姐丈，姑姑嫁给景寿，侄女嫁给景寿的儿子，这叫随姑出嫁，亲上作亲。家庭非常美满，一对一小夫妻，感情融洽，你恩我爱。可老太后偏不体谅小夫妻的心意，一年到头倒让大公主住在宫里，陪着老太后过岁月，美其名曰加恩。结果男的不到二三年死了，没留下一男半女，耽误了大公主的青春。

庆王的女儿四格格也是一样，她嫁给直隶总督裕禄的儿子，排行第九，叫九爷。以四格格的为人，论品貌，真是千里挑一，论做事，八面玲珑，处处周到，带着十分的人缘，谁看了谁喜欢。当然夫妻之间，十分恩爱。可硬留在宫里不放，要陪着老太后说话，结果男的几年死了，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误了四格格的一生。
最奇怪的是对七王爷和七福晋。七王爷为人忠厚，七福晋为人谨慎，持家特严，夫妻俩非常和睦融洽，又是老太后给他们玉成的。按说老太后应该非常高兴吧，可硬要在他们俩人中间加个塞——太后在挑秀女时，把一个姓颜札的女子赏给七王爷作妾。那让七福晋怎么处呢？心中憋气，不几年死了。一奶同胞的姐妹，妈妈死后，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亲的人了，为什么往亲妹妹嘴里塞辣椒呢？
最令人心寒的是对珍妃和光绪皇帝。

老太后之所以"狠心"，是因为她妒心重，私心重!自己得不到的，他人也别想得到。

光绪爷和珍妃的爱情悲剧，荡气回肠。

最令人心寒的是对珍妃和光绪皇帝。看到光绪宠爱珍妃，不理睬太后赐婚的隆裕主子，于是便把珍妃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要除掉才后快。先伺机羞辱珍妃，让隆裕主子打珍妃嘴巴，后把珍妃打入冷宫。（最后八国联军打入北京时，老太后西逃前，下令把珍妃扔到井里淹死。这是后话。）
“老太后是不愿意看到她的近人过美满夫妻生活的。”荣儿一边想着，一边心里打着冷颤……

荣儿觉得老太后的性格是很特殊的，有时天威难犯，有时却活像老祖母。平时她们各人手指头上几个斗几个簸箕，老太后都知道得很清楚。有时老太后心闲又高兴，把她们叫到跟前，搬着她们的手指头，细细地看指纹，谁的手上有多少个圆圈，有多少个扫帚形，有多少个簸箕形，还说圆圈形的叫斗，斗多好，九斗一簸箕，不求人也过得去，表露出一股温和劲儿，和蔼可亲极了。但是只要犯了错，触怒了老太后，一声令下，拉出宫外头去，让掌刑的打。这个宫女就不知去向，也永远不能回宫了。荣儿从来没有见过被打过的宫女还能重新回宫当差的。因为被打完以后，她必有怨气，有怨气就决不能再当近侍了，老太后是深明这个道理的。荣儿她们也渐渐懂得这个道理，所以都要留心观察老太后的颜色。如果今天老太后说话气发直，那就干脆不要多说话，唯一的语言是“喳”“是”，躲过这段时间也许老太后会顺过这口气来。荣儿摸透了老太后的脾气，小心行事，伺候老太后一直以来都没有挨老太后罚过。在荣儿眼中，老太后恩比威多，但有时对她内心非常纠结。
但想到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老佛爷的奴才，只能逆来顺受。荣儿从凄苦的心境里摆脱出来，极力从记忆中寻找一去不复返的快乐的时光……

老太后有时天威难犯，有时却活像老祖母，这才是血肉真实的人物形象。

记得入宫一二年时，年轻好胜，小姐妹们都喜欢踢毽子。踢毽是宫里通行的玩耍，她们踢毽大都在傍晚时体和殿前边，冬春季节最盛行。姑姑高兴了也帮助做毽，有时老太后看到她们踢，嘴里还念道着：“你们踢吧，我瞧着你们踢。”这时姑姑们也全来讨好，卖弄精神。大家围起来踢，毽子就像黏在脚上一样，踢几十脚也不落地，好不热闹，好不快乐。

这些都是小故事，大故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