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帝国——三国时代最被忽略的精彩

《东吴帝国》之十一 两虎相斗之局(下)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这是建安五年农历三月的丹徒城。清明之前是寒食,汉人素有寒食禁火生食的习俗,到了清明这一天,便燃起新火,以迎接春回大地、气象万新。
“这便是今年的新火!诸位对于此物可有什么高见么?”
火盆前聚着四个人,挺拔俊朗的青年人便是孙策,老成儒雅的中年人是长史张昭,虎背熊腰的两员武将则是宿将程普、韩当。
“旧火灭、新火生乃是天地之常理!”老资格的程普首先发言,“听说河北大军已经出动,曹孟德集结重兵于官渡,如此看来,这件事可以做出决断了!”
虽然以火为题,可是说的却是军事,可见孙策是以新火来预示乱世的新格局。
然而张昭却轻轻地笑着,似乎并不以为然:“据传河北的先锋大将颜良已经包围白马,白马屡次向官渡的曹操求救,然而曹操却不为所动,韩将军以为这是为何?”
“呵呵,想来曹操是害怕了。”
张昭摇头;“他这是在等待时机成熟。”
“莫非张长史反对我军北袭?”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窃以为伯符不妨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成熟。”
“那你倒是说何时才算时机成熟?”
“两虎相斗,大者伤,小者死,卞庄子刺之,一举而得两虎。”
孙策点点头,程普则不悦地看着面前的火。论上马杀敌,张昭不如他;可是论引经据典,程普根本不是张昭的对手。此时张昭说的是春秋时鲁国的一个故事,卞庄子是当时有名的勇士,他看到两只老虎打架,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打虎,有人劝他稍等片刻,不多时两只老虎打得一死一伤,卞庄子大步上前,轻松地打死了受伤的老虎,带着两只死虎回家。
张昭这是以两虎比喻北方的袁绍和曹操,如今大战只是刚刚拉开序幕而已,曹操的阵脚守得很严实,袁绍的士气也很旺盛,这时候孙策贸然出兵北伐,必然遭到曹操军的强烈反扑,即便取胜,也只是让袁绍得利。倒不如再忍耐一些时日,等到袁、曹相持不下、精疲力竭之时再发兵突击,孙策便可以像卞庄子一样、一举而得两虎。
“可是江北的曹军并非对我方的行动毫无察觉,在下担心时间拖得太久有泄露军情之虞。”这时韩当插了一句,程普立刻表示有同感。
“好了,就说到这里,张长史思虑周密,程、韩两位将军所言也颇有见地。”
孙策说到这里几乎是给激进派和保守派都给予了褒奖,然而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无论如何,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运送粮秣。”
这一年中孙策讨伐了江夏的黄祖,又与江北的陈登屡有摩擦。战事不断,粮秣便有些供应不济。孙策如今之所以屯驻于丹徒,就是等待下一批粮秣的到来。
负责补给的大将是吴郡太守朱治,孙策不久前又差遣了兄弟孙权去催粮。在孙策的预算中,这几日孙权该到了。
那么粮秣到达之后如何,孙策却没有明确表示。是继续等待还是闪电出击?张昭和程普等人暗自较劲,在为下一次军议而蓄力。
“伯符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每个人都这么想。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1 08:44:38 +0800 CST  
观点有差异很正常,欢迎理性探讨,无理谩骂者请自重!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1 08:51:02 +0800 CST  
《东吴帝国》之十二
“人生在乱世真是不幸啊!”
孙权奉兄长孙策之命回吴郡催粮,然而负责供给粮秣的吴郡太守朱治却唠叨个没完。
所谓吴郡即后世苏南、浙北之地,宋人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谚语,据言当时苏州七县以全宋百分之一的耕地,产出了全宋百分之十一的赋税和四分之一的粮饷。可谓鱼米之乡、富甲天下。然而膏腴之地不是一天炼成的,当东汉末年之时,吴郡还是所谓地广人稀、火耕水耨的落后之地,史称虽自然资源丰富,无“无冻饿之人”,却也“无千金之家”,实在不是一个发达的地方。
“孝廉可曾听说过人肉脯一说……”朱治的一句话令孙权毛骨悚然。
朱治说的是当初曹操崛起之初,他所在的兖州因为连年战乱加上蝗灾,粮食短缺,谷米卖到谷一斛五十余万钱,人人相食。就连素以贤明著称的东阿县令程昱,在他所运送给曹操的三日军粮中,居然也夹杂了不少人肉脯。
事实上江东的情况也好不了哪里去,从孙策东渡以后,更是战事不断,几年前扫平江东、近年来则是讨伐袁术、西征黄祖,内部又与大小军阀以及山越人作战不断,百姓无法安心耕田,许多田地因此荒芜,朱治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为孙策征集到足够的军粮。
“难道朱太守暗示要以人肉脯应付兄长么?”一念至此,孙权便坐立不安。他才十九岁而已,还没有修炼成枭雄的铁石心肠。
“嘿嘿,还不至于如此,不过已经命人去江湖下网捕捞,弄点鱼肉干给大将还是可以的。”朱治话锋一转,“本太守只是担心,大将会不会因为粮秣不足而讨伐在下!”
朱治说完哈哈大笑,孙权有些莫名其妙:
“岂有为了粮秣而讨伐太守之事,府君说笑了!”
“原来孝廉不知数年前因借粮而起的庐江之战。”
当年孙策还在袁术帐下打拼之时,袁术所占据的淮南遭遇饥荒,粮秣严重不足,甚至捞取河蚌充当军粮。而邻近的庐江,却在太守陆康的治理之下,百姓安乐、生活富足,袁术不禁眼热,派使者向陆康借粮米三万斛(说是借,可是不还,其实就是勒索)。
陆康回答说:“我听说袁公路有叛逆之心,我怎么能从百姓口中夺取他们的粮食,给一个乱臣贼子!”
恼羞成怒的袁术派兵攻打庐江,担任主将者正是孙策。
战争持续了差不多两年,七十高龄的陆康劳累过度,发病去世。因为围城,陆氏宗族一百多口,在饥荒和战乱中死者将半。
庐江终于沦陷,袁术如愿以偿,但是孙策因此却与陆家结怨。而陆家正是江东的土著大族,与很多家族都有联姻关系。与陆家结怨,等于得罪了整个江东本土士大夫。
所以一直以来孙策的帐下,只是周瑜、张昭、太史慈、程普这样的外来人而已。朱治的前任、吴郡太守许贡正是看到了这种对立情绪,所以才选择了背叛孙策。
朱治是丹杨故鄣(今浙江安吉)人,也属于江东本土人氏,可是丹杨朱家的影响力太小了,即便朱治百般游说,出来为孙策效劳的江东本土士族还是不多。
而孙策粗暴的个性,又令他以同样粗暴的手法对待不服气的江东人。一年之间,他两次出手,不顾众人的请愿,杀了吴郡名人高岱和深受吴人膜拜的“仙人”于吉,令高岱与于吉的拥戴者极为不满。
在孙策如旋风般横扫江东的漂亮表现之下,掩盖着江东土著未曾心服的事实。而孙策却雄心勃勃地策划着北伐中原,一旦他在中原进展不利,吴人还会默默地忍受强压么?
朱治给孙权念了一句《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大鹏张开翅膀,飞翔千里,势不可挡。但是大鹏在起飞之前,有一个“鲲化而为鹏”的过程。在化鹏之前,鲲只是北冥的“鱼”,只能游而不能飞。
孙策虽然勇猛,时下还只是“鲲”,需要在北方的海中游得更久一些,才能化而为鹏、怒而飞天!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1 19:50:11 +0800 CST  
作者:wanghaibo2013 回复日期:2010-10-30 09:15:56

呵呵,楼主真勤奋!这么早就开始。写的很好,我一口气看完
最近正在看《三国志.吴书》,我对士燮在交州的经营特别感兴趣,还希望到时候写得细致一些!
还有,贺齐这个鸟人,我个人觉得很厉害。可能是因为没有和名将做过直接交锋,被埋没了,谁叫他一直讨匪呢。
还有,江东四大家族以及吴郡四大家族 也可以说说他们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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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多谢鼓励。贺齐和士燮的确是比较边缘的历史人物,在这部《东吴》里的出场次数不会太多,在山越战场,贺齐无疑是个亮点。不过在其余场合,贺老弟只能委屈充当配角了。
东吴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豪族史,顾、陆、朱、张四大家族与孙氏皇族的恩怨分合会是本书后半部分的重点。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1 20:05:33 +0800 CST  
刚果关于孙权“心胸狭窄”的论断只能说讲对了50%,大凡枭雄起于川泽,其初期哪个不是礼贤下士、虚怀若谷,待得霸业有所小成,猜忌臣下之心便有了一半,至狡兔死,自然走狗烹。曹操初起之时,待荀彧如何?但是一旦局势稳定,曹操向魏公的权位冲击之时,哪里还能容得下荀彧的片言异见?再看刘备,潜伏之际,待关羽如兄弟、与孔明若鱼水,可是白帝托孤之际,一句“君可自取”岂是随便说得?
随便说一个例子,刘备入川之后曾杀了一个叫张裕的蜀人。刘备为何杀他,源自一个玩笑。当时涪城之会,张裕坐在一旁,刘备见他是个络腮胡子,开玩笑说:“我的老家涿县有很多人姓毛,所谓:东西南北皆诸毛也。于是涿县县令说了一句话:诸毛绕涿居(谐音:猪毛绕涿居)!”
刘备这是拿张裕的饶须开玩笑,张裕也不示弱,他见刘备下巴很干净,一根毛也没有。于是回敬说:“从前上党郡有个潞县县长,调任涿县令,人们给他写信,列数官职时,如果单写“潞”就漏了“涿”, 单写“涿”又漏了“潞”,于是两个都写上,成了潞涿君(谐音:露涿君,讽刺刘备没胡子,只好把下巴露出来!)”
这本来是酒席上互相开玩笑,可是刘备却怀恨在心。当上汉中王之后,他便借口张裕预测争汉中必败的言论不当,杀了张裕。诸葛亮曾劝阻此事,刘备的回答是:“芝草生在大门口,不得不除!”漂亮的言辞,遮掩不了挟私恨杀人的实质。
如此看来,刘备岂不是更加心胸狭窄!
若是说后宫,曹操搞不定他的元配丁夫人,刘备更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难道这一点就可以否认他们是一世之雄?
孙权的确有心胸狭窄之处,但这是手握无限制权力者的通病,所谓权力腐蚀人性,说得就是这个理。现代社会之下,手握权力的大小官员给下属穿小鞋,难道仅仅“心胸狭窄”四个字可以言之么?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1 20:23:36 +0800 CST  
下面的话并非对某个具体人,只是泛泛而谈:
其实正所谓人无完人,三国时代的群雄无非也是人而已,人自然是有缺陷的,若是一味盯着缺陷看,天下岂有英雄在?曹操的矮个丑名、刘备的落魄无赖、吕布的反复无常、夏侯惇的眼睛庞统的脸诸葛亮的老婆关羽的麦城司马师的瘤...就连周瑜的帅都有人看不惯,何况是碧眼儿孙权?
然而在曹操的眼中,对刘备的评价却是“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 ,对孙权的评价则是”生子当如孙仲谋”。刘备对孙权的评价则是“孙车骑长上短下,其难为下,吾不可以再见之。”
可见英雄识英雄,不识英雄者,只因你的肉眼凡胎,怪不得谁?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1 20:59:03 +0800 CST  
作者:不在忏悔
LZ你这些说的都无错。但是只局限于为战术细节的。夫争霸天下者必然要具备争天下的胸襟,汉刘邦胯下之辱尚且可忍受。就算图自保,也必然不可相互削弱。很显然从战略的角度考虑,蜀汉的强大才可以另曹魏畏惧,而不敢轻易攻吴,蜀汉因为有实力,所以连年不间断的对曹用兵,消灭曹的力量对刘的好处,远不如吴——因为蜀汉也要损耗兵员与钱粮。这些从战略角度考量的话,难道还不足以抵消一个荆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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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兄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只是荆州对于东吴实在太重要了,试为兄论之:
首先就天下而言,荆州地处东西之争和南北对峙的交汇之处,无论是东吴还是后来的东晋以及南朝,荆州总是南朝的强藩巨镇,其“地广兵强,资实兵甲居朝庭之半”,所以有“以扬州为根本,委荆州以阃外”之论,其后保东南者,无不持荆襄为上游屏障,明末顾炎武在《形势论》中更是指出了“厚荆襄”,“阻两淮”为东南立国之本.从军事上讲,荆襄上游的意义甚至超过两淮,对于南方政权而言“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国必危.”吕祉《东南防守利便》中说得更是具体:“……守江陵则可以开蜀道,守襄阳则可以援川,陕;守武昌则可以蔽全吴.夫蜀,汉,吴,楚并而为一,则东南之守亦固矣……”
荆州的要害,在于其东、西、北三个方向上均有山脉为之险阻,将东南国土包容其中,从而形成能进能退,可攻可守的态势.
正因此故,凡东南王朝必以举国之力争荆州,自东吴至南宋无不如此。宋元之际为何襄阳保卫战如此惨烈,就是因为荆州不可失守。一旦失去荆州,南宋便土崩瓦解。
也因为这个缘故,荆襄地区一直是南朝的上游屏障,甚至有“自古未有失荆襄而能保有东南者”的训诫
历史是相通的,历代东南王朝深谙“厚荆襄”和“阻两淮”为东南立国之本。单凭一个扬州,孙吴是不能立国的(清末太平大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就是孙氏家族从孙坚、孙策一直到孙权都对荆州念念不忘的深层原因。
事务都有两面,荆州的重要性,也导致荆州问题很敏感。甚至王朝内部,镇守荆州的大将往往会遭到南京朝廷的猜忌。而以荆州为资本谋取王朝基业的事件也屡有发生,一部东晋宋齐梁陈的内讧史,便是荆州与扬州的争斗史。
蜀吴联盟的最根本冲突就在于此,孔明的天下三分之计,蜀无荆州不能实现两路北伐之策,但是吴也不能没有荆州,双方都拒绝让步,那便只有刀兵相见了。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2 09:04:36 +0800 CST  
《东吴帝国》之十三
朱治给孙权念了一句《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大鹏张开翅膀,飞翔千里,势不可挡。但是大鹏在起飞之前,有一个“鲲化而为鹏”的过程。在化鹏之前,鲲只是北冥的“鱼”,只能游而不能飞。
孙策虽然勇猛,时下还只是“鲲”,需要在北方的海中游得更久一些,才能化而为鹏、怒而飞天!
朱治在案几上一字排开六个空酒杯:
“伯符在数年之间,迅速拿下了会稽(浙江)、吴郡(苏州一带)、丹杨(南京一带)、豫章(江西南昌)、庐江(安徽一部)、庐陵(江西中部)六个郡,然而就如这酒杯,杯中无酒、只是枉然!”
“杯中无酒是什么意思?”
“虽然拿下六郡,可是郡下各县之广大内地,并未完全服从。至于山中越人,更是抗拒伯符的号令,自成一部。”
孙权似乎有些明白了,说了这么多,朱治其实是在劝谏。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虽然孙策竭力掩饰北伐之谋,可是吴中有见识的将领似乎都料到了这件事。可想而知,谋士如雨的曹操智囊团也不会对此木知木觉吧!
自以为是坐看虎斗的卞庄子,可是那虎说不定已经看穿了你的意图。那么,虎会不会先咬你一口呢?
“然而还有更可忧之事……”朱治又拿起一个酒壶,放在酒杯的一侧,“这便是江东的左翼,荆州的刘表,本来就是我们的仇敌,这次袁、曹大战,刘表也是三心二意,倘使我们出兵助袁袭曹,他们会不会乘虚偷袭江东?”
“刘表啊……”
“一旦伯符北伐不利,刘表又乘虚来袭,吴中士族摇摇欲坠,那么原本效忠于伯符的那些流亡客又会如何?”
朱治说,你看那屋檐下的鸟雀,当大雨来临之际,它们为了躲避大雨,纷纷飞到屋檐下避难,然而这些鸟雀,难道就把屋主当成了自己的主人么?不!一旦天象变化,他们便会展翅高飞,离开屋檐。
孙权听懂了,孙策的部下,多数是为了躲避中原战乱而来到江东避难的人士,他们和孙策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为了躲避大雨暂时到屋檐下栖息的鸟雀。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旦形势有变,分崩离散,各奔前程,再自然不过!
说到此时,孙权已经完全理解朱治的意思,江东人心未固,仓促出征,就如同海中的鱼妄想高飞,一旦有变,必然如鸟兽般离散,到时候一战之间,全线瓦解,连个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唯有朱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父亲孙坚的老部下,当初在袁术帐下,是他劝孙策放弃对袁术的幻想,东渡江东开创新天地。
“孝廉,身为吴郡太守,我不能擅离职守去丹徒劝谏。就请你代言!”朱治说,“即便是大鹏,也不要在翅膀尚未长硬的时候起飞!”
其实孙权已经完全被朱治打动了。然而兄长的个性,如父亲孙坚一样的坚强而固执,深刻了解这一点的孙权,这一夜在吴郡城中无法入眠。
谁能劝阻大哥贸然出兵,是我么?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2 09:09:40 +0800 CST  
《东吴帝国》之十四
快马奔驰如风,健儿持弓如鹰,这是丹徒,大江的南岸。“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此刻的孙策俨然成了飞将军的化身,箭矢所指,无论狐、兔、獐、鹿,靡有脱者。
“将军,今天的收获足以准备一顿大餐了。”蒋钦拾着猎物,笑得咧不开嘴。孙策的身边小将中,以蒋钦、周泰最为骁勇,堪称双虎,后来孙策将周泰派给了孙权,蒋钦便成了孙策身边的侍卫队长。
“公弈,你的眼中只有这些狐、兔、獐、鹿么,往西、往北看,陈登、刘表、曹操,真才是让吾心动的猎物!”
孙策的马此刻已经奔驰到江边,从这个山头北望,正是鸟瞰江北的绝佳视角。对岸便是广陵、彭城、合肥与寿春。
孙策依稀还能记得在寿春的那些日子,袁术是如何地对待自己?自己又是如何金蝉脱壳离开?从内心深处,孙策并不讨厌袁术,尽管此人已经因为他的不自量力称帝而臭名昭著,但是孙策知道,他并不是天下纷扰群雄中最坏的那个。至少在孙策走投无路之际,是这个人收留了他,把父亲的部曲还给了他,代价是那颗传国玉玺。
母亲说那颗传国玉玺对于不自量的人而言是一件不祥之物,这预言在袁术身上得了验证。他得了玉玺之后,便开始自命不凡,甚至认为民谣所谓“代汉者当涂高”说的就是自己。
当涂者,公路也。我的字便是公路,可见我便是取代汉室为皇帝之人!
当时朝廷派太傅马日磾来寿春,袁术骗马老太傅说:“把你的节给我看看,看完便还,绝不耍赖!”马太傅信以为真,真的把节给他看,谁料这一借,便没有还的时候,袁术还死皮赖脸要马太傅推戴他做天子。德高望重的马太傅就这么活活地被气死在了寿春。
孙策记得马太傅很欣赏自己,特别礼辟,任命他做怀义校尉。孙策知道其实袁术也很欣赏自己,他常说:“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话虽如此,袁术却始终不能放手使用孙策,孙策知道,他不是不想用,而是不能用。用人也是一种才能,显然袁术不具备这种才能。
于是孙策从寿春脱身来到了这江东,一晃五六年过去了,他成了江东的主宰,而对面寿春城里曾经不可一世的袁术,已经安命于道边的孤冢。
这便是命运!
然而命运从来就不是天注定,当年的陈胜吴广便是在江淮之间的土地上喊出了“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壮语。韩非子云:“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如今这汉末乱世,正是争于智谋、气力的时代。二十多岁的孙策已经雄踞江东六郡,有什么理由从此止步不前?
天下!
诚然,如今正是角逐天下之机!
不久之前,曹操所委任的扬州刺史严象遇害。杀害他的人是庐江太守李术,孙策的人。无论曹操与孙策都心知肚明,这是战争的先声。貌似和睦的曹、孙关系已经在破裂的边缘。
曹操不想打,尤其在这个时候,他无意为自己增加一个强劲的对手。所以他竭力地避免与孙策的冲突,孙策讨伐陈登,他忍了;李术杀害严象,他也忍了。他甚至赔着笑脸,张罗两家的婚事以掩盖裂缝。曹操几乎是在委曲求全。
可是孙策想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些日子,周瑜已经从他的驻地巴丘出发,此刻正在前来丹徒的途中。而孙权、张昭督运粮草,也很快归来。万事俱备之日,大军便可开拔,渡江直击中原!
而北方的探子们,大概以为孙伯符消沉了斗志,整日在游猎狐兔上寻找乐趣吧!
“严白虎的残余,早已肃清!这一次作战的目标,是许都!”孙策判断:当下正是曹操最艰难的时候、也是突袭许昌的最佳时机!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2 15:01:12 +0800 CST  
《东吴帝国》之十五 谁是谁的猎物?
孙策的判断,大致不错。这一次曹操的对手,强大程度远超过以往的吕布、陶谦、袁术。袁绍拥有河北的冀、青、并、幽四州,以及鲜卑、乌丸、匈奴的服从,总兵力达数十万之多。南下官渡的,据说是他的精锐部队,步兵十万、骑兵一万,有人说实际上不满此数,但是即便是最保守的数字,也说袁绍的南征军在五万人以上。
而曹操有多少应对兵力呢?据说是不满一万人,而且十分之三还是伤病员。这个数字有粉饰的痕迹,是后来的魏国史官为了突出曹操“以少胜多”的伟大成功而刻意缩小的数字。
事实上,曹操自最初的五千人起兵反董卓,到后来的讨伐黄巾,将号称三十万的黄巾降卒收编为青州军。讨伐吕布,又收编了吕布的余部张辽等。破袁术,又收编了一部分扬州的军队。所以曹操的总兵力,至少也有十万到二十万之多。但是曹操的战线很长,他需要在西方、南方、东方各留下兵力以防备马腾、刘表、孙策的袭击,此外,还要安排一部分镇守许都,这些兵力的配置,最后造成对曹操来说最不利的局面,那就是兵力分散,真正可以开赴官渡的兵力,实在不多,也就两三万人而已。
开赴官渡的曹军,虽然只有几万,却是曹操的嫡系精华部队,留在后方的,多半是三心二意的降军,如军纪很差的青州兵。因为精华都在官渡,所以一旦后方有事,曹操只能以二流乃至三流的部队应付。就在这一年的秋天,袁绍曾派刘备到许都以南的汝南开辟第二战场,结果曹操派去应战的将领居然是无名之辈蔡杨,结果一战即溃,蔡杨被刘备斩首。无奈之下,曹操只能调曹仁去汝南,击溃了刘备的袭扰军团。刘备一败,曹操立刻把曹仁召回官渡,可见兵力之短缺不足。
蔡杨挡不住刘备,曹操便派来了曹仁。但是对手换成孙策,恐怕曹仁也抵挡不住,曹操又如何应对呢?实际上,一旦孙策北上,曹操根本不能做出有效地反应。强敌在前,猛虎在后,这必然会成为一步死棋。
而一旦孙策北上,形势大变,动摇中的刘表、马腾都会改变态度,曹军内部更有不少人与袁绍暗通款曲的,这下便会由暗而明,将叛变之心化为行动。正如曹操自己在事后所说:“大敌当前,连我自己都不能确信可以保全,何况别人?”
许都城内、官渡军中,大批的文武官员写信给袁绍,表态效忠。很难相信,如果孙策兵临城下,他们会为了曹操而死守。回想六年前,曹操进攻徐州不利,陈宫在后方引吕布入境,一月之间,整个兖州,只有三个县为曹操坚守。而当时的吕布,不过是一个流寇而已。如今的孙策,却是拥有广大地盘、强大兵力的实力派。
宝剑轻易不出鞘,出鞘必饮血,猛虎轻易不下山,下山必噬人。孙策此时的亢奋,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孙策更难以抑制胸中的风云,他双腿有力地夹了一下马匹,马儿欢快地嘶叫而疾驰,片刻已经将蒋钦等侍卫抛在了脑后。
丛林渐密,道路渐窄,泥土上有兽类的足迹,孙策下马,张开弓,搭上箭,耳中是急促的脚步声,眼前有人影晃动,孙策大喝:
“什么人?”
一名士卒提着弓箭从树丛中起身,接着在他的左右身后又出现了两人,他们的衣甲头盔表明他们乃是本军的步卒。
“小的们是先登校尉的部下。”
先登校尉就是韩当,孙策微微皱眉,韩当也是江东的老将了,自从父亲孙坚时代便跟随左右、出生入死。对他,孙策是信得过的。可是这些兵,看上去邋遢得像是山贼水寇……
孙策哈哈大笑说:“韩当的部下,我个个都认得,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其实孙策这话是唬人的,韩当的部下士卒,差不多有两千人,孙策怎么可能个个认得。即便是孙策认识那些老兵,最近各将领都在招募新兵,这些士兵如果说是新兵,所以孙策不认得,这也完全说得过去。
然而这三个士兵却立刻变了脸色,孙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弓,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距离太近,谁都无法施射。
远处传来鸟儿的啼声,这是江东的暮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天已经渐渐热了,无尽的蝉鸣与蛙叫声令这丛林更显寂静,孙策望着对方因紧张而僵硬的脸默然无言,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如此沉重!
谁,是谁的猎物?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3 09:21:47 +0800 CST  
作者:jacksee 回复日期:2010-11-03 09:56:57

很不错 不过说鲁肃为二流人物 毋为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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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这里有个参照问题,与周瑜、孔明相论,鲁肃在应变与诡谋上稍逊风骚,不过鲁肃与孙权的榻上谋、与关羽的单刀会都可圈可点,堪称一代风流,三国演义把他写成一个老实、总被孔明利用的人物,并非史实。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3 10:44:15 +0800 CST  
第二节 接班人之危机
乱世的人生真是奇妙,每晚入睡之前我都会想到明晨苏醒时的所见会如何不同,可是我不知道这一天的到来竟是如此突然。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取代兄长,也不曾觉得兄长如此器重我。
然而在兄长的病榻前,他居然喊出了我的名字。那一刻我落泪了,不仅仅是因为感动,还因为不知所措……
孙仲谋的独白
《东吴帝国》之十六
粮秣并未及时收齐运抵丹徒,孙权的心中很是惶恐,他害怕兄长的责骂。然而在三月底他收到了加急的军令。
“速来丹徒议事,急!”
军令如此简单,居然对粮秣一事一字不提。孙权不免感到奇怪,可是朱治却劝他切勿犹豫,立刻动身为好,至于粮秣相信大将自有安排。
因为深知兄长的急脾气,孙权也不再啰嗦,准备快马,便与少数随从向丹徒方向疾驰而去。
吴郡(苏州)与丹徒相距不过一百六十公里,若是现代人自驾游,一个半小时便到了,孙权一路换马疾行,赶在四月初一的夜里抵达丹徒城。
“粮秣尚未收齐,是否大哥生气了?”
孙策不在中军,此时主持军务的是长史张昭。本来就很严肃的他今天看上去表情更加凝重,孙权想当然地以为兄长真地为粮秣一事发怒了:
“大军已是箭在弩上,粮秣却迟迟不至,仲谋你在吴郡都做了些什么!”
一旦孙策真的发怒质问,孙权该如何回答?朱治所说的那些话,该不该向兄长转达?孙权心中盘算,完全没有发现军中气氛的异样。
张昭退下旁人,对孙权私语说:“出事了。”
孙权犹自不觉,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
“大将出事了!”
孙权愕然。
当日之情形大抵如是:孙权出发催粮后,孙策在丹徒驻扎,每日谋划之余,他会带几个随从出营狩猎。孙策所乘之马,是一匹上乘的良驹,他本人性子又急,不多时,已经将那几个随从甩在了身后,加上林深丛密,七拐八弯到后来,孙策完全从随从们的视线中消失。
这样的情形,随从们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也就没有当回事。然而随后便听见呼喊厮杀之声,急忙赶去之时,只见孙策倒在地上、面颊中一箭,鲜血淋漓。他的身边包围着数人,虽是本方军人装束,但显然怀有敌意,其中一人,弯腰正打算割取孙策的首级。随从们眼见情势危急,弓弦齐响,五六只箭矢同时飞入此人的身体,一名随从飞身跃身而至,一剑将他握着匕首的胳膊斩下。
当场的数名刺客转身欲逃,也被被随从们包围。
“尔等可是严白虎的余党么?”
刺客们眼见无法逃脱,拔出匕首说:“我们是先吴郡太守许公的门客,今日在此,正是为主人复仇!”
当即自刺而死。
这时随从们扶起孙策,他伤势虽重,神志却尚清醒,手持弓弦不放。从现场的尸体可以想见,当时孙策猝然与这三名刺客遭遇,孙策发现情势不妙,先发制人,射出一支利箭,箭头直扎入刺客的咽喉。然此人虽然倒地毙命,同时另两名刺客却搭起了弓箭,因为距离不远,再驽钝的射手也能射中目标,孙策几乎无法躲避。
孙策此时,唯有用手中弓弦拨箭,刺客所射出的两支箭中,第一支被拨飞,落在地上。而另一支则射中孙策面颊,面部的剧痛令他仰面倒下,脸部流血而视线模糊,再也无力抵抗。所幸侍卫恰在此时赶到。
听着张昭这一番叙述,孙权的手与心皆在颤抖。刺客所说的先吴郡太守许公便是许贡。许贡的死,似乎只是年前的事。他本是朝廷委任的吴郡太守,但是因为无法抗衡严白虎的力量,只能依附在扬州刺史刘繇的旗下。按说孙策待他不错,灭刘繇之后送他上任,可是许贡却并不领情,暗中与朝廷书信往来。随着那一封密函落入孙策的手中,彻底撕破了双方的面皮。
在孙权看来,许贡死有余辜,然而许贡的门客之中,居然有这样三个人,潜伏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机会,为主人复仇。若非他们所杀,乃是自己的兄长,孙权真有点敬佩这三个人。
然而如兄长这样勇猛无敌的身手,居然会丧命在三个庸人的门客之手,世事之无常,令人实在难以琢磨。孙权不禁想起父亲,从长沙杀到洛阳无敌手的孙坚,令董卓又害怕又羡慕的一代名将,然而,岘山的一张弩、一枝箭,便夺取了他的性命。而如今,三个人、三张弓,便在丹徒的丛林中,射倒了连曹操也叹服为猘儿难以与之争锋的兄长孙策。
父亲的悲剧,居然在兄长身上重演。这可怕的魔咒,又一次降临孙家!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3 16:56:02 +0800 CST  
作者:南宫步云 回复日期:2010-11-03 17:39:27
刘备杀张裕,表面上看起来是两个原因:一是张裕劝阻攻打汉中,二是张裕曾经拿刘备胡子少开刷。实际上,却是两个更为重要的因素:
一是张裕乱嚷嚷国家要灭亡、领导要完蛋(裕又私语人曰:“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祚尽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后,寅卯之间当失之。”人密白其言),别说一千八百年前的三国时期,就是今天在专制国家喊上几嗓子,恐怕至少也是一个危害国家安全罪吧?而刘备仅仅是杀了张裕本人,换作是曹操,估计又要灭族了(参见孔融同志的遭遇)。
二是为震慑益州本土势力。张裕造谣说刘备要完蛋,代表的是益州反对势力。刘备杀张裕,为的是杀一儆百,告诉这一部分同床异梦的干部,想吃饭就好好跟着干,不听话就送你上西天。
所以,刘备杀张裕乃是处心积虑,根本不是什么随意杀人,因此即便诸葛亮为张裕求情,刘备照杀不误。
==========
这个我赞同,刘备杀张裕乃是处心积虑,你看这一条:
裕又私语人曰:“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祚尽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后,寅卯之间当失之。”人密白其言
请注意“私语”,也就是悄悄话,譬如张裕对A说了这句话,A到刘备那边把张裕给卖了。问题是没有第三者证人,张裕究竟是真的说了这句话还是A捏造的呢?根本是无从查证的。不过从刘备的角度来说,宁可信其有了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4 08:24:27 +0800 CST  
作者:吃青菜的蜗牛 回复日期:2010-11-03 20:09:08

孙策和孙坚之死,相同之处在于都自恃勇武,忽略了安全,以至于以少敌多,死于非命
=============
诚然如此,要不怎么说淹死的人多半是会游泳的呢?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4 08:26:11 +0800 CST  
《东吴帝国》之十七
“带我去见兄长!”
“且慢,孝廉你且去歇息,再说大将现下也正在静养,不想见人……”张昭又说, 为了稳定军心,目前军中封锁消息,因此中下级军官和士卒都未曾知晓这件事,目前了解这秘密的,只有孙策本人及夫人大乔、长史张昭以及宿将程普、韩当等少数几人而已。
张昭啰啰嗦嗦,孙权心中急躁,拱手告退、奔赴后院,与往日不同,后院戒备森严,然而侍卫们见是孙孝廉,也不敢过于阻挡。孙权却因为走得太急,迎面与一人相撞,正是弟弟孙翊。
“哎呀,是你!”
孙翊说:“二哥可是要入内探望大哥?”
“是啊!大哥究竟怎么样了?”
“张长史没有告诉二哥么?”孙翊说,“大哥需要静养,二哥还是先去歇息明日再来看望吧。”
“岂有此理?我怎能等到明日…无论如何,我先进去看看再说!”
孙权一把将兄弟推开,正要往里闯,一个女人的声音和孩子的啼哭声在他耳边响起:“二弟!”
孙权硬生生刹住脚步,说话的是嫂嫂大乔,她的怀抱中,正抱着哇哇大哭的幼子,那便是孙策唯一的儿子孙绍,尚在襁褓之中。
“嫂嫂,我刚回来,大哥的伤势究竟如何?”
大乔哄住幼子不哭,把他交给一名侍女,转身面对孙权:“医师说伤势虽然不轻,但是也是可以治愈,只要静养一百天,稍安勿躁,便可以康复!所以特别吩咐三弟在这里守护,不许任何人进来,以免打扰!”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孙权唯有退下。可是他有些想不通,兄长养伤,不许闲人打扰,可是为什么连自己也不能进去。兄长的伤势,到底如何?孙权的心中,唯有一团迷雾,他很想再问问,可是大乔的话语虽然温婉,却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到旁观者的境地。 孙权回头看看兄弟孙翊,孙翊哀伤的神情下郁闷的五官,在他的眼中渐渐扭曲成可笑的现状,接着又模糊起来……
“二哥,你怎么倒了?”
孙权依稀听到孙翊的呼喊声,他觉得好累、好困,确实,这一次去吴郡来催粮,几乎没有一天休息,急冲冲赶回丹徒,却又听到这样的惊天霹雳。一直以来,丧父的孙权将兄长当做参天的大树来依靠,而今这课大树却毫无征兆地轰然倒下,孙权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成了无遮挡的草木,即将在风暴中倾倒。

大雨如注。
四月初一之夜,一场狂风骤雨袭击了丹徒的军营,耳听着营外滂沱的雨声与呼啸的风声,张昭的心中感慨莫名,即将兴兵北伐的孙策居然在大战前夕遇刺而生命危在旦夕,这实在是造化弄人,然而此刻他无暇嗟叹人生,因为大军的前途命运已经面临最严峻的考验,他必须先将眼前的危局应付过去。
“虽然我等竭力封锁大将遇刺之消息,可是多日不见大将出来巡营,军中已经出现流言,人心骚动,委实堪忧!”
“军中甚至传言:大将此次狩猎,所遇并非许贡门客,而是当日枉死的于吉道长作祟。否则以大将之身手,又如何会为几个小贼所困?”
“一派胡言!”
张昭的面前,坐着程普、韩当、黄盖,这几个人目前是丹徒军中最有权威的将领。此外,周公瑾正从巴丘赶来,太史慈则需留在抵御蠢蠢欲动的刘磐。孙氏宗亲方面,孙策的舅舅吴景在丹杨,叔父孙静远在会稽,堂兄孙贲在豫章,堂弟孙辅在庐陵,这几个人都不宜轻动。孙权倒是已经抵达,可是他在军中的威望显然不如他的弟弟孙翊。
最敏感也是最沉重的话题便是:一旦孙策伤势沉重,不愈而终,谁将来主持军务以及江东政务。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4 09:07:57 +0800 CST  
唉,这些广告牛皮贴...
《东吴帝国》之十八
最敏感也是最沉重的话题便是:一旦孙策伤势沉重,不愈而终,谁将来主持军务以及江东政务。
在孙策尚存的时候谈起这个话题,实在有些大不敬,可是一旦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再去讨论未免又太晚。张昭身为长史,难以推辞,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于是在此与程普等人密谈,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关键在于继承人问题。当年孙坚以三十七岁马革裹尸,他的膝下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长子孙策已经十七岁了。可是如今孙策不过二十五、六,虽然孙家的生育力旺盛,孙策一边打仗,一边生儿育女,陆续生下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可是现如今,那个唯一的儿子孙绍尚在襁褓之中,最长的女儿也不过四、五岁。
第一个办法,是众人拥立孙绍,群僚辅佐,张昭本人便是最好的辅佐人选,周瑜等皆可。可是这乱世之中,唯强者是瞻。拥着一个幼弱小儿做领袖,恐怕军心难以稳定,不免人心离散、土崩瓦解!
第二个办法,便是从孙策的兄弟之中选择一人继承,孙策有三个弟弟:其中幺弟孙匡太小,又与曹氏结亲,显然不妥当。倒是老三孙翊骁悍果烈,有兄策风,是最佳的继承人选。而且孙策本人也对这个兄弟格外青睐。
当张昭说出孙翊的名字,程普、韩当也是频频点头,看来此种印象已经是军中的共识。既然如此,就先请孙翊主持军务,若孙策伤势痊愈,万事大吉;若孙策不幸逝世,孙翊便可接任。
“只是不知将军本意如何?”
“将军素来亲爱叔弼,想来他的意思也是如此。”
意见趋于一致,张昭稍感轻松,营帐外滂沱的豪雨早已渐渐成为淅沥之细雨,风声也寂静下来,程普等人陆续退出张昭的营帐,张昭疲惫地合上眼皮,然而脑中却无法安憩,由孙翊来继承江东事业真的妥当么?主公孙策是否也是这样想的呢?将来孙绍长大之后又该怎么办?
此时的张昭不由深感世事的难以捉摸,即便是一贯以意志坚定而自诩的他,也不免一阵阵地心智动摇。
没有人提及在后庭昏倒的孙权,大概是他给人的印象太过优柔软弱了吧!

四月初二的早晨,孙权终于见到了兄长孙策,他的面部用纱布抱扎,只露出一双眼,若非大乔在侧,孙权几乎不能确定床上所躺之人,就是他那英雄的兄长。
“仲谋!”
当孙策呼唤孙权那一刻,孙权一下子振奋起来,这声音依然豪迈有力,再看他的眼神,也似乎依然炯炯有神,诚然,这便是兄长!孙权想:只是小伤罢了,兄长一定会很快恢复健康,如往昔般纵马飞驰、英姿飒爽。
似乎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医师看过之后也说,箭伤其实不甚严重,所忧之处在于刺客在箭头上淬了毒药,渗入骨髓,需以药力化解。而在按时服用汤药之外,还要注意需安心静养,百日之后,毒气外散,方可无虞。切忌发怒以致毒气攻心。
可是孙策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已经不可救药,所以他粗暴地拒绝服汤药,因为医者告诫说不可惹他生气,所以也不可强逼,总之是令人头痛不已。
“为何大哥是如此任性呢?难道大哥打算就在这病榻上结束此生么?”
“人自有天命,医者又如何能改变天命,我的身体如何,难道我不自知?”
虽然大乔和孙权、孙翊等人百般劝慰,孙策总是不肯顺服。他在榻上时而自怨自艾,时而倔强:“父亲当年与黄巾大战于西华,受伤堕马,卧于草中。众将士不知他的所在,以为他已经阵亡。结果他所乘战马跑回军营,咆哮嘶鸣。将士们觉得奇怪,此非孙文台之座骑乎,在此咆哮是何道理。难道孙文台尚在人间?于是随马找去,终于在一片草丛中发现了父亲。父亲回到营中,休养了十余日,伤势乍一愈合,便又上马能战。宛城一战,他亲冒矢石、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头,一举拿下宛城,由此一战成名!”
时而又梦中呓语:“方今汉祚中微,天下扰攘,英雄俊杰各拥众营私,未有能扶危济乱者也。先君与袁氏共破董卓,功业未遂,卒为黄祖所害。策虽暗稚,窃有微志,欲从袁扬州求先君馀兵,就舅氏於丹杨,收合流散,东据吴会,报仇雪耻,为朝廷外籓……”
看见孙权,便对他说:“当日母亲梦月入怀而生我,梦日入怀而生汝,父亲高兴地说,日月者阴阳之精华,极贵之象,吾子孙其兴乎!可有这件事?”
孙权回答说:“有是有的,不过记不清楚了,兄长痊愈之后,可回吴郡问母亲便是。”
孙策不接他的话茬,只是自言自语:“月,太阴之精也。阴、晴、圆、缺,乃月之本色。我孙策纵横江东、风卷群雄,这是月圆;大兵将出,为小人所害,这是月缺!”
孙权泪落满襟,兄长这是糊涂了么?
孙策不睬他,自顾自又吟唱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流传于孙氏老家富春一带的《越人之歌》,想来孙策此刻的心中正在激荡往事,从丧父之痛到屈居袁术帐下之辱,从无家可归到江东之主,眼看有机会与群雄逐鹿中原,却在丹徒这个小地方莫名其妙地中了毒箭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他的人生不过二十几年,然而却经历了如此悲欢离合、大起大伏,孙策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鹰,突然伤了翅膀,于是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地从碧空中向地面落去!
轰!
孙策眼前一片漆黑,大汗淋漓……
可恶!
“将军昏倒了!”
“可能是箭毒发了,快传军医!”
大帐中一片混乱。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5 08:51:38 +0800 CST  
呵呵,楼上的ihad兄已经掌握司马的发帖规律来着...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5 16:10:40 +0800 CST  
《东吴帝国》之十九
然而到了四月初三,一度昏迷不醒的孙策忽然之间亢奋起来,他把孙权、孙翊、张昭、程普等一班文武喊到自己榻前,郑重其事地宣布:“孤之箭伤已无大碍,接下来是该就准备出兵一事有所谋划了。”
孙权等人大为诧异,难道昨日的毒发将箭毒都散去了么,大将真的康复了不成?孙权提议让军医再来诊断一番,可是孙策完全不允许:
“何必婆婆妈妈,孤又不是马上要上战场!”
随即孙策命程普报告北方战事,当他听说袁绍大军已经进攻白马之时,迫不及待地发问:“如此一来,曹操想必已经出兵北上援救!”
“没有,直至目前为止,官渡之曹军并无北上增援的迹象。”
“曹孟德按兵不动,这是为何?哦,孤明白了,他这是在等待孤遇刺身亡的消息。”
孙权听迷糊了,刺客不是许贡的门客吗?
“刺客虽然自称许贡门客,但是我仔细一想,其实未必,说不定很可能便是曹操所派遣。或许,他正是害怕我有北袭之意,所以来个先下手为强,一旦孤遇刺身故,他便可放心大胆地北上白马,专心致志地对付袁本初了!”
这些话虽然只是孙策的臆想,并无真凭实据,可是他这么一说,却也有模有样、似乎并非纯然虚构。
孙策的计划是:既然如此,索性就来个将计就计,放出他已经遇刺身亡的假消息,令曹营放松警惕,一旦曹操离开官渡向白马进发,我军便渡江进击。
随即宣布了北伐将领的名单:
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领桂阳太守行征虏中郎将吕范、领零陵太守行荡寇中郎将程普、行奉业校尉孙权、行先登校尉韩当、行武锋校尉黄盖……
这时的孙策声音洪亮、精神抖擞,若非脸上的伤势依旧,真的让人有一种伯符已经痊愈的错觉。
“大哥真的已经痊愈了么?”在场各位都是一般的狐疑,孙权向大哥望去,只见大滴汗珠从他额头滚落,那亢奋的眼神其实空洞无比,孙权忽然明白,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叔弼,把铜镜拿来!身为大将,在出征之前不可以不整理仪容!”
孙翊迟疑了一下,将铜镜递给兄长。孙策动作僵硬地拿镜子照了照,勉强的笑了笑,可是镜子里看不到他的笑容,唯有包扎半边的伤脸而已。
“还真丑,大乔该嫌弃我了!”孙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孙权听了忍不住难过,大哥是江东闻名的美男子,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孙策忽然大吼一声,这吼声突如其来,孙权等人都被吓了一跳,接着便是铜镜落地的声响。孙权低头,只见镜面登时裂成了两半,宛若一张嘲笑的大嘴。
而随着这一声吼,孙策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想来是伤口裂开了。孙权想叫医师进来把伤口包好,却被兄长摇手阻止。
“脸成了这个样子,大丈夫还能建功立业吗?”
孙策愤然用手撕开缠在脸上的纱,他的伤口,如蚯蚓般的疤痕盘踞在俊伟的五官上,孙权看了忍不住落泪。
“人,真是奇怪啊!”孙策说,“我还是我,可是这脸却好似不是我的脸。”
又在说胡话了!

到了四月初四这一天,孙权再次被唤到大帐。这时张昭等人都已经在场,和清晨时的亢奋相比,这时的大哥孙策看上去疲惫不堪,一字一句俨然从牙缝中挤出,万般艰难。
“方才已经与张子布说了,孤死之后……”
孙策的声音愈发低沉,跪在面前的是他的两个兄弟,再往后是张昭、程普一班文武。孙策说,中原正值乱世,袁绍与曹操这一场大战,未知谁能胜出。凭借着吴越的人力、三江的险固地形,足以抗拒入侵,坐观中原争霸者的成败!所以,他嘱咐张昭等人,好好地辅佐我的兄弟,守护江东。
“诸位,继承江东之位者为吾弟……”
在这一瞬间,孙权深深地低下头去,他猜想大哥会把军政大权交给弟弟孙翊,最近军中盛传这流言,令身居老二之位的孙仲谋既困惑又尴尬。可是在这一瞬间,大哥的将逝令他深深感到了自己的软弱与无助,他想:如果大哥最终选择了孙翊,那或许是个完全正确的决定,孙仲谋对此毫无怨言!
然而,大哥孙策口中所说的名字,却是——仲谋!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0-11-05 16:13:26 +0800 CST  
孙尚香蹑手蹑脚地穿过芦苇,一只鹤,用喙拨开湖边湿润的泥土,津津有味地啄食埋藏在泥土之下的种子和根茎,它看上去非常警惕周遭的动静,每啄食几次后就抬头观望四周,想来如果一旦发现威胁,就会立刻展翅高飞。
孙尚香窃喜,二哥出兵攻打皖城,她乘此机会,说服了母亲,带着五六个侍从,作男子的装束,来到这云间地方游玩。
来云间玩,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她听说云间附近有一个地方叫做“鹤窠”,既然叫鹤窠,想来就有鹤,孙尚香就产生了到云间来捉几只鹤养着玩玩的念头。
这一来,果然浅草白沙,天蓝水青,鹤影唳声,直引得孙尚香心痒莫名。
只是一伸手,才知道鹤不是那么好捉的,看似悠闲地在水土间嬉戏觅食的云间鹤,十分警惕孙尚香这些生人的冒失造访,一有动静,四散飞去。孙尚香等人折腾了半个多时辰,香汗淋漓,却是一无所获。
眼下,借着芦苇的掩护,孙尚香悄无声息地拉开弓,搭上箭,瞄准了眼前这只似乎最为大意的鹤,孙尚香不禁心头狂喜!
然而恰在此时,这只鹤却发出一声清澈的唳声,腾身飞起,孙尚香的目光不禁跟随此鹤而去,却见那鹤掠过芦苇,落在一叶扁舟上,那舟首立着一位男子,看他的衣着装束,虽不华丽,却也格调清雅,想来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就是儒学门第的书生。
但是鹤见了这男子,却十分亲昵,拍动双翼,在少年身边徘徊俯仰,仿佛相识老友一般,这样看来,仿佛这男子又是养鹤人。
孙尚香此时心念一动,既然捉不到鹤,何不从这养鹤人处买一只回去,也好在孙匡、孙鲁冰等一众面前炫耀一番。
孙尚香为自己的主意暗暗叫好,她收起弓弦,从隐身处出来,向那舟上男子大喊:
“养鹤的!”
那男子听到喊声,远远地回答说:
“在下不姓杨,尊驾认错人了!”
孙尚香噘倒,谁说你姓杨来着,本姑娘是要买鹤!
她让自己的侍从对着舟上人接着喊:
“把船划过来,我家公子要买鹤!”
孙尚香现在是男子装束,侍从们自然以公子相称。
那一叶扁舟慢吞吞地划近湖边,孙尚香这才看清楚,这名养鹤的男子,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束发之龄,样貌倒显得蛮斯文,五官也还算得几分清秀,皮肤挺白的,养鹤的长成这样,差不多要算个美男子了!
“在下不卖鹤!”
“废话,你养鹤不就是为了谋个好价钱出卖么?”
“哈哈,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不原来,如此不如此,你不是养鹤的么?”
舟上的年轻男子看了看孙尚香一行人,露出一丝微笑:
“原来你们不认得我!”
“我们凭什么要认得你?你是名士,还是官?”
“在下不是名士,更不是官,不过这里的人,大多认得在下。”男子说,“听你的口音,倒像是会稽郡人士,难怪难怪!”
“怎么,瞧不起会稽人么,会稽人就不能买你的鹤?”
男子哈哈大笑:“原来你要买鹤,何不去问鹤?”
孙尚香气极,这人多半是个傻子,居然叫她自己去问鹤,看来白长了一副漂亮的好皮囊,其实腹中一堆稻草而已。
“养鹤的,原来你是个呆子!”侍从们忍不住发出嘲笑之声。
男子也不生气,他悠然地坐在舟首,时而高歌,时而低吟: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宅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歌,大意是:在广袤的荒野里,诗人听到鹤鸣之声,震动四野,高入云霄;然后看到游鱼一会儿潜入深渊,一会儿又跃上滩头。再向前看,只见一座园林,长着高大的檀树,檀树之下,堆着一层枯枝败叶。园林近旁,又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山峰,诗人因而想到这山上的石头,可以取作磨砺玉器的工具。
男子的嗓音不错,或许是养鹤的关系,他的歌声如鹤唳般清冽,孙尚香一时听得入神,又见数只鹤自湖面上飞翔而来,围着那男子俯冲高飞,似为此歌而舞,这情景,几乎令孙尚香要陶醉了。
“云间的鹤,与云间的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于天地之间,极乐江海,你要它做你的臣仆、玩物,何不问问它愿不愿意呢?若是我这样,宁可做那天际的闲云、湖边的野鹤!”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要买只鹤而已!”
孙尚香没有耐心听他唠叨,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跺脚,转身离开。但是走了几步,心痒痒又想起那鹤,回头看时,那舟、那人、那鹤,都已经隐没在芦苇荡中不见了。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2-04-15 21:40:36 +0800 CST  
呵呵,曾经为此书写过这么一段文字,当然粗得很,且与全文主干不那么合拍,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收入
楼主 司马路  发布于 2012-04-15 21:43:37 +0800 CST  

楼主:司马路

字数:39072

发表时间:2010-10-27 18: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12 20:11:17 +0800 CST

评论数:200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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