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英雄——隋唐风云录(连载)

(六)

杜伏威跑到御码头来搅这一通究竟为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
杨广来到江都之后,江淮官员谒见者,不问政风民情,只看献礼厚薄。礼厚的提拔重用,礼薄的解职罢官。江都郡丞王世充就是因为善于拍马送礼,很快升了江都通守。
这一来,郡县官员竞相搜刮民间财物作为贡献,弄得民不聊生。老百姓外被盗贼抢,内被官府逼,已经是吃树皮草根、吃蒿草末、吃观音土、甚至是人相食了,官府还不放松勒逼财物,弄得剩下的良民百姓也只有铤而走险,变成“盗贼”。
起先,江淮一带势力最大的义军是刘元进。隋室两员宿将鱼俱罗、吐万绪都因剿贼不力先后被处死。后来,杨广改派王世充对付刘元进。王世充采取“杀”与“骗”两手并用,坑杀降者三万人,终于把刘元进镇压下去。但是,盗贼不是越剿越少,而是越剿越多。目前,江淮一带仅大股的“盗贼”,就有杜伏威、林士弘、李子通、朱灿、沈法兴等人。

其中杜伏威原是山东齐郡人,小时家里很贫穷,缺吃少穿。辅公祏和他是好朋友,隔三岔地五地从姑姑的羊群里偷一只送给他。日子一长,被姑姑发现了,告到官府。隋朝处理偷盗罪刑罚很严,两个小无赖连忙逃跑。其时正值第一次讨伐高丽,山东劳役、兵役负担很重,死人很多,许多少年无家可归,到处流浪。杜伏威和辅公祏纠集了一伙流浪少年当强盗。虽然那年杜伏威才十六岁,但他胆子大,也很讲义气,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大伙佩服他,推举他当头头。
杜伏威率领小伙伴到齐郡长白山投奔大股义军,人家看不起他们,拒绝收留。杜伏威一气之下跑到淮南“做买卖”,自称将军,一来二去,居然队伍越滚越大,成了气候。杜伏威手下有两员勇将。一名叫阚棱,一名叫王雄诞,都是跟他从山东出来的小伙伴。阚棱使一柄大陌刀,乱军中经常一刀杀翻好几个人。王雄诞对杜伏威特别忠诚,有两次杜伏威在战场上身负重伤,都是王雄诞拼死把他救出来。
官家派校尉宋璟带兵讨伐他们。杜伏威假装打不过逃跑,把官军引入芦苇丛中,再从上风头放火,官军人马陷在淤泥里,统统都被烧死。

杜伏威名声大震,并且对江都造成威胁,杨广亲自指派本地人出身的禁军将领、右御卫将军陈棱率领精兵八千去讨伐他。
对于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生性谨慎的陈将军深沟高垒,不与争锋,准备等对方的锐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一举歼灭。杜伏威心里着急,前些天,下了一封战书给陈棱,称他为胆小怕事的“陈姥姥”,随信还附送了一套女人衣服和胭脂花粉。
陈棱拍案而起,侬堂堂禁军大将,岂能受如此侮辱!然而转念一想,哈哈大笑,你们这帮小瘪三居然也学会了诸葛武侯的胭粉之计,侬却要学司马宣王稳坐中军帐,耗死你们这群小反贼。
杜伏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带着人大闹御码头,目的就是要激怒杨广,逼陈棱出战。

听说杜伏威大闹御码头的消息,杨广勃然大怒,严令右御卫将军陈棱立即出战,迅速消灭这股胆大包天的反贼。
接到皇帝的严令,陈棱不敢再躲在壁垒后面了,他点齐全部兵马,出营与杜伏威决战。
两军对垒,杜伏威亲自出马向隋军挑战。
隋军一名偏将闪在门旗后,暗放一箭,正中杜伏威发髻。大约还擦伤了头皮,只见一股鲜血沿着杜伏威额头流了下来。可惜因为心虚手软,力道不够,没能把杜伏威当场射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名隋军偏将刚刚走出阵前炫耀,还没来得及举弓欢呼,一脸鲜血的杜伏威就带箭冲到他的面前,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用手指着他说:“我不杀掉你,就不拔这支箭!”
隋军偏将吓得要死,拼命逃回本阵。
杜伏威穷追不舍,谁挡杀谁。
杜伏威追上隋军偏将怒喝:“替我拔掉这支箭!”
隋军偏将茫然:“……”
杜伏威:“替我拔掉这支箭!”
隋军偏将抖抖索索将杜伏威髻上的箭拔出。
杜伏威手起一刀将隋军偏将杀死。
“杀呀!”辅公祏、阚棱、王雄诞等一起杀入隋阵。
隋军全线崩溃。
陈棱打马狂奔……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1 10:04:26 +0800 CST  
(接前)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正搭了苍髯老者租的大船,航行在前往洛阳的运河上。
当日杜伏威走后,老者和后生自然对李世民感谢不迭。
问起恩公名姓,李世民刚说了一个“我乃太原唐公之子李……”长孙无忌便连声咳嗽,生生把后面的“世民”二字咳回去了。
对方见此情状,也就知趣地不再细问。
被救的一方,老者自称姓禹,是运茶前往东都售卖的商人;白皙后生自称姓萧,名雪,是老者的外甥;黝黑后生叫普好,是萧雪的随从。得知世民二人正欲寻船北归,便竭力邀请他们一同乘船北上。

一路之上,老者似乎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年轻人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尤其李世民和萧雪,更是谈得十分投契。
萧雪道:“码头蒙救,得知李公子射艺甚佳,宝弓可否赐小弟一观?”
李世民慨然答道:“当然可以。”随即拿出自己的弓递了过去。
萧雪接过一看,点头赞道:“好一把角弓!”
李世民有些惊奇:“萧公子也识得角弓?”
萧雪矜持地微笑:“略知一二。”
李世民更惊奇了:“说说看。”
萧雪侃侃说道:“所谓角弓,一般人都以为在弓把上装饰兽角便是;其实,乃是指以上好的牛角与竹、木、筋、胶等精制而成的良弓。”
萧雪一面说一面将弓弦拉了一把,那弓发出“筝”的一声,余音久久不息。
萧雪将弓还给李世民道:“尊兄此弓,响声清冽悠长,单听这声音,就可以知道做弓的六材俱佳,实在是一把上好的角弓啦。”
听着萧雪不断地夸赞李世民的角弓,普好不高兴了,他插话道:“公子,你别老夸赞别人的弓了,我们自己的也不差呀!”
“怎么?”李世民好奇地说道,“萧公子也随身带了弓箭?何妨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这个……”萧雪有些犹豫,普好却径自将弓箭取出,炫耀地摆在众人面前:“怎么样?”
这弓箭做得极其小巧精致,普好正得意洋洋等待众人夸赞时,长孙无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普好瞪起了眼睛:“你笑什么?”
长孙无忌冷冷说道:“这弓箭不像兵器,倒像玩物。”
“玩物?”萧雪不服气了,他张弓搭箭,寻找发射的目标。
恰好天空飞过一群野鸭,萧雪撒手射去,一只野鸭中箭,可巧地跌落在长孙无忌面前。
长孙无忌吃了一惊,李世民脱口赞道:“好箭法!”
李世民弯腰拾起中箭的野鸭,只见那箭干上刻着几个小小的篆字,仔细辨认时,乃是“义阳之箭”。
“义阳……”李世民有些疑惑,“义阳什么呀?”
“咳,你真笨!”普好冲口而出,“就是义阳公……”
“普好!”萧雪急忙喝住普好,“不要胡言乱语了。快把弓箭收起来吧。”
看着普好松开弓弦,将弓反转过来收入弓匣,萧雪向李世民解释道,“因为小弟祖籍义阳,江湖上称为义阳公子,戏刻在箭干上,李公子见笑。”
“哪里,哪里。”李世民道,“萧公子箭法既好,见识又高,我这同伴出言不当,公子莫怪。”
“说起见识,还真是惭愧。”萧雪试探地说道,“方才忽然想起,《诗经》中有一首是写角弓的,只是词句记不真了,不知李公子……”
李世民心中暗想:“这个萧公子真是狡狯,绕着弯子来考我。”当下笑着说道,“萧公子记得不差,《诗经·小雅》中确有一首就叫《角弓》。起首几句是:‘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无胥远矣。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令兄弟,绰绰有裕。不令兄弟,交相为愈。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斯亡。’据说,这是周室父老用来劝谏幽王的。以角弓弦弛便会反转起兴,说明君王切不可放纵自己,宠幸奸佞,疏远亲人,最后势必上行下效,闹得天下大乱,自取灭亡。”
这几句话,无意中正刺中了萧雪心中的痛处,直弄得他面色凝重,眼眶发红。
李世民却并没有注意到萧雪的变化,只顾继续往下说道:“此诗后面的的几句是:‘老马反为驹,不顾其后。如食宜饇,如酌孔取。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君子有徽猷,小人与属。雨雪瀌瀌,见哯曰消。莫肯下遗,式居娄骄。雨雪浮浮,见哯曰流。如蛮如髦,我是用忧。’说的是凡事要瞻前顾后,谦恭适度,既不要做教猴子爬树这样的傻事,也不要做往泥巴上涂泥巴这样的蠢事。如果不肯顺应民意,一味自以为是,蛮横骄傲,纵然势力再大,也难免雪化冰消,徒然令人感慨担忧啊。”
“说得太好了!”萧雪忘情地抓住了李世民的手臂,脸上一红又连忙放开,仰慕地说道,“李公子才是见识高呢,文武全才,令人钦佩。”
李世民道:“哪里,哪里。我年少时也只知道一味贪玩,直至到了太原,眼见内忧外患,民生多艰,尤其是突厥贪暴,屡屡前来烧杀抢掳,百姓苦不堪言,这才深感决不可醉生梦死,玩物丧志,于是静下心来读书习武。”说到这里,激昂地一挥拳头,“有朝一日,誓当拯斯民于水火,驱强虏于塞外。大丈夫难道不应当这样吗!”
萧雪痴痴地看着李世民,似乎有些醉了。
看见这番情景,长孙无忌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

当晚,回到自己仓中,长孙无忌悄声说道:“世民,你觉不觉得禹老先生和这位萧公子,有些蹊跷可疑?”
李世民浑然不觉:“没有哇,有什么蹊跷可疑?”
长孙无忌掰着手指说道:“首先,那位禹老先生,自称是贩茶商人,但举止风度,却分明像是一位高官。”
“哦……”
“其次,那位萧公子,也完全不像商人家的子侄之辈,看他的衣饰谈吐,分明出自大富大贵之家。”
“嗯……”
“再者,看他面目姣好,喉结不明,很像是个女子,……”说到这里,长孙无忌忽然转念,倘若对方真是女子而李世民又恋上了她,岂不是对自己妹妹大为不利,于是岔开这个话题说道,“还有,奉御大人不是说过,皇上对你父亲生疑,要派人前去监视。会不会……”
李世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萧雪那天真烂漫,洁白无瑕的面容,当下连连摇手笑道:“不像,不像,无忌,我看你多虑了。”
“不管是与不是,俗话说祸从口出,终归小心谨慎,少说为佳。”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2 10:24:54 +0800 CST  
(接前)
第二天,李世民有意识地少跟对方说话,萧雪似乎有所察觉,笑着问道:“公子可喜握槊?”
“喜欢呀!”李世民正是此中高手,听问不禁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握槊乃是一种博戏,棋子叫马,棋盘分为左右,各有六条行道,故尔又称双陆。不才年少时曾痴迷于此,现在也不时与友人博戏。只可惜眼前没有此物,否则倒是一个消遣时光的好器具。”
“船上正有。”萧雪叫道,“普好,快将双陆取来。”
普好取出双陆的棋盘、棋子和骰子,二人兴致勃勃下了起来。
下棋时,萧雪撸起衣袖,露出白白的小臂,皮肤晶莹如玉,腕上还戴着两串红色的木珠,发出幽幽的异香。想起昨晚长孙无忌说这位萧公子很像女人,李世民不禁盯着多看了两眼。
发觉李世民盯着自己的手腕,萧雪脸红了,连忙放下袖子遮住了手臂。
李世民也不禁脸红,心想:“这位萧公子真要是个女人,可是位绝色的美女。”

自此,两人天天在船上对局双陆。由于说话不多,旁人也就不来打扰。
时光过得飞快。不一日,所乘大船到了洛口,禹老先生等要换较小船只前往洛阳;世民二人则要弃舟上岸,回转太原;双方拱手道别。李世民和萧雪颇有些恋恋不舍。

由洛口去太原,一种走法是径直北上,经河内、长平、上党等郡到达太原;另一种走法则是先沿黄河西行,尔后经绛郡、临汾、西河等郡北上到达太原。由于前一种走法沿途险阻较多,一般多采取后一种走法。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走的也是这条路。
二人乘马西行,这天将近一座隘口,忽然听见前面厮杀喊叫之声。长孙无忌正犹豫间,李世民早已策马向前。
“你看,前面这个人像不像萧雪?”李世民向随后赶来的长孙无忌急急问道。
“不会吧。他们不是去了东都,怎么会跑来这里?”长孙无忌随口答道。
“对,对,就是萧雪,就是萧雪!”李世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你看,他旁边的不就是那个随从普好。”
长孙无忌定睛看时,前面果然是萧雪和普好,正与两名大汉捉对厮杀。
两名大汉,一人深目虬髯,一人白面长须。
只见深目虬髯的大汉,被普好打中一棍,当下语带轻薄地大呼小叫道:“你这个小娃子,竟有这般厉害!看你虽然长得黑点,倒也眉清目秀,假如是个女人,正好给俺当老婆!”
“放屁!”普好的黑脸泛红,旋风般连打数棍,逼得虬髯连连后退,咧嘴喊道,“老宏基,这个娃子有些厉害,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与萧雪对阵的白面长须者应声答道:“老顺德,你也越来越不像话了。待我收拾掉面前这个娃子,就来助你!”
白面长须者果然厉害,刷刷数刀,又狠又快,杀得萧雪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世民见状,连忙抽弓拔箭。
“使不得!”长孙无忌急忙阻止,拍马向前。
世民有些纳闷:“这个无忌,平时交锋打仗都躲得远远的,今天怎么……”
只见长孙无忌冲上前去放声大叫:“别打啦,别打啦,老叔、顺德,我是无忌!”
“无忌?”虬髯者冲到无忌身旁辨认,“果真是无忌。”
“我当然是无忌。”无忌道,“看,那不是世民。”
李世民也拍马上前:“老叔。”
虬髯高兴地说道:“世民,好,好。”用手一指萧雪等,“他们呢?”
李世民:“是朋友。”
虬髯高声叫道:“老宏基,别打啦,别打啦,都是朋友!”

众人下马相叙。原来,虬髯深目者叫长孙顺德,是长孙无忌,也是李世民妻子长孙氏的族叔;白面长须者叫刘宏基,是长孙顺德的好友。他二人都是官宦人家子弟,在宫中充当右亲卫之职。因为征辽时开了小差,以至于流落江湖,干起这翦劫生涯。见到萧雪等行李丰厚,于是交起手来。
说到这里,李世民不禁向萧雪问道:“你们不是上东都去了吗,怎么又会来到这里?”
萧雪还没回答,禹老先生上前说道:“我们还有一些货物是要送往西京的,此刻是要上长安去。”
“要去长安,我等送你们一程如何?”李世民又对长孙顺德说道,“老叔,你们这样也不是个事情,不如共同送禹老先生一程,然后随我们到太原去。”
众人不约而同地说:“那敢情好!”

这一天,大伙来到了河东郡的郡城蒲坂。李世民对禹老先生道:“老先生,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过了河就是关中地区,路上料无大碍,望多多保重。”又对萧雪说道,“萧雪兄弟,但愿日后还有缘相见。”
萧雪有些伤感,想了想,掀起袖口,露出腕上的两串暗红色木珠,取下一串拿在手里。
木珠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长孙顺德不由连打了两个喷嚏,叫道:“好奇怪的香味!”
萧雪自腕上褪下一串手珠对李世民说道:“这是一位天竺高僧送我母亲的香木手串,母亲又给了我。为了感谢公子的两次救命之恩,望君收下带在身旁。”
李世民:“这……”
萧雪恳切地说:“据那位高僧讲,戴在手上,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长孙顺德道:“好东西呀,你若不要,那就给俺。”说着伸手就来拿。
“那还不如我要呢。”李世民急忙接过木珠戴在手上,“看,总比你戴强吧。”
普好淘气地向萧雪眨了眨眼,萧雪脸红起来。看着他那娇羞的模样和雪白的手腕,李世民不禁心内砰然一动。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3 10:14:58 +0800 CST  
且待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5 11:13:01 +0800 CST  
一封封告急文书送到了江都内史省。
在河北,正如萧瑀所料,调回杨义臣后,河间的“贼势复张”。一个叫窦建德的泥腿子,代替了被官军处死的高士章。但他比高士章更邪乎,竟然设计杀死了前去征讨的涿郡通守郭绚,聚集起十余万人,占据了河北中部的河间郡,在乐寿自称“长乐王”。
几乎与此同时,在河北北部的涿郡,虎贲郎将罗艺鼓动部分驻军造了反,跑到附近的柳城郡割据一方,自称幽州总管。
更糟糕的,在南方,除了陈棱被杜伏威打败,连萧皇后的族弟萧铣也加入了造反者的行列。
萧铣是原来南方梁朝皇帝的曾孙,当今萧皇后的族弟,因为是外戚被任命为罗川县令。岳州校尉董景珍等造反,拥戴萧铣当头头。萧铣也想趁机恢复祖业,堂而皇之在岳州做了“梁王”。
萧铣造反固然可气,但岳州毕竟距江都尚远,虞世基此时纠结的是,右御卫将军陈棱讨伐杜伏威失利的消息,要不要向皇帝报告。

虞世基明白,皇帝根本不愿意听到这些令人头痛的消息。
他不仅想起前些天皇帝看到杨义臣奏章后发生的事,还想起此前更多的一些事情:
杨广问左右大臣:“你们说,现在盗贼是个什么情况?”
杨广最亲信的大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说:“越来越少啦。”
杨广问:“比原来怎么样?”
宇文述说:“顶多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吧。”
另一位资深大臣、老宰相苏威悄悄往柱子后面躲,偏偏被杨广看见了。
杨广喊:“苏威,你上前来。我问你,刚才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苏威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想了一想说:
“我不主管这方面的事情,不熟悉情况。不过,我担心的不是盗贼的多少,而是盗贼的远近。”
杨广问:“什么意思?”
苏威说:“过去盗贼是远在山东的长白山,现在是近到了东都旁边的荥阳郡。过去许多缴租纳赋的地方,现在租赋都收不上来了,岂不是那里的人都成了盗贼的缘故吗?我累累见到地方官不如实奏报盗贼的情况,使朝廷不能正确判断决策,所以也就不能及早翦除。这可是个大问题啊!”
杨广很不高兴,一甩袖子退了朝。

过了些天逢节庆,百官都贡献珠宝珍玩,只有苏威献了一部《尚书》。
有人对皇帝说,《尚书》里有一篇《五子之歌》,是讽刺夏代太康王荒淫游荡,以致失去王位的。此举明显有借古讽今之意。
“苏威这个老家伙不怀好意!” 杨广越发不高兴。

又隔了几天,杨广叫讨论再次征伐高丽的事。苏威说:“”这一次嘛,朝廷完全可以不发兵,只要宣布赦免那些造反的盗贼,马上就可以有数十万大军。派他们去征辽,他们喜于免罪,一定会争相立功,消灭高丽的。”
苏威的本意,是想让皇帝知道国内形势的严重,打消再次征伐高丽的念头,但杨广听了更加愤怒。
苏威一走,御史大夫裴蕴立刻上奏:“天下哪里有这多盗贼,苏威明摆着是欺君罔上!”
杨广咬牙切齿地说:“老混蛋狡猾极了,拿盗贼来威胁朕,真想给他几个耳光。不过,今天只能暂且忍一忍!”
裴蕴心领神会,下去就叫人告发苏威勾结突厥,图谋不轨,要弄他一个死罪。苏威没法说清,只有连连叩头。还算杨广发了“慈悲”,改判子孙三代全部开除公职,永不录用。

想到这里,虞世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放下了手中的一叠急报。
虞世南是虞世基的弟弟,职位是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舍人,闲暇时常到哥哥这里来帮忙,此时拿起虞世基刚放下的急报,只看了几行就惊呼道:“这还了得,要赶快进呈皇上御览啊!”
虞世基叹气道:“二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一点,忘了皇上跟你们的谈话了吗?”
前些天,皇帝在跟身边侍臣闲聊的时候,慢悠悠地说道:
“我这个人哪,生性不喜欢听人家提什么意见。要是已经官高爵显了,还要想靠提意见来捞个好名声,我特别讨厌这种人;至于卑贱的人想靠提意见来追名逐利,这可以理解,但也别想有什么好下场。你们要懂得这个道理。”
想起这番谈话,虞世南不禁也默默放下了手上的急报。

虞世基心中想道:不能报,不能报。
苏威是关中世家,先皇老臣,又因能力出众,累立功勋而受当今皇上重用,只为这几次说话不合皇上心意,差点弄了个脑袋搬家;还有前些天的事情,萧瑀是皇后的亲弟弟,义阳是皇上的爱女,只因为言语“忤旨”,被撵出朝堂,勒令克日离开江都。自己是南朝降臣,因文字驯雅,聪明见机而受赏识,好不容易混进宰相班子,成了所谓“五贵”之一,千万不能重蹈苏威、萧瑀的覆辙,不识相地进什么诤言,报什么实情,惹得天威震怒,下场悲惨。
然而,这些急报都是重大的情况,尤其陈棱是皇上亲自指派的,如果不报……
想到这里,虞世基长叹一声,闭上双目,心乱如麻。
“侍郎大人,是拿不定主意报与不报吧?”
虞世基睁眼一看,原来是内史舍人封德彝,此人久在内史省,精通业务,老于世故,虞世基私下里从他那儿得到许多做官的诀窍。
虞世基道:“你看怎么办好?”
封德彝道:“我看不要着急,先摆一摆。如果皇上问到了就说,不问就别吭气。皇上最近特别不喜欢听这一类的消息,苏威差点掉脑袋是一个信号,萧瑀被撵走是一个信号,跟二郎他们的谈话又是一个信号。尤其您位列宰相之一,地道称得上是官高爵显,可别步了苏威、萧瑀的后尘啊。”
虞世基想,对,对,还是暂时不说,如果皇帝问到再讲。反正是隋室的江山,我何必瞎操心、乱着急。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回家小酌几杯。再说,杀死张须陀的瓦岗反贼,好像并没有进攻洛口的迹象,截至目前为止,朝廷的北归之路还是安全的。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6 11:35:32 +0800 CST  
(八)

这期间,瓦岗军中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荥阳大战之后,瓦岗军轻易地从附近郡县捞到了不少好处,许多人的口袋都鼓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不少弟兄很自然地产生了回瓦岗老根据地的念头。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耳”。尤其翟宽和翟宏吵吵得厉害。翟让征求了一下各位头领的意见,十个倒有九个愿意回瓦岗,只有李密说,他想留在这一带发展。于是翟让决定大队人马带着辎重粮草启程回瓦岗,临行对李密说:“咱们这就分手了,你不去瓦岗,随便你上哪儿去吧。”
然而回到瓦岗之后,情况却远不像原来想象的那样美好。带来的东西不久就吃完用完抛撒完了,瓦岗附近比较贫瘠,加之兔儿不吃窝边草,因此也就没有多少进项。过惯了手头宽松的日子,再过紧日子就不行了,原来吵吵要回瓦岗的人,现在又吵吵着要回荥阳。加之听说李密留在荥阳一带混得不错,翟让又带领着大伙回荥阳找李密。

这一来一去不要紧,双方的心理和地位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是李密穷途末路来投奔翟让,现在倒好像翟让过不下去了来投奔李密。加之李密现在人也多了,粮也多了,说起话来气也就粗多了。当然人马还是翟让的多,资格还是翟让的老,因此虽不能说两人的地位就此发生了翻转,但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召集各营头领们开会,已不是翟让独自一人坐上首,而是翟让、李密两人共同坐在上首了。

这一天瓦岗军的头领们正聚集议事。探子来报告说,张须陀死后,朝廷任命光禄大夫裴仁基继任河南讨捕大使,统领张须陀的余部,驻扎地点在汜水县的虎牢关。目前,聚集在梁郡的张须陀余部秦琼、罗士信等人,正准备向虎牢靠拢。
虎牢关是进入洛口、洛阳的锁钥,三国时的十八路诸侯与董卓的属下吕布就曾在此处大战。隋室朝廷这一举措的目的,明显是已经感到威胁,要进一步加强对洛口、洛阳的保卫。

翟让问:“裴仁基这人怎么样?”
李密说:“他是禁军的虎贲郎将出身,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尤其他的儿子裴行俨,有万夫不挡之勇。如果张须陀余部秦琼、罗士信等人和他合兵一处,我们的事情就难办了。”
翟让说:“那怎么办?”
李密说:“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们应当趁他们尚未合兵,不敢轻举妄动的机会,奇袭巩县,拿下洛口仓!” 李密神采飞扬地说道,他预感又有巨大的一搏,不禁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拿下洛口仓?” 翟让有些迟疑。
李密进一步说道:“翟大哥,近日我们增添了不少人马,可是明显粮食紧张。打下洛口仓,不但我们的给养不成问题,还可以放开手来招兵买马。这年头,哪里有粮,人就往哪里聚哇。”
“对!”
“对!”
“李公子说得对!”
“蒲山公说得对!”
众头领一迭连声地赞成。“黑小子”已经没人喊了,普遍叫“李公子”,有的甚至称之为“蒲山公”。

翟让这一次没有犹豫很久:“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你当先锋,我带领大队随后。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呀,咱们尽力把它干成吧。”
为了小心起见,他们决定避开虎牢裴仁基的驻军,向南绕一个大圈子,越过方山,从巩县的西南方向奇袭洛口仓,那里是从东都洛阳过来的方向,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义军会在这里出现。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7 10:13:33 +0800 CST  
一个寒冷的夜晚,李密、翟让先后率领人马出发了。
出乎意料地,他们没费多大气力就赚开城门,打破了仓城。
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没能抓住宇文智及。这个凶残的屠夫,前些天已经去了江都。
其他一切都让人高兴,瓦岗军大开仓门,任凭乡亲们前来搬取粮食。扁担挑的,肩膀扛的,畚箕装的……人山人海,络绎不绝。徐世勣、单雄信还在取粮的人中认出了那个奶孩子的农妇,她正喜孜孜地望着面前两大筐上等的粟米。
徐世勣走过去说:“再不用为孩子没奶水犯愁了,再不用为榆叶汤里有几颗捡来的粟米害怕了,是不是?”
农妇抬起头来也认出了徐世勣和单雄信:“好汉爷,你们是救命菩萨啊!愿你们长命百岁,多子多孙……”扯起衣襟擦了擦眼泪,“只可惜大海为救我们母子……”
提起任大海,徐世勣也黯然了:“大海真正是一条好汉子,我们也幸亏他才能……”
单雄信看了看农妇面前的两筐粟米:“不好搬是不?来呀,来两个弟兄,帮她把粮食扛回去!”
望着走远的农妇和帮她扛粮食的弟兄,徐世勣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任晓云……她此刻在哪里呢?”
他的脑海中浮上了那个“手儿粗糙,脸儿漂亮”的农家少女。

打下洛口仓,李密在瓦岗军中的地位越发提高了。这时,军中和民间又传开了一支儿歌:“杨花落,李花开,悄悄的,有人来。”街头巷尾,军营民闾,到处传唱。
自古以来,儿歌就被认为是传达老天爷旨意的一个渠道,唱来唱去,很快引起了大伙的重视。
“这歌是啥意思?云山雾罩的,唱得人摸不着头脑。”不少头领去找军师陆时。

“天机不可泄漏。”陆时神秘地举起一根指头,“不过,你们自己琢磨:‘杨花落,李花开’,老早不就有这个说法,杨氏当灭,李氏当兴。为了这个说法,当今皇上还借故杀掉了门丁强盛的大将军李浑。不过,老天爷要让他发达的人,你想杀是杀不掉的。姓李的贵人,咱们面前就有嘛。至于他名字叫什么?歌儿里不是已经说了,‘悄悄的’,就是要‘密’。‘有人来’,什么人?天降大任,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嘛。怎么样,是不是这个理儿?”
“嗯,嗯,是这么个理儿。”头领们连连点首。

只有徐世勣和单雄信没有去找陆时。
“兄弟,你有没有听见那支到处在唱的儿歌?什么‘杨花落,李花开’的,吭吭……我总觉得味儿不大对。”两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单雄信吹着酒糟鼻不安地讲。
徐世勣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小孩子唱的歌嘛,管它干什么。大伙不都高高兴兴的,喝酒,喝酒。”

瓦岗军和百姓们的高兴劲头并没有能持续很久,不几天传来消息,在东都洛阳主事的越王杨侗决定,派虎贲郎将刘长恭率领马步军一万五千人讨伐叛逆,又命令驻守在虎牢关的裴仁基率所部配合行动,克期进兵,两路夹攻,务求消灭瓦岗草寇,夺回皇家洛口粮仓。
百姓们人心惶惶:
“大业八年杨玄感造反,也是打开官仓给百姓分粮。后来杨玄感被朝廷打败了,拿过皇粮的百姓个个杀头!”
“听说这回拿粮的不单是一个人杀头,要满门抄斩!”
“算了,算了,这粮咱不敢要,快退回去吧。”
“……”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8 10:06:29 +0800 CST  
(接前)
隋朝的首都在关中,官方的称呼叫大兴,但人们都习惯地叫它的老名称——长安,也就是现代陕西的西安。隋朝还有一个政治中心,就是河南的洛阳。长安在洛阳的西面,所以称为西京;洛阳在长安的东面,所以称为东都。

洛阳地处中原,自周朝初年周公姬旦建城以来,历来是一个繁华的大都会。但它同时又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累次被战乱所焚毁。可能因为弑父杀兄登上的皇位,总觉得长安宫中有冤魂缠绕,也可能是为了牢牢地控制中原大地,杨广一登基就下令再次营建洛阳,以后也多数时间在洛阳听政。眼下虽然皇帝到江都去了,但百官和禁军将士们的家属多数留在洛阳。洛阳依旧繁华艳丽,热闹非凡。

留守东都的最高长官是被封为越王的杨侗。他是当今皇上杨广的孙儿。杨广虽然嫔妃姬妾无数,但儿子并不多。被立为太子的长子杨昭早死,留下三个孩子,杨侗是其中的一个。他长得眉清目秀,此时只有十四五岁。因为年纪小,皇上派了段达、元文都、韦津、皇甫无逸等文武大臣辅佐。杨侗很聪明,虽然决策都是老头子们商量定的,但从他口里说出来,总是像模像样,俨然一位少年英主。

瓦岗军听到的消息是确切的。洛口仓失陷之后,洛阳的执政者们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应当马上采取措施。在杨侗主持下,几位大臣商议决定,派虎贲郎将刘长恭率领所辖的精锐部队马步军一万五千人正面进攻,驻守虎牢关的河南道讨捕大使裴仁基率所部从后面袭击。两支部队要于二月十一日在仓城南面会合,务必取得战斗的胜利。
以上计划,要认真执行,严格保密。

征讨令下达之后,负责执行的虎贲郎将刘长恭连忙去找皇甫无逸。皇甫无逸官衔为右武卫将军,即皇家禁卫军第六兵团副司令,是几位辅佐大臣中唯一的武官。
“皇甫将军,让我领兵征讨反叛,这是我们武人应尽的责任,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但要出这样多的兵马,你让我到哪里去找?!”
刘长恭粗声大嗓地直嚷嚷,又掰着指头算帐:
“您官居右武卫将军,是管辖府兵的,最清楚情况:这年头处处狼烟四起,各地自顾不暇,府兵轮流上番到京都值勤早已成为一句空话,连皇上巡幸江都都是靠募来的兵。可募来的兵,一多半都被皇帝带走护驾,留下来的,整个洛阳名义上还有二十万人马,除去吃空额的,只有十万余人。其中还有些是市井无赖,来兵营混饭吃的;有些是做买卖的小商人,买个当兵的身份挡挡胥吏敲诈罢了。真正能打仗的,不过十分之二三。我管辖下的情况稍稍好一些,但能开拔出去打仗的,最多也只有七八千人。现在要我出马步军一万五千,您替我想想,究竟应该怎么办?”

刘长恭心里有火,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篇。皇甫无逸却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他把一个精致的瓷瓯推到刘长恭面前说:
“长恭,别着急。来,这是蜀郡送我的好茶,刚刚煎好,你先尝几口,败败火。”

皇甫无逸在禁军任职多年,看够了上层的勾心斗角,荣辱沉浮,加之他性格散淡,不善钻营,到现在也没谋上个禁军中最高级别的大将军职位,因而更加心灰意懒,圆滑散漫,这时他想了想慢慢说道:
“长恭,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要跟那些文官说他们就听不懂。昨天在越王跟前商量的时候,段达一张嘴就说派刘长恭率所部一万五千人去征讨,元文都、韦津也都跟着赞成,我本来要说你没那么多兵,可他们三个,我一个,说了也白搭,想想就没吭气。可是,人马要带少了恐怕也真不行。我看这样吧,你跟着我去越王府,就说为了确保战斗的胜利,要再募一些兵。那位小王爷人还不错,应该能够同意。”

两位将军的意见果然得到了越王杨侗的照准。
临分手的时候,皇甫无逸谆谆嘱咐道:“长恭啊,别看洛阳城里挂郎将头衔的人不少,可我知道,真正懂得带兵打仗的只有你。你先把人招起来,洛阳城里有钱人多,铠甲军器马匹都可以叫他们自己出。打了胜仗,我一定在王爷面前保荐你。”
刘长恭兴奋地说:“好,我这就去办!”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09 10:40:27 +0800 CST  
谢谢。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0 09:36:17 +0800 CST  
(接前)
招兵工作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特别是国子三馆的学士们,包括不少皇亲国戚,都踊跃从军。
东都洛阳的国子三监内,掀起了一股投笔从戎的狂潮。人人见面的第一句问候语竟是:“你报名投军了吗?”
尽管瓦岗军击溃了赫赫有名的张须陀兵团,但在洛阳城的舆论看来,这完全是张须陀养寇自重,以至于养虎反被虎吞的结果。一群盗米饥贼,能有多大本领?只要认真对付,顷刻间便会雪化冰消,土崩瓦解。所以,“取功名富贵,此其时矣。”不要在这个无聊的书馆里浪费时光了,赶快从军去吧!

从军自然要准备衣甲武器战马,于是卖布帛的、卖铠甲的、卖兵器的、卖马匹的、卖鞍韂的,以及裁缝、铁匠、皮匠、木匠乃至画匠、绣工都忙得不亦乐乎,高高兴兴大发其财。公子爷们有的是钱,价格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快,快,快,别耽误了爷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光。

往日宁静安详的学馆内,突然出现了许多赳赳武夫,仔细一看,都是熟人,不禁哑然失笑,相互调侃:
“我说老兄,你也太胖了点,顶盔贯甲之后,连脖子都没有了。” 瘦学生讥笑地端详着自己的胖学友。
“我说老弟,你不觉得自己太瘦了点吗?顶盔束甲之后,简直就像一只螳螂。”胖学生毫不示弱,也反唇相讥。
“螳螂怎么啦,你就像是一只肥胖的知了,我给你来个螳螂捕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看我这黄雀如何?”背后一位披着洁白披风的美男子翩然而至,衣裾飘飘,很像一只大鸟。身后两名仆役,一名扛着画戟,一名牵着甲马。
“怎么,雅昭老弟,你也要去从军?你不像黄雀,倒像一只独立鸡群之中的仙鹤。”胖学生惊奇地问,顺便拍了一把马屁。这位“雅昭老弟”姓谢,是贵胄出身,据说姐姐是皇帝跟前的宠妃,为人高傲,向来不大合群。
“目前国步艰难,我家深受皇恩,岂能坐视不管。” 雅昭老弟傲然回答。
“对对对,雅昭兄乃椒房之亲,和国家休戚与共,今日共赴国难,我等深为佩服。”瘦学生连忙跟上拍马。
谢雅昭高兴起来,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片红晕,指着身上的铠甲说道:“小弟做事,向来都想着不要给皇上丢脸。即如铠甲,就绝不能用已经过时的两当铠。我身上这一套最时兴的明光铠,是花了十万钱向一个胡商买来的。”
“十万钱?值,值!”胖、瘦两个学生啧啧赞叹。
谢雅昭说得高兴。又指着甲马说道:“还有这匹甲马,骏马和皮甲不说,单单甲上的彩绘,就请了洛阳城里最好的画工,花了我三万多钱呢。”
瘦子看着皮甲上乌七八糟画着的一些妖魔鬼怪,心想也是你这个花花公子有这样多的钱来糟践,口上却说:“画得好,画得好,如此狰狞可怖,反贼定当望而生畏,溃不成军,落荒而逃矣”。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0 09:37:24 +0800 CST  
(九)

驻守在虎牢关的裴仁基多日来第一次感到高兴,因为张须陀余部今天就要与他会合了。
裴仁基虽被任命为河南道讨捕大使,手下却并没有多少人马。这些天他一直提心吊胆,万一关外那些变民联合起来进攻虎牢关,仅凭现在这点兵力根本抵挡不住。朝廷说已经命令张须陀的儿子张元备集合逃回齐郡的府兵重新开赴河南归他指挥,但一直不见前来报到。后来听说张元备以“盗贼蜂起,道路不通”为由表示无法赴任,朝廷居然也就不闻不问。万幸的是,逃到梁郡的那一部分张须陀余部愿意来与他会合,这算是个天大的喜讯。

张须陀余部虽然只剩下五千人,但他们是身经百战的队伍,其中还有三千铁骑,领头的秦琼、罗士信更是天下闻名的勇将。现在的关键,是要尽快帮助他们从荥阳之战惨败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往日的雄风。
为此,裴仁基在虎牢关外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鼓乐、美酒一应齐全,竭力使会师有一种昂扬、喜庆的气氛。

与裴仁基的愿望相反,会师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低迷悲惨的气氛。刚见到裴仁基,秦琼、罗士信立刻滚鞍下马,拜伏在地,放声大哭:
“我们对不起张通守!”
“对不起张通守呀!”
“呜……”
五千人都放声大哭。
裴仁基扶起这个,那个又扑倒在地上,他想:“一定要立刻跟他们谈一谈。”

裴仁基当天下午第一个找的是秦琼。
秦琼年纪较大,又是捕快出身,他直率地说:“裴大使,您放心,我进入公门已经一二十年,懂得规矩,会听从您的命令。您应当尽快找的是罗士信,他这些天一直怪怪的,话越发地少,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些什么。”

裴仁基和罗士信的对话基本上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的独白。
裴仁基道:“士信,我知道你这些天心里很难过。可是,俗话说:‘不如意事常八九’,人生在世,总是如意的事少,不如意的事多。别说你我,就是王孙公子、达官显贵,也概莫能外。你别看有的人好像春风得意,其实往往也是一肚子苦水。最苦的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心灵之苦。苦在只能压在你一个人的心底,不能说,不能讲,就是跟好朋友,跟老婆儿女都不能讲。最苦的时刻是夜深人静,这些压在心底的苦楚突然爬出来,像一条大毒虫,咬你的肝、咬你的肺……咬得你睁着眼睛,流着眼泪直到天亮。这种苦,才是真正的苦。我不知道,你的苦,是不是这种苦。”
罗士信掀起眼帘,看了一眼裴仁基。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多年干的是从五品的虎贲郎将,这两年忽然官运亨通,从银青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左光禄大夫,一口气升到光禄大夫。”不知怎地,裴仁基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喃喃地说,“正三品、从二品、正二品、从一品……这次又担任了河南道讨捕大使。白天,我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到了晚上,夜静更深,扪心自问,我,我究竟是个什么人?! ”
罗士信震惊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怎么也没想到裴仁基会跟自己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吐露心曲。

裴仁基可能是后悔话说得太多,此时猛地闭上了嘴唇。他原在右骁卫大将军李浑手下做虎贲郎将,很得李浑的关照。李浑是隋朝大功臣申国公李穆的儿子。李穆死后,李浑继承了李穆的爵位。因为社会上有“李氏将代替杨氏做天子”的流言,而李浑官高爵显,门丁强盛,又掌管禁兵,成为杨广最大的心病。在皇帝宠臣宇文述的指使下,裴仁基出面诬告李浑图谋造反。当天皇帝就派了上千兵马围住李浑府第抄家,并指定酷吏审讯、诱供,结果李浑等二十三人被杀,其余亲属不分男女老少统统发配岭南,制造了震惊一时的冤案。在这场冤案中,裴仁基充当了很不光彩的角色。虽然他后来因此迅速飞黄腾达,心底却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裴仁基沉默半晌,勉强笑了笑说:“过去的事,对也好,错也好,都无法挽回了。我只希望今后不要再做大的错事,你说对吗?”
罗士信默默地点了点头。
裴仁基说:“好了,我已经派人准备了接风晚宴,士兵们也都有犒赏,现在就请前去入席吧。”

接风晚宴设在很大的一间屋子里,为首一席是裴仁基、裴行俨父子和秦琼、罗士信、贾润甫等人,原张须陀兵团队正以上军官都在室内参加宴会,其余火长、士兵等在外面露天就餐。
说是宴会,其实并无什么水陆珍馐,无非是粟饭、蒸饼、一点羊肉和浊酒。眼下兵荒马乱,天下饥馑,就这点东西,还是裴家父子费了好大气力从附近州县购买和搜刮来的。被宴请者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贪婪地嗅着食物散发出的香气,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宣布宴会开始。

正当大伙都已入席,裴仁基准备举杯祝酒的当口,门口一阵骚动,裴行俨急忙前去察看后禀报说:“江都派来监军的萧御史要见父亲。”
话犹未了,萧御史已经大步走进屋来。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1 10:32:59 +0800 CST  
(接前)
萧御史名叫萧怀静,是正宫娘娘萧皇后的族弟,南方世家出身;这次从江都启程的时候,原本接受的任务是要到张须陀兵团“劳军”,张须陀出事以后,半道上又接到命令去裴仁基的部队“监军”。
“劳军”也好,“监军”也好,根本的目的都是监视、督促部队替皇上守好洛口这个关键的战略地带。洛口一旦丢掉,皇上就无法从江都返回洛阳,那是多么可怕的前景!

萧怀静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也深知皇帝派出他这个“椒房之亲”担此重任的良苦用心。所以他不辞辛劳,日夜兼程,赶往虎牢赴任。
萧怀静快到任所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令人极其震惊的消息:洛口被翟让、李密攻占了。他又急又气,上了火,得了感冒,仍然用嘶哑的声音催促、责骂、甚至鞭挞着从人加快速度,以便尽早赶到虎牢,与裴仁基商议夺回洛口的大计。
然而,当他精疲力竭终于赶到裴仁基行辕的时候,却见他们正聚集在一起准备吃饭喝酒。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踏步向宴席走去。

“来来来,萧御史,一路风霜劳苦,先喝上一杯解解乏。” 裴仁基笑容可掬地递上酒杯。
萧怀静接过酒杯沉默了半晌,突然“砰”地一声将酒杯重重顿在食案上,尖叫道:“死阔凌,学博阔凌!死阔凌,学博阔凌!”
“他说什么?”秦琼惊讶地问。
裴仁基面色苍白地坐了下去,眼睛注视着食案上凌乱的酒滴。
“他说什么?”秦琼又转过头来问身旁的贾润甫。
贾润甫在洛阳学馆有不少的南方同学,他听得懂萧御史的话,悄声解释道:“他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哦!”
萧怀静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大声说道:“尼今,饭则仓夹,洛口洒西,梯子辛脚,弗斯崴梯子分鱼,贩恰恰哈哈……”
“什么叫‘恰恰哈哈’?”
“什么叫‘崴梯子分鱼’?”
“只见过出海打鱼、下河捞鱼,哪儿有上崴梯子分鱼的?”
坐在贾润甫邻席的苏大诚等军官伸过头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贾润甫哭笑不得地解释:“不是什么‘恰恰哈哈’,是吃吃喝喝;也不是什么‘崴梯子分鱼’,是为天子分忧。”
看到军官们仍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贾润甫只得整句解释道:
“他刚才是说,如今,反贼猖獗,洛口失陷,天子心焦,不思为天子分忧,反吃吃喝喝……”
苏大诚等恍然大悟:“哦,他是说裴大使不该请咱们吃饭呐。”
萧怀静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年头,因为天子喜欢吴语,朝廷上也流行吴语,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人们都应该听得懂他的吴语。但实际上,这些山东好汉对他讲的话是一句也弄不明白。
军官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位从天子身边来的萧御史,只见他红着鼻子,流着清涕,挥着双手,连珠箭似地尖声喊叫着,勉强听得出的只有翻来覆去的“饭则……洛口……梯子……”

裴仁基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下面饥肠辘辘的军官们发出了怨言,有人悄声咒骂,胆子大的则自顾吃了起来。
贾润甫看看情势不对,趁萧怀静擦鼻涕的空隙连忙上前说:“萧御史一路风霜劳苦,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前往馆驿歇息,明天一早再请您训示吧。”
萧怀静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累了,于是借此走人。
萧御史走了,但整个气氛却被他破坏无遗。
裴行俨上前对裴仁基说:“父亲,萧御史走了,还是您祝酒吧。”
裴仁基瞪着眼睛说:“你不看大伙都已经吃上了,还祝个屁!”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2 10:20:39 +0800 CST  
(接前)
关于征讨瓦岗军的计划要严格保密的说法完全流于一句空话。
刘长恭出兵那天,洛阳城是旌旗飞舞,锣鼓喧天,万人空巷,比迎神赛会还要热闹。
谢雅昭看着身后那面飘动的“谢”字大旗很满意,这是他灵机一动花大价钱让人赶制出来的,并为此还多雇了一个人为自己扛旗。本来,军中只有大将才能竖旗,但这些规定对于谢雅昭之流的皇亲国戚完全不起作用。在大旗的映衬之下,齿白唇红而又戎装配剑的他,受到路旁诸多美女的注视,他感到浑身轻飘飘的,有说不出的惬意。不过很快他就又不满意了,袁贵妃的弟弟袁子玉,竟然异想天开地带了一班乐师,吹吹打打,好不神气,许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他想,下一回,自己也要带一班乐师,比袁子玉的人更多,乐器更齐全。
刘长恭骑在马上,感到有些轻微的头晕。他不止一次带兵出征,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况。忽然想到如此盛况的主角竟是自己,不觉好像做梦。再想想得胜之后班师回朝,更不知会是什么光景!晋升为将军大约是无疑的了。“将军”,比什么郎将要好听得多了。搞得好,下一步晋升为大将军也是可能的。大将军八面威风,他忽然觉得豪情万丈,什么厉害的对手都不在话下。

“如晦兄,你没去从军吗?”
远离人群,站在僻静处观看出兵队伍的杜如晦转过头来,却见是好友房玄龄与薛收。
“玄龄、薛收,你俩不是也没去吗?”
三人相视一笑。
房玄龄曾祖父做过将军,祖父、父亲两代弃武习文,但官做得都不大。房玄龄本人才学很好,被州郡推荐到洛阳,虽然吏部有人很赏识他,由于没有多少背景,始终处于等待安排的状态。
薛收是老名士、大文人薛道衡的儿子,非常聪明,十二岁就能作不错的文章。因为父亲才高遭忌,被杨广借故赐死,他于是发誓不出来做官,闲云野鹤,浪迹江湖。
薛收说:“你们知道我此刻是什么心情吗?”
“什么心情?”
“跟当年索靖站在铜驼大街上一样的心情。”
索靖是三百年前晋代一位有远见的士人;铜驼大街是当时西晋首都洛阳宫门外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以街上有铜铸的骆驼而得名。西晋末年,大乱将至,索靖指着宫门外的铜驼叹息道:“我将在荆棘中见到你了。”
两人见薛收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有些凄然:“是呀,用不了多久,这里恐怕就要面目全非了。”
薛收说:“所以,我准备回老家去。你们有何打算?”
房玄龄说:“我父亲病了,也打算回家去。”
杜如晦说:“吏部有人举荐我到河北滏阳县去当县尉。”
薛收说:“河北现在也不太平。”
杜如晦说:“先去干着看吧。”
薛收说:“保重。”
房玄龄、杜如晦说:“保重。”

官军收复洛口的计划,早被瓦岗军知道得一清二楚。翟让、李密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对策。
和上一次迎击张须陀时互相推诿的现象完全不同,这一次头领们积极踊跃,纷纷请战。于是翟让和李密决定,将全部人马分为十队迎击官军。
第一队 东郡翟让;
第二队 韦城周文举;
第三队 外黄王当仁;
第四队 辽东李密;
第五队 济阳王伯当;
第六队 离狐徐世勣;
第七队 东郡单雄信;
第八队 雍丘李公逸;
第九队 济阴房献伯;
第十队 上谷王君廓。
这十队中,由大头领翟让亲自率领一至三队打头阵,迎击洛阳方向来的官军;李密和徐世勣率领四至六队接应;七至十队由单雄信率领,阻击虎牢方向来的官军。

翟让亲自打头阵,主要是出于翟宽和翟宏竭力怂恿。他们听说,前次李密打先锋袭击洛口仓,得了不少宇文家的珍宝。这次洛阳来的军队,公子哥儿很多,战斗力弱而财宝多,不能再让李密占便宜。
徐世勣话里有话地笑道:“翟大哥,东都来的公子哥儿不经打,你们吃肉,千万留点汤给我们喝喝。”
翟让脸上一红,随即也笑道:“哪有的事?只怕还要你们出大力呢。”
单雄信对于让他打阻击也有意见,嘟囔着说:“你们吃肉,让我们啃骨头。”
李密说:“张须陀手下的罗士信、秦琼两员骁将都在虎牢关裴仁基的军中,裴仁基的儿子裴行俨也号称万人敌。没有你飞将单雄信带队,恐怕抵挡不住。”
听了李密这番恭维,单雄信也就不再吭声。

分派完毕任务,李密精神焕发地对众人说道:“当年楚汉相争,韩信在九里山设下十面埋伏,结果大破项羽,逼得他自刎乌江。我们今天也是十面埋伏,打胜了这一仗,隋朝的气数就不长了。”
军师陆时说:“我算了一卦,这一仗必定大获全胜。”
众人都觉得十分振奋。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3 10:06:30 +0800 CST  
(十)

萧怀静在虎牢军中真可谓度日如年。
他是南方人,从没过过这样寒冷的日子。加之走得匆忙,狐裘獭袄都没来得及带,这下可就遭了大罪。感冒一直不好,耳朵上、脚上又生了冻疮,饮食也吃不惯,直弄得骨瘦如柴,精神恍惚。
作为监军,萧怀静理应经常下军营明察暗访,了解将领和士兵们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他说的是吴语,由于皇上喜欢吴语,在皇宫中、朝廷上,吴语都很吃得开,到了军中将士们却听不懂。他说的话人家听不懂,人家说的话他也听不懂,说了等于白说,去了等于白去。加之士兵的帐篷里气味很难闻,熏得他回来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几次也就懒得再去。军中懂得吴语的甚少,裴家父子自来的那天被他开罪后,一直是客客气气,冷冷淡淡,讲不上三句便无话可说。只有贾润甫原是洛阳国子三监的学生,水平虽然差点,但还勉强可以交谈。所以,这些天来,在给朝廷写奏章之余,就跟前来探望的贾润甫拉拉杂杂地闲扯。
监军御史上报朝廷的奏章按理是要严格保密的,但作为一个文人,写了作品总希望有人欣赏,萧怀静忍不住就读来给贾润甫听。奏章写得骈四俪六的,颇有些华彩,“我的文章听起来还真不错!”他一面读一面感到自我陶醉。
奏章内容自然是报告军中的情况。
第一封说的是裴仁基全不以国家安危为念,洛口失陷后,竟然还有心情与将士大吃大喝。
第二封说的是裴仁基玩忽职守,不抓紧时间操练兵马。
第三封说的是裴仁基对张须陀兵团的残兵败将管教无方,不但不严惩他们阵前失机的罪过,反而百般姑息迁就……
总之,封封都是告裴仁基的状。要按皇上往日的脾气,哪一桩都要把裴仁基问个死罪。
贾润甫听了大吃一惊,但他现在也变聪明了,知道跟这位萧御史无理可喻,所以口头连连称赞“妙极,妙极!”回过身来就如实告诉了裴仁基。

裴仁基黑着脸听完没说更多的话,只嘱咐贾润甫以后每天都要去萧御史那里看他干些什么。
萧御史其实并没有干更多的事,他唯一的工作就是给朝廷写奏章。尽管朝廷对他的奏章没有回音,但他还是坚持不懈地每天在写,因为这不仅是他应尽的责任,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奏章发出去很容易,萧御史住的就是驿站的宾馆,而现在通往江都的驿路也还算通畅,每天早晨,只要把写好、密封的奏章交给驿丞官发出就是。尽管驿丞官背地里发过多少牢骚:“见天一封,我的马都要跑死了!”“我们这个馆驿就为他一个人服务了……”可是见到这位“国舅爷” ,还是满脸赔笑,诺诺连声地说:“我这就安排,马上送,马上送”。

这天贾润甫一早就来到了馆驿,却见萧怀静已经坐在床上开始撰写奏章。因为天气冷,他把几床被窝围在身体四周,又在头上扎了一块巾帕,毛发蓬乱,很像一支蹲在窝里孵卵的老母鸡。
萧怀静写得很辛苦,当他思考词句时,笔就会被冻住,只得时时将笔头放进嘴里呵软;不小心一滴清鼻涕落在了纸上,他痛心地看了半晌,下决心把已写好大半的奏章扔掉,另觅纸张重写。
“萧御史,不要写了。” 贾润甫一步跨进屋来。
“为什么?” 萧御史抬起头来问。
“东都越王有命令,让我们配合洛阳的部队夺回洛口仓。”
“几时走?”
“一会就开拔。你是监军御史,理当随军前往,裴大夫让我通知你一块走。”
“当然,当然。” 萧怀静手忙脚乱地起床,一面尖声责骂从人,“狗才,快来与我盥洗更衣!”

虎牢距洛口不过几十里地,加之所领受的任务是等洛阳部队与瓦岗军打起来之后伺机“掩袭”,所以裴仁基下令偃旗息鼓,缓缓而行。接受张须陀兵团急躁冒进的教训,行进中远远放出斥候,弄清楚前面确实没有埋伏之后,大队人马这才放心通过。这样一来,前进的速度就很缓慢,直到下半夜才来到百花谷。
百花谷的前面是缑山的横岭。过了这座岭,离洛口就不远了。

斥候报告:“禀大夫,前面恐怕有埋伏。”
“有埋伏?!” 萧怀静吓得几乎摔下马来。他从来不熟悉军旅生活,今天夹在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武人中间赶路,心里本来就已七上八下,一路上又风声鹤唳,弄得他胆战心惊。现在,望着前面黑黢黢、阴沉沉的大山,好似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不知是冷还是怕,他的上下牙忍不住打起颤来。
“有什么迹象?”裴仁基镇定地问。
斥候回答:“山谷中有轻微的咳嗽声,还有兵刃撞击之声,声音虽然不大,但人数似乎不少。”
“有埋伏?” 裴仁基捻着胡须思考了一会,突然问道,“萧御史,你说怎么办?”
“我?” 萧怀静茫然地说道,他完全没有想到裴仁基会来询问自己。
“是啊,你是监军御史,天子派来的钦差。你说前进,我们就前进;你说后退,我们就后退;你说停下来,我们就停下来。总之,唯你的马首是瞻,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前进?后退?这个,这个……” 萧怀静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要他写奏章,那是轻车熟路,提笔就来,可现在要他决定一支大军的进退,那是一点也说不上来。
裴仁基催促道:“萧御史,请你快作决断。几千人的安危,都系于你这一句话呢。”
几千人的安危?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安危在内。进……退……对!我给他来个中庸之道,不进不退,停下来。等天亮一点,看看情况再说。妙计,妙计。别看我萧某人没带过兵,脑瓜子聪明,照样有大将风度。
萧怀静咳嗽一声,庄重地说:“考虑当前的情况,本御史决定,暂且在此观察动静,待天明再作道理。”
裴仁基说:“你们都听见了?就按萧御史的决定办,暂且在此观察动静,待天明再作道理。”
众将齐声应道:“喏!”
萧怀静有些得意地想:“我萧御史的话还蛮管用的嘛。”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4 10:16:42 +0800 CST  
(接前)
洛口与洛阳相距不远,如果奇袭的话,一夜急行军便可到达。但是军中有了这样多的文人学士、公子王孙,你就根本就别想什么急行军奇袭的事儿啦。
刘长恭深知这一点,所以头一天上午便出发,即使公子爷们中途要打一个盹,十一日清晨赶到洛口是不成问题的。哪知晚上被谢雅昭和袁子玉两位皇亲拉去赌钱,两位皇亲赌瘾大而赌技差,只要心里高兴,输多少都不皱一皱眉头。刘长恭呼卢喝雉,赢了又赢,直到听见鸡叫才知已是四更天。埋锅造饭是来不及了,赶快通知队伍起身。如果早晨不能及时赶到洛口与裴仁基会合,那就叫做“失期”。刘长恭是行伍出身,见过多少因“失期”而被杀头、罢官的事例,所以他不敢怠慢,一路驱赶着士兵们快走。紧赶慢赶,太阳升起时远远望得见高坡上的洛口仓城了,同时也还不见裴仁基的队伍,他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瓦岗军的队伍早已部署停当。单雄信等四队在裴仁基部队必经的要道横岭埋伏好,翟让等三队在洛口仓以南的平地上布好了阵,李密等三队则在仓城内准备接应。

刘长恭远远望着瓦岗军的队伍,见并没有太多的人,估计只有五六千的模样。他正迟疑着是否要让自己部队停下来吃了早饭再进攻,却听到身旁袁子玉大声说道:“刘将军,干嘛还不下令进攻?”
刘长恭说:“我在想,要不要先让部队埋锅造饭……”
话没说完,就被谢雅昭打断:“对付这么几个小贼,还要先吃什么饭?‘灭此而朝食’,才显得我们的英雄气概嘛!”
“对,两位皇亲说得对,灭此而朝食!” 刘长恭想,“说不定我这一仗真要名垂青史,干!”
不过刘长恭还是个细心人,他说道:“袁公子、谢公子,你们带领三馆学士们在此观战,且让我老刘先上场跟他们玩玩。”说罢,驱赶着部下士兵度过洛水列阵。

此时正是枯水季节,河水不深,但正值隆冬,气候寒冷,虽然太阳升起,却并无多少暖意,士兵们被驱赶涉水过河,不免怨声四起:
“嚯,好冷!”
“凉透心了!”
“大冬天的,赶了几十里夜路,又没吃早饭,怎么会不冷!”
“冷什么冷?少说废话,快走,快走!”军官们手执皮鞭像驱赶羊群。
“他们当官的有马骑自然不冷,让他们也下来腿泡在水里试试……”
官兵在怨言声中度过洛水,从南到北排成一字长蛇大阵,隔着一条小河与瓦岗军对峙。

三馆学士们望着两军悬殊的对比,兴高采烈地议论:
胖学生摇头摆尾地说道:“看我军人多势众,装备精良,真乃虎狼之师也!”
瘦学生也摇头摆尾地说道:“看贼兵势单力薄,柳枪木盾,实为待屠之鸡羊也!”
胖学生接着说:“我军必胜无疑矣!”
瘦学生接着说:“贼兵必败无疑矣!”
众人哈哈大笑。
谢雅昭、袁子玉也从嘴角露出矜持的微笑。
谢雅昭回过头去骄傲地看了看自己的那面“谢”字大旗。
袁子玉吩咐乐队:“一会打起来,你们给我使劲地敲、使劲地吹。”

“杀呀!”刘长恭身先士卒,带领官兵涉过小河向瓦岗军进攻。
“他奶奶的,到底是洛阳来的,还满牛嘛。给我杀!”翟让也指挥部队迎击。

三馆学士处鼓乐大作,旗帜飞舞。
刘长恭挥舞大刀,左劈右砍。
官军士兵凶狠厮杀。
翟让大叫:“他奶奶的,这些家伙不像是公子哥儿嘛。周文举,你可不准溜,给老子顶住,顶住!”
翟让手下渐渐不支。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5 09:26:43 +0800 CST  
(接前)
李密、徐世勣、王伯当等在仓城敌楼上观察战况。
王伯当:“下面快要抵挡不住了。”
李密:“世勣,我们去增援翟大哥吧。”
“不!”徐世勣指着三馆学士们聚集的地方,意味深长地说,“打那儿!”
李密:“哪儿?”
徐世勣:“那些公子哥儿。”
李密明白了徐世勣的用意,不禁佩服地说:“攻其所必救,暗合了孙膑‘围魏救赵’的道理。世勣,你真是个军事奇才。”
徐世勣笑道:“啥奇才怪才的,我就是觉得那些家伙好打。”
王伯当:“下面已经抵挡不住了,快上去吧。”

翟让率军败走。
刘长恭率军追击。
刘长恭一面狂追一面叫喊:“翟让,我看你往哪里跑!”
翟让一面逃跑一面调侃:“你咋唬什么,大不了把这颗脑袋送给你表功去就是了。”
刘长恭狞笑:“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一员偏将对刘长恭喊:“刘将军,你看!”
刘长恭扭头一看,李密、徐世勣等已驰至三馆学士聚集处,如砍瓜切菜,大肆杀戮。
刘长恭大惊失色:“皇亲有失,我罪不容诛,快快回军救援!”
偏将高声传令:“刘将军有令,回军救援,回军救援!”
官军队里响起仓皇的鸣金声。

三馆学士们被李密等追杀。
袁子玉向他的乐队喊:“快向刘将军靠拢……”
袁子玉话音未落,被王伯当一箭射下马来。
谢雅昭面无人色地吩咐随从:“快,快,把大旗扔掉,扔掉!”
三馆学士们向刘长恭处狂奔。
“谢”字大旗被马蹄践踏,霎时看不清模样。

翟让擦了一把脸上密密的汗珠,由衷地赞道:“李公子,好样的!”对手下喊,“转过头来杀!”

刘长恭向狂奔而来的谢雅昭喊:“谢皇亲,袁皇亲呢?”
谢雅昭听而不闻,拼命打马向官军队伍奔来,差点将刘长恭撞倒。
三馆学士们将官军队伍冲得乱七八糟。
刘长恭提着马缰左闪右躲:“哎呀,乱套了,乱套了。”

李密大笑:“弟兄们,杀呀!”
瓦岗军齐声大喊:“杀!”
官军伤亡惨重。
刘长恭脱下铠甲,混在士兵中逃跑。

李密与翟让会合。两人站在堆积如山的铠甲、军械上,放眼观看着今天这场巨大的胜利。
翟让激动地大喊:“李公子,我服了你了。从今天起,你就是瓦岗军的大头领!”
翟宽拉拉翟让的衣袖:“大哥……”
翟让甩开翟宽的手:“什么也别说了。李公子,我翟让甘愿听你的号令!”
李密:“翟大哥……”
翟让举着李密的手:“李公子做大头领!”
众人欢呼:“李公子做大头领!”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6 10:27:44 +0800 CST  
(十一)

虽然大伙拥戴自己做大头领,可李密心里很清楚,他仍然是鹅群里的一只黑乌鸦,在这支队伍中没有自己的同类,他还是孤单的一个人。
李密既没有称帝,也没有称王,因为这一带战国时属于魏国的地盘,他于是让大伙称自己为“魏公”。下设元帅府,有一套属官。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下面也有一套属官,人数是元帅府的一半。封单雄信为左武侯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各个头领也封了官衔,仍然统领原来的人马。

听说瓦岗军拿下洛口仓,并且大败了企图夺回洛口的精锐官军,附近各路英雄好汉都来投奔。除了老资格的孟让、郝孝德、王德仁等,后起之秀的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济北张青特、上洛周比洮,以及什么黑社、白社、胡驴贼等等,统统向李密俯首称臣。李密也统统授予官职,让他们继续率领原来的部队,并且大开仓门,敞开供应粮食。这年头,确实是有了粮就不愁没有人。只要在簿册上登个记,就成了魏公的人马,就有大碗的饱饭吃,真是何乐而不为。一眨眼的功夫,李密的属下就达到了数十万,对外号称百万。人多了,仓城内的地方不够,于是又在外面加筑了一圈月城,一直修到洛水边上,周围有四十八里长。

听说李密当了瓦岗军的大头领,正儿八经地称为“魏公”,设立元帅府,封官拜爵,一些隋朝的下级官吏也来归顺。特别是那些自负有才学而又不受重用的文人学士,觉得大可以前来碰碰运气。这里头有前北齐大臣祖珽的儿子祖君彦。因为祖珽当年捏造罪名害死大忠臣斛律光,名声很臭,连累祖君彦不受重用,诺大年纪只当了个宿城县的代县长,心里早憋着一股气。李密知道他文笔很好,军中的文书布告都交给他起草。巩县县长柴孝和,年纪不大,智广才高。监察御史郑珽,察言观色,很会来事。这两人也受到李密的重视。还有一个人叫魏徵。这人家里贫穷,年轻时当过道士,读过不少书,也有些见识,来了就给李密提了十条建议。不过李密并不亲近他,此人说话直通通、硬邦邦、侉声侉气的,经常扳着一张山羊脸,很不招人喜欢。

人多自然是好事,但人多也就麻烦多。瓦岗军本来就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经过几次大战,凝聚力增加了一些。但后来投奔的这些队伍,名义上打魏公旗号,实际上仍然自行其是。被李密封为总管、齐郡公的老孟让,一天夜里带着两千人突然冲进洛阳的外郭城里,大烧大抢,把有名的丰都市搞了个精光。洛阳人吓得统统逃进内城里,咬牙切齿痛恨李密,什么狗屁魏公,还不是跟其他强盗一样。万万不能让他打进城来,否则大伙都没有生路。对瓦岗军来说,从此洛阳成为一锅夹生饭,丢又舍不得,吃又吃不下。

眼下最让李密烦心的事,仍然是没有自己的人。虽然有一些文人学士前来投奔,但李密心里清楚,文人只会摇笔杆子,打天下还是得靠武力。老前辈早就说得明白:“平天下当用长枪大戟,毛锥何为!”现在手下人马号称百万,但这种乌合之众,弄得不好就一哄而散。核心的瓦岗军老队伍,是跟翟让起家的,自己真正信得过的贴心队伍,可以说基本无有。这个事儿,是最让李密头疼的问题。
李密想来想去,想到了距此不远的裴仁基。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7 09:18:51 +0800 CST  
(接前)
裴仁基此时真可谓进退两难。他受命围攻占据了洛口仓的瓦岗军,但走到半道就不敢前进。后来听说洛阳来的精锐部队大败而回,第一反应就是立即在百花谷修筑工事,深沟高垒,以求自保。虽然瓦岗军并没有前来进攻,但细细一想,越发害怕。继续前进肯定是不行的了,退回虎牢也不是办法。他是老资格的职业军人,完全清楚“失期”是个什么样的罪名。一世英名,难道竟要以被锁拿江都,问罪杀头来结束!
就在这个时刻,李密派人来劝降,许诺给予很高的地位。裴仁基拿不定主意,派贾润甫随来人去洛口看看情况。
贾润甫到洛口后,受到李密亲自接见。
李密说:“裴大夫和他的公子我们都是认识的。现在天下大势很清楚了,何必再给那个独夫昏君卖命。”临行又拿了一封措词很客气的劝降信让交给裴仁基。
裴仁基看信后仍然拿不定主意。他决定退回虎牢看看情况再说。

还在百花谷的时候,萧怀静就明白自己上了当。他满腔怒火地想道:“好你个老奸巨滑的裴仁基啊,明明你自己怯战,却说按监军御史的主张,把个杀头的罪名往我萧某人头上套。裴仁基啊裴仁基,我不告倒你,告死你,我就不姓萧!”
回到虎牢馆驿,正当他在床上围着棉被挥笔疾书,报告裴仁基故意按兵不动,贻误军机,以致刘长恭孤军奋战,惨遭落败的情况时,随从进来吞吞吐吐地说:“老爷……”
“干什么?”
“老爷……”
“滚出去!你们这些狗才,老爷我说过多少次:老爷给皇上写奏章的时候,不要来打搅我!”萧怀静大发脾气。
随从没有像往常一样识相地滚出去,反而下定决心站在那里说:“老爷,这句话你一定得听。”
萧怀静瞪大了眼睛望着随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有没有听说,裴大夫打算投降李密?”
萧怀静大吃一惊:“什么?裴仁基要投降李密?你听谁说的?”
“满军营都在传,就在百花谷的时候,先是李密派人来,裴大夫又派贾公子去。”
“哪个贾公子?”
“就是天天来你这里的那个贾公子。”
“天!” 萧怀静犹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贾润甫的父亲贾务本是被瓦岗军围攻伤重不治死的,我才这样相信他,为什么竟然他,他……”
“萧御史。”正在这个当口,贾润甫一步走了进来。
屋里的空气凝滞了,萧怀静恶狠狠地盯着贾润甫,仿佛面前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贾润甫好像察觉了什么,对随从说:“你先出去,我有话跟萧御史说。”
随从出去了,贾润甫笑了一笑,屋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萧御史,你对当前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我?天下大势……” 萧怀静有些茫然。
贾润甫慷慨激昂地说道:“实在对你说了吧!皇上自登基以来,不以民生为念,独断专行,滥用民力,把一个好端端的大隋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现在烽烟四起,逼近两京。洛口失陷后,皇上已无法回转洛阳。魏公应天顺人……”
“哪个魏公?谁是魏公?”
“就是蒲山公李密。”
“什么什么?你称反贼李密为‘魏公’?” 萧怀静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魏公应天顺人,实乃当世之英主,我们全军将士已经决定,投奔义军。”
“‘投奔义军’?!你们,你们……” 萧怀静喘不过气来。
“萧御史,我说这番话,是希望你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自己斟酌吧!”
贾润甫说罢大踏步走了出去,萧怀静脑中一片混乱:
“‘弃暗投明’!行吗?不,我不行。我跟他们不同,我是堂堂大隋皇后的族弟,天子的椒房之亲。除了她的亲弟弟萧瑀之外,姐姐最疼的就是我这个族弟。以我的地位,我的身份,我只能以身殉职。知道我死的消息,姐姐肯定会悲痛,可是总比他的族弟当了叛逆,在丈夫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为好。姐姐从小命苦,虽然生在梁朝帝王之家,却因出生的月份不好,被父亲抛弃。以后老天保佑作了晋王妃,后来又被册封为皇后。做了皇后依然心里很苦,皇上胡作非为她不敢说,皇上广纳后宫她不敢管。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天天看丈夫的脸色……姐姐,别了。我知道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但我要用自己的死来为你争一口气……”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8 10:11:44 +0800 CST  
(接前)
苏大诚领着几名兵士走了进来,手上都提着明晃晃的钢刀。
苏大诚说:“怎么样,萧御史,想好了吗?”
萧怀静闭着眼睛坐在被窝堆里不吭气。
苏大诚不耐烦地说:“怎么样,想好了吗?”
萧怀静闭着眼睛说:“我身为监军御史,不能制止你们反叛朝廷,事已至此,有死而已。”
苏大诚没有听懂他的话,但从神情猜到了他的回答,大声道:“这么说,你是要顽固到底了,是吗?”
萧怀静说:“不错。”
他原想把这两个字说得慷慨激昂,但不知怎地,不但声音细小无力,还有一些颤抖。
“你这个人呐,真如贾公子说的,死气活咧,就像一只鸡窝里的赖抱鸡。” 苏大诚恶狠狠地举起钢刀,“萧御史,那就给你的崴梯子分鱼去吧!”
刀光一闪,萧怀静的尸体扑倒在被窝堆上。
贾润甫走进来,摇摇头:“萧御史,你这是何苦。”

江都内史省。
虞世基等正在翻阅着各地报送上来的表章。
自从上一次让皇帝直接看到杨义臣的报告,差点引起麻烦以后,虞世基格外注意事先“过滤”掉不宜给皇帝看的东西。
虞世南递给虞世基一份报告。
虞世基接过瞟了一眼说:“萧怀静死了。”
虞世南说:“要不要送给皇上看?”
旁边的封德彝笑了起来,“这个迂夫子,死了也好,省得老给我们添麻烦。”从架上翻出一大堆奏章说,“瞧瞧,这都是他以前写来的。尽是些烦心事,我一份也没敢送给皇上看。”
虞世南光火地:“老封,你怎么能这样干!”
封德彝拍拍虞世南的肩膀:“世南,别天真了,你以为皇上爱看这种消息?我们要递上去不自找麻烦才怪!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也算是为皇上分忧嘛。”
虞世南:“你……”
封德彝:“我怎么了我……”
虞世基:“别吵了,别吵了。”将报告和萧怀静原来的奏章放在一起,“都烧了吧。”
虞世基准备出去,又转过身来警告说:“不准告诉皇上,也不准告诉萧娘娘。”

对于裴仁基等的到来,李密欣喜若狂。裴仁基不仅带来了六千训练有素的精兵,带来了裴行俨、秦琼、罗士信等勇将,还额外带来了一位名叫程咬金的山东好汉。此人与秦琼、罗士信是大老乡,济州东阿人,因为世道不太平,聚集了数百人共保家乡。听说老乡们要投奔魏公李密,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李密封裴仁基为上柱国、河东公,封裴行俨为上柱国、绛郡公,秦琼、罗士信、程咬金都封骠骑将军。把裴仁基带来的人马和原来常何率领的直属部队队合并起来,一共八千人,分别由裴行俨、秦琼、罗士信、程咬金率领,作为自己的内卫。他高兴地说:“这八千人抵得过百万大军。”对贾润甫,则任命他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纪室事,大体相当于现代的司令部参谋兼机要秘书。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19 09:56:41 +0800 CST  
(接前)
李密如此厚待新来的隋朝降将,自然引起了瓦岗军老兄弟的不满。
单雄信对徐世勣说:“你看见没有,这些家伙初来乍到,寸功未立,马上就当了什么上柱国呀、公呀之类一等一的大官。那裴仁基是听到俺老单的大名连百花谷都不敢出的怂包,如今排位却要在你我之上。凭什么?我真不服气!”
徐世勣笑道:“不服气干什么?那上柱国又当不得饭吃,别生这种闲气,咱们俩喝酒去。”
单雄信不满地说:“你这个人呐,我就知道你成不了事儿……”

李密听不见这些牢骚怪话。这些天,他如同腾云驾雾,晕晕乎乎的。他踌躇满志,要布告天下,我李密要正式跟杨家争江山、夺社稷。第一步,就是攻打东都洛阳。

宣布攻打东都的仪式,举行得非常隆重。
洛水之滨,仓城之外,将台高筑,旌旗如林。
贾润甫向李密报告:“禀魏公,中原义军各路头领都已来到。此外,河北窦建德、江南杜伏威、鲁郡徐圆朗、济阳孟海公、平原封民瞻、黎阳郝孝德、长平李士雄、上党王德仁、滑郡李景发、北朔刘兴祖、颖川崔白驹、淮南朱灿等也都派来使者祝贺。”
李密兴奋地:“好,真乃群雄聚义,势不可当!”对陆时说道,“开始吧。”
军师陆时焚香祈祷,将一把代表上天意志的宝剑授予李密。

李密接过宝剑,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就从人人嫌弃的通缉犯,变成了人人拥戴的大英雄。
他觉得上天真是格外地眷顾他,凡是他说的,他想干的,不管有多难、多不可思议,都一一得到实现。
他说消灭张须陀,就消灭了张须陀;
他说夺取洛口仓,就夺取了洛口仓;
他说打败洛阳的精锐官军,就打败了洛阳的精锐官军。
就连要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可靠队伍这样隐秘的愿望,也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现实。

将台上,翟让及各路义军首领侍立两侧。
将台下,旌旗飞舞,将士如云。
而离他最近的,是分别由裴行俨、秦叔宝、罗士信、程咬金率领的八千内卫马军。

李密走过去对翟让和陆时说:“翟大哥、陆军师,留守仓城的重任,就请二位费心了。”
翟让说:“你放心。”
李密转过身来对着将台下大声喊道:“弟兄们,昏君杨广,暴虐无道,罪恶累累。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现在各路义军齐聚洛口,铁骑千群,长戟百万,饮马可以喝干洛水,鼓气可以吹倒邙山,我们要先取洛阳,再下江都,结果昏君的性命,成就盖世的伟业!”
将台下呼声动地,众人摇旗举槊,擂鼓鸣角。
李密豪气冲天地拔出宝剑命令:“出发!”

第二章完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6-01-20 10:16:25 +0800 CST  

楼主:隋唐再谈

字数:397612

发表时间:2015-11-21 22:5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7 10:05:59 +0800 CST

评论数:55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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