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英雄——隋唐风云录(连载)

谁 是 英 雄

——隋唐风云录

卷首词一
根据隋唐之交重大历史事件编写创作

卷首词二
鼓角震苍穹,大旗凌风,将士如虎马如龙。战定乱息干戈后,谁是英雄?
勋业泰山崇,文治武功,江山如画气如虹。风簸浪淘千载后,谁是英雄!
——调寄《浪淘沙》


目 录

第一章 荥阳大战 第二章 洛口聚义
第三章 太原起事 第四章 东都鏖战
第五章 长安洪流 第六章 河东烽火
第七章 虎牢大捷 第八章 河北惊雷
第九章 洺水悲歌 第十章 玄武喋血
第十一章 贞观之治(上) 第十二章 贞观之治(下)


第一章 荥阳大战

(一)

隋,大业十二年。
大业,是隋朝第二个皇帝,后来被称为“隋炀帝”的杨广的年号。
皇帝,真是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奇怪生物。他不仅要占有天下的物质财富、占有成千上万的女人,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无形的时间,也要打上属于自己的印记。一个皇帝登了基,不管他的位子是抢来的、骗来的、继承来的,抑或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改元”。即从当上皇帝那年起(如果是继承来的,为了表示对“先皇”的“孝道”,一般则从第二年改起),在他所能控制的区域内,时间就得称作他指定的某某元年,以后沿称某某二年、三年……直至他呜呼哀哉或者被逼下台,另外的人当了皇帝,又另外地称作一个某某元年、二年、三年等等。当然,只要皇帝老爷高兴,自己中间又改一个年号,甚至在位期间几次改动年号也是常有的事。例如,隋朝的第一个皇帝,也就是杨广的父亲,后来被称为“隋文帝”的杨坚,他的年号起初叫开皇,后来又改称仁寿。杨广的年号,倒一直用的是大业。大业十二年,就意味着杨广当皇帝已经十二三个年头啦。

这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因为时局不太平,往日熙熙攘攘的东都洛阳通往军事重镇荥阳的大道,此时显得格外冷清。宽阔的大道上,阒无人迹,既没有过往的商贾行旅,也不见归家的耕夫渔妇,只有离大路不远的河堤上,当初为皇帝巡游江都而栽下的“御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空中偶尔传来几声喑哑的鸦鸣。

在落日的余辉中,踽踽行来了一人一骑。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他们显得是那样的渺小,却又显得那样的触目。
马,是一匹驽马,身架高大,瘦骨嶙峋,不紧不慢地走着。它当初也许是一匹良驹,但现在只有偶尔抬起头来,晚风吹拂着它那长长的鬃毛时,才依稀可见当年的雄姿。
马上的骑士,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男子,稚嫩的脸庞上刚刚冒出一点点微黑的髭须。他胁下佩着一柄宝剑,迷蒙着双眼,仿佛没有睡醒,身躯随着胯下的坐骑一颠一簸地前进。
他叫贾润甫,是齐郡鹰扬郎将贾务本的公子,东都洛阳国立大学——国子监下属四门学馆的学生。由于厌倦了学馆里无聊的生活,父亲所在的部队张须陀兵团最近又奉调来到离东都不远的荥阳,他于是决定弃文就武,投笔从戎。

国子三馆的朋友们听说这个消息,凑份子在酒楼为贾润甫送行。
所谓国子三馆,指的是国子监下属的国子、太学、四门三个学馆,大体相当于现代国立大学下属的几个学院。但与现代学院不同的是,它们并不是按不同的学习内容来区分,如现代的文学院、理学院、医学院之类,而是按学生父辈或祖辈的官职大小来区分的。例如,必须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儿子或二品以上官员的孙子,才有资格进入国子学馆;四品以上官员的儿子或三品以上官员的孙子,才有资格进入太学学馆。
贾润甫由于父亲贾务本仅仅只是一个五品的地方官员,所以只能在最低一个等级的四门学馆读书。但因为贾润甫平时人缘不错,加之投笔从戎又是一个颇为刺激的话题,所以前来送行的人还不少,连一些贾润甫并不熟悉的同学也参加了这次聚会。

同学们纷纷向贾润甫敬着酒,同时七嘴八舌地发着议论。
“润甫兄,你这条路算走对了。”一个大嗓门的同学端着酒杯嚷嚷,“瞧瞧咱们这些国子三馆的学生,有门路的,一等是到宫里当侍卫,跟皇上游江都去了;二等是找吏部开条子,到郡县当官去了。就剩下咱门这些没门路的三流货,要读书吧,朝廷好些年都不开科取士了,读了有什么用?要喝酒吧,这洛阳酒楼的价钱又贵得吓人……”

“哎,哎,哎……”刚刚压好了一壶酒的胡姬,闪着绿色的大眼睛走了过来,“你们这些穷学生,哪回我不照顾你们?只收一点点钱,还要说我的酒价贵得吓人!”
“嗨嗨,”大嗓门的声音突然变小了,陪着笑脸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呸!”胡姬啐了一口,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学着汉家女子的口吻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但音发得不准,把“良”字说成了“狼”的音。
众人趁机起哄:“好,狠狠地揪,别放过了这个没狼心的!”
“不是没狼心,是有狼心,他对你狼子野心啊!”
“别闹了,别闹了。”说话的是杜如晦,他有显赫的家世,却不屑以此求官,在同学中有着很高的威信。他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杜如晦端着酒杯走到贾润甫面前:“润甫兄弟,你不愿在洛阳过这无聊的生活,要靠自己的力量,一刀一枪去挣功名富贵,我佩服你。来,干一杯。”
贾润甫眼睛湿润了:“杜大哥,谢谢你。”
“好,干!”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哼!”角落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冷笑,一个尖嘴猴腮的国子学生对身边的同伴说,“什么靠自己的力量?要不靠他爸爸贾务本是张须陀的副将,他凭什么能去荥阳投军!”
这个尖嘴猴腮的学生叫杜淹,论辈份算是杜如晦同族的叔叔,但实际年龄差不多大小。

“张须陀?这可是当今第一能征惯战的名将,威名赫赫的大英雄啊!”胖胖的同伴并没有响应杜淹那酸溜溜的腔调,却吃惊地睁园了眼睛赞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道,“从大业八年起,打反贼王薄、打孙宣雅、打裴长才、打左孝友,打卢明月……哪一仗不是大获全胜!”
“他手下两员大将秦叔宝和罗士信,那可是了不得。” 一个感兴趣的同学加入了谈话,“就拿最近打卢明月来说吧,卢明月有十万之众,张须陀才一万来人。你们猜,他是怎么打败的卢明月?”
好几个同学围了上来,“快说说。”
“讲吧!”
“别卖关子啦!”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又啜了一口酒浆,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卢明月纠集十万人马,攻打下邳。虽然下邳离齐郡有数百里之遥,但下邳紧邻江都,事关皇上的安危,张须陀仍旧毅然率军救援。因为贼兵势力浩大,开始张须陀也没敢轻举妄动,双方相持十多天未见胜负。这时,张须陀军中带的粮食又快吃完了。这当口,不退吧,军心必乱,没法打仗;要退吧,下邳一失,江都危急,惊动皇上,罪名可就大啦。你们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
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他却又啜了一口酒浆,悠悠地说:
“张须陀左思右想,下定决心:这军,还是得退。”
“退!”
“退兵?!”
“退兵。”他又肯定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弯下腰放低声音,竖起一个指头神秘地说道,“可临退前,他料定卢明月必然来追,预先安排秦叔宝和罗士信领兵埋伏在芦苇之中。”
“让秦叔宝和罗士信做伏兵?”
“对!”他直起腰来大声说道,“一见张须陀退兵,卢明月果然带领主力来追。秦叔宝和罗士信放过敌军主力,乘虚直捣贼人的大营,他们爬上敌人的栅门,拔掉敌人的旗帜,放火焚烧敌人的营盘,一时火光四起,烟尘冲天,卢明月见老营起火,急忙转身去救,张须陀趁机回兵夹击,结果贼兵大败,卢明月仅仅带着一百多骑兵跑掉。就这样解了下邳之围,分了皇上之忧。”
众人由衷赞道:“啧啧,了不得,了不得!”
“所以呀,”他很满意自己这一番介绍取得的效果,又啜了一口酒浆说道,“这一仗能够大获全胜,固然张须陀运筹有方,可要没有秦叔宝和罗士信,那还是难以成功的。”


“尤其罗士信,真正了不得!”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又一个感兴趣的同学加入了谈话,
“听说他年纪不大,个头矮小,可武功盖世,下手又快又狠。十四岁那年,跟随张须陀征讨贼人。反贼刚刚开始布阵,他就挺着长矛冲过去,一眨眼的功夫,接连刺死好几个人,还顺手割下一个人的脑袋,扔在空中,用矛尖戳住,打着马在阵前飞跑。反贼们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张须陀趁势挥兵进剿,大获全胜。为此,当今皇上还专门叫人画了张须陀、罗士信破敌图进呈御览呢。”
“这个罗士信,听说出身很低贱,参军前不过是在张须陀府中服役的一个执衣童儿。”说话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一面说一面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唇。
“出身低贱怎么啦?常言道,英雄莫问出身嘛!”有人不服气地反驳道,“听说罗士信要求参军的时候,张须陀起先嫌他年纪小、个子矮,开玩笑说,你那个样子还要参军?不怕铁铠把你压趴下!罗士信一听,立时跳下将台,披起两重铠甲,佩上两个箭囊,扳鞍上马,左右开弓,箭箭没有虚发。啧啧,真教人不可思议呀!”
“既是做执衣童儿,想必乃一般农家子弟,但何以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确实有些令人不可思议。”一个同学文绉绉地提出了疑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又一个同学粗声大嗓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吧,那秦叔宝出身也不高贵呀!”
“秦叔宝出身也不高贵,你听谁说的?”好几个人发出了疑问。
“听谁说的你们就别管了。”大嗓门煞有介事地说道,“告诉你们,秦叔宝原先曾在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帐下做小校,秦叔宝母亲死了,来护儿专门派人去他家吊唁。左右亲随很奇怪,一般的军卒家里有丧事的多了去啦,来大将军都没管,为什么唯独对秦叔宝要派人吊唁呢?来护儿说,你们别看他现在卑贱,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的。由此可见,秦叔宝出身也不高贵是吧。”
“哦!”

“哎哎,你们别光扯秦叔宝、罗士信啊!”胖子不满地说道,“固然罗士信、秦叔宝英雄了得,可张须陀决不是那种光靠部下卖命来邀功的人。哪一仗他不是亲临战阵,身先士卒?特别是打裴长才那一仗,那才叫一个精彩,不亚于当年长坂坡前的赵子龙啊!”
“怎么回事,说说,快说说。”
“别忙,我也得喝口酒润润嗓子。”
胖子也端起架子,啜了口酒浆慢慢说道,
“大约是大业九年吧,一天,贼首裴长才纠集了两万多人马,突然跑到齐郡城下大肆抢掠。因为当时正是农忙,府兵们都回家种地去了,张须陀一面通知集合人马,一面只带着身边五个人就上马冲了出去。一出城门,贼兵哗哗地就上来了,一下子把他们围了有好几百重。张须陀马快枪也快,在贼兵中左冲又突,杀敌无数,自己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可杀敌的劲头一点也不减。正在这时,城里的大队人马出来了,张须陀指挥兵马,一下把贼兵打得大败而逃。以五骑对二万,你们说,古今的勇将有几人能和他相比?三国时的大英雄赵子龙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忽然有人问道:“张须陀,他不是一直在齐郡当官吗,怎么会来到咱们附近的荥阳?”
“还不是因为瓦岗寨的反贼翟让越来越猖狂,大有进逼洛口,威胁洛阳之势啦。” 尖嘴猴腮的杜淹好一阵子没得开口,心中老大不爽,当下连忙插进话去,摆出一副深知内情的样子侃侃而谈,
“这洛口,一是皇上从江都回转东都洛阳的咽喉要道,二是有全国最大的粮仓。要是丢了洛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皇上亲自下旨把张须陀和他手下的精兵良将秦琼、罗士信等一共两万多人马从齐郡调来荥阳,就是为了确保江都到洛阳这条性命攸关的通道的安全。这一来,张须陀可是风光了,他不但由齐郡这个中等郡的通守调任了荥阳这个上等郡的通守,皇上还特别给了个河南道黜陟讨捕大使的头衔,掌握了河南道十二郡的赏罚征讨大权。现在呀,见了张须陀可是要称张大使啦!”
说到这里,瘦杜淹不由得羡慕地咽了一大口唾沫。

“我看皇上是多虑了。”胖学生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说道,“瓦岗寨翟让这伙反贼能有多大志向?掀得起多大风浪?”
胖学生这句话又引起了一番议论。
“听说翟让这人是没多大了不起,不过他手下的徐世勣、单雄信二人倒是不可小视。”
“还有,被朝廷通缉的要犯李密,据说最近也加入了瓦岗军。这人可是野心勃勃,非等闲之辈呀!”
胖子轻蔑地挥了挥手:“得了得了,那李密当初跟着赫赫有名的越国公杨素的儿子杨玄感造反也没弄出个名堂,现在投奔瓦岗军这帮草寇能有什么指望?讲到徐世勣,他的能耐就是说动翟让跑到洛水上去拦截公私船舶,抢钱枪东西。照我看,瓦岗军这伙反贼进逼洛口,不过是想去洛口仓抢点粮食,正所谓‘饥贼盗米’罢了。”

有人提出了异议:“话虽如此,不过这次张兵团到了荥阳之后可没有什么大的建树。有人说是翟让害怕张须陀,一直避而不战;也有人说是张须陀持胜而骄,玩忽职守;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养寇自重,要跟朝廷讨价还价。这不,听说皇上已经派了他的小舅子萧御史前去督战,张须陀要不赶快打个大胜仗呀,恐怕就不好交待啦!”
瘦学生杜淹紧紧接上说道:“是呀,正因为如此,张兵团必须马上打个大胜仗。”他满怀嫉妒地又咽了一口唾沫,“以张兵团的实力,打败这群盗米饥贼真是易如反掌。所以呀,咱们的润甫兄这个当口去投军,真可谓‘取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啦。”

“哦!”胖学生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用与自己肥胖身躯不相称的敏捷步伐走到贾润甫面前,“润甫兄,‘苟富贵,勿相忘’,你要得了功名富贵,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穷哥们啊!”
“你算什么穷哥们?瞧你那身肥膘,我们才是真正的穷哥们呢!”
“润甫兄!”
“润甫老弟!”
大家端着酒杯一拥而上。
连胡姬也端了一杯酒,结结巴巴地说:“贾郎,祝你打胜仗,当大官……”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1 14:55:00 +0800 CST  
(二)

贾润甫记不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酒。
贾润甫也记不得自己究竟怎样上的马,出的城。
此刻,他只是恍恍惚惚地策马沿着大道向东行进。荥阳离洛阳不算很远,他应当在今天晚上赶到父亲的大营。

秋天的晚霞,绚丽而短暂,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变成了黄昏薄暮。
秋风吹着树木的枯枝,发出了一种幽幽的很奇怪的声音。
贾润甫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他想起了那漂亮的胡姬在敬完酒之后,竟然一把搂住自己,“咂”地亲了一大口。嗨,这胡家女儿,就是爽朗大方。
同学们哄然了:
“好!”
“好!”
“再来一个!”
“……”
可是,为什么她紧紧地抱住自己不松手?
她的手臂勒得他好痛。
他想挣,挣不脱。
他想喊,喊不出。

“小三子啊,娘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一声刺耳的尖叫,把朦胧中的骑士惊醒。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张骷髅般可怖的瘦脸,瘦脸的主人,正用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口里不停地叫道:“小三子呀,你可回来啦,娘想死你啦!”
与此同时,面前跃起一团巨大的黑影,两眼闪着惨惨的绿光,挟着腥风向他扑来。
他想拔剑,但双手被老妇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巨兽挟带的冷风,已经吹到了他的头顶;巨兽口中喷出的腥气,已经刺进了他的鼻腔。
他两眼一闭,心里一沉:“我命休矣!”

“黑子,黑子,你过来,到阿婆这里来。”
听到老妇人唤狗的声音,骑士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死。只见那只叫做黑子的大黑狗,举动十分奇怪,沓拉着尾巴,不远不近地围着老妇人转圈,但就是不肯走到她的身旁。
“黑子,”老妇人悲哀地说道,“老大死了,他是给皇上挖河死的,可怜呀,整天泡在水里,连腰上、腿上都生了蛆;老二死了,他是给皇上打高丽,死在辽东,连尸首都找不到;只剩下小三子,又叫他们抓去运军粮,我天天在这里等,在这里盼,千等万盼,就是不见他回来,也不知道还活不活在世上!黑子,黑子,阿婆只剩下你了,你还不过来?黑子,黑子……”
大黑狗仿佛听懂了老妇人的话,它摇着尾巴,温顺地走到老妇人面前,依偎在她身边,发出了亲昵的呜呜之声。
老妇人抚摸着大黑狗:“黑子,阿婆知道,你从来不乱跑,你是没吃的,你饿坏了,你是去找吃的……”
“黑子!”老妇人突然发出了尖厉的叫声。黑狗也“汪”地一声跳开了,敌意地望着老妇人。
“黑子,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为什么会这样胖?你为什么嘴里有怪怪的腥气?你吃死人了!你说,你有没有吃小三子?!”
老妇人手里举着一块石头,步步逼近大黑狗。老妇人深凹的眼窝里冒出了仇恨的火花,大黑狗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咆哮。
“畜生!”老妇人手里的石头“乒”地一声扔了出去。大黑狗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嗥叫,一个大跳,恰好跳在贾润甫的面前。它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这个马上的陌生人,仿佛要把一腔怒气出在他的身上。
贾润甫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往马臀上猛抽一鞭。驽马也似乎知道危险,放开四蹄狂奔起来。
大道两边的树木。箭一般向后退去;尖利的冷风,吹得两耳生疼。贾润甫顾不得这些,他只是一鞭又一鞭地抽着马,没命地向前奔去。

驽马渐渐放慢了脚步,侧耳听去,已听不到老妇人的哭骂和大黑狗的嗥叫声。
贾润甫稍稍放下心来,只觉得满肚子的酒浆已化作了一身的冷汗,尤其背上又冷又粘,特别地不舒服。他不禁深深后悔自己的孟浪,如果此刻还在洛阳的国子监学馆,要不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要不正在和同学们一起喝酒吃饭。
想起吃饭,贾润甫忽然觉得饿得要命。今早在饯行宴会上,只顾应付同学们敬酒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散席后又迷迷糊糊地骑马赶路直到现在,他只觉得胃一阵一阵疼痛地收缩,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不知什么时候,驽马已经离开了大道,自行到路边啃着枯草。
看着马急急忙忙用嘴唇搜索着草叶,贾润甫心中不禁涌起了一阵歉意。父亲当初把马给他时曾经说过:“这马不错,在战场上多次救过我的命。现在虽然老了点,可终究是匹好马。”父亲再三叮嘱道,“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宁肯自己不吃也不能让马饿着。马这东西,最有灵性,只要你不亏待它,它就决不会辜负你。”想到这里,贾润甫连忙跳下马来,把马牵到路旁田野里草多一些的地方,说道:“你也饿了,吃吧,吃吧。”
驽马默默地啃着枯草,月亮偶尔从厚厚的云层里向外探一下头。萧瑟无边的田野中,除了这一人一马,似乎再没有别的生命迹象。

远处的草丛中,悄悄飘出了一点碧绿的萤火。在这死寂的田野中,它是显得那样地醒目、轻盈、可爱。
一点、两点、三点……霎那间出现了无数的萤火,星星点点,飘飘荡荡,数量之多,令贾润甫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今年夏天,皇帝在东都时,曾命数千人捕捉萤虫,晚间游山时一齐放出来,光照崖谷,恍如仙境,贾润甫和同学们曾偷偷地跑到御苑附近去观看。今夜,在这荒野之中,难道谁也有这样的雅兴?
贾润甫忽然童心大起,打算捉一只来看看。他张开手,小心翼翼地向最近的一只萤火扑去。
明明好像扑在了手里,掌中却空无一物。抬头一看,一点绿光却冉冉地在前方飘荡。
接连几次都是如此,贾润甫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和发怵。揉揉眼睛仔细看时,那点点绿光却好像并不是萤火。萤火的光芒绿中带黄,有点令人温暖的感觉;眼前这光,却是纯绿,绿得令人发冷。同时,在空中悠悠忽忽,飘飘荡荡,也不大像虫儿的飞舞。
贾润甫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这是……”

过去听人说过,老皇帝的时候,让越国公杨素监工建造仁寿宫。杨素为了赶工期,役使丁夫非常苛急,累死病死的成千上万。死者就地丢进坑里,填上泥土做地基。有的还没有死,只是累了病了跌倒,也被推进坑里活埋。仁寿宫建好后,老皇帝搬进去住,天天晚间都听见外面有隐隐的哭声,一天夜里披衣起来察看,只见满院子都是星星点点的绿光,忙问左右侍臣是什么,侍臣们吞吞吐吐地回答:“鬼火也……”
“鬼火也!”仿佛正是要证实这个猜想,贾润甫的脚“咔”地一声踩上了一件发脆的物事,低头看时,竟是荒草中的一具骷髅。
惨白的月光,此时正好露出云层,照在骷髅的头部,显得难以言喻的凄清和诡异。贾润甫觉得,那骷髅彷佛正在冷笑,嘲笑他的懵懂无知,
“哈哈,萤火,萤火?是我们这些尸骨的鬼火呀,鬼火,鬼火也!哈哈,哈哈哈哈……”

“鬼火,鬼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贾润甫跌跌撞撞地跳上马,飞一般地逃出荒地,沿着大道驰去。
他没命地逃着,官道两旁的槐树,像奇形怪状的鬼魅不断向他扑来;他的耳边,彷佛还轰轰响着骷髅的笑声。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拉住了他坐骑的缰绳,马愤怒地嘶叫着人立起来,贾润甫头脑几乎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回,真的完了!”

“郎君,郎君,别误会,别误会!”面对贾润甫下意识拔出的宝剑,拉住缰绳的人连忙松了手,退后一步连连摇手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情急之下拦住了郎君的马头,请郎君恕罪。”说罢,深深打了一躬。
贾润甫见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郎君”——那时的“郎君”,就跟“少爷” 、“老爷”意思差不多,是奴仆对男主人和主人朋友的尊称,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但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剑把,用剑尖指着来人厉声问道:“你拦住我的马要干什么?说!”
“郎君,”来人又打了一躬,陪笑着说,“我们是奉了家主爷之命,请郎君赴宴的。”
“请我赴宴?”贾润甫奇怪极了,脱口问道,“你家主人是谁?请我赴的什么宴?”
“这个嘛,现时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郎君一去就明白了。”
“这……”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邀请,贾润甫不禁沉吟起来。
来人见贾润甫心怀疑虑,连忙说道:“郎君但请放心,我家主人是有名有姓的高门大户,原来也住在洛阳。眼下,已经有不少客人进去了。只是荥阳方向来的多,洛阳方向来的少。郎君是洛阳来的,要是过门不入,家主一定要责怪小人。”说到这里,又退后一步深深打了一躬,“请郎君务必赴宴,可怜可怜小人们。”
“请郎君务必赴宴,可怜可怜小人们!”几副粗大的喉咙里,同时发出了应和之声。
贾润甫又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路旁还站着一排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人人一手持火把,一手拿钢刀,此时齐刷刷迈步拦在了马前。
“好吧。”看看面前这些大汉,贾润甫有些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一则,这些人似乎并没有多少恶意;二则,如果硬要走,恐怕也未必走得掉;三则,折腾了这么一大阵,实在是又饿又累了,管它三七二十一,有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也好。
“多谢郎君!”为首大汉十分高兴,高声喊道,“莫十二!”
一个精悍的年轻人应道:“在!”
为首大汉道:“你赶快带路送郎君进去,筵席恐怕就要开始了。
“是!”莫十二将拿着火把的左手向前一伸,示意道:“郎君,请吧。”
大汉们也迅速闪在两边,高举火把道:“请!”
在火把摇曳的光亮下,贾润甫这才看清,一条宽阔的道路,与大道成“丁”字形,向旁边的山坡上伸展。他想了想,将宝剑插入鞘内,跳下马来。机灵的莫十二立即拉住了缰绳,牵着马,引着贾润甫向山坡上走去。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2 09:50:21 +0800 CST  
(三)

莫十二短小精悍而又热情健谈,当他得知,眼前这位郎君不仅是东都国子三馆的学士,而且是刚调来镇守荥阳的张须陀张大使副将的公子时,立即滔滔不绝地向贾润甫介绍起情况来。

这里的主人,复姓宇文,双名智及。是当今皇上最宠幸的左翊卫大将军、许国公宇文述的二公子。还在皇上当太子的时候,他就和自己的哥哥——宇文述的大公子宇文化及一起,给太子当“千牛”。 “千牛”,是由他们执掌的千牛宝刀——言其极为锋利,可以杀一千条牛不卷刃而来的称呼,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御前带刀侍卫”。显然,这必须是朝廷亲贵大臣子弟才能担任的职务。皇上即位后,他们又都当上了禁军的将军。今年夏天,宇文述、宇文化及等随皇帝去了江都,宇文智及则在中途被皇上钦点留下镇守洛口仓。

“洛口仓?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洛口仓!”贾润甫吃惊地问道。他原先也曾听说过,在东都与荥阳之间的巩县龙首原上,有一座大粮仓,储粮之多天下第一,因为地处洛水注入黄河的河口附近,所以就叫做洛口仓。如果这里真是洛口,应当离荥阳县也就不远了。

莫十二用手向前一指,“可不,前面就是洛口仓的仓城了。”
“仓城?”贾润甫定睛细看,只见前面一座黑魆魆的大城,正中是高高的城楼,两边的城墙远远地延伸出去,在夜色中似乎望不到尽头,不由惊叹道:“这座仓城好大!”
“当然,”莫十二骄傲地应道:“方圆有二十多里呢。”
正说话间,有人上来接过缰绳,将马牵至旁边一座临时搭起的马棚里拴好。贾润甫看了一眼,已经有好几匹马拴在里边。
莫十二高举火把走到城门前喊道:“开门!”

“谁!”守城人粗声问道。寂静的寒夜中,清晰地传来了城头兵器撞击之声。
“是我——莫十二,奉主人之命送客人来赴宴的。”
“莫十二?”守城人看清了确实是莫十二,不禁埋怨道:“我说你们的客人怎么也不一块来,前前后后的,老子今晚开了七八次门,手都磨起泡来了。”
“少罗嗦,耽误了贵客赴宴,主人怪罪下来,你吃罪不起。”
守城人沉默了,随着一阵轧轧的声响,包着铁皮的沉重木门被缓缓吊起,莫十二引着贾润甫走了进去。
“关门吧。”莫十二向城上喊道。
“算了。”守城人望着坡下正在移动过来的几点火光,懒洋洋地说道:“这不,又有人上来了。再说,里面还有瓮城,真要有几个小贼敢来,岂不正合了主人的心意。”

“瓮城!”
听着两人的对话,贾润甫这才注意到,进了城门之后,不远处竟赫然又是几道高大的城墙,把这个门团团围住,恰象一个口小肚大的陶瓮。贾润甫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瓮城”。但一般的瓮城,多筑在主城之外,作为防守主城城门的屏障;这个瓮城,却设在主城的城门之内,明显是别有用途的了。

“郎君,您奇怪这个瓮城没设在城门之外,倒设在城门之内,是不是?”
莫十二见贾润甫有些疑惑地观察着瓮城,不禁又得意地侃侃而谈:
“这就是我家主人的高明之处了。洛口仓储粮之多,天下第一,远近闻名,那些造反的饥贼岂能不打主意?我家主人一上任,立刻在仓城之内加筑了瓮城。外表看来与前无异,内里却是个大大的陷阱。倘若真有哪些不知好歹的饥贼胆敢冲进城来抢米,那时候,前有瓮城挡道,后面大门一关,贼人就真成了‘瓮中之鳖’,若不束手就擒,便只有死于擂木箭矢之下了。”
贾润甫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家主人不但要守好仓城,而且想诱敌深入,擒贼立功啊。”
“可不是吗!”莫十二越说越高兴,“待等抓住了紧要的贼人,小的还想跟着主人去江都给皇上献俘呢。那时候……”

“嗤--”
“哧--”
背后几乎同时传来了两声冷笑。
寒夜中,这两声冷笑显得分外地刺耳。
一声,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冷峭之感。
一声,大而放肆,几乎是赤裸裸的讥嘲。

“是谁?!”
贾润甫和莫十二愕然回头看去,只见城外又走进几拨客人,高高矮矮,参差不齐,不大看得清楚他们的模样,但冷笑声却肯定出自他们当中。
“是谁?!”
莫十二睁大眼睛盯着新进城的这些客人,企图找出冷笑者,无奈光线太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莫十二悻悻地转过头来,突然没好气地吼道:“谁在那里生火?!”

贾润甫仔细看去,只见瓮城墙角腾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借着火苗微弱的光亮,这才发现还有不少人瑟缩着挤在墙根。
王十二继续吼道:“快把火灭掉!”
墙根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哭叫,但马上似乎被母亲用乳房堵住了嘴;有人在慌张地灭着火,似乎又被人止住了。

人群中慢慢站起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在深秋的寒夜中,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烂的半臂,露出了大半个赤裸的胸膛。他身材魁梧,但腿脚明显很不灵便。
大汉向前跛了一步,望着莫十二拱手道:“长官……”
“长官个屁,还不快把火灭掉!”莫十二骂骂咧咧地说道,“任大海,你这摔不死的浑杂种,我一猜就知道是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出的主意。现在到处乱党造反,朝廷叫你们晚上都要去县城里居住,宇文公子可怜你们,让你们就近在这瓮城里蹲蹲。可你们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生什么火,万一把里面粮仓烧着了,谁来担这个干系!”

饥饿的婴儿从母亲干瘪的乳房中吸不到奶汁,更加猛烈地哭叫起来。
任大海看了看哭叫的婴儿和慌乱的母亲,再向前跛了一步恳求道:“长官,不是俺们不听话,就说你们叫大伙去河边给粮船拉纤吧,俺就是摔坏了腿也不敢有怨言,今晚,大伙实在是又冷又饿,还有这娃娃……”
“长官爷,您行行好。”怀抱着婴儿的女子也怯生生地开口求道,“容俺生个火熬口粥喝,有点奶水喂娃。”
“熬粥?”莫十二定睛看去,只见火上吊着一只小瓦罐,罐中放着一只木勺。
“熬粥!”莫十二恶狠狠地重复了一句,“你们哪来的粮食?该不是偷我们官仓的皇粮吧?!”
“不,不是……”
“什么不是,我倒要看上一看。”莫十二疾步上前,拿起木勺往罐底翻搅,

随着木勺的翻搅,浮起来的是几片黑呼呼的树叶。
“长官爷,这是俺们采的榆叶。”
“榆叶?”莫十二兜底捞了一勺,得胜似的指着在黑色榆叶中的几点黄色颗粒,“这不是粟米?还敢说没偷我们的粮食?你们这些刁民,逃得脱我的手心!”
“这,这是洒在地上,俺从土里拣起来的……”
“洒在地上?洒在地上也是朝廷的。你敢拣,就要按偷盗皇粮问罪!”
“偷盗皇粮?!”瘸腿大汉任大海忍无可忍,“你,你们讲不讲理?”
“我们怎么不讲理?!”

“跟他们罗嗦什么,皇上早有旨意:凡偷盗皇粮者,就地正法!”
城楼上忽然传来一句阴沉的话语,并且,紧跟着嗖嗖就是两支投枪。

这两枪投得实在突然,人们一时都被惊呆了,眼睁睁看着两支钢矛闪着邪恶的寒光,一支飞向任大海,一支飞向抱着婴儿的母亲。

正当两支钢矛飞向任大海和抱着婴儿的母亲之际,从刚刚进城的人群中蓦地跃起一个矮小的身影,轻轻用手一托,一支钢矛被改变了方向,“噗”地一声钉在了内城的大门之上,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

但是人们还来不及庆幸,因为,另一支钢矛,已经越过了这群人的头顶,正向怀抱婴儿的母亲飞去。

“啊--”
人们这才清醒过来,并大声惊呼。胆小的人,甚至已经掩住了面孔,不忍看见母子被钢矛洞穿的惨状。
然而,这声惊呼的后一半却变成了欢呼。

不知怎地,从进城的人群中又疾如闪电地飞出了一柄流星锤,锤头和链子裹住了投枪的钢柄,生生将其拽落在地,发出了仓啷啷的声响。

城楼上的守兵先是愕然,继而哗然大乱了:
“拿反贼!”
“拿反贼!”
沉重的大门轧轧落下,刀枪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同时,一支火箭飞上了天空。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3 08:28:08 +0800 CST  
(接前)
随着火箭凌空,城墙上四周站满了守兵,他们张弓搭箭,齐刷刷地指向了瓮城中的人们。

进城的人们中,有的拔出了刀剑,有的连忙跑到城门下面,用手中的各种家伙,顶住正在落下的大门。

莫十二惊恐万状,尖声叫道:“弟兄们,使不得,使不得,我也在下面呢!”
“你?”城上那个阴沉的声音愣了片刻,接着笑道:“为了仓城的万全,也顾不得你们了。莫十二,将来上江都向皇帝献上反贼的首级,就让老兄我代替你跟着主人去吧。哈……”
莫十二又急又气,带着哭腔骂道:“你,你这个混蛋……”
城上那个阴沉的声音却不管他的哭骂,自顾命令道:“健儿们,看准城下的反贼,给我——”

“大胆奴才,我们是你家主人请来的贵客,快快放下弓箭,不得放肆!”
说话的是来客中的一个大胡子,只见他没穿皮袍没穿长衫,一身随随便便的打扮,声音却是浑厚有力,充满了威严。

立刻又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对对,要是伤了我们这些贵客,小心你的脑袋!”
“快快放下弓箭,不得放肆!”
城上那个阴沉的声音一个“射”字没敢出口,却也并不叫人放下弓箭。双方紧张地对峙着,城上城下一时寂静得可怕,只听见凛冽的北风吹得城头旗帜胡胡作响。突然,饥饿的婴儿又大声哭叫起来,寒夜中凄厉的哭声,更使人忐忑不安,心烦意乱。

正在这紧张的当口,内城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叫:“城上听着,城上听着,主人有令,主人有令!”

内城的城门开了,在一大群随从的簇拥之下,一个服饰华丽的青年出现在人们面前。

“干什么?”
声音不大,还有些干涩嘶哑,却有一种慑人的煞气。

城上那个阴沉的声音,立时变得十分谦卑和恭顺:“禀郎君,小人们正在捉拿反贼。”
“反贼?”服饰华丽的青年眉毛一挑,仔细看了看钉在门上的钢矛,又看了看跌落在地上的钢矛,从牙缝中咝了一口气,“好武艺啊!不知是哪两位的身手?”

瓮城内无人应声。
城上那个阴沉的声音有些迟疑地说道:“郎君恕罪,小人们也没大看清,只见一人身材矮小,一人使的是链子锤。这两个反贼……”
“反贼!”服饰华丽的青年眼光如毒蛇般地扫视着瓮城内的人们。
虽然不是自己干的事,但贾润甫的心咚咚跳得好厉害。

“哈哈哈哈……”服饰华丽的青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人们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
“反贼?”服饰华丽的青年笑罢又重复了一句,睁大眼睛说道,“哪里有什么反贼,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嘛。”

城上城下紧张的气氛登时缓和了,贾润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城上那个阴沉的声音却变得更加惶恐和慌乱:“郎君恕罪,小人有眼无珠,得罪贵客,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算了,”服饰华丽的青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贵客们也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快把城门吊起来,一会怕还有客人要来呢。”
“是,是。”城上那个阴沉的声音如蒙大赦,连忙轧轧吊起放下一半城门。

服饰华丽的青年走过来冲人们拱拱手:“在下宇文智及,今晚略备便宴,邀请过往宾客。这些蠢才不会办事,列位莫怪。”
一个声音大大咧咧地答道:“好说,好说”。
另一个声音却诚惶诚恐地说道:“哪里,哪里,要不是宇文公子来得及时,我等早已被射成了一堆刺猬,这活命之恩,感谢还来不及,哪里敢责怪公子。”
这几句回答,又似真心,又似嘲讽,早有人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宇文智及腮边肌肉跳了两跳,转身对莫十二等说道:“你们还是下去迎候来往宾客,这里由我亲自陪贵客们进去。”
“公子,”宾客中走出一个相貌忠厚的中年人,对宇文智及拱手说道,“如今秋深夜寒,能否准许这些乡亲生个火取暖?”
宇文智及痛快地回答:“可以,” 他看了看卷缩在墙角的人们,向城上喊道:“好生对待这些农夫,不许为难他们。”
“是,是。”城上忙不迭地答应。

宇文智及亲热地拉住中年人的手:“听足下的口音,像是从河北来的吧?”
中年人背后一个黑大汉显得有些不安,中年人自己却坦然笑道:“公子好耳性,在下正是从河北来东都有事干办的,路过贵地,打扰公子。”
“哪里,哪里,”宇文智及也笑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
旁边有个老苍头插嘴道:“郎君,里面的宴席还等着您开始呢。”
宇文智及笑道:“看我,把正经事倒忘了。” 扫了人群一眼,彬彬有礼地侧身道, “列位,请进吧。”

“他就是宇文智及?有名的长安恶少、浪荡公子!”
贾润甫一面跟着宇文智及往里走,一面在心里想。听同学说过,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俩都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恶少、浪荡公子,仗着家族的势力和太子爷的宠幸,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做得出来。隋朝对偷盗的惩罚是严厉得出奇的,老皇帝曾有律令,三个人共同偷一个瓜,都得处死。但化及和智及这两位公子哥儿,却和市井上的盗牛贼合伙,偷了一位大官心爱的驾车牛,在野外烧着吃。长安县令带着衙役来捉拿,竟被他们捆起来丢在河里淹得半死。然而,看他方才的举止言行,却又远不像传说的那样荒唐无赖。人们的传言,究竟是真还是假呢?

走出瓮城,贾润甫猛然觉得眼前一亮,抬头看时,只见远处一所大宅院上空火光熊熊,直冲天际,不禁脱口而出叫道:“不好,里面粮仓着火了!”

宇文智及扭头笑道:“这位公子是洛阳来的吧,难道没见过庭燎吗?不是粮仓着火,是寒舍的庭燎放光。再说,粮仓也不在那里面,而是就在各位眼前。”
“就在我们眼前?”众人大为惊异,但放眼望去,却不见任何粮仓粮囤,一大片空地上,隐隐绰绰只见有若干士兵在寒风中站立。
宇文智及走到一队士兵面前,命令道:“打开!”

士兵吃力地从地面拉起两扇厚重的木板,一个巨大的地窖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各位随我来。”宇文智及领着众人走下地窖的台阶,在一扇大门面前,对身旁的老苍头说道:“打开!”
老苍头看了看众人,犹豫地说道:“郎君……”
“打开!”宇文智及看也不看老苍头,皱着眉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
“就开,就开。”老苍头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仓门上的铜锁。

推门进去,众人不由得惊呆了。一排排巨大的陶缸,半截埋在土里,半截露在地面,里面显见都是粮食。其中一只敞着口,听见人的脚步声,一大群老鼠从缸里窜出来,一只胆子特别大的并不逃跑,站在缸边,恶狠狠地用红红的小眼瞪着人。宇文智及笑了,轻轻挥手把老鼠吓跑,带着众人走到缸边。

“稻米!”有人发出了惊呼。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缸内不是北方常见的带壳的红黑粟米,甚至也不是精细的黄梁,而是当时一般人很少见到,更难得吃到,经过细碾细筛的雪白的稻米。在火把的照耀下,米粒发出美玉一般柔润的光泽,令人感到心醉。有的人不由自主地抄起一捧,放在眼前久久凝视;还有人放在鼻子下面闻它那淡淡的幽香。

宇文智及笑道:“各位没见过吧,这可是经过千里河道运来的江南贡米呢。”
有人问:“这一窖藏米多少?”
“大约八千来石吧,”
“整个仓城藏粮多少?”
“连上粟米、小麦,一共三千个大窖,每窖也都是八千石。”

“呀,这是多少粮食,算都算不清啊!”
一个小姑粮稚嫩的声音惊叹地叫道,更多的人却是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宇文智及很满意自己这番话取得的效果,环顾了一下众人矜持地说道:“虽然朝廷还有含嘉仓、黎阳仓这样一些大仓,但都没有我洛口仓储粮多。洛口仓储粮天下第一,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一个高鼻细眼的汉子从掌中的稻米里挑出了一粒老鼠屎,自言自语道:“如此好的粮食,叫这些畜生吃了多可惜!”
一个酒糟鼻子接着说:“是呀,给外面那些又冷又饿的乡亲们吃多好!”
宇文智及恶狠狠盯了他们两眼,脸色又变了,老苍头急忙上前说道:“郎君,快走吧,里面还等着你开宴呢。”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4 09:33:23 +0800 CST  
(四)

大伙随着宇文智及走进院子,只见两排巨大的火炬,也就是所谓“庭燎”熊熊地燃烧着,把整个院子照得雪亮。走进大厅,更是灯火辉煌。
灯光之下,只见大厅上首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争雄厅”三个大字。

牌匾之下,有一略高于地面的平台,上面并列着两张食案。
平台之下,左右依次摆放了许多食案。
食案背后的两廊,坐着站着许多乐师。
漂亮的青衣丫鬟们引导着客人一一入席。

宇文智及上台把手一拍,两廊的乐师立即奏起乐来。
在悠扬的丝竹声中,一队美丽的少女款款扭动着腰肢出场,口中发出了轻柔曼妙的歌声。乐声中,仆役们川流不息地上着菜。许多菜肴都是贾润甫闻所未闻的。他正好已经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也不管什么礼仪和斯文,只顾埋头大嚼起来。耳中模模糊糊传来宇文智及炫耀的介绍声:
“诸位,这是八仙盘、这是五牲盏、这是七宝盅……这是金银灸、这是红罗酥……这是我专门派人从伊水和洛水里打来的鲤鱼和鲂鱼,岂不闻 ‘伊洛鲤鲂,贵于牛羊’嘛……”

大厅内丝竹交奏,暖意融融,贾润甫几乎忘记了今晚遇到的一切不愉快,仿佛还在繁华的洛阳。
菜肴上罢,捧上酒浆。贾润甫一面啜着可口的酒浆,一面懒洋洋地打量着大厅内人们的模样。

平台上和宇文智及相对而坐的,是一个相貌粗豪的汉子,身上穿得阔绰而又有些不伦不类,背后站立着几个随从。

平台下左边第一席坐定两人。一人中等身材,淡黄面皮,满脸的警觉、精悍之色;一人身材矮小,年纪虽然很轻,但却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显得非常的落寞与疲惫。

平台下右边第一席也坐定两人,都是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模样。一人面目和善,鼻梁高高的,细长的两眼似乎随时都含着笑意;一人面目粗犷,酒糟鼻、络腮胡,仿佛随时准备与人抬杠。不过,他俩彼此的关系却很好,不时亲密地窃窃私语,又放声大笑。

贾润甫上首一席两人:一人神态儒雅,一人面目俊秀。神态儒雅者自称姓李,面目俊秀者自称姓张。

贾润甫下首一席两人:一人白白胖胖,衣着华丽,象个富家公子;一人满脸胡须,衣着随便,看不出多大年纪,看似白胖者的随从,但两眼炯炯有神,并有一种无形的高贵气质。

贾润甫对面一席坐了两人,一位是相貌忠厚的中年人,旁边是个娇小可爱的姑娘。他们身后侍立着一个半截黑塔似的大汉。小姑娘不时偷眼打量着左侧第一席上矮小的年轻人,黑塔大汉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姑娘。

一位漂亮的青衣丫鬟捧着嵌满宝石的坛子出来依次为主客斟酒。
贾润甫低头看时,只见酒色微绿,清亮粘稠,闻了一闻,说不出的沁人心肺。
大厅内又响起了宇文智及炫耀的声音:
“诸位,现在上的酒,是有名的匠人刘白堕创制的春醪酒。想当年,有个地方官叫毛鸿宾的去上任,带了一坛春醪,半道上被盗贼截住了,盗贼们一见春醪大喜,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最后都被官兵拿获。所以,这春醪酒,又名‘擒奸酒’。 更珍贵的是,这坛酒,乃当今皇上钦赐的御酒,是难得一遇的珍品啊,大家务必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说到这里,只听一个大嗓门叫道:“老弟,喝呀,出了这座仓城,去哪儿找这样的皇家好酒!”
又一个浑厚的嗓音答道:“老兄,喝呀,喝醉了,也别出这座仓城,干脆让宇文公子把我等送去江都献俘算啦!”
后一人嗓门虽然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进了大厅内每一个人的耳鼓,许多人不禁放下了欲饮的酒杯。

宇文智及脸上闪过一道青气,端着酒爵环顾了一下大厅慢慢说道:“笑话!难道我宇文智及会在这酒中做手脚暗算客人不成?诸位不放心,我先干了就是。”说罢,一饮而尽,并将酒爵侧翻过来向众人展示。
众人也纷纷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只听有人咂嘴连连赞道:“好酒,好酒,确实是好酒!”有人大声喊着:“来,再给俺来一杯!”还有人劝道:“算了,算了,真要喝醉了不好办,听说反贼翟让、徐世勣一伙就在这城外不远呢。”

“翟让算什么!徐世勣算什么!”侧右一席的酒糟鼻突然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大声嚷嚷,“咱们有张须陀张大使,还有秦……秦琼、罗……罗士信!”
贾润甫脱口说道:“他醉了。”
“不,他没醉。”旁边一个悦耳的声音轻轻说道。
“没醉?”
贾润甫惊愕地扭头看时,身旁神态儒雅的李公子正看着他微笑,面目俊秀的张公子继续轻轻说道:
“你看,他虽然身体摇摇晃晃,但手上的酒浆却一点不洒。另外,他目光看似散漫,但掠过对面那两位时却凌厉如刀。此人身上明显是有功夫的。”
神态儒雅的李公子接着慢慢说道:“他的话,也似乎大有深意呀。”

“两位所言极是,小弟……”旁边一席的大胡子伸过头来插话,他显然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同席的白胖公子拉了回去。
“无忌……你……”大胡子瞪起眼睛要发脾气,白胖的无忌连忙指着前面说道:“你看,你看……”

众人往前看时,只见酒糟鼻摇摇晃晃走到对面一席跟前,弯下腰对两人挑衅地喊道:“喂,你们说,我讲的对不对?”
两人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顾自己喝酒。
“吭吭!”酒糟鼻轻蔑地吹着气笑道,“不敢说是不是?哈哈,我就知道你们成不了事儿!”

少顷,个子矮小的年轻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对黄脸的中年人说道:“二哥,我真是烦透了,这些天,老听说秦琼、罗士信如何英雄了得,听得耳朵都长茧子啦。其实,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大能耐,你我最清楚不过。”
黄脸的中年人笑道:“那是。这两人的能耐,我俩最清楚。”

“什么,罗士信没能耐?亏他说得出!”贾润甫对面一席那位娇小可爱的姑娘不自觉地撅起嘴唇说道。
听见小姑娘这样说,黑塔似的大汉立即迈步走上前去。
“谁说罗士信没能耐,让他先跟俺比比!” 黑大汉大喝一声,震得满屋嗡嗡作响。
黄脸汉子有些好笑,问道:“你认识罗士信?你知道他有能耐?”
黑大汉答道:“俺不认识罗士信。俺妹子说他有能耐,他就是有能耐。”
“你妹子?”矮个子青年目光投向小姑娘,似乎愣了一愣

“哎哎,你这个黑大个,跑到这儿来搅和什么!”
酒糟鼻很不满意地推了黑大汉一把,黑大汉随手一挡,却把酒糟鼻的手臂震得生疼,连退几步才站稳下来。
酒糟鼻:“你……”
黑大汉:“怎么,要比试?来呀!”
两人端起了架势要动武。

“黑塔哥!”
“黑塔!”
小姑娘和相貌忠厚的中年人几乎同时发出了叫喊。
相貌忠厚的中年人接着厉声说道:“你乱接什么话茬,快给我回来!”
黑大汉把一个巨大的拳头冲酒糟鼻扬了扬,悻悻回到原处站好。
贾润甫轻声笑道:“原来,这个黑塔似的大汉真的就叫做黑塔。”
神态儒雅的李公子也笑道:“以后,可别跟这位黑塔大哥交手才好。”
满脸胡须的李公子和白胖的无忌相对看了一眼。

在乱哄哄的议论声中,忽然有人大声叫道:“行啦,行啦,宇文公子的宴席办得差不多,也该俺上场了。”
众人循声看时,原来是平台上和宇文智及相对而坐的粗豪汉子,只见他站起身来,用手一指上方匾额道:
“各位,上边这三个大字想必都看见了——争雄厅、争雄厅!”见众人都注视着自己,得意地伸出大指指着胸脯说道,“俺叫朱灿,这几年,靠做不要本钱的买卖发了点小财。听说宇文公子大方好客,想和他比试比试,因此,特在此厅设宴,邀请各位作为评判官,看看到底哪个大方,哪个小气?哪个是英雄,哪个是狗熊?宇文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么挡子事?”

宇文智及两眼注视着手中的酒爵,没有吭气。
没有吭气,事实上就是默认。堂堂皇家最大的粮仓内,竟发生了禁军将领和盗贼斗富比阔的怪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众人不禁又是议论纷纷:
“这个宇文智及,身为贵戚子弟、禁军将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想想当初他在长安和盗贼一起偷牛吃,现在又有什么奇怪。”
“宇文智及已经极尽奢靡,且看这个土贼怎么跟他比阔。”

朱灿笑道:“俺是粗人,不懂什么上菜的规矩。宇文公子既然以为自家的酒是最好的,俺也就从这儿开始。”说罢将手一挥,大声喝道,“上酒!”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5 10:01:01 +0800 CST  
(接前)
不见人提壶,不见人捧坛,却见一名大汉和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走上堂来,胡人手里拉着缰绳,缰绳后面牵的既不是马,也不是牛,而是一匹身躯巨大的走兽,背上有两个肉峰,肉峰间驮着几个鼓鼓的革囊。
“爹,这是什么?”小姑娘好奇地拉拉她父亲的衣袖。
“骆驼!”
“产自西域的骆驼!”
“这家伙从哪里弄来的骆驼?”
早有识得这走兽的人悄声惊叫起来。
朱灿从骆驼身上卸下一个革囊,打开提到宇文智及面前,狡黠地笑道:“宇文公子,你是行家,看看这是什么?”
宇文智及凑近革囊嗅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葡萄酒?!”
朱灿大笑:“宇文公子真不愧是个行家!看俺这皮囊里装的葡萄酒,抵不抵得过你那瓷瓶里装的……呃,什么劳、劳什子酒?”
宇文智及一把抓住朱灿的胳膊:“葡萄酒乃是西域进贡的珍品,虽皇宫内苑也不可多得,你这些葡萄酒是从哪里弄来的?”
朱灿又是哈哈一笑:“放心,俺老朱虽然胆大,却还不敢打劫皇宫。这是那天碰见一队西域来的胡商,杀了他们,抢得来的。来路虽然不正,货色却是一点不假。不信,你尝上一口。”
朱灿提着革囊要往宇文智及口中倒,宇文智及用手一推,一袋葡萄酒登时倾泻席前。
在众人的惊呼中,一滩殷红的印迹在浅色的丝织地毯上弥漫开来,很像是大杀戮时流淌的鲜血,同时,一股甜腻腻的香气充满了大厅,人们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朱灿却面不改色,继续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酒还有的是。来,来,替客人们倒酒!”
胡人牵着骆驼,大汉提着革囊依次给人们上酒。
朱灿又挥手大喝一声:“上饼!”

那时,所有的面食都叫饼。用水煮的叫“汤饼,”大体相当于现在的面条或面片;用笼蒸的叫“蒸饼”,大体相当于现在的馒头、包子之类;用炉子烤的叫“炉饼”,大体相当于现在的烧饼或新疆维吾尔族的馕。
炉饼或蒸饼有的放有芝麻,因为芝麻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当初叫胡麻,所以这种饼又叫“胡饼”。胡饼是人们很喜爱的食物。

贾润甫只听得周围人们低声议论道:
“上饼。不知是蒸饼还是炉饼?”
“倘若是胡饼,那就太美了!”
“胡饼?这家伙去哪里弄那么多胡麻?”
“他既然能抢到那么多葡萄酒,弄到胡麻,也未可知。”

议论中,只见四个大汉抬着极大的一块木板上来,板面上摆着园园的一大件物事。
“这是什么?”
“好像是饼。”
“饼?不可能,哪有这样大的饼!”
朱灿抽出腰刀,“梆” 地从上面砍下一块,举在手中叫道:“诸位,朱灿是个粗人,不会三盘四盏五碟八碗地摆阔,可俺也绝不会怠慢客人。这是俺特地请了一位能人,用一石麦面、三升胡麻做出来的的大饼。不管什么羊肉、猪肉、牛肉、驴肉,还是万岁爷御苑里的鹿肉、兔肉、熊肉,只要俺抢得到偸得到骗得到的统统剁碎了放在里面作馅。请大伙尝尝,味道可鲜。”说罢自己将手里的饼咬了一口,大声赞道,“好吃,好吃!”

正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之际,朱灿又拿过一把腰刀,只见他双手运刀,其快如风,瞬息将门板上的大饼砍作数十小块,让手下用盘子盛了端给众人。
朱灿回到自己的席位,得意地望着众人殷勤劝道:“各位,请,请呀。”又斜过眼睛瞟着宇文智及笑道,“宇文公子,你也请呀。你虽然见多识广,可俺的这种大饼,你恐怕也没吃过吧?”
宇文智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朱灿更加得意,打着哈哈对宇文智及说:“宇文公子,咱们再弄点东西给客人助兴如何?”
“拿什么助兴?”
“歌舞。”
“歌舞?” 宇文智及放声大笑,“我宇文家的歌姬舞妓天下闻名,连当今皇上都亲临我家看过歌舞,你这土贼,居然要跟我比试歌舞。可笑,可笑!”
“你先别笑,说说到底敢比不敢比?”
“笑话,本公子能不敢跟你比?你说怎么比吧。”
“双方先各上一人比跳舞。”
“比跳舞?好,谁家先上?”
“你宇文家的歌姬舞妓天下闻名,自然是你家先上。”

“谅你也不敢先上。”宇文智及拍了两下手,一个獐头鼠目,管事模样的人走到面前。
“郎君有何吩咐?”
宇文智及说道:“叫沈九娘上来。”

少顷,管事带着一个姑娘走上堂来。这位姑娘,身材窈窕,面目姣好,身着白色的罗绮长裙,高高的发髻上插着一柄耀眼的飞凤步摇。
众人都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贾润甫旁边一席的小姑娘更是由衷地赞美道:“这位姐姐好漂亮!”
宇文智及很满意美女上场带来的效果,矜持地说道:“沈九娘,你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好舞妓,我今天宴请宾客,特地让你出来给各位贵客献舞。”说到这里,突然尖笑一声,“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跳得好,重重有赏;跳得不好……”
叫做沈九娘的美丽姑娘打了一个冷战,颤抖着声音说:“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好好跳。”
宇文智及挥了一下手:“好,跳吧。”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5 19:58:52 +0800 CST  
(接前)
沈九娘走到大厅中间,向众人行了一个礼。在四周灯光的映照下,她显得是那样地优雅、高贵、美丽,她的脸色,却是那样地苍白、无奈、悲哀。
廊下乐队奏出呜呜咽咽的乐声,沈九娘展开双臂,缓缓地舞动起来。
她的长袖飘飘,衣袂轻飏,舞姿曼妙,眼波流盼,似风拂杨柳、似波荡芙蓉,似蜻蜓点水,似鹤翔九天,看得四下人等如痴如醉,寂静无声。

突然,一阵粗野的叫喊打破了这幽雅的意境:
“不好看,不好看,别跳啦!”
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朱灿站起身来叫喊。

沈九娘一愣,舞步微微有些凌乱。
宇文智及见状忙喊:“不准停,继续跳!”
朱灿又喊道:“慢慢吞吞,叫人好不耐烦!你不停,好,叫俺们跳舞的也上来,跟她一块比比看。”
只见几个大汉簇拥着一个红衣女子挤上堂来。大汉们径自敲起羯鼓,弹起琵琶,红衣女子舞动起来。
这红衣女子深目高鼻、窄衣短袖,原来是一名胡姬。她的动作开始也还舒缓,后来就越跳越快,最后竟双手高举,全身滴溜溜地原地旋转起来。并且,越转越快,众人面前,只见一团红光。
“好!”不禁有人大声叫好。

沈九娘原来还勉强随着廊下细乐跳着自己的舞蹈,后来对方乐声越来越强,已使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节奏,随着这一声大喊,不禁心内一惊,踩着裙边,跌倒在地。
“混账!”宇文智及满面通红,倏地站起,按剑大骂。
登时举座无声,朱灿的手紧紧握住了腰刀,其他人也在暗自摸索自己的武器。

宇文智及的目光毒蛇似地全厅扫视一遍,最后落于跌倒在地的沈九娘身上,她显然刚才跌倒时受了伤,手抚着腿部不住呻吟,美丽的脸庞已经痛苦得变了形。
宇文智及啪地一声将宝剑推回鞘内,厌恶地指着沈九娘喝道:“还不把她拖下去!”
立时跑过几名大汉,连拉带抬地把沈九娘拖了下去。

朱灿站起身来洋洋得意地说道:“宇文公子,我看胜负已分,不必再比,俺这就告辞啦。”
“胜负已分!”宇文智及脸色铁青,伸手一拦,“你说怎么个分?”
朱灿正要开口,相貌忠厚的中年人急忙离座上前说道:“我看应当说是胜负不分。不过,今天确实已经很晚,我等还要赶路,就请公子容我等告辞吧。”
不少人也站起身来说道:“对,对,胜负不分,胜负不分,就请公子容我等告辞。”一面说,一面纷纷准备离开。

“不许走!”宇文智及面色狰狞地尖声叫喊,“都在自己席位上坐好!”
四周也轰然应声:“不许走!都在自己席位上坐好!”
众人一愣,只见大厅内都站满了手持钢刀的豪奴,虎视眈眈地看着一干宾客。
宇文智及却已恢复平静,和颜悦色地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都请坐下,都请坐下。不瞒各位,在下还有一道好菜放在最后,不尝实在可惜,请列位稍待片刻,马上就好。”

见他好言相劝,另外也有些好奇,众人又纷纷落座,七嘴八舌议论道:
“这个宇文智及也是,这么晚还不让客人走。”
“他说马上就好,且稍待片刻何妨。”
“这个无赖,不知又有什么名堂?”

宇文智及用手一招,管事急忙走到面前。宇文智及耳语吩咐,只见管事一愣,宇文智及竖眉发怒,管事喏喏离开。

廊下又奏起了乐,青衣丫鬟再次给众人斟酒。
朱灿正百无聊赖玩弄着酒杯,见丫鬟前来斟酒,不禁呵呵笑道:“你这丫头,双手虽然粗糙,容貌却是不差,跟俺朱灿做个小妾如何?”说罢,轻薄地用手往丫鬟脸上一摸。
“贵客,请你放尊重些!”丫鬟脸上一红,用衣袖将朱灿的手掌挡开,连忙走下平台。
“你这丫头,看不起朱爷,要叫你知道朱爷的厉害!”朱灿觉得失了面子,讪讪地咒骂。
宇文智及却似不闻不见,两眼望着半空出神。

廊下的乐声越来越有气无力,大厅里的灯光也慢慢暗淡。
有的人开始打盹,有的人甚至发出了鼾声。
贾润甫觉得小腹发胀,走到大厅门口却被人喝住,问明是内急之后,被领去如厕。从厕所出来,发现大厅四周不仅有许多持刀的豪奴在巡视,稍远处还有大队手持长矛顶盔贯甲的军士环绕,他不禁心中纳闷,“这个宇文智及,他到底要干什么?”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6 08:38:34 +0800 CST  
(五)

大厅中灯光突然变亮,乐声也骤然加强,仿佛告诉人们,重要的节目即将登场。
醒着的人们为之精神一振,睡着的人们也打着哈欠,睁开了双眼。
一队仆役端着食盘出来,往每个客人面前放了一小盅肉汤。
朱灿等了等,不见其它的菜肴,嘲笑地对宇文智及嚷道:“宇文公子,就这么一小盅肉汤,是你最好的看家菜?”
宇文智及唇边浮起一丝暧昧的笑容:“你且慢乱嚷,先尝尝看,到底什么滋味?”见朱灿还在疑疑惑惑,自己先喝了一口赞道,“好汤,好汤!”
朱灿抬拿起盅来喝了一口,只见他瞪起眼珠,张着大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人悄声说:“不好,莫非这汤中有毒!”
却见朱灿喘了喘气,抬起碗又是一口,然后咂嘴舔舌连连赞道:“好汤,好汤,确实是好汤,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好汤!”
宇文智及放声大笑:“怎么样,我说得不差吧。”端起盅来对众人殷勤劝道,“诸位,请,请。”
贾润甫用汤匙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只觉得味道怪怪的,似乎是无比的鲜美,又似乎是无比的膻腥。看看周围,好像众人的感觉都和他差不多,有的喝了一两口便有些疑惑,有的则根本没喝。
对面一席两人中,小姑娘颤声说:“爹,闻见这股腥味我就不想喝。” 面貌和善的中年人道:“那就不喝吧。”端起自己面前的汤盅向身后黑大汉说,“我也不想喝。黑塔,你素来不怕腥膻,要不要尝尝?”
黑大汉刘黑塔接过喝了一口,却也皱眉摇头说道:“不行,俺黑塔什么飞禽走兽没吃过,可这汤……”
满大厅客人中,只有朱灿几口把汤喝完,又用手将里面的肉块捞来吃了,用衣袖擦擦嘴说道:“请问宇文公子,是什么东西熬得这般好汤?”
宇文智及神秘一笑:“要说这般物事,最为难得,又最为易得。好在我下令留得它的头颅在厨房,现在就让他们呈上来列位一观。”

随着宇文智及一声“呈上来”,一个赤裸上身,满脸横肉的汉子端着食盒走上厅来。
宇文智及喝道:“打开!”
满脸横肉的汉子倏地揭开盒盖,众人定睛看时,只见里面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早有人惊得尖叫起来。宇文智及却道:“抬近点,让众位贵客看个清楚。”
满脸横肉的汉子端着食盒从众人席前慢慢走过。贾润甫听见旁边一席的小姑娘颤声说道:“爹,爹……这……这是刚才跳舞的姐姐。”
贾润甫定睛看时,果然是刚才跳舞姑娘的头颅。只见她发髻上还插着那柄步摇,只是上面的飞风溅上了点点血污。她的眼睛大睁着,仿佛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的遭遇。
有人叹道:“死不瞑目啊!”
朱灿道:“宇文公子,你就是用她熬的汤?”
宇文智及正色说道:“那还有假。否则,哪来这般的异味!”
众人听见他们的对话,想想刚才那碗汤的怪味,都不由得一阵阵作呕,有的已经吐了出来。
朱灿却大声笑道:“佩服,佩服!宇文公子这一招果然胜过俺老朱。只是刚才这盅肉汤太少,俺还没真正品出味来。”
宇文智及笑道:“既然你服输,就让你吃个痛快何妨。”用手向厅中一划,“我这里丫鬟、歌姬、舞妓无数,你看中哪个,抓去厨下杀了就是。”
朱灿竖起大指狂笑道:“佩服,佩服!宇文公子确实是胜过俺老朱,算得个英雄。要说刚才俺是五分佩服,此刻可是十分佩服,甘拜下风了。”
听见二人的对话,厅中的丫鬟、歌姬、舞妓等,都不由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宇文智及喝道:“谁也不许动,都在原地站好,让朱爷挑选!”

朱灿狞笑着上前一一打量着面前的这些美女,她们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在屠夫的目光下瑟瑟发抖,这让朱灿感到一种无比的愉快。
突然,朱灿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姑娘的脸上。他开心地笑了:“哈哈,是你呀。就是你刚才看不上俺朱大爷,对不对?”
这位姑娘,就是刚才斟酒的丫鬟。
姑娘先是低着头,后来突然扬起脸儿骂道:“你这恶贼,要把我怎么样?”
朱灿淫荡地笑道:“要把你怎么样?让大爷我好好想想。”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摸姑娘的面庞。
姑娘伸手去档,却被朱灿抓住手掌。
朱灿仔细看着她大笑道:“手儿粗糙,脸儿漂亮。对,对,就是你。”凑近姑娘面庞淫邪地说道,“说吧,做不做俺的小妾?”
“恶贼,休想!”姑娘奋力挣出手,往朱灿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你敢打我?!” 朱灿气极败坏地喊道,“宇文公子,就宰了她给俺熬汤!”
宇文智及把手一挥,满脸横肉的汉子向姑娘恶狠狠扑去。
就在这时,大厅门口“乒、乓”声响,闯进一个人来大喊:“不要伤害俺妹子!”
闯进来的,是瓮城内的那位跛足大汉任大海。他原想偷偷溜进来,找妹子弄点吃的给喂奶妇人,不料却看见妹妹身陷险境,于是硬闯了进来。
斟酒姑娘喊道:“哥哥救我!”
任大海喊道:“晓云,晓云!”想冲过去保护妹妹,却被几名恶奴从后面拖住。
宇文智及见状走过去问道:“她是你的妹妹?”
任大海大口喘着气说:“对,她是俺的妹妹。俺全家只剩这个亲人,你,你们不要杀她。”
“不要杀她?”宇文智及冷笑一声,“你想得轻巧!本公子从来说一不二,讲了就要办。不过,既然你是她的哥哥,待会汤熬好了也给你一盅尝尝。”
任大海道:“你,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混蛋!”
宇文智及道:“本公子没有心思跟你拌嘴。来呀,快把那个丫头抓住杀了熬汤!”
满脸横肉的屠夫应道:“是!” 提着刀向任晓云逼去。
任晓云颤抖着步步后退,突然,她感到碰上了后面的食案,已经无路可退了。
屠夫步步逼近任晓云。
又一场惨剧马上就要发生。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7 09:32:37 +0800 CST  
(接前)
“且慢!”
一个人推开食案,抢步挡在任晓云身前。
贾潤甫看时,却是那位大胡子,只见他放声高叫道:“宇文公子,你已经犯下两行大罪,不能再做错事了!”
“哦!”宇文智及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只见他满面胡须,却又双眸清亮;衣着简朴,却又气质高贵,闹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人,当下用轻薄的语气问道,“你说我犯下两行大罪,且说说看,是哪两行大罪?”
大胡子激昂地说道:“眼下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你却穷奢极欲,斗富比阔,其罪一也!”
宇文智及继续用轻薄的语气问道:“那么二呢?”
“为了争强斗胜,不惜草菅人命,杀人熬汤,实在令人发指,其罪二也!”
“你说的这些算个屁!”宇文智及轻蔑地说,“什么这罪那罪的,皇上治我的罪了吗?”
“皇上虽然没有治你的罪,百姓的好恶就能不顾了吗?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何况今天在座英雄豪杰甚多,你若再行不义,只怕灾祸就在眼前!”
宇文智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跟随皇上多年,你的话怎么越听越像那些被诛杀的乱臣贼子的调调。来呀!快把他给我……”
宇文智及本来想说把他砍了,但又实在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临时改口道:
“把他给我拖到一边去!”
两个豪奴立时把大胡子拖到一边,用刀逼住。

满脸横肉的屠夫对任晓云狞笑道:
“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躲!”
姑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来客中几乎同时冲出两人,一人手持宝剑,一个剑花把屠夫逼退;一人护住姑娘,将她拉到身后。
厅中登时大乱, 一群恶奴手持钢刀,拥住宇文智及。
“你是谁?” 宇文智及对着手持宝剑的汉子问道。
贾润甫定睛看时,却是右边面第一席那位细长眼、高鼻梁、面目和善的汉子,只见他收起怒容,微微一笑:
“宇文智及,你自以为见多识广,却连俺也认不得,岂不可笑。实话告诉你吧,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瓦岗军大将徐世勣的便是。”
他这几句话说得轻言慢语,却不蒂在厅中打了一个炸雷。许多人惊叫起来,有的人暗暗交换着眼色,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宇文智及仰天大笑:“来得好!就怕你们不来。凭你们这伙小贼,能把公子爷怎么样?”
徐世勣又是一笑,嬉皮笑脸地说:“你说俺是贼,也有点道理。俺十四岁的时候是无赖贼,见人就杀;十六岁的时候是难当贼,谁冒犯了俺就杀谁;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岁,是瓦岗义军的大将,要杀你这个恶贼,救百姓的死难!”
说到这里,徐世勣忽然面色一凛,双眉直竖,剑尖也嗡嗡作响,似乎浑身罩满了杀气。
宇文智及不禁退后两步,突然大声叫道:“秦琼、罗士信,你们既然来到仓城,为何还不上前擒贼?!”

秦琼、罗士信也在这大厅内?!
众人不禁愕然了。
随着宇文智及的喊声,只见台下左面一席上的黄脸汉子和矮个子两人慢吞吞站了起来。

人们热烈地议论起来:
“对了对了,你看那黄脸汉子就是秦琼,那矮个子就是罗士信。”
“他们就是秦琼、罗士信呀,怪不得刚才说秦琼、罗士信的能耐他们最清楚呢。”
贾润甫听见邻席小姑娘颤声说道:“爹爹,他……他果然是小牛哥。”
小姑娘突然跳起来大声喊道:“小牛哥!”
罗士信没有转过脸来,但贾润甫明显看见他的肩背一抖。
宇文智及奸笑一声:“两位,皇上亲自下令把你们从齐郡调来,为的就是保卫我这座洛口仓。有人说张须陀养寇自重,不肯尽心剿贼。本将军不信,希望你们赶快擒住反贼,我自当奏本江都,向皇上报告你们的忠诚。” 两眼一瞪喝道,“快动手吧!”
两人沉默少顷,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小姑娘噙着泪水大声喊道:“小牛哥,你……你好丢脸!”
罗士信仍然没有答话,但肩背又是一抖。
秦琼碰了碰罗士信,二人抽出兵器,向徐世勣逼来。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7 19:23:51 +0800 CST  
(接前)
罗士信果然身法奇快,转瞬之间就来到徐世勣面前。他没有立即举剑砍下,而是瞪着眼睛说:“徐世勣,原说明天两军决战时交手,不想今晚先见面了。”
徐世勣笑着说:“今天先打,明天又打,有何不可?”
罗士信道:“只怕你今晚死在我的剑下,明天就没机会再跟我交手了。”
徐世勣嬉皮笑脸地说道:“那倒不见得,明天我还想会会你们的张通守呢。”
“一派胡言,看剑!”
罗士信举剑便砍,却被旁边冲上来的酒糟鼻用刀挡住。
酒糟鼻笑道:“罗士信,听说你是快手,我单雄信人称飞将,倒要跟你比试比试。”
“别废话,接招吧!”罗士信话音未落,已是连刺两剑。
“哟嚯,果然好快!”单雄信慌忙招架。
二人刀剑相交,打在一处。
罗士信紧闭双唇,下手又快又狠;酒糟鼻单雄信有些吃力地应付周旋,口中却是不住地大呼小叫。
徐世勣使剑,秦琼使双锏,二人也打在了一处。

这四人可算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打将起来,煞是好看。
众宾客多是习武之人,忍不住在厅内凝神观看,一面指指点点,评论高低:
“罗士信果然厉害,单雄信显然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徐世勣与秦琼可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这招绝妙!”
“这招也不差!”
“当心!”
“好险!”
正当众人沉浸在双方精彩的打斗中时,宇文智及与其手下却已架着任大海悄悄退出大厅。

一名军官向宇文智及请示道:
“公子爷,火把已在大厅四周布好,是不是马上发信号让他们点火?”
宇文智及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厅和四周黑暗中的火把,想了一想说:
“暂且不忙,你赶快把城上的弓箭手也调过来围住大厅,火光一起,万箭齐发。这些反贼,不死于大火,也要死于乱箭之下。”
白发老苍头不安地提醒说:“里面还有正在与反贼打斗的秦琼、罗士信二位将军……”
宇文智及轻蔑地说:“他们,他们不过是我大隋的两条走狗罢了。只要歼灭了反叛,死两条狗算什么?顶多将来替他们报个与贼作战不幸身亡,让朝廷给他们家属一点抚恤,不说他们剿贼不力,有通敌嫌疑,就算上上大吉了!”说罢呵呵大笑。

就在宇文智及的笑声中,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从恶奴的挟持中挣脱出来,一跛一拐地向大厅跑去。两个企图抓住他的恶奴,就像企图咬住一头大熊的恶狗,“乒”“乓”被摔得老远。
高大的黑影冲进大厅,大厅中的人们却仍然在围观那场扣人心弦的恶斗,并没有注意他的到来。他想喊,喉咙中却只能发出嘶哑微弱的声响;他想止住厅中的恶斗,却手无寸铁。情急之下,他抱住面前的一根柱子,猛力摇晃起来。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巨灯被摇得坠落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大响。人们惊愕地掉过头来,连罗士信等也停止了打斗。
人们的目光落在这个头发散乱,满脸血污的大汉身上,
“这是谁?!”
只有任晓云认出了他,飞也似地扑了过去:“哥哥!”
这个大汉正是任大海,他伸出一只手搂住了浑身发抖的妹妹,却顾不得和她说话,用尽全身之力嘶哑地向众人喊道:“他们,他们要放火!”
“放火?!”
面貌儒雅的的李公子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立刻明白了一切,向众人喊道:“对,他们要放火,快走,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屋外“腾”地一支火箭飞上了天空,大厅四周随即燃起了火焰。

人们纷纷涌向大门,相貌忠厚的中年男子却大喊一声:“不要慌!黑塔,你去前面开路,妇女、小孩、身体弱的走中间,我来断后。”
又有两人冲出来大喊:“我也来开路!”
两人一面往外走一面相看时,却是刚才打得不可开交的对手罗士信和单雄信。
单雄信笑道:“罗将军,你也成俺们一伙了!”
罗士信仍旧冷冷地说道:“少说废话,看剑!”转眼间已有一个企图偷袭的恶奴死在他的剑下。
单雄信指着恶奴的尸体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们成不了事儿。”扭头对刘黑塔说道,“黑大个,咱们跟罗将军赛上一赛。”
刘黑塔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声“好哇!”倏地从腰间取出一对流星锤,只听得乒乓声响,早有两名恶奴面门中锤,摔倒在地。
单雄信放声大笑:“好哇,黑小子,刚才卷落钢矛的原来是你呀!还有一个托飞钢矛的是谁?”向罗士信问道,“是你吧?”
罗士信却没有回答,挥起手来,又一个恶奴死于剑下。
单雄信叫道:“好哇,你们都有了进账,我老单也不能讲客气了!”
刘黑塔:“糟鼻子,少废话,杀吧!”
单雄信大叫:“杀!”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1-28 09:12:25 +0800 CST  
(接前)
罗士信等突烟冒火冲出大厅,直奔城门去了。
窦建德等扶着腿脚不便的任大海竭力跟上。
文智及带着一干恶奴匆匆赶来,走在后面的窦建德等连忙闪躲一旁。

宇文智及原来是要和老爹许国公、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一同随皇帝去江都的,不料刚到巩县,内史侍郎虞世基奏了一本:而今盗贼猖獗,请皇上增派精兵能将驻守洛口仓。皇上当时不以为然,嘲笑说:“你这个书生,几个盗贼就把你吓倒了?胆子太小啦!”
皇上嘲笑虞侍郎胆小,身旁众侍卫跟着起哄,尤其宇文智及牛皮轰轰,大夸海口。
谁知皇上生性多变,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早晨就说:“朕昨晚想了一想,万全起见,还是要增派兵将驻守洛口。这兵,可以把附近的军府移两个过来。这将呢?”皇上扫了一眼面前的侍卫,看见昨天说了许多豪言壮语的宇文智及,“昨天听你讲得不错,那就是你吧。”
宇文智及心中暗暗叫苦,可人人知道,皇上从来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的,只有连忙磕头谢恩,感谢皇上的信任和栽培。
虞世基立刻拟旨颁布了这个决定,连宇文述私下请皇上收回成命的机会都不给。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成了板上钉钉。宇文智及的一家里面,不仅老爹宇文述去了江都,三弟宇文士及(他是皇上爱女南阳公主的丈夫)去了江都,连待罪被软禁的大哥宇文化及也随家人都去了繁华安逸的江都,单单把最爱热闹的宇文二公子丢在了洛水边的荒凉山头上。

皇上御驾临行前,老爹宇文述给智及留下了不少仆役丫鬟,并悄悄对他说:“都怪你不动脑子,牛皮吹得太大。为今之计,只有设法抓住几个盗贼头目,我再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调回宫里当差才有希望。”
为此,宇文智及掌管洛口之后,不但征调民夫修缮了仓城的全部城墙,增修了内瓮城,并且挖空心思想出了这样一个设宴争雄的毒计,打算把义军的重要头领诱来聚而歼之,作为脱身前往江都的资本。

本来,一切进展得都还算顺利,不料却被半残废的贱民任大海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弓箭手还没赶到便被迫提前放火,以至猎物们逃出大厅,这时又深怕他们冲出城门,宇文智及恶狠狠地大声喊道:
“快走,快走!弓箭手立刻返回城楼,再速速关上城门,我要把他们通通射死在瓮城之内!”

躲在暗处的窦建德等人心中一震,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道:“怎么办?”
“我有办法!”说话的是任晓云,“我知道有一条小道,平时我去瓮城看哥哥都是走的这条道,可以赶在他们前面到达城门。”

窦建德等赶到城门的时候,见先出来的人们正坐在瓮城之下歇息,只有单雄信站着,手舞足蹈地不知在讲什么笑话。
徐世勣喊道:“单雄信,还不赶快出城牵马,在这里搞什么花样!”
单雄信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地说道:“老弟,放心,马匹我们已经派人出去备好了。至于大伙嘛,这其一,跑了半天,累得臭死,也该稍微歇歇气;其二,舍不得你们呀。你看,黑大个舍不得他的干爹窦爷,罗士信舍不得他的干哥秦爷。我呢,舍不得你这个细眼睛高鼻子的老弟徐爷……”
徐世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别耍贫嘴了,赶快让大伙出城吧。”
窦建德也正色对众人说道:“列位,宇文智及带着人追来了,待在这里很危险,赶快起身出城吧。”
“……”单雄信还想说点什么,然而,一队弓箭手快步从远处跑来,为首一人高声喊道:“公子有令,公子有令,关城门,关城门!瓮城里的这些人都是乱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统统杀光!”
众人一个激灵,连同原先蹲在瓮城内的饥民,都站起身来。

顷刻间,瓮城通往城内的两扇门已经被人关起,通往城外的大铁门也开始轧轧落下。
站在城门口的刘黑塔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撑住了下落的铁门。喊道:“干爹,线娘,快走!”
窦建德喊道:“线娘、晓云,扶着大海快走!”
徐世勣也喊道:“大伙都快走!一会弓箭手上了城楼就麻烦了!”
仿佛要证明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几支羽箭已从城楼上射了下来,不知谁被射中了,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快走,快走!”
人们纷纷从刘黑塔撑住的铁门下跑出。
城上射下羽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任大海个子大目标也大,肩背上已中了两箭。
任大海走到铁门下时,突然挣脱了两个姑娘的扶持,一肩膀把刘黑塔顶出,自己奋力伸出双臂撑住了铁门。

众人惊呆了,“大海!你……”
任晓云凄厉地叫着:“哥哥!”
任大海沉重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们快走……我,我反正是不行了……,窦爷、徐,徐爷……你们是好人,拜托照顾俺妹子……”
正说话时,任大海背上又中了两箭,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管不顾地撑着铁门,一面喘着粗气不断喊着:“快走,快走,快……”
看着瓮城里的人已差不多全部跑出,窦建德、徐世勣喊道:“大海,别撑了,快出来!”
众人也喊道:“大海,别撑了,快出来!”
任大海却好像没有听见众人的呼喊,只见他双手托着铁门吃力地扭过身去,发急地叫道:“快,快!”
原来,那个抱着婴儿的母亲,此时正向城门跑来。
看着怀抱婴儿的妇女跑出城门,任大海嘴角不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众人叫道:“大海,快走,快走!”
突然,一柄长矛刺穿了任大海的胸膛。
众人正惊诧间,只见莫十二从任大海背后走出,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任大海负痛弯下腰来,眼前是莫十二笑得歪歪斜斜的面孔。
莫十二得意地笑道:“我就说你们这些刁民百姓休想逃得脱我的手心,我要你死,你就得死!”
任大海忍住钻心的疼痛却也笑道:“好吧,那就咱们一块死!”
莫十二绝没有想到的是,任大海突然大喝一声,只用一只手撑住铁门,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向着城外大喊:“别管我,快走!”
扑通一声,沉重的铁门把任大海连同莫十二都压在了下面。
“哥哥!”任晓云昏了过去。
窦建德喊道:“线娘,扶着晓云快走!”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04 10:31:11 +0800 CST  
(接前)
城楼上,宇文智及一面擂着鼓,一面气急败坏地叫道:
“快给我射,射,射!”
随着急骤的鼓声,雨点般的箭矢向城下射来。
“休得嚣张!”只见大胡子李公子骑在马上,拉满弓弦,一箭射去,登时将城头大鼓射穿。
“好!”单雄信鼓掌大笑,“你这小子的箭法,赶得上俺们瓦岗好汉王伯当!”
徐世勣道:“快跑吧,别说废话啦!”

趁着城上惊慌失措,众人连忙跑出一箭之外。
朱灿突然停下脚步向仓城上大声喊道:
“宇文智及,你小子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
“你呢?”罗士信在他身后冷冷地说道,“你算英雄吗?”
朱灿:“我……”
“闭上你的鸟嘴吧!”刘黑塔的大拳头在他鼻子前一晃,“大伙都有眼睛,看得见!”
朱灿灰溜溜地走了。
有人问道:“这家伙是什么来路?”
秦琼道:“他原是亳州的小吏,后来趁乱聚众造反,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众人拱手言别。
窦建德一行带着任晓云要回河北。
白胖的无忌和他的同伴——那位有着明亮眼睛的大胡子李公子要去南方。
秦琼、罗士信和徐世勣、单雄信要返回各自的营寨。
他们原先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今晚奇异地走到了一起。然而,明天却又要成为拼死厮杀的对手。
徐世勣、单雄信一拱手说道:“明天见。”
秦琼、罗士信也一拱手说道:“明天见。”
不言而喻,明天是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大胡子李公子拉着秦琼、罗士信的手依依不舍:“我对两位将军慕名已久,不知今后是否有缘相见?”
罗士信没吭气。
秦琼道:“若是有缘,总能相见吧。”

任晓云感激地看着徐世勣:“徐大哥,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
能说会道的徐世勣此刻却有点拙嘴笨舌:“应当的嘛,应当的嘛,我……”
捣蛋的单雄信朝徐世勣挤了挤眼睛,坏笑着说道:“老弟,是不是心里有点那个……啊?”
“去你的!” 徐世勣一拳向单雄信打去。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了,徐世勣回过头来又喊了一声:“一路小心!”

罗士信想跟窦线娘说点什么,却被窦建德抢先开了口,他对罗士信冷冷地说道:“罗将军,以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更不要来找线娘,好吗?”
罗士信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是好。
窦建德竖起眉毛又狠狠加了一句:“你要再来跟她纠缠不清,我就杀了你!”说罢,拉着线娘和晓云头也不回地走去。
罗士信茫然若失。
秦琼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通守还在大营等着咱俩呢。”

贾润甫自然是要和秦琼、罗士信一同去荥阳张须陀兵团的大营。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吃饭时在他旁边的两位公子也是要去荥阳。那位面目俊秀的张公子,竟是张须陀失踪多年的独生女儿张出尘;而那位神态儒雅的李公子,是张出尘的恋人,即将赴任的马邑郡郡丞李靖。
他们要去的是荥阳郡下属的荥阳县,这里比郡城更加靠近洛口。荥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秦末楚汉双方曾多次在这里大战。因为当今皇上南巡江都,荥阳扼守着江都回转洛阳的必经之道,牢牢控制荥阳就具有了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重要的意义。

虽然同行的有主将、副将的千金和公子,但秦叔宝、罗士信都保持着张兵团夜间行军的习惯,一言不发,俯身疾驰。到了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突然闪出一队骑兵,张弓搭箭低声喊道:“百战!”
“百胜!”
对上了口令,骑兵的头目上前低声说道:“二位将军,通守正在大营等候。”
“明白,我们这就去。”
贾润甫知道,这就是大部队派出的“斥候”,也就是侦察兵,当即小声问道:“大营不远了吧?”
“还有十来里呢。” 秦琼小声地回答。
秦琼等拐进一条小路,沿途又有数起马哨、步哨盘查。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前面有一座巨大的营垒,看来就是张须陀兵团的大营了。
想到就要和父亲见面,贾润甫心中不禁有些激动,顺手往马臀上策了一鞭,准备向大营奔去,却被人一把拉住胳膊,险些坠下马来。
拉住贾润甫的人是罗士信。
“你……”贾润甫正待发作,罗士信却漠然抬头去望着天上的月亮,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使不得!”秦琼微笑着向众人解释,“大营四周有陷坑、铁蒺藜、鹿角拒马,营内还有劲弓强弩,千万乱闯不得。各位请排成一行紧跟我走。”
众人跟着秦叔宝小心翼翼来到营门,高高的营寨门楼上已经点起灯笼火把,上面传来冷冰冰的问话声:“何人夜闯营门?”
“秦琼、罗士信回营复命。”
“请下马到门前灯亮处接受查验。”
秦叔宝、罗士信下马走到门楼前,门楼上垂下一只竹篮,二人从腰上取下名牌放入篮内。楼上人看了腰牌,又仔细看了看楼下二人模样。
“确实是秦、罗二位将军,开门。”说罢又歉意地补充了一句,“只因大战在即,通守再三叮嘱不可大意,二位将军莫怪。”

这里和前面提到的“通守”,就是张须陀。
张须陀原来的官职是齐郡通守,现在,他的最高头衔虽然是“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可以尊称为“张大使”,但老部下都习惯地称他为“张通守”。
“通守”这个官职,乃是杨广的“发明”。“通”也就是“同”,“通守”的职责就是协同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太守掌管本郡的军政大事。因为太守位高权重,生性刻薄的杨广不愿轻易授人,除了皇亲国戚和宠臣亲信,各郡,尤其是上等大郡的实际负责人,一般都只给予“通守”的称号。

营门轧轧地开了,没人上来迎接,只见夹着门道的是两排一侧有着高高厢板的车辆,厢板间是闪着寒光的箭矢。
贾润甫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车?”
李靖笑道:“这车一面厢板高,一面厢板低,所以就叫偏厢车。它既可以用于防守,也可以用于进攻,是野战的好器具。”
看来,别说敌人很难混进大营,就是侥幸混进营门之后,稍有破绽,也将死在偏厢车后的弓弩之下。
贾润甫想:“张须陀如此森严壁垒,显见得并没有持胜而骄。那些流言蜚语是毫无根据的。”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06 11:08:24 +0800 CST  
(七)

进了大营,不但有人击着刁斗巡夜,还有一队队拿着雪亮刀矛的兵丁巡逻,在高高的望楼上,不时传来联络的画角声。
来到张须陀大帐门口,同样是戒备森严。一队顶盔贯甲的战士,警惕地守卫着大帐周围。
秦琼抱歉地说道:“列位,我们先去通报,然后再请你们进去。”
不一会,秦琼出来说道:“通守和副将请你们进去。”
张出尘跑在最前面,从公案后面站起身来的张须陀看着男装打扮的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你是出尘?”
张出尘伸着手说道:“是,孩儿是出尘。”
张须陀看见了对方腕上的一块红记,不由得激动地说:“你这腕上的胎记……对,对,你是出尘!”
“爹!”张出尘一下扑在了张须陀的怀中。
“出尘!” 张须陀的眼睛湿润了,“出尘,你这任性的孩子。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让爹想得好苦。”
“我到哪里去了,待会再跟你说。” 张出尘调皮地转过身来指着李靖说:“现在先给你介绍个人,他叫李靖,是即将上任的马邑郡郡丞,韩擒虎韩老爷子是他舅舅。”
李靖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张大使。”
张须陀也拱手还礼道:“李公子,失敬失敬。令舅韩老将军乃本朝前辈名将,须陀久仰大名。”
李靖笑道:“张大使也是当世名将,李靖久仰大名。”
张须陀呵呵大笑,拉着李靖的手说道:“李公子,现在先请你们到后帐歇息,一会处理完军务咱们再好好聊聊。”
贾务本拉着儿子的手走到张须陀面前,“张大使,这是小儿润甫,本在洛阳国子三馆读书,听说我们来到这里,特地前来投军报效,不知大使可同意收留?”
张须陀高兴地说:“好啊,班超班定远投笔从戎,青史标名,贾公子难得也有此等壮志,我们欢迎之至。就先留在贾副将营中效力,待日后立了军功再禀明天子正式授职吧。”

张出尘和李靖刚刚转到后帐,张须陀的脸色霎时变得冷峻而阴沉。他回到公案后坐下,挥手示意其他人也人坐下,然后向秦琼、罗士信点点头:“说吧,今晚去洛口有什么收获?”
罗士信忍不住蹦出一句话来:“宇文智及那混蛋真不是个东西……”
话没说完,就被张须陀打断了,“算了,士信,那种纨绔子弟原不可能做出什么好事来。你们还是说说,在洛口究竟有没有见到瓦岗军的人马?”
罗士信还想说点什么,机敏的秦琼拉了拉他的衣角,向前躬身答道:“见到了,徐世勣、单雄信都去了那里。”
张须陀捻着胡须思考:“徐世勣、单雄信是翟让的左膀右臂,他们去了洛口,说明翟让的确就在附近。瓦岗军约我们明日决战,应当不是虚言。”
罗士信插话道:“那倒是,临走的时候,他们还说明天见呢。”
老成持重的贾务本插话道:“不过,我始终有点怀疑,自从我军来到河南,翟让一伙一直是望风而逃,这次怎么公然主动来下战书,摆出要和我军决一死战的架势,实在不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张须陀毅然说道:“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来了,就绝不能让他们跑掉。我军来到河南已经半年之久,由于反贼一直闻风躲避,我们始终没能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最近接到皇上亲笔手敕,说是要派皇后的族弟萧御使前来劳军。说是劳军,实际是监军。倘若萧御使来到军中而我们还没有大的建树,那将何颜以对天子?!现在瓦岗反贼竟然主动要求决战,实乃天赐良机,绝不能轻易放过。”
说到这里,张须陀猛地站起身来,其他人也肃然起立。
张须陀命令说:“秦琼、罗士信,你们传令下去,明天五更时分,全军两万人马全部整装出发,与反贼决战。敌若顽抗,要奋力打击;敌若逃跑,要穷追不舍;敌若设伏,要从容镇定,听从指挥。总之,对这股反贼要务求全歼,不留后患。临阵畏葸不前者,斩!贻误战机,纵敌逃跑者,斩!惊慌失措,不听指挥者,斩!”
张须陀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秦琼、罗士信不禁肃然躬身应道:“是!”
“回来!”
正欲走出大帐传令的秦琼、罗士信转过身来,不知张须陀还有什么吩咐。
“三更造饭,四更进餐,务必要让战士们都吃饱。”
“是!”
“我这里还有几只羊,都杀了分给大家。” 张须陀的语调变得柔和。
“是!” 望着张须陀清瘦的面庞,秦琼、罗士信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他们知道,张须陀历来恪守古代名将的信条:战士没休息,主将不能就寝;战士没吃饭,主将不能进餐。战士吃什么,主将也吃什么。就靠着这个,才让两万多山东的府兵,也就是两万多亦兵亦农的农家子弟跟着他来到河南。可是,仅仅靠这个,还能坚持多久呢?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07 10:47:25 +0800 CST  
(接前)
隋朝的兵制,是一种叫做“府兵制”的义务兵役制。朝廷在一定的地方设立“军府”,每个“军府”在当地选择一定的人员作为“府兵”。府兵都是亦兵亦农的农家子弟,他们平时耕种国家授予的土地,农闲时参加军事训练。按照国家的需要,轮流到京师担任警卫或者守卫边疆或者执行战斗任务。府兵在执行任务时的衣甲粮食和简单武器需要自带,作为补偿,国家免除府兵本人的田租和赋税。

在正常情况下,府兵的人数和每个府兵服役的天数都不算多,但自从当今皇帝征伐高丽以来,为了对付高丽和起义的农民,朝廷到处设立军府,抽调府兵,并且每个府兵服役的时间也大大增加。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稳住部队,张须陀除了经常宣讲当府兵既是报效朝廷也是保卫自家的道理以外,最主要的就是抓住每一个战斗间隙让大伙回家种地。但是,现在皇上把这一支队伍长期调离齐郡,战士们既不能养家也不能保家,如此势必难以持久。

“叔宝、士信,” 张须陀仿佛猜透了两人的心思,亲切而诚恳地走近两人说道,
“你们俩从大业八年春天起跟着我剿灭反叛,已经将近五年了吧。这五年,多不容易啊!咱们打王薄、打孙宣雅、打裴长才、打左孝友,打卢明月……现在又来打翟让。反贼剿了一拨又一拨,可就是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有人说笑话,参加反叛的人比赶集还热闹。我知道,剿了这多年,大伙都累了、疲了。尤其这一次,出来的路程最远,时间最长,半年多了,大伙都在想家,想家里的老婆孩子,想家里的牲口庄稼。可明摆着的是,翟让这伙威胁洛口的反贼不解决掉,朝廷就不会让咱们回齐郡。再说,放着这么一个东都旁边的心腹之患不除,咱们也对不起皇上的信任。为今之计,只有赶快打赢这一仗,彻底消灭瓦岗反贼,咱们才有可能班师还乡。虽说这两万多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子弟兵,可眼下我真正能够信任的,就只有你们俩。上次打卢明月的时候,问有谁愿意担任打伏击的任务,半晌没人应声,最后还是你们俩承担了这份重任。当然你们俩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偷袭卢明月的老营得手,打得他只带着十多个骑兵落荒而逃。这一次和翟让决战,还希望你们俩带领大伙奋力杀贼。只要明天这一仗把瓦岗军彻底消灭了,我就亲笔上奏章给皇帝,要求班师回齐郡。你们相信我,好吗?”

秦琼想说,我们当然相信你,可是皇上会同意你的奏章吗?作为朝廷在中原唯一的劲旅,他能同意咱们回山东吗?他免了你的齐郡通守,任命你为荥阳通守,还兼任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不就明摆着不让你回齐郡,要让咱们这支军队长期在中原作战,保卫他从江都回转洛阳的通道吗?
可是秦琼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然后和罗士信一同给张须陀行了个军礼,离开了大帐。

看着张须陀脸上不放心的神色,副将贾务本上前说道:“大使,我也下去看看。乡亲们心里有什么疙瘩,或许我能帮他们解解。”
贾务本在担任张须陀的副将之前,原是齐郡军府的鹰扬郎将,负责所属府兵的管理和农闲时的训练。军府本来直属皇家禁军的各“卫”管辖,与州郡的地方长官互不相干,但因兴起征伐高丽之役后,纷纷有人造反,皇上于是决定各地军府要配合郡县镇压反叛。贾务本与张须陀的合作于是多了起来。由于他为人细心谨慎并且善良忠厚,不但多数下属和他熟悉,许多人还愿意跟他说说心里话。正由于如此,在领受这次远离家乡的征剿任务时,张须陀特地奏请皇帝同意,将贾务本调任他的副将。贾务本来到军中,也确实帮助他协调解决了不少内部的问题,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助手。
张须陀看了看贾务本,点了点头说:“也好,那就辛苦你了。”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08 10:48:06 +0800 CST  
(接前)
张须陀转到后帐,张出尘望着他那消瘦的面容和疲惫的神情,忍不住动感情地说:“爹,你也太辛苦了!”
“为国效力,何言辛苦二字。” 张须陀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还是快告诉爹爹,自从你离开了家,这些年究竟在哪里安身。”
张出尘道:“那年我跟您吵翻之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也不知该往哪里安身,心里只想,要找一个比你还厉害的人来管管你。平时常听你说‘越国公’、‘越国公’什么的,我想,我就找他去。”
“什么,你竟然跑到洛阳找杨素去啦?” 张须陀压低了声音惊呼。
“是啊,那老头儿居然见了我。听我说完跟你吵架的情况之后,呵呵大笑说:‘真是一家将(犟)种’。”想到当时的情况,张出尘不禁笑了起来。
张须陀急着问:“后来呢?”
“后来嘛,他就说,你要不愿回家,那就在我的府里住下吧。我看你小小年纪也干不了什么,就拿个拂尘帮我赶赶蚊蝇吧。因为那把拂尘是红的,大伙就都叫我‘红拂’。”
张须陀恍然大悟,“原来你藏在气焰熏天的越国公府里,又隐去了姓名,怪不得我找不到你呢。”
“后来我听说,新皇帝跟他不对头,削掉他的实权。他就整天喝酒玩乐,府里的姬妾丫环跑了他也不管。一天,李公子来拜访杨素,我看公子人品不错,晚上就悄悄跑出来跟了他。”
张须陀点头叹道:“幸亏这样一来,你倒逃脱了后来他儿子杨玄感造反作乱,杨府被抄家灭门之祸。”
“是啊,最近天下局势不稳,有人推荐李郎担任马邑的郡丞。听说您带兵来到荥阳,我跟李郎商量,在去马邑上任之前,一定先来这儿看看您。”
敏感的张须陀当然已经听出,女儿对李靖的称呼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李郎”,他向李靖拱了拱手说道:“李靖贤婿,小女以身相托,应当说是有眼力的。只是她幼年失母,被我娇惯坏了,还要请你多多包涵。”
见张须陀改了称呼,李靖也拱手说道:“岳父大人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出尘小姐。”
“我与出尘虽然多年不见,但现在知道她终身有靠,也就可以放心了。”说到这里,张须陀冷峻的面容泛出了一丝温馨的微笑,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气,突然说道,“只是我这里大战在即,也不便多留你们,天亮之前,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往马邑赴任去吧。”
“爹爹,你……”

“出尘,别着急。”李靖温和地止住妻子,拱手向张须陀说道,“岳父大人,其实,这一仗尽可不打。”
“不打!”张须陀诧异地说道,“为什么可以不打?”
李靖从容说道:“小婿有一计可以釜底抽薪,弭巨患于无形。”
张须陀感兴趣地问道:“什么计?”
李靖侃侃而谈:“为什么这些反叛久剿不灭,衰而复盛?为什么参加叛贼的就像赶集那样热闹?说到底只是一句话:老百姓没饭吃。”
张须陀道:“接着说。”
李靖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现在一方面是民间饿殍遍地,一方面是朝廷的粮食堆积如山。天下最大的洛口仓就在附近,如果能打开官仓发放粮食,老百姓有了吃的,谁还会造反?”

张须陀眼睛一亮,但里面的光芒转瞬即逝,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此计虽好,但难以施行。”
“为什么?我记得当年您在齐郡的时候,也曾经不待王命决然开仓放粮,安民效果很好,并且皇上后来也没有怪罪于您。”
张须陀苦笑了一声,“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皇上远在征辽前线,后方又发生了杨玄感造反的突变,我不待圣旨大胆打开官仓放粮,稳住了山东,保证了朝廷顺利回军控制局面,皇上这才没有责怪于我。但现在……”
“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啊,皇上远在江都,就靠您保卫着这条回转洛阳的生命线……”
“可是,齐郡的仓库我说打开可以打开,这洛口仓的守将宇文智及他会听我的吗?”
“这……”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我来到河南已有半年,始终未能重创翟让,朝廷中已有风言风语道我养寇自重,近日要派萧御史前来监军;倘若我再要求开仓放粮,更有收买人心之嫌。皇上的性格大伙都是知道的,天威难测,鱼俱罗、吐万绪之祸,我不能不防啊!”
鱼俱罗、吐万绪都是有名的宿将,因为在江南“剿贼不力”,最近先后被皇帝处死,这是官员们都知道的消息。李靖见张须陀说得如此沉重,一时也无言答对。半晌,长叹一声道:“现在不肯开仓安民,只怕将来倒做了反叛们招兵买马的资本啊!”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09 10:12:07 +0800 CST  
(接前)
张须陀默然了,半晌勉强笑道:“一时半刻恐怕还坏不到这样的地步吧。贤婿啊,你们无须担心,打胜明天这一仗的把握我还是有的,这两万多人马,都是我从山东带过来的子弟兵,是身经百战的队伍,对付翟让这个胆小鬼是绰绰有余的。倒是你此番前往马邑上任,外有突厥的威胁,内要受唐公李渊的节制。李渊此人,朝中都认为他是个碌碌无为、胆小怕事之辈,但依我看来,实情恐怕决非如此,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李靖还没有回答,张出尘插话道:“爹,我始终放心不下,还是等你打完这一仗再走吧。”
张须陀以一种不容置辩的口气说道:“我意已定,不必多言。”向着帐外高声叫道,“来人呐,快送他们两位出营!”

贾润甫随着贾务本慢慢在营帐间巡视。因为已经开始做饭,各个营帐前都燃起了火堆,兵士们多数也走出帐篷,围坐在火堆四周取暖。
一个府兵头目认出了贾务本,招呼道:“贾副将,来,来这里烤火。”
贾务本和贾润甫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贾务本借着火光辨认出了这个府兵:“你是队正苏大诚,孩子满三岁了吧?他们娘儿俩都还好?”
队正是管辖五十人的低级军官,苏大诚正用勺子捞着飘在锅里水面上的谷壳,这时将勺子交给旁边的伙长宋二,搓搓手憨厚地笑道:“出来半年多,三岁早满咧。路远,也不知道他们娘儿俩可好。”说罢又叹了一口气,“从来没离开家这么长的日子。往天打仗虽说也多,可都离家乡不远,日子也不长,通守也宽厚,只要有时间,都让俺们回乡照看庄稼、照看爹娘媳妇。可这回……”
宋二捞了一勺谷壳,倒在地上:“这些粟米太狗屎,时间又陈,糠秕又多,煮出来一股霉味。”
另一个府兵插话道:“就这玩艺儿,还是开恩才给咱们的呢。前几天我跟着军需官去洛口仓要粮,那管粮仓的打着官腔说,朝廷有规定,你们府兵不是衣甲粮食自代吗,干嘛还来要我们的皇粮?我们说,这次出来半年多,带的那点干麦饭早就吃完了,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替你们保卫洛口仓吧。他这才懒洋洋地说,得嘞,看你们这份可怜劲,拿点仓角的陈粟米去煮脱粟饭吃去吧。”
府兵们七嘴八舌:
“扯蛋!按朝廷规定,咱们早就该回家种地去了。谁稀罕他们这发霉的脱粟饭!”
“听说洛口仓里大米白面堆成了山,咱们是来保卫洛口仓的,就给咱吃这个!”
“留着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干什么?人家还嫌不够呢!你们不知道吧,听人说,前些天县里的差役下乡,竟然来催我们府兵纳绢纳粮了。”
这事牵动了众人的心,连附近的府兵也围了上来:
“要我们府兵纳粮纳绢,凭什么?”
“当府兵的免交田粮赋税,这可是皇上的规定。”
“可差役说了,要各地缴足田粮赋税,这也是皇上的规定。他还说,这些年征高丽、剿反叛,满世界都设立了军府,叫做‘遍设军府,扫地为兵’,要是府兵都不缴田粮赋税,朝廷向谁要粮要钱去?”
兵士们哗然了:
“当府兵不就图个免除田粮赋税吗?现在也要缴粮缴税了,谁还当这个府兵!”
“俺明儿就回家种地去,好给他们完粮纳税。”
“咱们出来了,原来就耽心盗贼抢掳,现在差役又来催逼,官也逼,匪也逼,叫家里日子怎么过?”
“这些混蛋差役,见了反叛缩着头,就会欺负老弱妇女!”
“不干了,回家去!”
“对,俺也早就不想干了,咱俩一块走!”
“要走全都走!”
“弟兄们,弟兄们!”贾务本发急地劝道,“这些话千万说不得,临阵脱逃是要杀头的。大家别急躁。张通守刚刚对我说了,打赢今天这一仗,他就亲自向皇上奏本,带领咱们班师回齐郡。有什么问题,回去了都好解决。最要紧的,还是打胜今天这一仗,全歼瓦岗反贼。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应声道:“是。”
正在这时,军需官提着一只装羊肉的箩筐来到面前,将半只羊腿递给苏大诚。贾务本不失时机地拉住苏大诚的手将羊腿举在空中:“看,这是张通守让把仅有的几只羊统统杀了犒劳大伙,咱们可不能对不住张通守啊!”
贾润甫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张通守是个好人,可他的好意就怕跟这点羊肉一样,管不了大用啊。”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10 10:12:21 +0800 CST  
(八)

翟让为首的瓦岗军中也在开始做饭。
比起张须陀的大营,这里显然要散漫、松懈得多。营盘周围,既没有壕沟,也没有壁垒。派出的哨兵也是松松垮垮,此刻竟跑来和大伙一同烤火等着吃饭。
所谓瓦岗军,不过是曾经聚集在东郡瓦岗一带十几支造反武装的总称。为了对付官府的清剿,他们结成了一个以翟让为首的松散同盟。随着官府清剿力度的加大,这个同盟有日益紧密之势。
所谓以翟让为首,也并不是说他就能得心应手地指挥这十几支造反武装共同行动,而是因为他原来当过东郡的法曹,多少有点“领导经验”,同时为人比较宽厚,手下的人马也比较多,因而很自然地成为瓦岗军这个利益共同体的协调者和召集人。

由于粮食困难,接受徐世勣的意见,今年春天他们离开东郡瓦岗来到巩(县)洛(水)地区,抢劫洛水上的公私船舶,攻打荥阳郡下属的一些小县。
这样干下来,情况大有改观,队伍也日益壮大。当然,真正使他们垂涎三尺的,是洛口仓内无比丰富的粮食。然而这一来,也就惊动了皇帝老爷,为了保卫洛口仓和他从江都回转洛阳的生命线,竟然从齐郡调来了中原地区第一能征惯战的张须陀兵团。
对于凶猛剽悍的张须陀兵团,瓦岗军的方针一直是“惹不起,躲得起”,半年来始终和张须陀捉迷藏、躲猫猫,张须陀没什么收获,瓦岗军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然而,时间一长,不免有人发出了怨言:
“老躲,总不是个办法。”
“咱们这样躲下去,究竟要躲到那一天?”
“我就不相信,张须陀真有那么厉害!”
“行不行,跟他干上一仗看看嘛!”
“……”
叽里咕噜,吵得人头疼。
尤其是一伙年轻人嚷得起劲,连翟让最器重的徐世勣和单雄信也加入了其中。
翟让于是召集各支义军的头领开会,商议个办法。
头领们都带着自己的亲随将领们来赴会,满满荡荡挤了一大屋子。
会上,主张打和不打的人,几乎是各占一半。
双方吵得脸红筋胀,唾沫横飞。
就在这个当口,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道:
“各位头领,干嘛这样害怕张须陀?依我看,打败他没什么困难!”
“什么?打败张须陀没什么困难?!”众人都愣住了,热闹的会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无论主张打的和不打的,谁都没有敢这样想。
此人很满意自己这句话的效果,扫了一眼周围,接下去侃侃而谈:
“张须陀这个人,我是了解的,有勇无谋,头脑简单。这些年靠运气好经常打胜仗,加上来荥阳后咱们老让着他,他就更加目中无人啦。只要大伙相信我,完全可以一仗打败他。”
“他是谁?”
“他是……他是跟着王伯当来的,好像叫做李密。原先跟着杨玄感造反,打败了东逃西窜的,最后躲咱们这儿来啦。”
头领们看着站出来慷慨陈词的李密,感觉怪怪地,甚至有点好笑。虽然据说李密的祖籍是辽东,但他小小的个子、黑黑的皮肤、窄窄的额头、大大的眼睛,却很像南方的蛮夷。尤其站在这一群白皙高大的山东好汉中间,显得分外触目,就像站在一群大白鹅中间瘦小的黑乌鸦。
翟让谨慎的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李密说:“咱们约他决战,他肯定会来。咱们预先埋伏一支奇兵,然后诈败把他引进埋伏圈,前后夹攻,哪怕他不败!”
翟让怀疑地说:“你真有把握?”
李密豪气冲天地拍了一下胸脯:“绝对有把握。您只要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仗包管要他的老命!”

虽然李密的主意并算不了什么奇谋妙计,但他的主张符合了那些早就想和张须陀打上一仗的年轻义军将领的愿望,他们大声叫喊着:“妙计,妙计!就这么干!”
翟让沉吟半晌,对一个尖下巴,老鼠须,瘦瘦高高的人说道:“军师,你看怎么样?”
被称为“军师”的人叫做陆时,原来是翟让家乡东郡的算命先生。因为他又高又瘦,许多人戏称他为“鹭鸶”。
“鹭鸶”替翟让看过相,说他有大富大贵之命。后来翟让犯了事关在东郡大牢里,又是陆时帮着翟家人买通了狱吏悄悄把翟让放走。翟让认为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陆时,将他封为军师,言听计从。
陆时两眼望天,两手在袖筒里掐算了半天:“张须陀从东方来,东方属木;咱们在西边,西方属金……金克木,我看可以试试。”
翟让看了看周围的头领们,“那就试试看吧?”
“试试看吧。”

虽然同意跟张须陀打上一仗试试,但由于许多人仍对李密的主意将信将疑,首先在由谁来充当埋伏的“奇兵”这个问题上就不大顺当。
翟让说:“李密兄弟出的主意,他来当这个……呃‘奇兵’是没说的了。可他现在是光杆一个,‘奇’倒是奇了,可就是没有‘兵’。”
说到这里,早有人哧的一声笑了起来。
翟让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没兵总还是不行的。我说,哪位弟兄谁愿意跟李密一块埋伏起来当奇兵啊?”

半晌没人应声。
一个叫常何的小头领站起来吭吭哧哧地说:“要是没人愿去,那就是俺常何来吧。”
翟让问:“你手下有多少人马?”
老实巴交的常何说:“五百来人。”
“五百人?太少了!”翟让皱起了眉头。
“我再出五百人,一起交给常何吧。”一个大头领叫做王伯当的说。李密是他介绍来参加瓦岗军的,不出点力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五百加五百,那就是一千人了。”翟让提高声音说,“还有哪位头领愿意出点人?”
再没人吭气。
翟让苦笑一下说道:“那就埋伏一千人吧。”

埋伏一千人定了,这一千人埋伏在什么地方倒没发生分歧。就附近的情况来看,平原居多,一望无涯,只有荥阳县以北的大海寺后面有一大片松林,别说埋伏千把人,一两万人都没有问题。

但在确定由谁担当诱饵的问题上,又是磕磕绊绊,很不痛快。
看着头领们推来让去,翟让对王君廓说:“君廓,怎么样?你来诱敌吧。”
王君廓说:“哎哟我的翟大哥,你怎么想起我来了,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呢!”
翟让说:“我是想,你武艺好,鬼点子又多……” .
说到这里,众人不禁哄笑起来。原来,王君廓起事前靠摸点小鱼小虾为生,和同伴商量造反时,官府知道了,派县尉下乡来捉拿他们。造反者当时手无寸铁,被差役堵在湖边小路上。王君廓急中生智,拿起一个诱鱼的竹篓顶在头上,赤裸着上身,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差役只当是捉鱼的顽童,没把他当回事,哪知王君廓走到县尉身边时,突然将竹篓“噗”地一下套在他头上。县尉老爷忽然被套住脑袋,吓得乱喊乱叫。差役们也慌了手脚,只顾帮着长官把头从竹篓里弄出来,王君廓和伙伴们于是乘机逃之夭夭。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君廓连连摇手说:“别笑了,别笑了,反正我是死活都不去。”
读过两年私塾的周文举说:“我看这事关系重大,还是翟大哥亲自去吧。”
众头领一听连声说:“对,对。”
最后一致意见是,非翟让大哥不足以承担如此重任。
翟让说:“我……”
徐世勣说:“大哥,放心,我和单雄信给你保驾!”
翟让无奈地摆摆手:“就这样吧。”转过头来又对李密说,“黑小子,就看你的话灵不灵啦。”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11 10:27:34 +0800 CST  
(接前)
这时瓦岗军中的李密,确实像白鹅群里的一只黑乌鸦。
瓦岗军的成员,大多出身低微。连最尊贵的大头领翟让,造反前也不过是东郡的一个法曹,相当于现代地方政府中的一个司法科长。而李密就完全不同了。他出身高贵,高贵得一般人难以想象:他的曾祖父李弼,曾是前面朝代西魏时期最显贵的官员——八大“柱国”之一,而那时隋朝第一任皇帝杨坚的老爸,也就是现任皇帝杨广的爷爷杨忠,还是职位比他们低一等的“大将军”,要听柱国们的差遣。李密的父亲李宽,在隋朝也是高级官员,还被封为蒲山郡公。
李宽死得早,李密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父亲蒲山公的爵位,并在皇家禁军中被安排了一个“左亲卫大都督” 的职位。虽然“大都督”在隋朝只是个六品的武官,“左亲卫”却是皇帝的贴身警卫。在天子身边担任贴身的警卫武官,是大贵族子弟们进身的台阶,也是一般人极其羡慕的美差。但李密不知咋搞的,没干几天就辞了职回家。辞职的原因,有的人说是他不愿干这种侍候人的差事,自己主动辞的职;但也有人说是他胆子太大,站班时不像别人那样安分守己低眉顺眼,而是抬着头四处乱看,上头认为他有危险倾向,发话下来把他劝退掉的。
不管啥原因吧,反正李密确实是辞了职。在家也无所事事,成天吊儿郎当拿着卷书骑着头牛满世界溜达。一天在路上遇见了朝廷重臣越国公杨素,杨素好奇地问他读什么书,他回答说是《项羽传》。这里说的项羽,就是那个楚国大贵族后代,后来起兵灭了秦朝的西楚霸王。杨素很惊奇,和他谈了一阵话,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回家向儿子杨玄感讲了。杨玄感专门去找了李密,从此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哥们。

大业九年,也就是三年前的春天,杨广远征高丽,老百姓十分不满,在河南黎阳负责后勤的杨玄感趁机起兵造反,李密当了他最亲密的谋士。杨玄感兵败被杀,李密逃跑也被抓住,但在押送途中又被他逃跑。李密东流西窜,跑到瓦岗一带想投奔义军,但因为他是朝廷指名道姓要抓的“钦犯”,义军头领们怕惹麻烦,谁也不愿收留他。后来还是王伯当可怜他,禀明翟让后在义军中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地。

此时李密正在常何的营中吃早饭,他感到一种无比的刺激和兴奋,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碗,杀紧腰带,系上佩剑,在帐篷里走来走去。
前些天定了打一杖之后,派人到官军营中去下战书,张须陀同意择日决战。再加上昨晚徐世勣、单雄信混进洛口仓了解的情况,今日双方决战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看着正在默默吃饭的常何,李密忽然问道:“老常,你赌过钱吗?”
常何说:“俺家里穷,没钱赌。”
李密说:“遗憾,那你一定不知道赌徒最看重的是啥。”
常何说:“是啥?赢钱?输钱?”
李密说:“不,对一个真正的赌徒来说,赢钱输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把将骰子掷出去之后,看着他在案上滴溜溜旋转时的那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你血往上涌,喉咙发干,心脏猛跳,全身绷紧……那一刻,才是最美妙的一刻。”
李密轻声自语,仿佛沉入了梦幻之中。他自幼好赌,而且注下得大,往往不是大赢就是大输。参加杨玄感造反是他下的一把大注,输得很惨。可是在被抓住押往东都洛阳的途中他又赌了一把,却赢得很漂亮。他知道,要是真被押到了洛阳,这条小命就绝没有存活的希望。于是,他对负责押解的差官说:“我们反正是没有活命的希望了,利用路上这几天好好乐一乐吧。”拿出大把的金珠珍宝,晚上和差官一起喝酒赌钱。天天如此,有时大呼小叫直到天亮。差官又有吃喝,又能赢钱,不但警惕性越来越差,甚至故意磨磨蹭蹭在路上慢慢走,希望晚一点到达洛阳。一天晚上,宿在一个偏僻的小村里,李密和几个人翻墙逃跑了。没跑的人,押到洛阳都被残酷地处死。这一把,救了李密的命。

现在,又到了李密大赌一把的时候。
李密知道,虽然他在瓦岗军中有了一席容身之地,但并不等于安全就有了保障。义军们大多是被官府逼得没法活下去才啸聚山林的庄稼汉,并不是真正要反抗朝廷的亡命徒,更没有把金銮殿上皇帝老爷拖下来自己取而代之的野心。这一点,在王伯当带着他第一次晋见翟让时就有了深切的体会。
李密见翟让相貌堂堂,兵强马壮,心头一热恭维道:“现在皇帝昏庸无道,老百姓民怨沸腾,正是英雄豪杰奋起的大好机会。您雄才大略,兵强马壮,攻破两京,消灭隋朝,是指日可待的。”翟让却说:“我们当强盗,不过是躲在荒草丛里逃生罢了。您说的那些,我们想都不敢想。”
正因为如此,只要朝廷稍微聪明、宽厚一点,让老百姓还有安生过日子的可能,这些绿林好汉们就很容易向官府投诚。而投诚之时,向官府献上最好的见面礼,就是他——朝廷悬赏捉拿的钦犯李密。
所以,即使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也必须鼓动义军与官军作战。而且,这一仗还必须打赢。打赢了,不但自身的安全有了保障,并且……说实在的,隋室的杨家父子算什么。论出身高贵,咱老李家当初比他强得多;论本事,杨坚不过是靠把女儿嫁给北周的小皇帝,以国丈之尊篡权当上的皇帝。杨广也是靠耍阴谋害死他哥哥杨勇,自己才当上的皇帝。咱李密要学楚霸王项羽,靠实力、靠刀枪……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是早了点,现在还是要集中精力打好眼下这一仗。打好这一仗有没有把握?不!不是看把握,是要看运气。这根本就是一场豪赌,注已经押下去了,倒看是输还是赢!
“走吧,老李。”常何走过来打断了李密的胡思乱想,“咱们是伏兵,得走早点。”
“对,走吧。上大海寺?”
“上大海寺。”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12 10:41:48 +0800 CST  
(九)

辰时不到,官军和翟让军就已经在荥阳城外对了阵。
翟让在徐世勣和单雄信的陪同下出现在自己的阵前。
比起其他的义军,瓦岗军的实力是最强的;而在瓦岗军的众多队伍中,翟让所统辖的,又是最强的一支。他的部下,不仅有农民,还有渔民、猎手。他的兵种,不仅有步兵,还有骑兵和弓箭手。要在往天,看着手下雄赳赳的钢叉队、短矛队、骑兵队和弓箭手,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泛出微笑。可是今天他实在笑不出来,望望远处张须陀军团的阵势,乌云飞上了他的脸。

张须陀军团摆成了一个方阵。阵的最前面是一排密密的偏厢车,车与车的间隙中,露出了巨大的弩箭。弩手后面,是是手持长矛的步兵,矛的长度,估摸至少也在一丈五尺以上。长矛手后面,是精锐的重装骑兵队。骑士和战马身上,都披着厚厚的铁甲;骑兵们手上拿的,是比步兵长矛更犀利的马槊。他们胯下的马儿正在不耐烦地躁动着,等待向前冲击时刻的到来。

翟让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义军败在张须陀手下。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他感到不寒而栗。可是他也明白,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打,就必须硬着头皮跟对方打到底,不能示弱,不能装孬。否则,会输得更惨。什么诈败把对方引进埋伏圈,根本是胡扯,埋伏在大海寺的那千把乌合之众,撼得动张须陀军团训练有素的两万人吗?至于瓦岗军其他的队伍,他们倒也早早来了,不过都在离主战场远远的一个高坡上观战,翟让打赢了,他们会来踊跃助阵;翟让打输了,他们可以及早开溜。

翟让振作精神,拍马向前。按惯例,交战之前双方主将要互相对话,借此机会看看张须陀究竟什么模样也好。
徐世勣催马赶上来:“翟大哥,使不得!”
翟让不明白。
徐世勣指着远处:“你看!”
远远望去,对方中军一面代表主将的黄色大旗高高举起,左右摆动,同时响起了威严的号角声。
也赶上来的单雄信说:“喝,瞧不起我们,连话也不搭就要开战了。”
翟让明白了,忙道:“快回去,回去!”

官军阵中, 又举起了一面红色大旗。
偏厢车后身着红色军服的弩手们踩着弩臂,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腰部将弩箭上好,所以这种大弩又叫腰弩。
官军阵中,红色大旗向前挥动,战鼓声响起。
雨点般的弩箭射向翟让军。
不少义军将士倒下。
翟让喊道:“擂鼓,擂鼓,还箭,还箭!”
义军鼓手擂起战鼓,义军将士拉弓还射。
义军将士射出的箭力道不足,纷纷在中途落下。
翟让推开鼓手,亲自擂着鼓喊道:“弟兄们,使点劲射啊,使劲射啊!”
一支弩箭凌空飞来,扑地一声将战鼓射穿,嗡嗡响着钉在鼓架上。
翟让吃了一惊。
单雄信使劲将巨大的弩箭拔出,面有惧色地说道:“不行啊,他们使的是腰弩大箭,咱们使的是手弓小箭,是不是让队伍往后退一点再说?”
徐世勣道:“退不得,兵败如山倒,一退就止不住了。”
翟让大声喊道:“都不许退!快调盾牌手上来。”
虽然调上了盾牌手,还是让对方射死射伤了不少人。

官军阵中,一面白色的大旗举起。
白色大旗向前挥动,战鼓声响起。
官军阵前偏厢车分开,杀出了一队身着白色麻衣手持陌刀的人。
单雄信兴奋地喊道:“他奶奶的,这回你来吧。”
手持陌刀的人向前逼进,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赤裸着胸膛。
徐世勣眼尖:“这些人为啥穿得如此破烂?张须陀搞什么名堂!”
手持陌刀的人与义军打成一团。
单雄信一手持槊,一手拿刀,远者槊挑,近者刀砍,大声喊叫着:“哈哈,过瘾,过瘾,我就知道你们成不了事儿!”
官军陌刀队伤亡过半,义军也损失不小。
陌刀队活着的人逃回官军阵前,被督战者挥剑砍倒二人,其余转身再次扑向义军阵前。
张须陀向身边秦琼、罗士信说道:“越国公杨素当年就经常用这个办法,我嫌他残忍从没用过,可这一次……”
秦琼、罗士信没有吭声。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13 10:33:28 +0800 CST  
(接前)
一陌刀队员持刀向单雄信砍下,被单雄信大喝一声,吓得扔刀跪倒。
单雄信揪住这人衣领轻蔑地说:“什么常胜将军,张须陀的部下也不过如此嘛!”
陌刀队员:“俺……俺不是张大使的部下,俺们都是荥阳城里的罪犯、死囚……”
单雄信:“什么,你们不是张须陀的部下,是荥阳城里的罪犯、死囚?!”
陌刀队员:“在俺们后边的,才是张……张须陀的部下。”
徐世勣神情严峻地指着前面,“你们看。”

官军阵中一面青色的大旗举起。
青色大旗向前挥动,战鼓声响起。
身着青色服装的长矛兵整队向前推进。
长矛兵阵放低长矛前进,就像一面移动的城墙。
长矛兵阵向前攻击。义军铁叉队、短矛队上前迎击,终因武器短小,没能接触到对方就被长矛刺倒。
一个义军战士被长矛刺死。
又一个义军战士被长矛刺死。
义军死伤累累,但仍顽强抵抗。
单雄信大叫:“你们看!”

官军阵中一面黑色的大旗举起。
黑色大旗向前挥动,战鼓声响起。
官军骑兵整队准备进攻。
官军骑兵连同战马都披着沉重的黑色铁甲,犹如一块乌云。
官军骑兵举起了比步兵长矛更犀利的钢矛——马槊。
官军骑兵向翟让军阵地隆隆推进。他们速度不是很快,但铁蹄震地,尘土漫天,令人惊恐。
单雄信大叫:“不行啦,撤吧!”
徐世勣也道:“翟大哥,撤吧。”
翟让咬咬牙:“撤!”
张须陀命令:“追!”官军骑兵在前,步兵随后,仍成严整的方阵追击。

翟让、单雄信等掩护大队撤退,且战且走,不时向追近的官兵放箭。
徐世勣凑近翟让低声提醒:“大哥,别恋战了,去大海寺吧。”
翟让:“对,去大海寺!”
翟让等纵马疾驰。

看着远去的瓦岗军,张须陀命令道:“不必等待步兵了,骑兵随我紧追。”
秦琼道:“通守,贼兵会不会有诈?”
张须陀道:“我已经仔细观察过了,贼军旗帜纷乱,队伍不整,他们这是真败。”
秦琼道:“可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眼看翟让等越跑越远,张须陀发急地说道:“此时不容犹豫不决,贻误战机,尔等速速随我追赶!”
张须陀一提马缰,疾驰而去。
秦琼、罗士信对视一眼,策马跟上。

贾务本正指挥着官军步兵前进。
贾润甫道:“咦,骑兵怎么不等我们,径自追上去了?”
贾务本道:“吩咐保持队形,尽量加快速度,不要脱节太远。”
步兵扛着长矛,弓弩兵推着厢车,费力地小跑着前进。
有人小声发出怨言:“这两条腿的怎么赶得上四条腿的……”
军官大声呵斥:“别说话,快走!”

一座古刹,匾额上写着“大海寺” 三字。
寺后面是一座很大的松林。
翟让等跑进了松林。
张须陀率官军骑兵追来,在寺前停下。
“大海寺!”张须陀道,“快进去看看有没有人。”
一个骑兵回来报告:“禀通守,寺内空无一人,贼兵恐怕都躲进后面松林去了。”
张须陀:“松林?”
这座松林很大,远望黑黢黢地,仿佛深不可测,令人有些畏惧。
一阵风吹来,松林发出阵阵涛声。
秦琼提醒道:“通守,松林里会不会有埋伏?”
张须陀掀髯大笑:“就凭他们,虽十面埋伏,我何惧哉!”
秦琼:“可是大队人马还没跟上来……”
张须陀面色坚毅地说:“今天一定要抓住时机,生擒翟让,送往江都向皇上献俘。有犹豫观望,贻误战机者,斩!”
张须陀说罢,将剑一举,头一个冲进了松林。
(待续)

楼主 隋唐再谈  发布于 2015-12-14 10:12:29 +0800 CST  

楼主:隋唐再谈

字数:397612

发表时间:2015-11-21 22:5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7 10:05:59 +0800 CST

评论数:55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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