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资料(6)】大地回春

16、密县的反右运动
我是1957年3月从密县二中调到县直机关干部文化学校当教师的。干部文化学校直属县委宣传部,和报社、广播站、文化馆是一个党支部。因此,归入县直机关是第一批整风单位。
1957年11月7日,听县委书记杨振良在全县县直干部大会上的整风动员报告后,接着学习毛主席发表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一文。从第二天开始,要求边学习、边讨论、边写大字报。每人每天任务50张。第3天起要求每人每天写100张。只能多不能少,完不成任务就是对党不忠心。在第3天上午,又召开了参加运动的全部县直机关干部大会。杨振良书记作了第二次动员报告,讲形势,将任务,讲忠心,公开表扬写大字报多的单位和个人。文化馆十多人,写大字报多,特别是杨克勤,写大字报多,提意见尖锐深刻,形式多样,有漫画、有打油诗、有贴在县委宣传部办公室门头上的对联,是真心爱党、真心帮党整风的好同志。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这次动员大会后,大字报多了起来,形式多样。有漫画、有诗歌、有大字报,有小字报,有意见、有批评、有揭发、有批判,也有控诉。主要矛头对准有三个人的问题:其一是县委副书记王英杰。其妻卢央妞已怀孕八九个月时,王英杰提出了离婚。离婚后卢央妞在临产的前十多天,王英杰又到卢央妞住所,骗取卢的信任,又和卢央妞发生了性关系。卢央妞写出了50多张的控诉大字报,引起了广泛共鸣。其二是县委常委武装部长刘玉书,他和其妻地主家庭出身的胡亚军一起,虐待其亲娘,被人揭发出来。其三是县委常委农工部长刘一,其妻死后,他经超化区新砦乡党委书记牛文信撮合,说情许愿,强拉硬逼,不到3天快速和该乡妇联主任魏春娥结了婚。魏春娥本来已和县报社编辑崔云章恋爱一年有余,订婚并约定再有10天就要结婚了,结果被刘一抢走了。这三件事揭发披露,同情者有之,愤怒者有之,大字报、小字报、漫画、诗歌、戏剧形式多样,讽刺的、批判的、提意见的铺天盖地而来。同时,在县委的统一安排部署下,早已开始抄录大字报。七天后开始划界限,开始批判斗争,说有些人借题发挥,攻击党的领导,攻击党的政策,攻击社会主义,发表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是不折不扣的右派分子。后来听说因这三件事,密县被划成右派分子的占相当大的比例。
在机关行政事业单位干部开始整风运动的第七天,也就是开始划界限的时候,全县的教师也集中了起来。让他们听报告、学文件,参观县直干部的大字报。但是两个大会的人员是隔绝的,县直机关干部的住处设岗,不准出入,不准与外界通信,避免走漏县直机关干部已开始划右派的风声,影响教师们的大鸣大放。

回头看反右过程及被打成的右派,至今还心有余悸。
我们干部文化学校的教师王清珍,才从师范学校毕业2年。青年教师,出身不错,个人历史清白,工作表现积极。在写大字报时没啥写,搜索枯肠,写了首打油诗,意思是说密县城像墨盒(煤矿多),晴天黑雾满天,不见太阳,雨天黑水满街流淌,活像一个大墨盒。在划界限的时候,有人上纲上线批判说:密县城是密县党政首脑所在地,你说密县城像墨盒,影射党政一团墨黑,这是攻击党的领导,是反动诗词,是一株大毒草。王清珍就因为这样一首诗被定为中右,工资降两级,开出了团籍。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逞能,没有乱写大字报。
我工作过的密县二中,共有35位教职员工被划右派分子17个。其中杨绍庄老师,在光林寺完小时,我们曾是同事,他到二中后教历史,他年纪稍大,胆小怕事,大鸣大放中基本未写大字报,划界限反右斗争中,说他出身不好,不写大字报,对党不忠诚,明里老老实实,骨子里反党,最后还是被划成了右派。我暗自庆幸自己运气好,反右前调离二中,不然我这个出身地主家庭的人,在二中那个环境里肯定也是右派。
密县在反右运动中,据说划的右派分子有很大一部分,是同情卢央妞、崔云章和刘玉书的老母亲,写了批判县委副书记王英杰、县委常委刘玉书、县委常委刘一的大字报,按“攻击共产党的领导”而被打成右派的。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跟风,没有随波逐流,没有写联名大字报。
我初中时期最要好的同班同学徐宝成,出身雇农,逃过荒、要过饭,父亲务农,几辈子种地,个人历史清白。1950年加入共产党,并被选调进入县共青团工作,一路顺风,当上了团县委常委兼宣传部长。整风运动开始后,他曾参加过省地县三级团的会议,多次发表过讲话,在县报上发表过文章。反右运动中,有人从他的讲话及文章中,找出了他和中央级右派一样的言论,被划为右派分子。我暗自庆幸自己能长期谨慎,夹着尾巴做人。
冯太山的右派悲剧,使我终生难忘。1949年我们同在密县初中学习,同在春二班,我年龄小,个子低在前排。他个子高,年龄大在后排,平时来往较少,关系并不甚密切。他在二年级的下学期,即1949年的八九月份就离开学校参加了工作。1956年肃反运动中,他是教育局长,领导组成员。在去洛宁调查落实刘金城的历史问题时,我是他的陪员和跟班,对他的认识加深了一层。冯太山参加工作,即加入了土改工作队,1950年土改中因吊打地主,在1951年的土改战地会议上,被批违法乱纪,劳教四个月。期满后恢复工作。由于工作积极,成绩显著,被提拔为区长,后当上了教育局长。在教育局因与副局长王金聚意见不合,矛盾逐渐加深,反右运动中,王一方面千方百计搜集冯太山的黑材料,一方面在教育系统特别是教育局内部散布冯太山的坏话,拉拢一批人上下联系,对冯太山进行批判斗争。1958年5月把冯太山打成了右派分子,送到乔沟耐火材料厂劳动改造。冯太山的妻子王改花当时在教育系统审干办公室工作,她和冯太山划清界限,提出了离婚要求。离婚后和冯家断绝了一切往来,不准孩子去看奶奶;并马上和城关小学一个姓范的教师结了婚。1962年党的新政策规定,有的右派分子可以摘帽,1958年3月后划的右派不算右派,应予改正。王改花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即和姓范的离婚,找到当时在黑峪沟小公社当社长的冯太山要求复婚,据说她曾在冯太山面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承认错误,要求复婚。在周围同志的劝说下,两人复了婚。复婚后的婚姻并不美满,常年拌嘴吵架,家庭不和,冯太山为此伤透了脑筋。冯太山的右派悲剧,使我看到了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像冯太山出身好,历史清白,又是共产党基层领导干部,一个错划右派,便造成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冯母气病身亡)。虽然后来得到了纠正,心灵的创伤是永远难以抚平的,其母也是不能起死回生的。我暗自庆幸自己做到了“不争”,不树敌,少麻烦。
苟堂区党委书记吴双庆,曾是文化干部学校学员。我和他曾有过接触,也参加过他主持召开的干部大会。他虽文化程度不高,但说话幽默,出口成章,层次分明,主题突出,工作老练,办事稳重。他在全区干部会议上曾批评过有些干部工作不扎实,生产没抓到点子上,是“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地没唇,饿死人”,你不抓抬高地唇,不注意保墒,雨水流跑了,上的一点肥料也被冲走了,土地咋高产?在一次经济工作会议上,他说合作化和资本主义改造后,我们没有适时抓好活跃市场经济工作,群众不能在集市上,买到自己必需的东西,像在咱苟堂街上,有点死气沉沉,想吃个零食都买不到。我们应该把市场活跃起来。这些大实话,在反右斗争中,被有人断章取意揭发了出来,成了他被划上右派分子的重要依据,说他疯狂攻击共产党及社会主义经济政策,说他散布今不如昔的谬论,和中央级的大右派一个论调。吴双庆被划成了右派,戴上了极右分子的帽子,被判刑入狱。1972年刑满释放时,我在密县城大街上一个小商店门口见到了他,他跟前放着一个木棍,两个小行囊,一个是破被,一个是破棉衣。他身穿破烂衣衫,两鬓斑白,满脸皱纹,特显苍老,50多岁的人,倒像六七十岁的老人。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的右派问题得到了纠正。问题解决了,我想他肯定会十分高兴。但是高兴之余,他肯定忘不了一个不应该戴的右派分子帽子。就是这样一个右派分子帽子,摧毁了他黄金般的大半生。在那个时候,看来说真话也是不行的。说真话不行,说假话又不愿,只有少说话,谨慎说话,说话前先想是否会造成不良后果。不说废话,不说不该说的话,想好了再说话,这是一点经验总结。
写于2007年11月7日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d899ac10102e1i4.html
楼主 碧薇萍  发布于 2018-05-31 06:40:38 +0800 CST  

楼主:碧薇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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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10-30 20:34:1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31 17:41:4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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