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祭奠——致行将逝去的村庄

有事回了几次老家,在好几个村子都发现一些无人居住自然倒塌,或是被人拆掉屋顶的房屋,一片一片的废墟,长满了旺盛的荒草,不由使我想起以前看过的抗日题材的电影。
我刚出生的时候是上世纪六零年代初,那时候村里也是这样有许多废墟,是战争遗留下来的。所不同的是,那时候村里的人很多,废墟也不像现在这样长满荒草——早就被人割掉了。
以往最能聚农村人气的喜事、丧事,现在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尤其年轻人更是稀缺。仅仅在20年前,在我们老家,出殡的时候抬棺材,根本用不到20岁往下和40岁往上的人,更不用说是亲戚了。可是这两年,仅仅我自己经历的,我的姐夫,我的岳父母,都要我这个快要五十岁的人亲自上阵抬.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随着目前的工业化、城镇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村庄,开始成了空心村,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和改革开放给农村生活带来的变化,村里的年轻人本来就比以前少很多,加上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现在村里20多岁的年轻人,会种地的几乎没有。即使会,一般家长也不会舍得让他们去种地。据报纸上的数据统计,全省的高校招生率,这几年已经接近百分之九十,也就是只要能上高中,最起码也能有个高职的学校上。在农村人的观念里,上高职的也是大学生,大学毕业再回到家去种地,家里都丢不起那人。即使没有上高中,没有高等院校可上,很多人打工、种地,也会在县城、镇里买上楼房去生活,这都是娶媳妇的基本条件。

人类的文明,是从村庄开始的。当第一波远古人学会耕种土地,学会建筑房屋,并以族群为单位在固定的地方住下来,就意味着人类定居的开始。也就是说,村庄是人类基本上告别风吹日晒雨淋,告别茹毛饮血,开始向农业社会和现代文明过渡的标志。? ? 眼看着,远古以来形成的,在人类发展史上做出过很大贡献,发生过无数的故事的村庄,有被历史淹没的趋势。 这个时候,我萌发了一种冲动,一种该把自己知道的,属于村庄特有的一些东西写出来,给自己、给未来留一些记忆,免得将来后辈们“不知有汉,更遑论魏晋”。种种冲动,越来越强烈的同时,也越来越让我为难。关于村庄,需要说的太多了,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村庄的基本特征,是以族群为范围形成居住点,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发展成不限于族群,不断吸纳族群以外的人,不断扩展,成为城镇,直至城市。但所有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有足够养活一个村落所有人的可供耕种的土地。土地,不仅仅是村庄形成的前提,更是州县、城市,甚至国家形成的前提。古代中国的战争,基本上最后都以土地和人口的重新分配为结束的标志。城市建立的前提,也必须是有足够的可耕地,提供一定数量的人口所需要的粮食。当初晋文公在外流浪十九年,几被饿死,“野人与之块”之时,从臣狐堰把这件事看成欲得土地的吉兆,虽是无奈之举,但也同时反映了土地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而如今,村庄、州县和国家赖以生存的耕地,也同样像村庄本身一样,面临旷古未遇的危机。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0:09:00 +0800 CST  
村庄的祭奠 之 土地
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在黄土高原。黄土高原得天独厚的土质,风调雨顺的气候,促使我们的祖先进入农耕文明,并养育了我们的民族数千年。
黄土高原的土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自古以来,华北平原虽然广阔,却一直是地广人稀的地区,最起码到清朝初年一直是这样。原因,无非是土质不好、旱涝无常,可供养的人口数量有限而已。
我们村的耕地,大致可分三种类型:旱地,可浇地,盐碱地,各占三分之一。旱地基本上靠天吃饭,即便能打井,要么水面太深,出水量不大;要么就是打出来的是咸水,牲口都不能喝,浇地的话,会使土地盐碱化,每年耕种所得有限。可浇地,是指在地里打出来的土井,水量充足,水质好,可供人畜引用,可以用来浇地,而不至于使土地盐碱化。盐碱地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白色的结晶,一般的作物都不能生长,种下去的庄稼,会有一片一片的不出苗,或即使出了苗,也会慢慢被碱死。生产队的时候拔麦子,最喜欢分到这样的垄,可以比别人少干活,多休息。
盐碱地经常生长一种野菜叫扎蓬棵,松针一样的叶子,很嫩,手指一掐就可以断。扎蓬棵分两种,贴地长没有枝干的,我们老家叫盐篓子菜;有枝干可长到一人左右高的,叫扎蓬棵。两种菜的叶子一样,用开水焯一下拌好了可以食用,很好吃。但据说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对人体有害。童谣云:“盐篓子菜,上锅炸(焯),老师吃了腚眼麻。”为什么是老师吃了,我不知道,童谣而已,但意思是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会身体不舒服,或者对身体有害。
那个时候的童谣,经常提及老师。比如:老师老师快放学(学,音xiao,二声),俺家擀的杂面条,一个人一碗零一勺,家去晚了摸不着。原因,我想对于小孩子来说,饿着肚子还要读书,确实是挺痛苦的一件事。
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可以经常见到大片大片泛着白色盐碱的盐碱地,现在见不到了。原因,据说与化肥的使用有关系,但我感觉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地下水位的下降造成的。因为那个时候,地里打出来的土井,深的也不过两三米,水量很足。现在,不但土井早已成为了历史,就是在一段时期内每家都必须有的手压井,包括真空井,也早就不见了。打了不出水,谁家还会再打?七零年代初,我们村打第一眼深井的时候,钻的深度是一百米,打好以后水面距地面一两米深。现在,深井的深度据说已经到了400米左右,井口用的,早就是能从七八十米高度抽上水来的潜水泵了。
华北平原上的土,据说有50米厚。这50米厚的土,土质并不是一样的。据我观察,大致可以分为四种类型。第一种,叫粘土,就是大部分地表可见的那种可以用来耕种,也可以用来烧砖的土。这种土一般在最表层,厚度大约一米半到两米,不但适合种粮食,还可以打土坯、烧砖,在村里的用处很多。
粘土层往下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沙土,一种是红土。在我小的时候,一般穿过沙土层,就会有水了。出来的水,经过沙土的自然过滤,会比较干净。沙土根据含沙量不同,质量也不一样,适合耕种的作物也不一样。从我们村往西十里左右有几个村,沙土就在表层,我们称作“白地”,种出来的红薯和花生,在全县都很有名。因为沙土松软,不利于保墒,所以长的红薯不但外边平坦好看,而且含水量小含糖量高,在粮食不够吃的年代大受欢迎。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0:11:07 +0800 CST  
沙 土
沙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
纸的使用,,据说是从东汉的蔡伦开始的。但是一直到我有记忆开始,纸对于农民来说,都是奢侈品,村里很难见到。
如果我没有记错,直辕犁在中国的发明是在西汉。这一革命性的发明早早将中国农业社会的生产力带到了世界前沿,生产效率获得了几十倍的提高。  直到我小的时候,直辕犁在村里还能见到,不过见到的多是犁铧,留给我最深的记忆,并不是犁地,而是炒沙土。  犁铧的形状有点像滑冰运动员穿的冰鞋,是铸铁的,比冰鞋更大一些,冰刀部分更尖、更长、更高,上边的部分像一个小的尖底锅,将沙土装到里边,把犁铧连沙土一起放到做饭的灶台里烧,直到饭做熟了,沙土变成黑色的就炒好了。  沙土的神奇之处在于,炒成黑色后,经过太阳暴晒就又恢复成白色,像新的一样。沙土的土质也分好坏,要沙多土少,这样湿了的时候不会结块。我们村就没有好沙土,用的话要到十几里外的“白地”去拉。因为用量大,村里各家用到拉沙土上的精力都不小。  如果说炒沙土的作用是今天使用的非常普遍的卫生巾,相信许多人看了都会满地的找眼镜,同时也就会理解为什么村民对沙土这么重视了。  炒沙土的好处在于,可以反复使用,干燥舒适,经济耐用,尤其对于婴儿,再合适不过了。将炒好的沙土放到特制的土裤子里边,给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儿穿上,又保暖,又干净干爽,用的时间还长,最长可以坚持一天,然后换新土。
用沙土的当然不止婴儿,女人也是要用的,只不过土裤子的做法有所不同,因为不能影响她们干活。而且,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一旦女人因生育导致大出血,纸是绝对用不起的,只能用大量的沙土。所以说炒沙土的作用,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卫生巾,这绝不是哗众取宠。
九零年代中期,一名初中男孩对电视上出现的大量的卫生巾的广告百思不得其解,在班里大声向大家询问:谁能告诉我,这个卫生巾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班级里鸦雀无声......
犁铧与沙土何时淡出人们的视线,我没有印象了,是在不知不觉中。女人们很早就不用了,婴儿直到90初期好像还有人在用。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1:11:13 +0800 CST  
红土与胶泥
红土的颜色比粘土深一些,吸水性也强一些,粘性更大一些,但是脱水后会自然粉碎成小的颗粒,而不是成为粉状。颗粒之间没有吸附力,既不能烧砖打坯,也不利于种庄稼,基本上是废物。
胶泥土在湿的情况下和红土外观有点类似,但颜色稍白一些,比红土硬度大一些。胶泥的粘性最大,但不容易和其他东西粘连,所以在各种土里边是最干净的。当城市里的孩童盛行玩玻璃球的年代,村庄里的男孩们,玩的是胶泥球。玻璃球对我们来说,太贵太难搞到,胶泥就不一样,自己费点力气,尽量做得圆一些,光滑一些,弹起来效果和玻璃球的区别不是很大。如果做好的泥球加以烧制,就成为陶制球,弹起来连玻璃球的声音都有了。
胶泥因为硬度大,用来做砖、做土坯,应该是比粘土做的质量都好,但就是做起来太费力费时,在那个到处都急需体力支出的年代,用胶泥做砖做土坯都是不现实的,效率太低。后来机械化的发展,各地砖瓦厂用机器做砖坯的时候,胶泥砖开始得到推广。胶泥砖的硬度是普通粘土砖无法比拟的,那时候村里经常会有耍把式卖艺的,表演硬气功劈砖的,大都是他们自己准备砖。如果是村民特意捡的机制胶泥砖,功夫再好的表演者也要丢丑。
胶泥那时候的用处很广,除了烧制陶器,很多的儿童玩具也都是用胶泥烧制的。有各种形状能吹出各种悦耳的声音的哨子,带图案的各种“印片”(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卡通图片),以及各种动物外形各种颜色的“泥娃娃”。几乎今天在商场里能买到的除了电动以外的所有玩具,在当时都能找到胶泥烧制的替代品。不过,所有这些玩具,只有过年的时候大人才舍得给买一些,平时是难得一见的。
胶泥给我留下的更多记忆,当然也是劳动。七零年代中期以后,老家开始打深井了。在别的地方,都是用用石子固定地下的井管,过滤抽上来的水,在我们这里,统统都用胶泥球替代。每家平均每人一百斤泥球的任务是不分大人孩子的,大人忙没时间,基本上各家都是由孩子来完成。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是胶泥的“窝窝”,也就是把胶泥土堆成圆锥状,将上边的锥尖去掉,中间的土掏空,倒进去水慢慢阴着,什么时候有空就挖一块泥团泥球。天天团,七八百斤泥球的任务,总要个半月二十天才能完成。
到了十几岁,不管男孩女孩,再想各种玩具和游戏已经是奢望,铺天盖地落到身上的,是各种各样的劳动任务。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1:41:43 +0800 CST  
红土与胶泥
红土的颜色比粘土深一些,吸水性也强一些,粘性更大一些,但是脱水后会自然粉碎成小的颗粒,而不是成为粉状。颗粒之间没有吸附力,既不能烧砖打坯,也不利于种庄稼,基本上是废物。
胶泥土在湿的情况下和红土外观有点类似,但颜色稍白一些,比红土硬度大一些。胶泥的粘性最大,但不容易和其他东西粘连,所以在各种土里边是最干净的。当城市里的孩童盛行玩玻璃球的年代,村庄里的男孩们,玩的是胶泥球。玻璃球对我们来说,太贵太难搞到,胶泥就不一样,自己费点力气,尽量做得圆一些,光滑一些,弹起来效果和玻璃球的区别不是很大。如果做好的泥球加以烧制,就成为陶制球,弹起来连玻璃球的声音都有了。
胶泥因为硬度大,用来做砖、做土坯,应该是比粘土做的质量都好,但就是做起来太费力费时,在那个到处都急需体力支出的年代,用胶泥做砖做土坯都是不现实的,效率太低。后来机械化的发展,各地砖瓦厂用机器做砖坯的时候,胶泥砖开始得到推广。胶泥砖的硬度是普通粘土砖无法比拟的,那时候村里经常会有耍把式卖艺的,表演硬气功劈砖的,大都是他们自己准备砖。如果是村民特意捡的机制胶泥砖,功夫再好的表演者也要丢丑。
胶泥那时候的用处很广,除了烧制陶器,很多的儿童玩具也都是用胶泥烧制的。有各种形状能吹出各种悦耳的声音的哨子,带图案的各种“印片”(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卡通图片),以及各种动物外形各种颜色的“泥娃娃”。几乎今天在商场里能买到的除了电动以外的所有玩具,在当时都能找到胶泥烧制的替代品。不过,所有这些玩具,只有过年的时候大人才舍得给买一些,平时是难得一见的。
胶泥给我留下的更多记忆,当然也是劳动。七零年代中期以后,老家开始打深井了。在别的地方,都是用用石子固定地下的井管,过滤抽上来的水,在我们这里,统统都用胶泥球替代。每家平均每人一百斤泥球的任务是不分大人孩子的,大人忙没时间,基本上各家都是由孩子来完成。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是胶泥的“窝窝”,也就是把胶泥土堆成圆锥状,将上边的锥尖去掉,中间的土掏空,倒进去水慢慢阴着,什么时候有空就挖一块泥团泥球。天天团,七八百斤泥球的任务,总要个半月二十天才能完成。
到了十几岁,不管男孩女孩,再想各种玩具和游戏已经是奢望,铺天盖地落到身上的,是各种各样的劳动任务。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1:45:26 +0800 CST  
村庄的祭奠 之 水
水是生命之源。
任何的人类活动,离开了水,都只是空谈。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民族争夺约旦河之水的战争,从耶稣诞生以前,一直持续到现在。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知道,最起码现在还看不出结束的迹象。
华北平原之所以以前不适宜居住,土质不好,水质不好,水源不足,恐怕是最主要的原因。区别于现在的十年九旱,七零年代以前是涝的年份多于旱的年份。因为地表水苦水多,供人畜饮用紧张,那时候每个村子都会有一个以上的大坑。大坑的作用,最主要是在下大雨的时候蓄积雨水,不至于使雨水很快的流入河流白白流走。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1:49:37 +0800 CST  
水 井
我们村所在的这个地方,地表水很难捉摸,相隔几十米,就可能是苦水和甜水之分,出水不出水之别。小的时候下地割草打野菜,小孩子一般都会带一个墨水瓶和一根线。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超市冷饮店,每个村里的供销社代销点儿,只有生活必需品如盐,柴油和一些简单的农具文具。下地干活,一般人是不需要带水的,因为没有什么可以装水的工具。再者,一般家庭没有暖水壶,带水也只能带凉水,倒不如就地取材,爬到路边的沟里喝个饱。或者,如果嫌沟里的水不够干净,干的又是游动比较频繁的工作,就只能带个墨水瓶和一根线,渴了在土井里打上几瓶“井白凉”,相当于现在的冷饮了。
民间有个和井水有关的关于刘关张的传说,和《三国演义》里的情节不同:张飞是杀猪卖肉的,因为日常销量有限,为了不使猪肉坏掉,就用一根绳子把每天卖剩下的猪肉系到井里,在井口上边压上一块大石头,普通人搬不动。而且张飞悬赏:能把石头搬起来,白送半片猪。关羽从村子经过,得知张飞悬赏的事,只用了一只手就把石头掀开了,于是要求张飞给一整头猪肉 。张飞不干,二人开打,刘备来拉架,这样三人开始认识了,才有后来的桃园三结义。这里不讨论刘关张的问题,井里边的水冬暖夏凉,确实是真的。炎热的夏季,能喝上一顿井白凉,对一般人来说可算是一种享受。
一般能打出甜水的土地,村民是不舍得用来盖房子的,盖房子的地方,要么水量不足,要么只能打出苦水。至于人的生活用水,只好在大坑的边上再打井。我们村就是在大坑周围打了两眼井,家里吃水都去坑边的井里挑。一般不是特别干旱的年份,井水是够全村人吃的。
挑水是个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尤其是只靠一根扁担,扁担钩钩上水桶,不借助其它工具,直接从两米多深的水面把水桶灌满水,除了力气,是需要一定的经验和技术的。技术不好的人,不但可能打不满水桶,还有可能把水桶掉到水下边去。从井水里寻找水桶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仅靠扁担的长度不够,需要借助另外的长杆,绑上钩子到井底去捞。因为井的四周是用砖一层一层垒起来,有许多砖缝,经常会把钩子钩到砖缝上。记得我20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在井里寻找自己的水桶,两个小时愣是没有捞上来。看看天快黑了,无奈自己下到井里捞上来的。这个时候村里已经有深井了,吃水不再靠坑边的井,主要是用来洗衣服和饮牲畜,否则,搁以前没有深井的时候,任何人是不可能下到吃水井里的,只有缺了大德的人才会那样做。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1:56:30 +0800 CST  
水 坑
坑的起源,应该是盖房子的产物。盖房子取土垫地基,大家都到一个地方取土,越取越深,后来坑逐渐变大变深,就有了蓄水的功能。
七零年代以前,我们村不但坑里有水,村子四周路边的沟里也到处都有水。坑里沟里种着莲藕菱角,水里有很多的鱼。不过那时候,好像鱼特别便宜,比粮食便宜多了——玉米每斤三毛多,可以买五六斤鲤鱼的价格。而且,不管村子里,还是赶集,都没有卖鲜鱼的。原因是,那时候的人不吃鱼。所谓不吃,当然不是不爱吃,而是吃不起。有人就想不通了:你又说鱼很便宜,又说人们吃不起,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其实一点儿也不矛盾,所谓吃不起,指的是耗不起油。你总不能拿白水煮鱼吃吧?如果不用油,哪个人能连吃三顿白水煮鱼,那算他真的爱吃鱼。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我们全家所能从生产队分得的油,一年大概只有十来斤,我们家有七个人,全年就这么多。别人家会好很多?比我们村地更少的其他村子,会比我们村好很多?
当然我们大家都是爱吃鱼的,但是吃的,大部分是过年的时候才能买点咸鱼,再不就是只能吃小鱼。人们不但爱吃鱼,也更爱抓鱼。随便哪儿的沟渠,到了秋后,水浅了,也清了,从岸上能看见鱼了。不管水多凉,几个半大小子一合计,卷起裤腿下水,将水沟从两头一堵,用手或者随便找到的什么器皿把中间的水往外淘。水越来越少,鱼越来越慌,慢慢的都露出来,成为我们的战利品。   等到天更冷一些,水更凉了,不便于下水了,捉鱼变得困难一些,但我们家有网。母亲的老家靠河,地势低洼,年年都会被河水倒灌,所以几乎家家都会织网。同时我们那时课业不多,老师留的那点作业几乎在放学的路上就做完了,剩下点儿需要背诵的,就把课本带上,搬上家里的网来到坑边,用过年吃剩的骨头等作为诱饵,边背课文边张网待鱼。其时,课本的内容并不多,课文的字又大又稀,月光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在月光下阅读!  儿时的秋天,有许多的日子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度过的。每天小有收获,回到家里彻夜杀好洗净,第二天早上,就可以美餐一顿。不过那时候鱼的做法比较单一,就是裹上面上锅干煎,基本上不用油,或只用筷子沾着淋上几滴。  那年夏天,我大概12岁的时候,整个夏天阴雨不断,村里村外一片泽国,庄家基本绝收。无所事事的农民,整个夏天就在放水、抓鱼的过程中度过。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村西的苇坑被雨水灌满开始往外溢水。之前,这个小苇坑年年都有枯水期,等水半干不干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到里面挖泥鳅。这个时候往外溢水,溢水口就发现了大量泥鳅。这一晚上,姐姐哥哥和我带上家里的渔网,在溢水口支上,就一股劲忙到了天亮。家里能装东西的家伙事儿基本都满了,现在想来,怕不有六七十斤!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家里天天顿顿都吃泥鳅:将吐完脏物的泥鳅碗开水锅里一倒,然后仍用干煎的办法,最多最后再加上水炖一下。这样吃了一段时间,终于吃得我闻道泥鳅味儿就吐,再也不吃,直到今天。  由于这年夏天雨大,各村的坑塘与远处的河流都连通到一起,使得村里的坑里开始有了大鱼。大水过后,等坑里的水浅一些,我又开始了守网待鱼的生活,不过这次大部分时间是在白天。快到中秋节的一天下午,我和弟弟又在打渔的时候,因为有别人在坑里拉网,受到惊吓的鱼儿乱窜乱跳。一条鲢鳙忽然窜到我的网里,紧接着又窜到了岸上。兴奋的我和弟弟双双扑上去,把鱼压在了身下,成功将其活捉。回到家,同样高兴的母亲上称一秤,这条鱼整整有二斤!我可从来没抓过,没见过,也没吃过这么大的鱼!正好第二天中秋节,母亲把这条鱼用调料喂好,放到蒸馒头的锅里一蒸,我们一家好好的过了一个中秋节。在我感觉,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鱼,虽然只是一条鲢鳙,而做法也不过是清蒸。  时光过去了30多年,仅从吃鱼上来说,走遍大江南北,吃过了天下美味儿,却再也没有吃到像那次那样好吃美味儿的鱼。也许,吃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在吃外吧。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19 17:49:49 +0800 CST  
雨 水
村西的苇子坑,平时的水面不大,也就一亩左右,其它浅一点的地方都长满了芦苇。到了秋后,苇子坑的水面变得更小,平时不长苇子的地方可以站人了,靠近水边的地方还都是软泥。
软泥靠近水的地方会有许多气泡,气泡下边是一个小眼儿,顺着小眼儿拿铁锹挖下去,一般都能挖到泥鳅,或者鳝鱼。鳝鱼的血,具有止血的功能:如果挖到了,家人会找一张黄纸,把鳝鱼的血滴在纸上晾干,谁哪个地方出血了,撕一小块带血的纸贴上去,很快就可以止血。有的时候坑边会聚集很多挖泥鳅的人,除了挖泥鳅,在这里还可以挖到地梨儿、荸荠,偶尔也有菱角可以见到。那时候一般家里都没什么钱,这些水里出产的东西,都是不需要花钱买的。
村子里的坑,平时蓄水,下雨时就具有排水的功能,坑连着水渠,水渠连着河流,水大的时候都能相通。一般不是特别急的雨,水都能自己慢慢渗到土里去,雨特别猛来不及下渗,就会通过各种途径流到坑里,顺便把很多地面上的东西,木头啊,树枝啊草啊什么的,也都冲到坑里。雨停了,村民会聚集在大坑四周,把冲到坑里的东西捞起来,称为捞浮草。我家西邻有个小伙子,比我大十来岁,叫根起,水性很好,记得有一次大家聚在坑边捞浮草,带的家伙都比较短,稍微往里边一点儿的就捞不起来。根起一个猛子扎进去,立马捞上来很多,把周围的人羡慕的不行。这些捞起来的浮草,够做好几顿饭烧的呢!
那时判断雨大小的标准是:地皮湿,小雨;二指雨(指地面的干土湿了两根手指横着那么厚),中雨;下透了,大雨;满坑了,暴雨。所谓下透了,指的是地里的土湿的厚度。土地自己具有保湿的功能,一般天旱,也就是地面往下一铁锨深,大概三十厘米的土干了。透了,指的是下来的雨水,和地表三十厘米左右以下的水汽接上了,就可以直接翻地下种子了。如果地表干土超过三十厘米,就是大旱。我儿时的记忆里,并没有大旱的时候,以风调雨顺或者偏涝的时候居多。经常,一场大雨过后,跟着大人到地里放水----把田地里积得水排到田边的沟里。
其时,各个地方都不是很富裕,能依靠各种方法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至于营养什么的,根本没听说过。但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是万万不能匮乏的,需要补充,只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除了各种水产品,鱼啊什么的,再就是地里的各种动物:知了,蚂蚱等等。现在想想,蛋白质还挺丰富。其余的植物蛋白维生素,就只能靠偷了。生产队种的各种瓜,水果等,反正是生产队的,小孩子偷了最多被家长教训一顿,没多少人较真处罚什么的。偏偏我家里的大人都是比较较真的,对于孩子偷东西往往处罚很严厉,很认真。留给我印象很深的,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雨,跟着别的大人去地里放水,路过瓜地,我大爷看瓜园,实实在在的一眼不拉的盯着我,连骂带吓唬,足有半小时。要不是雨太大地太湿,一脚陷进去拔不出来,非得把我抓住不可。其实我那次心情好,根本没有偷瓜的打算。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0 08:48:53 +0800 CST  
作者:宜丰人2012 时间:2013-08-19 19:34:14
真担心,慢慢地所有的村庄都不见了……
村庄不见了,到底是好是坏,也说不清楚。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0 09:59:21 +0800 CST  
村庄的祭奠 之 建筑
村庄最明显的标志,当然是建筑。
中国有多少村庄,我没统计过。村庄里的建筑有多少种,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我们村,建筑相对来说就比较简单了。
老祖宗开始建房屋的时候就确定了,建筑基本上需要两种材料,一种是土,另一种是木材。秦朝有了砖,汉朝有了瓦,基本上还是土的变相应用。在山区有石头的地方,用石头多过用土,在石头的基础上又开发出了了石灰。总的原则是,居住要求干爽,保暖,干净。
我记事的时候,我们村还有十几座青砖瓦房,都是以前地主家的。之前,据说我们村是远近有名的富村,早年出过文举武举,有钱的人家多,总共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光地主就有二三十户。据说以前,几十里之外都有我们村的地,所以会有那么多瓦房。但是相对来说,有钱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村里的房子,更多的,是土坯房。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0 10:12:48 +0800 CST  
土 坯
那时候村里的活有三大累:脱坯,盖房,拔麦子。拔麦子还好一点,只不过是折磨人,并不需要多少力气。打坯盖房,是实实在在需要力气的,女孩子根本干不了,所以那时候,农村人重男轻女,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一般男孩子到了十六七岁,就不再被称为孩子,改叫小伙了。棒小伙的标志,就是能用平板车推走多少块土坯。一块高质量的土坯大概有三十几斤,能推走三十块的,是不用证明的棒小伙,壮劳力,一般找媳妇儿都不用太发愁。在村民的观念里,能吃能干,才能发家。
土坯,是那时候盖房子最主要的建筑材料,因为就地取材,方便,不需要多少成本。土坯也有两种做法,一种叫脱坯,一种叫打坯。脱坯用的是熟泥,打坯用的是潮土。
脱坯,需要事先将粘土用水阴湿,第二天用铁锹反复摔打,待水和土充分融合,粘性最大时就可以用了。脱土坯使用的模子,就是一个木制的方框,死的,不能打开。事先把模子沾上水,找一块平的硬地,撒上沙土,模子放上去,平底掀铲起熟泥摔到模子里,脱坯的人用手抹平,直接提起模子,开始下一个。由于脱坯用的是熟泥,所以土坯硬度大,结实好用。但脱坯的劳动强度太大,又需要很大面积的平整的硬地,而且干的比较慢,所以盖房子一般是不用脱坯的,没有那么大的量可以供应,只在修火炕的时候才会用。
盖房子用的土坯是用石杵锤出来的。打坯的模子和脱坯的类似,不过打坯的木质方框是活的,可以从一头拆开。在可耕种的土地上,头一天洒上点水,把土阴湿,找块平地把模子放上去,里边撒点干土,用铁锨把湿土铲进去,用带木把的石杵锤三下,一块土坯就打好了。
打土坯用的杵,是一个上宽下窄的方块石头,上边有个圆孔,七八厘米的圆径,方便把木把装进去。木把长约四十厘米,上边削成方的,穿进一根横着的木棍里边,方便打坯的人抓住横木的两端提起来往下锤。当然,所谓的锤三下,也指的是棒小伙儿,力气不足的,需要多锤几下。但总的来说,打坯的效率比脱坯高很多,速度快很多。当时打好的土坯可以直接搬起来摞好,相互之间留点缝隙,等着自然干了,就可以盖房子用了,而不必像脱坯那样,必须等晒干了,再一块一块立起来。每到冬春季节,田野里都会有许多竖着码成两米左右高,向南成半圆弧壮的土坯摞,成为那时候的一道风景。
不管脱坯也好,打坯也好,一般一家一户是不能自己完成的,即使家里有三四个青壮劳力也不行。这时候在农村,家族的大小有决定性的作用,因为不管打坯盖房子,都是请人帮忙。一般自己家族的人,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遇到这类需要帮忙的活不会推辞,即使自家家有事,也不会大过修房盖屋。至于其他家族的人,就要看人家的态度和自家的人缘决定了。因为帮工的人都是义务工,没有工钱,最多每天管两顿饭。所以干这类的活,一般都会在春冬两闲的时候才会支架,这时候大家的事都不多,好请人。再一个,这个时候一般家庭都有白菜,好做饭。
帮工,干的都是累活儿,又不给工钱,所以招待人家的饭食,都要比平时自家吃的好。说好,无非是平时自家吃窝头,给帮工的人烙饼或者蒸馒头;平时自家吃煮白菜,给帮工的人吃带肉的炖菜。再会过日子的人家,一般也不会在请帮工的时候节省,平时过日子节省,就是为了这时候用的,否则以后家里再有事,不好找人帮忙。我小的时候听说,某家人在盖房子的时候,给人抽的烟不好,是四分钱一盒的墨菊,结果盖房子的时候,就有人把烟砌在土坯中间,一边干活一边喊:叫你墨菊!叫你墨菊!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0 10:55:37 +0800 CST  
房 顶
土坯的作用是砌墙,墙起到一定高度,就要开始做房顶。房顶一般会用到三种材料:木头,高粱杆(或芦苇杆),麦秸。
盖房所用的木头基本上也分三种,梁、檩和椽。一般在两间房子中间的墙上放一条直径三十厘米以上的木头,是为梁;两根梁之间用几根横木,一般在十几到二厘米粗,根据房间的跨度也就是梁的长度,一般每间屋用5---7根檩,也叫檩条;檩条之间,用直径十厘米以下的木头,或方或圆,钉在檩条上。总之,梁,檩,椽子的作用就是把大的平面分割成小的,能够分担房顶上泥土的压力,使椽子上边的秫秸萡或苇箔放上去以后,不会被它上边的泥土压塌。
当然,梁、檩和椽之间是需要固定的,这都是木工的活了。以前的时候,农村的木匠并不是很多,好木匠更少,因为这都是手艺,木匠不会轻易教给别人的。要想学,需要正式拜师,拜师后给木匠打三年下手,是为考察期,主要是考察人品,同时也看看悟性。通不过考察的,只能学一些皮毛,做一些简单的活,像打家具,盖房这样的活儿,普通手艺的木匠是不被一般人家信任的。没通过考察也就是没出师,没出师就揽不到挣钱的活,时间长了没人找,这木匠就会自然消失,改行回去继续种地了。
盖房用的萡也有两种,苇箔和秫秸箔。因为我们村芦苇产量有限,长得也不够高,所以盖房子用秫秸箔的更多一点,用苇箔要到外地去买。区别就是苇箔本身重量更轻,密度更大,更有利于房顶的密封。做萡的方法,先用木头搭两个叉形的架子,找一根比高粱杆或芦苇稍微长一些的木头架上去,在横木上边等距离搭上两三毫米粗的麻绳(我们那里叫绳精子),绳精子两头各拴上一小块砖头,将一根高粱杆与横木平行着放上去,然后把原先在横木上搭着的绳精子在高粱杆上交叉,这样一根高粱杆就被绑定了,然后如法炮制放上第二根高粱杆。绳头栓砖头的目的很简单,提高交叉绳子的效率,使绳子在高粱杆上绑的更紧一些。这样一根一根的捆绑,萡的长度不断增加,一直到房顶的宽度。
萡的上边上一层加了麦秸的稀泥,然后加上一层麦秸,盖上二十厘米左右厚的土,再上一遍加了麦秸的稠泥,用抹子抹平,这房顶基本就算完工了。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下雨也不会漏,但是需要在房顶每年重新加一遍泥。因为农村蚂蚁很多,有的时候蚂蚁会在房顶做窝,每年不重新泥房顶,就有可能在雨下大了的时候漏水。这样每年重新加泥的草顶房,房顶上的萡可以用很多年,具体多少年我也说不清——直到我19岁离开老家为止,只见过因为檩条和椽子断了换房顶的,重来没见过因为萡坏了换房顶的。
这样的房子,在房顶的萡和土坯墙之间是有缝隙的,缝隙不大,刚好可以容下麻雀做窝。所以那时的农村,麻雀是成群结队,危害非常严重的。“除四害”的时候,四害之一就是麻雀。等到手电成为普通人都有的工具,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晚上闲着没事,搬着梯子在各家的房顶掏麻雀,也成为改善伙食的手段之一。但是大人们是不太赞成掏麻雀的,虽然它们会吃地里的庄稼,但是人们普遍有朴素的环保意识,他们会说,不要随便到房檐底下掏麻雀,一不小心会掏到蛇什么的等等。事实上,也确实有些被蛇咬了手的例子。
关于房檐,还有一个记忆是很有意思的。那时候雨水比现在多,到了雨季,几乎每隔几天都会下一场大雨,每次大雨,都会出现的场景是:沟满壕平,村里村外一片汪洋。隔上这么两三天,许多房子的房檐底下都会长出蘑菇———草菇。因为房顶是以草为主,雨下大了会把房顶的草冲下来,就会长出像现在超市里买的口蘑差不多的蘑菇,采起来洗干净,放点猪油,蒸窝头的时候上锅一蒸,是难得的美味。
再者,那时候衡量雨下的大小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房檐滴答水,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中雨。如果一场雨,房檐都没有往下流水,那只能是小雨了。
夏天,村里最怕的就是连阴天。因为住着这样的房子,即使年年泥房顶,下雨下的时间长了,房顶的泥土也可能会被阴透而导致漏雨。再者,那时候各家人口普遍较多,房子住的都很紧张,相对的,放柴草的屋子就很有限。如果在连阴天到来之前储备的干柴不足,雨下到四五天或者更长的时间,有的家庭可能就吃不上饭了。试想一下,一家七八个人挤在漏雨的房子里,阴冷潮湿,周围是雨水漏在各种盆子里的滴答叮咚声,加上没有生火做饭的干柴,做不熟饭,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考古研究发现,四五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开始建造这样的房子了。所有的东西都是就地取材,很方便,而且纯天然无污染,即使房子因为没人住倒塌了,用不了几年,就都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还给大自然了。可不像现在,一建房子,土地便永不可耕种。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0 16:28:21 +0800 CST  
织 席
我们村里,对于特别财迷的人,有一个专有的称谓——勒篾(音迷)子,意思是,从织席的苇篾里,把里边的苇膜刮下来拿回家。勒篾子含有些许贬义,属于那种“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的财迷。
我就曾经勒过篾子,因为我的母亲会织席。不管谁家里盖好了房子,里边靠窗朝阳的位置都要垒炕,炕通外间的灶台,其实就是灶台的烟道的一部分,上边睡人,需要在炕上铺一张苇子编的炕席。篾子就是苇子破成两半以后的叫法。吹过笛子的人都知道,笛子的膜,是苇子里边的最好用。但前提是,苇子足够粗,才可以保证里边的膜大小合适,足以把笛子的眼儿盖住。
织席的苇子是不管粗细的。织席之前,需要提前把苇子在水里泡,泡到苇子的叶子自己烂掉,这时候捞出来,用一种专门破篾子用的篾刀,一根一根的从苇子的根部中间下刀,顺着苇子的身子向头部划过去,把苇子劈成两半。篾刀和今天人们用的裁纸刀,从外形上有点类似,不过没裁纸刀这样精致,把手部分一般使用布条缠一下,用的时候不铬手就可以了。破篾子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干起来不是那么好掌握,弄不好不但被苇篾子拉了手,还会使苇子破不均匀,劈不到头,底下是半圆的篾子,头上仍然是圆形的苇子。篾子破开后,还需要用篾刀,将篾子里边的苇膜刮干净,这就是所谓的“勒篾子”了。
河北作家孙犁有一篇小说《荷花淀》,里边写到了织席,充满了朦胧的美。但是真正织席的过程,并不见得有小说里写的那样美好,保证质量是第一位的。席子是要往炕上铺的,人在夏天光着身子躺上去,既不能被扎着,也不能被划着。这就是说,席子的每一根篾子,都要求光面朝上,不能有毛边,更不能有折断。最难的就是席子的四个边,要达到不扎人不拉人的要求,就要使篾子得到充分的浸泡,才能保证在折返180度的时候不会折断,即使是好几年以后也不会。
我跟着自己的母亲破篾子织席的时候,就不记得自己的手清爽过,不是被篾刀割了,就是被篾子的边缘拉了。既要保证破篾子的速度,又要保证篾子的质量,对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来说,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原因嘛,我想,任何事物都有一个观察的角度问题。当一个人抱着欣赏的目的去观察周围的事物,世间的一切,因为与自身没有利益关系,所以都可能是美的;但是换一个角度,当一个事物成为了自己非完成不可的任务,再美好的事物,也就失去了原本的美好,变得让人厌烦了。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2 08:35:28 +0800 CST  
村庄的祭奠 之 家 具
关于村庄的记忆,似乎除了吃,就是无穷无尽的劳作,所以,家里的生产工具是不能不提到的。这里我所说的家具,指的是每家的生产工具,或者说是创收的主要用具。因为那个时候,除了养猪养鸡,一般农户也只能靠纺线织布,不但解决自己家里人的穿衣问题,还能为家庭增加收入。
要说农民家里比较大的家伙,应该还有很多,像什么马车,犁,耧,等等。可这个时候是合作化,生产队,一切生产工具都在生产队里,所以家里比较值钱的东西,也就只剩下纺线车和织布机了。
纺 车
纺线车,那个时候别说农村,在城市里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解放区呀么嗬嗨,大生产呀么嗬嗨,解放区人民齐丽丽擦啦啦索啦啦啦太,纺线线呀么嗬嗨。电影里某总理大臣当总理大臣之前,在某边远山区摇纺车的镜头,是深入全国人心的经典画面。可见,纺车,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作用。
其实纺车构造特别简单,简单到现在的人看了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纺车整体都是木制的,木制的支架就是两根向上的棍子,大概三十厘米高,两根棍子的顶端横向相距十五厘米左右,有一根横轴,就像是现在自行车的轴,周上边向外发散的几根木条,像是自行车辐条。从外形上看,纺车纺车的主体很像自行车的轮子,只不过没有外圈的瓦圈和轮胎,“辐条”的顶端每根木条互相错开,顶端形成两个相对的圆形。在轴的部位装一个把手可以摇,使没瓦圈和轮胎的车轮像自行车轮子那样转。“辐条”的顶端是互相交错的,成为两行,每根“辐条”最外端有个小眼儿,把线从小眼儿里穿进去,就是所有“辐条”顶端封闭起来,形成一个名符其实的轮子。这个轮子的作用是皮带轮的大轮,手摇纺车使轮做圆周运动,然后通过一根线作为皮带带动一根铁质的顶杆,顶杆的直径也就二三毫米,是为小轮。右手摇动纺车,顶杆的转速200倍左右于手摇纺车的速度,左手把棉花拉成线绕在顶杆上,使得顶杆上出来的线很密很均匀。
上边说的很热闹,其实动作并不复杂:右手不停地竖向画圆形,左手拉住线左右运动,棉花就会变成线缠在了纺车的顶杆上。不费什么力气,需要左右手协调动作,有点枯燥。但这纺车的“纺”,却是男耕女织的“织”的前提。女孩子大概从十岁左右就开始学纺线了,纺线的质量标准是纺出来的线细密,均匀,有足够的韧度,才能为织出高质量的布打好基础。这就要求摇纺车的右手转速要快,拉线的左手拉的速度要匀称,否则纺出的线粗细不均,疙疙瘩瘩的,织出来的布质量也不会好。
真佩服我们的先人,在没有大量钢铁产量,没有车床刨床铣床的年代,仅仅利用几根木条几根线,和一根几毫米粗的铁针,利用皮带轮的原理解决了纺线需要的转速问题,几千年来解决了这块占世界将近四分之一的土地上的人民的穿衣问题。即使近代工业在十五世纪已经在中国大地上萌芽,利用水力驱动,效率高很多的机械纺织机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产生,可直到三十几年前,广大的中国农村,仍然把这样木制的纺车作为最主要的生产工具。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2 17:02:58 +0800 CST  
织 布 机
纺线是为了织布。人类告别蒙昧的标志是农耕,是有羞耻之心,知道穿衣服。而且,夏天一过,北方的冬天是需要衣物御寒的。
女孩子一般长到八九岁就开始学纺线了。牛郎织女的传说告诉人们,纺织是女人的活。所以,只要不是地里的活特别忙的大麦二秋,各家的纺车都是从早转到晚。纺出的线在顶杆上成一个陀螺形状,叫纺线锤。纺线锤从顶杆上直接拔下来,缠到专门的落子上。落子就是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外端各安装一个二十厘米左右互相平行的木棍。十字架中间有眼,可以把落子穿到一根细铁棍上,以铁棍为轴,右手转动落子,左手握住纺锤,纺锤上的线就可以很快的缠到落子上。落子缠满,一个落子就成为织布机的一根“经线”。
织布机的构造有点复杂。主体是一个长约两米,高约一米半的木头框架,框架的一头可以坐人,下边有两个脚踏板,各自带动框架上两排横木。横木上边布满密集的小孔,可以把线从对面的一端穿过来,绑到坐着的人面前的一根细木棍上,这就是所谓的经线。一个落子是一根经线,两根横木穿两排经线,右脚一踩,一根横木低下去,所带动的经线和另一排经线在细木棍前形成交叉,把穿了线的织布梭子从右边投到左边,织布梭子带动的是纬线。梭子投完一次,经纬线完成一次交叉,然后左脚踩下去,两排经线绕过第一根纬线形成交叉,左手的梭子投到右手,织布的一个动作算是完成。
当然织布机并不是这样简单,在投过一次织布梭后,织布机上有另一个小框架前后运动,把纬线和经线的交叉打一下,使他们结合的紧密,没有弯曲和缝隙,这样织出来的布才会紧密,均匀。脚踩和投梭的动作比较有节奏,形成“哐当--克拉”这样的声音,循环往复,日复一日,各家的妇女、女孩基本上把空闲的时间都投入到摇纺车和踩织布机这两个非常枯燥的动作之中去了。
一般人家为了使织出的布好看,做出衣服有型,织布之前要“浆线”。浆线的时候,是小孩子比较高兴的时候,因为-----要有好东西吃了。
浆线用的浆,是用麦子面做的。和好的面放在锅里反复漂洗,直到面里边的浆全部洗出来,只剩下面筋。怎么样浆线,说实在的,我没有太关注过,我所关注的是剩下的这面筋。今天的小吃摊上,烤面筋仍然是比较受欢迎的食品,在馒头都难得吃上的年代,虽然没有现在烤的这样味美,也很容易让我们欢呼雀跃,大快朵颐的。
不由的又想起织女的故事。上述所说的纺车和织布机,其工作的效率是可以想象的,即使家里的女人终日劳作,还是不能保证所有家庭成员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而且,这种劳作是从小女孩,一直持续到老太婆,直至做不动才算为止。在这永无休止的劳作下,农村的女人们,除了神话里的人物,还能看得见别的希望吗?
当然,这里是华北平原,是种棉花的,所以才会纺线织布。有的地方不种棉花,养蚕抽丝做衣服。既不养蚕又不种棉花的地方是怎样解决穿衣问题的,我不知道,反正所有的人都没有不穿衣服。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3 10:47:11 +0800 CST  
手 推 车
我小的时候,正是合作化,所有的生产活动都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组织,当然产出来的粮食什么的,也都是生产队的。生产队交够了公粮,留够了种子,剩下的分给社员----当然,麦茬子及各种庄家的茬子是不用往上交的,各家自己刨起来,用手推车推回家。
独轮手推车是家庭里最主要的运输工具。手推车也有两种,一种是轮子上边加一个平板的,一种是轮子两边装东西的。平板车的重心比较高,平板上边可以加竖着的木板,适合运输土、粪等散装的东西,叫土车子。另一种是轮子两边各一个木制的框子,重心比土车子低,如果要运土,需要在两边加上荆条编织的筐,叫红车子。土车子一般在家里、生产队干活用的多,红车子一般都是上河工用的多。
六零年代初,我出生前的某年,“一定要根治海河”的某处工地。四十岁的宝树大爷,望了望眼前排满泥土的红车子,心里暗自合计:好家伙,怕不有一千二百斤!要搁到十几年前自己二十郎当岁,把这车土推到河岸上,应该是不成问题。可现在,自己四十了,不再是当年的棒小伙。再说,自从来到这子牙新河的工地半月了,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没办法,全国人民都在挨饿,这工地上也只能吃个半饱。看看周围工友和领导热切的目光,想想中午吃的烙大饼和猪肉炖粉条,豁出去,拼了!制止了准备到前面拉牵绳的工友,他准备自己把这一千二百斤推到十米高的岸上去。
宝树大爷运好气,双手一较劲就把车子抬起来了,颠了一下感觉一下平衡,就觉得肚子里咯噔一下,他也没在意,一步一步把车子推到了岸上。这一下,整个工地欢声雷动,羡慕佩服的目光投射到英雄般的宝树大爷身上。就见宝树大爷慢慢跪了下去,原来刚才在河底颠那一下,因为用力过猛,加上中午吃的太多,他的肠子断了!被送到医院的宝树大爷没抢救过来,五个姑娘之后唯一的儿子,我的福星哥,那时候刚刚出生十天。
据说宝树大爷特别壮,特别能吃。具体有多壮,能吃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儿子,我的福星哥,只有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头,可谓瘦小枯干。比起他的叔叔宝林大爷,和堂兄福生哥,真看不出是一家人。宝林大爷个头足有一米八,但不是特别壮实的样子;福生哥个头到没有那么高,但是因为据说在地区篮球队训练过,所以看起来虎背熊腰。据说我们村和他同岁的男孩共有七个,另外六个加起来,摔跤没有摔倒他,反而被他自己一个一个扔出圈外。
平板推车装不了那么重的东西,平板车的木框没那么高,加上车子的重心比较高,不太好掌握平衡,所以装载的重量有限。即使满了,也不过二三百斤。我能架起独轮车的时候,用得最多的是到地里割草,挂上四个水桶到机井打甜水,还有生产队分粮食。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队里分麦子,六百斤麦子,五个口袋装上去,我掌握平衡就十分困难,歇了好几气,才把麦子推回家。
那时候集体化,牲畜都有生产队集体饲养,种的粮食也是先交够了公粮,留够了种子,剩下的再分给各家各户。种粮食的秸秆,当然也全部是集体的,所有的秸秆全是。割完秸秆剩下的茬子,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户,家里人自己跑出来,弄回家晒干了当柴烧。刨完茬子的地,还要用耙子把剩下的叶子搂干净了,也是晒干了当柴烧。就这样,各家的柴火仍然是不够烧,需要把地里的树叶呀,各种灌木呀,牲畜不吃的草啊统统弄回家去。所以那时候到了深秋,田野里真可谓是一毛不拔,光亮就像扫干净的院子。这些,可都离不开手推车的功劳。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3 11:37:06 +0800 CST  
镰 刀
说到镰刀,那时候的用处也非常多。
其实,镰刀并不是说的一样东西,而是两样:镰是一种,镰刀是另一种,结构不同,用途也不一样。
镰,是专门割麦子谷子豆子等收庄稼用的,长长的木把,是车床加工出来的,便面非常光滑,供销社才能买到。镰头是个一端有粗圆孔的刀片,圆孔和刀刃的方向相同,把镰把套在粗圆孔上,就可以使用了。镰头的钢口比较好,把大概有四五十厘米长,对应大人的一大步。割麦子时先用镰头将麦穗拢住,左手一抓,镰头贴地一割,就是一满把,放到专门的钥子上,再进行下一个动作。基本上是迈一步割一把,速度很快。割谷子的动作与割麦子一样。
再早的时候,因为麦子地都是旱地,肥料又不足,麦子长得比较差,收麦子镰都不用,直接用双手拔。不管男女,每个人一垄,搁几垄专门有一个人打钥子。打钥子专门拣长得高的麦子拔,拔一把并拢了,从根部分开,从麦穗头部一拧,这一把麦子就成了一根线,其他人拔的麦子都放到钥子上,后边专门有人捆成一捆。这样互相配合,可以提高效率。各家的小孩子,从听得懂人话开始,就开始加入到收麦子的大军里边,在自己家大人所分的那一垄里“加傍”,减轻大人的负担,因为,谁先到头,是可以休息等后边的人的。
我十来岁的时候,开始打深井,化肥也开始得到应用了,这样,麦子的产量得到了成倍的提高。麦子种的更密了,长得更粗了,浇过水的地板结了,再拔麦子拔不动了。这个时候,镰才开始得到广泛的应用,也不再用人专门打钥子,改成草绳直接捆,“加傍”的孩子,改成了“加镰”。所以,虽然粮食产量得到很大提高,收麦子的效率也随之成倍提高,麦秋的时间,并没有随之延长,仍然是二十来天。
女作家张洁,有一篇散文《拾麦穗》,写得非常美。但是,实际的麦收,可没有张洁写的那么美好。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家里的女主人开始做饭,男主人开始磨镰----经过一天的使用,早就不快了,需要每天磨才能保持速度和体力。小孩子们哈欠连天被叫起来,睁不开眼。有时候说起不来,腰疼,就会得到训斥:小孩子哪里有腰?明明是装的!吃完饭下地的时候,天仍然不亮,这时候天一般还非常冷,需要穿棉衣棉裤。等到太阳慢慢上来,天开始变得很热,夹衣都穿不住。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3 17:03:37 +0800 CST  

喜欢这样的文字,真好,问候!
谢谢关注啊,以为没人看呢。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4 08:46:14 +0800 CST  
麦收一般要持续二十多天,割完了麦子拾麦穗,拾完麦穗刨麦茬,刨完了耕地种玉米。这时候一般都是抢收抢种,跟天气争收成,很多时候,麦子没收完,就开始下雨,紧接着雨季就会来到。如果不及时收,熟透了的麦穗就会把麦粒自己开在地里,雨一来,一年白忙活了。
好在麦收的时候,各家一般都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拿出来蒸馒头,或者烙饼。这个季节没什么菜吃,一般每户都会把平时积攒的鸡蛋腌起来,留到麦秋活累的时候吃-----过日子的家底儿,这个时候不用,就会使家里人有意见了。
楼主 592851055  发布于 2013-08-24 08:49:01 +0800 CST  

楼主:592851055

字数:78592

发表时间:2013-08-19 18:0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05 18:26:27 +0800 CST

评论数:16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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