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正在添加中)

偷了地里长的,还要偷水里生的。炎炎夏日,小孩子最喜欢到池塘里嬉水。圆圆的荷叶上,滚动着几颗水珠,晶莹剔透。小孩子摘取一片,举在头顶,当作遮阳的笠帽。藕塘的莲花开了,粉红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喷壶型的莲蓬,躲在碧绿色的荷叶丛中,格外耀眼,摘下一个,剥开莲房,露出莲子,尚未成熟,中看不中吃。沿着长满刺的茎,潜水到池塘的底部,想挖藕吃,只是季节未到,没有长成,徒然糟蹋莲藕,划伤皮肤。
伏旱季节,池塘里的水浅了,浅到小孩子可以踩着塘底的烂泥,在水里行走。这时候,一大群小孩子,人人只穿一条短裤,手里拿着一个网兜,下塘偷鱼。七八个小孩子站成一排,组成人墙,从池塘的这边,赶到池塘的那边。这时,水里的白鲢受了惊吓,纷纷跳出水面,少数几条跳进小孩子预先撑开的网兜里,成了瓮中之鳖。一旦偷鱼被发现,又不免被大人们一阵骂。我经常看到大孩子抱着白鲢在前面逃,大人提着锄头在后面追的场景。
春华秋实,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野外的果实格外得多。田里的糖蔗、荸荠和番薯,都吸引着小孩子馋猫似的目光。
糖蔗田由生产队统一划定,分到各家各户,自己种植,自己养护,自己收获。糖蔗成熟的季节,密密麻麻的,像一道青纱帐,小孩子一头钻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掰自己家的,也许掰别人家的,反正钻在里面,谁也看不到。
等泥土下的荸荠果实成熟以后,泥土上笔直的像小葱一样的圆叶子也干枯了,里面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作响,小孩子最爱捋着玩。赤着脚踩在荸荠田上,软软的,凉凉的,脚板感觉特别舒服。小孩子喜欢在上面追赶、摔跤,还可以翻跟斗、“滚葫芦”,荸荠田成为游戏的乐园。小孩子最喜欢的劳动就是掘荸荠,一锄头下去,满是希望和期待。淘气的小孩,总要到别家的地方偷挖几个,因为偷来的总觉得比自家的更好吃。
糖蔗和荸荠虽是农民的土产品,但上了水果的档次。番薯作为人的杂粮和猪的饲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小孩子一起去爬山,渴了,舀两口山泉水喝喝,饿了,挖两块红番薯吃吃。尤其是山上的番薯,种在由岩石分化而成的砂土中,土质疏松,只要抓住番薯藤的根部,轻轻一提,整株番薯破土而出,大大小小一小堆,活像一窝小老鼠。还有一种红芯番薯,俗称“金瓜(即‘南瓜’)番薯”,味道就更甜了。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6 07:57:21 +0800 CST  
也有个别特别嘴馋的小孩子,会偷吃一些常人看来不能吃的东西,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春天,有的小孩将麦穗摘下来,放在缓缓燃烧的焦灰堆里,慢慢煨熟,再取出来,吹掉麦壳,将烤熟的麦子当作零食吃;夏天,有的小孩把挂满支架的长豇豆摘下来,拨开青皮,专挖里面的生豆吃;秋天,有的小孩摘下一个圆滚滚的、胀鼓鼓的青棉桃,用牙齿把皮咬开,里面还没有长好的棉絮湿漉漉的,有一丝甜味,或者折断长得特别孱弱的玉米秆,当糖蔗吃;冬天,有的小孩拔起一个白萝卜,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削去表皮,吃起来非常爽口,也有点甜味。
在漫漫的冬季里,当野外的果实收获完以后,小孩子把眼光转向了家里的坛子、罐子和瓶子。
寒冬腊月,小孩子每人拎着一只铁皮火熜,一为取暖御寒,二为煨食充饥。出门之前,背着爷娘,偷偷地在坛子里抓一把黄豆或者玉米,或者偷一条年糕,切成薄片,或者偷几根粉丝,煨在火熜的炭火里,运气好的话,还会爆裂,就更有兴味了。
我的一位老友,说起来小时候与她哥哥合作偷食的情景,至今还眉飞色舞。他们趁大人不在家或者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上楼,把藏在罐子里的黄豆,偷几把塞在口袋里。那时候,黄豆是很稀罕的,一般舍不得吃,只有逢年过节,才用来做豆腐,或者遇到下雨天没法干农活了,在锅里炒一点,解解馋,奢侈一回。哥哥偷了黄豆,给妹妹使眼色,妹妹心里意会,给哥哥打掩护,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火熜出门了。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哥哥一脚踏进火熜,把炭火压实压平,接着掏出口袋里的黄豆撒上去,时不时拿起火熜左右摇晃,以免烧焦。不一会儿,香喷喷脆生生的烤黄豆新鲜出炉了。更绝的是,兄妹俩还把甘蔗水倒进一个小盖子,放进火熜里蒸,等甘蔗水滚烫以后,变成红色,闻起来很香很香,吃起来很甜很甜。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6 07:58:13 +0800 CST  
在我的少年时代,爷娘把零钱放在抽屉里,没有上锁,我偷一点零用,他们也不计较,而且我的嘴巴也没有一般人家的小孩子那么馋,几乎与“偷食”两字无缘。只有一次到邻村偷花生,恰恰被人家抓住。
有一天,我生病请假。吃过早饭,服了药片,到村前的田畈闲逛。一逛两逛,逛到邻村的花生田边。鬼使神差,我拔了一株花生,下面挂满了果实。正想一颗颗摘下来的时候,猛然发现有个小伙子悄悄地追上来。没有退路,我只得钻进边上的糖蔗田里,很快被抓住了。糟糕!我平生第一次偷食就失手了。
我心存侥幸,以为被揍一顿以后,就会放我走,最多吃一点皮肉之苦,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那个小伙子一脸坏笑,既不打也不骂,像猫逗老鼠一样,叫我帮他们生产队干活。当时恨不得变成一根蚯蚓,钻到地缝里去。我低头干活,耳畔时不时传来“这是某某某的儿子”之类刺耳的话语。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帮他们干了半天农活,直到中午收工,才放我走。我都不知道那半天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二天上学,邻村的同学看见我,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我从那微笑中读懂了隐含的内容:我前一天偷花生的丑事被曝光了!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6 07:59:08 +0800 CST  
十岁成了小戏迷

人的兴趣爱好,跟环境有关,尤其是与童年的环境有关。儿童像一张白纸,画什么都会留下深深的印记,甚至影响一生。培育戏曲演员,要从娃娃抓起;培育戏曲观众,也要从娃娃抓起。

一九七八年,我刚满十岁。这本是流着鼻涕玩泥巴的年纪,可我突然有了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爱好——看戏,看着戏台上演绎的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与他们同悲戚、共欢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戏迷。
从一九六三年开始,提倡“大写十三年”,从此传统戏销声匿迹。到了“文化大革命”掐缉拿,更是八本革命样板戏独占舞台。直到一九七八年,传统戏才开禁,重新登上舞台。我正好赶上看传统戏的“黄金时代”。
看戏不仅仅是当时乡下主要的娱乐方式,还是精神生活中的一桩大事,甚至还有浓重的宗族甚至宗教色彩。什么时候做戏,是大有讲究的。一种是节日戏,在春节、中秋节、重阳节等传统节日演出,喜庆佳节。还有一种是庙会戏,解放以后改名物资交流大会,乡下叫“时节”,名异实同。譬如,我们镇上的“时节”农历二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的诞辰,其他乡镇的“时节”还有二月廿七、三月初三、三月十五、八月十三、十月二十,一个接着一个。每到“时节”,很多村庄请戏班唱戏给菩萨听,各家各户邀请亲朋好友,广开宴席。当然,还有的纯粹是为了娱乐,跟节日和庙会都不搭界。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08:42:59 +0800 CST  
每到做戏的日子,数小孩子最高兴。一个是有得吃,做戏的时候,招待亲朋好友,有鱼有肉,小孩子也跟着沾光;一个是有得玩,大戏还没有开始,一大堆小孩子的游戏先开始了,在戏台上跑上跑下,跑来跑去。
乡下的戏台,大多是草台(为演戏临时搭建的戏台),很少有广场台。草台面积只有二三十平方米,设施简陋,也不结实,演员在台上跑一个圆场,台板支格支格响,台柱摇摇晃晃。只有县婺剧团备有可以拆卸的专门舞台,无论是面积大小还是牢固程度,跟农村里的草台不可同日而语。有些集体经济实力比较雄厚的村庄,三天两头要开会,逢年过节要演戏,嫌搭台拆台麻烦,干脆用钢筋水泥建造一个固定的广场台,不仅牢固,面积也大。白马公社旌坞大队的广场台,光设计费就花了三千元,在当时是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
演戏不光要给剧团支付戏金,还要招待来看戏的亲朋好友,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是每个村庄、每个人都演得起的。有的人打赌,相互激将:“你如果演得起戏的话,我用豆腐皮盖台!”所谓“豆腐皮盖台”,就是用家乡的特产豆腐皮在草台的顶棚上一张一张盖满。我们相邻的上郑村,两个村民相互激将,后来一个果然搭台演戏,另一个耍赖皮,只是在草台上象征性地盖了几张豆腐皮。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08:43:45 +0800 CST  
正式演戏之前,先要过几道关。第一关是敲花头台。一者展示一个剧团的音乐水平,后台的乐手或先或后,或单独或集体,都要演奏;二者营造热闹的氛围,尤其是梨花吉子一吹,顿时龙吟虎啸,地动山摇,声震乡村;三者提醒观众马上开演了,要看戏得抓紧了。“锣鼓响,脚底痒”,这时,临近村坊的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赶来,汇集到戏台前,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第二关是踏八仙。据说有文武八仙、对花八仙、蟠桃八仙、三星八仙、赐福八仙、九头八仙等,但我因为年纪小,分不清这么多,只是觉得《文武八仙》中的“猴头精”孙悟空很好玩。在戏台中间的高台上,坐着紫薇大帝,两侧分别是文曲星孟子和武曲星关羽。文曲星的侍者是天聋、地哑,武曲星的侍者是关平、周仓。各位神仙各就各位,做出各种身段造型:关公捋髯,周仓持刀,关平捧印,孙悟空挥动金箍棒,孟子执云帚,天聋、地哑持书笔,魁星执斗拿巨笔,大家一齐唱起很难听懂的昆曲。
第三关是三跳——跳魁星、跳加官、跳财神。跳魁星是由小花脸表演,穿魁星衣,戴头壳,左手捧斗,右手执笔,祝福后生皇榜高中,光宗耀祖,尤其是那一摇一摆的魁星舞,相当滑稽。跳加官是由白面老生头戴面壳,身穿蟒袍表演,一出场就打开条幅,写着“一品当朝”、“天官赐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吉利话。跳财神,由大花脸扮成财神老爷,头戴面壳,身穿蟒袍,双手捧出大元宝,走起路来动作特别夸张,祝福村民招财进宝、四季发财,恭喜商人“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然后,村干部走上台去,将一个预先包好的红纸包放在财神捧的托盘上。这时锣鼓齐鸣,鞭炮百响,达到高潮。
过了这三关,才是正式的演出。先是一场加演,乡下叫做“剧头”,大多演一些经典的折子戏,譬如《磨豆腐》、《断桥》、《哑背疯》、《李大打更》、《送徐庶》等,一般在半个小时左右。再是演正本,时间大约两三个小时。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08:44:33 +0800 CST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老家有一种在戏台前“推搡”的习俗。平时男女相处,授受不亲,有所顾忌,但在戏台前例外,允许男女杂处,公开“推搡”。小伙子看哪里大姑娘多,就往哪里推。戏台前密密麻麻的人头,只要这头一推,人潮汹涌,此起彼伏,涌到那头,还伴随着惊叫声、嬉笑声和谩骂声,很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推二推,把戏台前的大姑娘吓跑了,只能逃到人群的后面看戏。后面的人推得实在太厉害了,前面的小伙子就双手紧紧扳住台板,小孩子就凌空挂在台板下面,整个戏台发出“吱吱吱”的响声,摇摇晃晃。在解放前,还有一种乡村陋习,大姑娘如果在戏台前看戏,不幸被人摸了乳房,大多不敢声张,只好自认倒霉,谁叫你抛头露面的。
一九八O年,我到公社里读初中,看戏的条件更好了。当时,公社里同时办了两个剧团:郑宅越剧团和郑宅婺剧团。我在放学的路上,经常顺路去看剧团的排练或演出。
郑宅越剧团以柔软细腻的风格见长,颇得女性的喜爱。剧团的大花旦是我哥哥的初中同学,小花旦是我外婆家的对门邻居,同名同姓,都叫“郑雪英”。为了相互区别,名字前冠以大小,一个叫“大雪英”,一个叫“小雪英”。当时,“大小雪英”都是公社里的明星,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就像现在的小年轻谈论港台明星一样。我曾亲耳听到隔壁的一位小伙子说:“和越剧团的花旦眠一夜的话,死也心甘!”我放学回家,路过郑宅下街路,有时碰到“大雪英”,见她穿着一条灯笼裤,晃来晃去,肥大得有些夸张。后来,“大雪英”被余杭的专业越剧团招聘了,转成居民户口,大家啧啧赞叹。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08:45:24 +0800 CST  
说实在的,郑宅越剧团虽然时常在公社里演出,但我也没有看过几回,除了“大小雪英”以外,其他的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倒是郑宅婺剧团的演出,至今历历在目。记得婺剧团排练的第一本戏是《铁灵关》,此外,还有《双狮图》、《打登州》、《王庆起解》等剧目。
在郑宅婺剧团里,本来应该成为门面和台柱的小生和花旦却乏善可陈,倒是小丑的表演可圈可点。他演的经典作品,因为斧头脱了柄,有句经典台词“脱柄斧头”,便成了他的绰号。只要他一上台,观众们就会叫喊“脱柄斧头”上来了。
演老生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后生,在舞台上弓腰驼背,步履蹒跚,两只脚要平行,从八字步改为11字步。他跟我的同班同学“小宁波”都是丰产村人。放学以后在路上偶遇,“小宁波”就去学他弓腰驼背11字步的模样。他自己看了哈哈大笑,就去追“小宁波”,两人追来追去,背后留下一串串朗朗的笑声。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08:46:09 +0800 CST  
民间剧团毕竟是业余的,我真正体会到戏曲的魅力,来自于专业的浦江婺剧团。每年的正月初五初六,邻近的三郑村都要邀请县婺剧团演两天两夜的戏,雷打不动。
正月初五,我跟爹到三姑姑家拜年,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有点魂不守舍,吃什么馒头熓(读音wu)肉,拿什么红纸包,都不在乎。匆匆吃完中饭,只盼早点开溜,因为从三姑姑家东庄村到三郑村,还有五六里地,路上至少得花一个小时,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个子太矮了,站在戏台前,踮着脚跟,仰着脖子,也不一定看得到,有时得捡两块砖头垫脚。当时演的戏,有些至今还记得,譬如《十一郎》、《银瓶仙子》、《哑背疯》、《九件衣》。印象最深的是,《银瓶仙子》的舞台背景实在太绚丽了,民间剧团根本无法望其项背;《哑背疯》中一个演员同时演哑巴和疯婆爷囡两个脚色,应付自若,天衣无缝,也颇新奇。尤其滑稽的是,疯婆唱着唱着,居然唱起了“英明领袖华主席”,也算是与时俱进吧。
因为年纪小个子矮,既然台前不太看得清,不如溜到后台去,看演员们化妆。能够近距离接触心中的偶像,既好奇又兴奋,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跟后来的追星族也差不多。
那时候,戏曲在经历了长期的压抑以后,迎来了短暂的春天。考进县婺剧团,当一名演员,成为不少年轻人的梦想,一者跳出农门,变成居民户口,二者上台演出,风光无限。所以,浦江婺剧团一招聘,便吸引了许多青年才俊。记得当时的花旦黄笑君、小生吴宪从、小丑张智慧,成了全县三十六万人民心中崇拜的偶像。我家隔壁一位大嫂,她的侄女黄红英考进了浦江婺剧团,于是她像祥林嫂逢人便说“我家阿毛”一样,开口闭门就是“我家红英”。村里的另一户人家,其外孙女是白马公社夏张婺剧团的花旦,我看她演过《断桥》里的白蛇,一身素衣,背上还插了两把宝剑,飒爽英姿,柔中带刚,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08:46:56 +0800 CST  
除了三天两头有戏看,每天还有戏听。当时,深二大队的服装厂办在我们生产队的仓库里,安装了一个高音大喇叭,不知疲倦地播放唱片,除了歌剧《洪湖赤卫队》以外,主要还是戏曲,包括婺剧《三请梨花》和越剧《碧玉簪》。可能是乡下人的粗犷,喇叭的分贝调到最高,远在十里八里都能听到。大家都不以为吵,有的只是赞许:“某某村的喇叭有点响的!”耳朵里天天被灌输戏曲,所以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都能哼上一段越剧的《送凤冠》、《十八相送》、《楼台会》什么的,反倒很少有人唱家乡的地方戏婺剧,毕竟难学难唱。
有一次,大人们说越剧《碧玉簪》很好看,可是放电影的村庄在隔壁的堂头公社,离家八里地,而且在一个小山坳里。小孩子最怕黑,最怕鬼,在黑灯瞎火的晚上,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坳里,连手电筒也没有,遇到有什么响动便汗毛倒竖。好在有一班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伴同行,一路大声说话,相互壮胆,可见我们小孩子对越剧的喜爱。
还有一次,我跟爹到邻村去看电影《尤三姐》。直到影片放映以后,才知是戏曲艺术片,唱的是传统京剧。虽然我从小经常被动地观看现代京剧革命样板戏,耳朵里只听得“咦咦呀呀”的,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对于传统京剧更是一头雾水。爹在一旁耐心地给我讲解,这个是贾珍,那个是贾琏,还有一个是贾蓉,可我还是不知道他们是何许人,纯粹是狗看花被单。不过,记住了两个姐妹:一个是懦弱文静的尤二姐。另一个是泼辣脆利的尤三姐;还记住了两场好戏:一场是尤三姐深夜陪贾珍、贾琏饮酒,脱掉罩衫,露出红袄,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嬉笑怒骂,把这对心怀叵测的兄弟骂得狗血喷头,只得讨饶,真是痛快淋漓,另一场戏是柳湘莲得知尤三姐的身份以后,断定贾府里只有立在门口的两头狮子是干净的,幡然悔婚,索还先前赠与的定情之物鸳鸯剑,尤三姐为明心志,拔剑自刎,血洒梅花,让人伤感。银幕上那个性格刚烈的尤三姐,一举一动干脆利落,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会说话。等到过了不惑之年,我对京剧的感情反而在越剧之上,忘不了小学时代接下的这段因缘。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我离家上大学前夕,乡村已经普及电视机,人们可以悠然坐在电视机前看戏,再也不必站在戏台前风吹雨淋。记得当时浙江电视台每周播放一次越剧,雷打不动。坐在电视机前看戏,又轻松,又免费,传统剧团走上了下坡路……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08:47:46 +0800 CST  
@长笛之声 169楼
“一个偷字了得”说的好啊,那个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除了去野外偷点吃的还能怎么样呢?我也是亲身经历过偷吃水果、甘蔗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有点惊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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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彼此彼此。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13:32:02 +0800 CST  
@长笛之声 178楼
我看到现在,王老师写的书中经历其实就是我们这代人的经历,相似的故事很多,几乎都经历过,看这本书就是对自己从小成长过程的一次美好回忆,使自己又进入了那个红色年代...哈哈,不错,这本书值得六零后的兄弟姐妹们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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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推荐。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7 16:29:03 +0800 CST  
为啥请小偷喝酒?

预防孩子偷窃,需要温暖的家庭环境,而不是靠身体暴力和语言暴力;矫正偷窃,需要温暖的社会环境,而不是靠藤条抽打和劳动改造。为什么有人失足后,几进几出,还是终身不改?根本原因还是环境问题。

我少年时代碰到最奇怪的事情,莫过于村里人家的自行车被偷,查出小偷后,不但没有惩罚,反而奖赏,还请他到家里喝酒,真是咄咄怪事!
村里有个大后生,到江西打了一年工,赚了一百五六十元钱,买了一辆当时的稀罕物——“永久牌”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比如今的小轿车还要金贵,因此大后生保养得非常小心仔细。平时把塑料布剪成一条一条的,绕在自行车的三脚架上,一层一层又一层,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免喷漆被尖锐硬物意外刮破,造成破相。下雨天骑车,多少会沾上一些泥浆,事后要用井水反复冲洗,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看起来,自行车仿佛是财主家中的少爷,主人反而是伺候少爷的奴才。我当时就想,是自行车为人服务,还是人为自行车服务?
令人惊讶的是,有一天村里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这个大后生的自行车被偷了,引起了全村的轰动。大家纷纷猜测,到底会是谁偷的呢?是本村人,还是外村人?那段时间,看这个大后生脸色凝重,进进出出,行色匆匆,寝食难安。几天之后,居然被他破了案:是村里的一个小伙子穿针引线,预先踩点,提供线索,再请邻村人下的手。自行车失而复得,大后生的姆妈天天指名道姓,把内贼骂得狗血喷头。
最令人惊讶的是,有一天,大后生家里摆了酒,请外村的偷车贼来喝酒。小偷二十多岁,矮个子,梳了一个大背头,像贵宾似的坐在椅子上,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是大后生吃错药了吗?原来,当时村民之间经常发生各类纠纷,一般不找公社干部调解,而是找强横霸道的靠山。偷车贼是大村人,有势力,是个厉害角色,日后也许用得着他,不如趁机交个朋友,也算一着妙棋。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8 07:54:53 +0800 CST  
这次自行车被盗,两个偷车贼是一时手痒,偶一为之。村里另有一个专业的小偷,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兄。他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在二十世纪的“三年困难时期”,他的姆妈被饥饿所迫,来到池塘边刮榆树皮,不慎掉进水里淹死了。那时,他才十几岁,还要照顾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更糟糕的是,他爹是一个只顾自己大咀大嚼而不顾子女死活的人。是他爹的冷漠和饥饿的驱驶,让他走上了这条路。
第一次,他到村里一户人家的碗柜里偷吃,被人抓住,押到他爹那里,等待他的是一顿暴打。打完以后,驱驶他去偷窃的两条根子依旧,天天依旧饥肠辘辘,他爹依旧漠不关心。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这样,越偷越打,越打越偷,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大约是在七十年代初,他终于因屡次偷窃落入法网,被判了八年徒刑。等他刑满释放的时候,大约是在七十年代末,我小学快要毕业了。他绘声绘色地向村人介绍了劳改农场里的情形,印象最深的是她说起在那里服刑的同道,高手如林,相互切磋,在“前辈”的指导下,他的“技艺”反而“精进”了。不过他从此兔子不吃窝边草,一般到外县下手。当时,他家里三天两头人满为患,热闹异常,因为有嗑不完的瓜子和吃不完的花生,正等待着喜欢沾小便宜的村人分享。那时候,村人私底下也知道他又在干老行当了,反正风险由他独自承担,那些用脏钱买来的瓜子和花生,不吃白不吃。
我上学放学,不断念书,他入狱出狱,不断劳改。虽然技艺“精进”,毕竟老师傅也有失手的时候。在我离家读大学之前,他已经是“三进宫”了,劳改农场仿佛成了外婆家。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8 07:55:40 +0800 CST  
有一年,我就读的前店联校所在的前店村,抓了一个小偷。我闻讯赶去凑热闹,只见小偷五花大绑,被绑在大厅的屋柱上。边上的一个村人怒不可遏,手中的藤条像雨点般地落在小偷的脸上,马上绽起一道道血红的鞭痕。可怜那个小偷,全身被绑,动弹不得,只有头部能稍稍转动,虽然也想躲闪,可哪里躲闪得过!奇怪的是,那小偷咬着牙关,既不讨饶,也不喊叫,始终默不作声。
据说,藤条是对付小偷的最佳刑具,可以打得人皮开肉绽,吃尽皮肉之苦,但不会伤筋动骨,更不会危及性命。还有一种说法,小偷随身携带一种叫做“草乌”的药物,眼看被抓,马上吞下。吞下这种特效药以后,藤条不打反而浑身难受,越打越舒坦,而且马上绽起一道道血红的鞭痕,以博得旁人的同情。
我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这样的药,但至今还记得那个小偷咬紧牙关、默默挨打的情形。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8 07:56:27 +0800 CST  
打麦秆扇

“一有阳光就灿烂,一遇雨露就发芽”,浙江人创造财富的热情,在改革开放以前就已暗潮汹涌。别看一把小小的麦秆扇,只值一毛三分钱,小产品大产业,小商品大世界,麦秆扇成为当时家乡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也为村民积累了第一桶金。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虽然是一穷二白的大集体时代,但我们郑宅公社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相对滋润些,因为几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从事一门副业——打麦秆扇。
当时,郑宅工艺厂请来了一个工艺美术师,叫张咸镇。他来到郑宅,在小小的麦秆扇上,找到了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设计了许许多多的新花样。
当年,麦秆扇的外销量大,只靠工艺厂的工人,远远满足不了出口创汇的需求,于是就发动全公社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阵。每当一种新产品设计出来以后,先教会工艺厂的女工,再教给心灵手巧的农家姑娘,最后在全公社遍地开花。这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足见人民群众的智慧。
农家打的麦秆扇,主要有串扇和团扇。本色的串扇,形似南国棕榈扇,麦秆犹如棕榈叶脉,从柄端向四面辐射而出,显出脉理美,不过棕榈扇是天然的,串扇是用绣花针在麦秆中间串了几道线制成的。麦秆可以染成不同的颜色,进行不同的组合,既美观,又轻便。别看小小的一把麦秆扇,从摘麦秆、选麦秆、染麦秆开始,到串扇、包边、包柄,工序繁多,若非心灵手巧,断难做得美观牢固,自然是姑娘们的拿手好戏。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8 17:42:42 +0800 CST  
有一天,我的一位老同学的大姑姑看见两个都不会打串扇的姑娘正在教学,其中一个热心地教另一个。大姑姑就笑话她们了:“乌龟教鳖,教到田后磡才歇。”这句俗语的意思是,乌龟嫌鳖爬得慢,教鳖爬快一点,两个一起爬到田后磡,都爬不上去,半斤八两。一句话说得大家捧腹大笑,可两个姑娘都没有听懂,还是在认真地教、认真地学,可见当时姑娘们的学习热情。
打好的串扇,大多由郑宅工艺厂收购,一把只要一毛三分钱。个别有经营头脑的人,从农家少量收购串扇,运到杭州和上海等大城市,自行销售,赚取差价,也算是“投机倒把”一回了。挑着两大麻袋串扇在上海街头叫卖,有时碰见几个“小赤佬”,你也看看,他也扇扇,都说扇子很轻便,就是不掏腰包,卖主一个人管得了东面管不了西面,管得了南面管不了北面,有些扇子被人偷走了。
与串扇不同,团扇是由麦秆编的三股辫或者五股辫团转缝扎而成。所谓三股辫,就是用三根麦秆,像编辫子一样,相互交错着编织。五股辫也是这个道理,只是麦秆从三根增加到五根,稍稍复杂一点。扇子核心饰有一个小巧的绣花扇芯,再配上竹制扇柄。为了增加花色图案,有的三股辫或者五股辫中,用一两根染色麦秆,巧妙地编出各种花纹。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8 17:43:27 +0800 CST  
哥哥擅长编三股辫,常常腋下夹着一把大麦秆,编得飞快,走到哪里,编到哪里,辫不离手,手不离辫,从早到晚,孜孜不倦。麦秆是自家的,不要成本,编好的三股辫,卖给人家。有一年暑假,哥哥编了几百米三股辫,卖了十多块钱。姆妈把卖三股辫的钱,给爱臭美的哥哥买了一双“回力”牌球鞋,让他屁颠屁颠地乐呵了好一阵子!
相比编麦秆扇,笨手笨脚的我更喜欢摘麦秆,虽然动作反复,单调乏味,却简单易行。小麦杆比较硬,容易开裂,要选用比较软的大麦秆,用指甲把麦秆的第一节摘下来,不能开裂,没有折痕,颜色白净,才算是上好的麦秆扇材料。有时,姆妈叫我一天到晚摘麦秆,摘得我腰背发酸,手指发痛,头昏脑涨。
后来,电风扇取代了麦秆扇,空调又取代了电风扇。可我至今依然怀念旧时又轻飘又美观的麦秆扇,扇扇风凉,带带轻便,低碳环保。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8 17:44:12 +0800 CST  
造了一个燥水库

公社里的水库建了几年,没有多少水源,中途下马;大队里的洋瓦厂办了几年,没有多少市场,只有关门。巨大的代价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不讲科学,不讲市场,光有满腔热情,一味蛮干,终要碰壁。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我们县里虽然在解放以后建起了通济桥水库和金坑岭水库,大部分农田得到灌溉,旱涝保收,可我们郑宅公社地处灌区的尾部,每到伏旱季节,盼星星,盼月亮,很难盼到救命水,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怎么办?还是自力更生吧,一九七七年,公社里决定在我村东北向四五里地的小金山下,修筑一座水库,叫做“金山水库”。
那几年,村民们对这个水利工程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在公共场合开口闭口就是“金山水库”,似乎跟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有一位大队干部一说起“金山水库”,就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根据设计的图纸,光是水库的大坝,就要建三十三米!”并说县里的某某领导、公社的某某书记,都亲自到工地现场视察,推土机已经开进去了。
闻名不如见面。有一天,我跟姆妈来到了金山水库的工地现场,到处红旗招展,“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宣传标语写在木牌上,插在工地上。我东张西望,根本没有看到什么推土机,倒是人山人海,肩挑人扛,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姆妈从几百米之外的地方,用扎箕挑一担泥土到大坝上,获得一根竹签,挑十担泥土获得十根竹签,记一分工分,如果一天想挣十分工分,需要挑一百担泥土获得一百根竹签,根本不可能。我在边上,与其说是参加劳动的,不如说是去玩的,最多帮姆妈划一划泥土,毕竟是十岁的小孩。当天姆妈挑了多少担泥土,我已记不得了,只觉得泥土重得要死,来回路途也不近,挣这个工分不容易。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9 07:52:26 +0800 CST  
为了修建金山水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估计钱是县里拨下来的,全公社的每个大队、每个生产队都要出力,参加义务劳动。水库修在丰产大队的土地上,占用了部分农田,所以大家还要出田。从此以后,我们生产队的一丘田,就划给丰产大队种植了。
修呀修呀,金山水库断断续续修了两三年,别说是三十三米高的雄伟大坝,就连有没有三点三米高,也难说得很。后来,这个水利工程终于下马了,因为这是一个“燥水库”,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修了一个小池塘。因为修建水库有一个前提,必须要有一定的集水面积。而金山水库的库区就是半边低矮的山坡,缺乏纵深,只有一条小水沟,水流滴滴答答的,连小溪也算不上,哪里来那么多雨水?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09 07:53:17 +0800 CST  

楼主:王向阳196862

字数:179835

发表时间:2012-10-23 0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0-23 19:11:1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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