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正在添加中)

种完秧苗,经过两三个月的田间管理,不知不觉就到了夏天。看着自己田里沉甸甸的稻穗,爷娘心花怒放,脸上洋溢着笑意。夏收季节,家里不再请人,摆脱依赖,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打稻的时候,姆妈和妹妹递稻,我和哥哥脱粒,爹挑谷担,五个人就撑起了以前生产队里几十个人的收割场面。
收割早稻,播种晚稻,全家人忙了十来天时间,就忙完了。而在生产队里,夏收夏种简称“双抢”,这是一年中的重中之重,要持续三四十天时间,炎炎夏日,特别累人,能把肥的拖瘦,把瘦的拖死。短短的半年时间,我家从请人帮忙到自力更生,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家五口人,分了三亩多田。其中两亩多种植水稻,包括早稻和晚稻两熟,平均亩产八百斤到一千斤,收了四千斤稻谷,再加上一千斤春小麦,总共五千斤粮食。稻谷和小麦加工成大米和面粉,以七折计算,就是三千五百斤,人均七百斤,家里粮食多得放开肚子也吃不完。而在生产队里,每个人每年核定的口粮标准只有三百六十斤。
在种植晚稻的时候,家里特意安排了小半亩糯谷,加工成糯米以后,可以做糯米饭,也可以做甜酒酿、年糕、冻米糖、杨梅餜和麻糍,以改善伙食。短短的一年时间,我家已经从缺粮户变成了余粮户。
除了两亩多水稻,我家还种了一亩棉花。到了秋高气爽的日子,一个个棉桃里吐出了一朵朵又白又肥的棉花,不仅产量高,出皮率也高。卖给供销社以后,换回了两百多元花花绿绿的钞票,这是我当时看到过的最多的钞票。从每年向生产队上缴四五十元的缺粮款和公积金,到从农田里收获两百多元的经济作物,姆妈的心里特别激动,脸上乐得像开了花。
分田了,单干了,我家终于从生产队这个戴了二十多年的“紧箍咒”里解放出来了。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5 10:31:38 +0800 CST  
不戴口罩的植保员

为什么我对这块泥土爱得格外深沉?因为它生长五谷、哺育人类。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除了收种,我也干过除虫、灌水和施肥,体会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深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单干以后,除了作物收种的时候比较忙碌以外,平时的田间管理相对要轻松一些,无非是除虫、灌溉和施肥。
在家乡那样的穷乡僻壤,幼年看到植保员的时候,仿佛觉得他是一个天外来客,因为他有两样独一无二的“武装”,一样是白口罩,另一样是香肥皂。在我的眼中,白口罩是白衣天使的专利品,而香肥皂则是城里人的专利品,而植保员兼而有之,可见其与众不同了。
口罩和香皂不是白拿的,因为植保员的职责就是为庄稼除虫,经常与有毒农药打交道,劳动环境相当恶劣。当然,植保员除了正常的工分以外,也可以加分,还可以休息,似乎比一般的社员多了一点“特权”,也比较人性化。
当年,植保员背上的喷雾器还比较原始,像一个小型的氧气瓶。先在瓶里灌满清水,配上农药,再旋紧盖子,然后给它打气,像给自行车打气一样。等气打足了,植保员背起钢瓶,打开喷头,边走边把农药喷洒在庄稼上。过了一会儿,钢瓶里的气不足了,再回到田塍上,重新打气。这样周而复始,相当麻烦。等我稍大以后,已经有新的塑料喷雾器,用两根带子背在肩上,左手打气,右手喷雾,直到一桶农药喷完,省去了许多麻烦。大约在八十年代末,乡村引进新的电动喷雾器,开关一开,马达“哒哒哒”地响起来,一道细细的水雾从喷头上喷出去,又散又远,效率成倍提高。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6 08:00:15 +0800 CST  
单干的时候,哥哥已经在县城里读高中,为高考而忙得没日没夜,焦头烂额。更多的时候,我成了家里小小的植保员。至于生产队里植保员的“武装”——白口罩和香肥皂,那是没有的。倒不是买不起白口罩,一者乡下人没有这个习惯,嫌戴起来闷气,呼吸不通畅,二者年纪轻有侥幸心理,总觉得喷农药的时候,只要操作得当,药水不会被吸进鼻子里,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呢。喷雾的时候就看风向,静风的日子不要紧,起风的日子,要顺风喷洒,不能逆风喷洒,否则药水就会飘进口鼻里。喷雾完毕,就到池塘里去洗澡,我用的是洗衣皂,也叫“臭肥皂”,价廉物美,去污效果不错。至于更困难的人家,连“臭肥皂”也用不起,就用皂荚做的土肥皂,不是一块一块的,而是一团一团的,好像只要三五分钱,虽然外观土气,但去污力较强。
农药喷洒以后,寄生在庄稼表面的害虫一般就呜呼哀哉了。但稻田里的螟虫一般寄生在稻秆芯里,离水面较高,喷在庄稼表面的农药杀不死它,一定要先灌水,让水满到螟虫寄生的部位,再用剧毒的甲胺磷喷洒,农药的乳剂漂浮在稻田的水面,渗透到稻草芯里,将躲在里面的螟虫杀死。
除了甲胺磷以外,一O五九、敌敌畏、乐果等也是常用的剧毒农药。敌敌畏用来对付叮在青菜叶上的虫害,有七天的毒性,喷过敌敌畏以后,如果要割青菜,至少在七天以后,否则容易中毒。据说,如今有的菜农今天给青菜喷农药,明天就收割,卖给城里人吃,自家别说人不吃,连猪也不吃。
小时曾经听爷爷说过,以前没有农药的时候,遇到虫害就束手无策。村人习惯割芦苇叶插在田边,大骂瘟神:“入你娘,给我滚蛋!”效果可想而知。至于菜田里的害虫,先把“红线”(即“断肠草根”)研成粉末,撒于萝卜菜叶上。更原始的方法是一手持一根小棒,另一手持一只畚箕,轻敲菜叶,使害虫因震动而落入畚箕,俗称“抖菜虫”。而我作为一个小小的植保员,能够背着喷雾器喷农药,已经算很现代化、科学化了。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6 08:01:19 +0800 CST  
除了及时除虫,作物的生长离不开一个“水”字。除了用水车或者抽水机从池塘里取水以外,运气好的时候,也可以从池塘、小溪和水库里放一点雨水。
每次大雨以后,村前的大池塘里都有活水,一头进,一头出。在池塘的出口,拦上几块大石头,抬高水位,积储池水。天晴以后,田里的水浅了,就放池塘里的积水,可以对付一阵子,五天七天不成问题。
池塘里的储水,放一点浅一点,放完了就没了,不如长流的溪水,源源不断,可以长期灌溉。后来,村人在村后的小溪上,筑了一道堰,重新挖掘了田埂,把水流引到村前,灌溉门前的大片农田。
久旱盼虹霓,等到池塘见底、小溪断流以后,就等从水库里放水了。县里有两大水利工程:通济桥水库和金坑岭水库,分别修建了相应的灌溉渠道。不过,水库里放出来的水,一路跑冒滴漏,到我们灌区“尾巴”的郑宅公社,水头已经“滴滴答答”,像得了前列腺炎的老头子撒尿一样。就是这么一点剩水,也要一个大队一个大队轮流。轮到最后面的外婆家,全村的男劳力几乎倾巢出动,分兵把守,在渠道的每一个缺口,都要守一个人,只怕人家把水改走。每到这时,外公都要来我村附近放水,有时来我家吃饭,有时姆妈烧好饭菜以后,送到渠边。
有一年夏天,久旱无雨,好不容易盼到金坑岭水库里的水流进我村的渠道。那一天晚上,我背着一把锄头去放水,七拐八弯,把水引进了自家的棉花地,人就躲在里面。同时在放水的还有一个大人,他把水改到自家的地里。我看他走开了,又把水流改回来。就这样,他改过去,我改过来,两个人捉起了迷藏。最后,我还是暴露了,怕引起争端,眼睁睁看他把水改走了。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6 08:02:16 +0800 CST  
放水的故事,家家户户都有一箩筐,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乡村里很多械斗事件,就是因为放水而起。据我所知,有一次爹去放水,路过一位族兄的地头,两人争水,谁也不肯退让,于是就动起了锄头,干了一架。有一天晚上,夜黑风高,姆妈到池塘里去放水,一脚踩在田缺上,摔了一跤,跌断了手臂,为此饱经折腾,吃尽苦头。
每到伏旱季节,山背上因为没有水利设施,无法灌溉,耐旱的棉花和番薯被烤得焉不拉几,没精打采。下午放学以后,我从山背下的小溪里挑了两桶清水,晃晃悠悠地挑到山背上,再用瓢浇到棉花的根部。只听“哧”的一声,一瓢水马上蒸发了,无影无踪。一块棉花地,就是浇上一百担清水,也无济于事。在毒辣辣的太阳下面,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可奈何。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6 08:03:07 +0800 CST  
至于农田施肥,那时已经有了化肥。我开始懂事的时候,普遍使用氨水,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容易挥发,不易运输和保存,刺鼻的气味熏得人直流眼泪。罐车将氨水运到公社以后,用皮管灌进用水泥修好的氨水池里,再分配给每个大队。每次运来一批氨水,公社广播站的喇叭都要播送一遍,哪个大队分到多少斤。时隔三四十年,我至今能把本公社每个大队的名字倒背如流,就是这个缘故。听到广播里的通知以后,社员们把酒坛装到独轮车上,浩浩荡荡,鱼贯而来,到公社的氨水池边分装氨水。灌满氨水以后,酒坛的口子用塑料布包好,用绳子扎紧,然后糊上烂泥,以防挥发,跟装老酒相似。后来,有了固体的氮肥氨水粉、肥田粉,有了肥效更高的尿素。此外,还有磷肥过磷酸钙,有钾肥氯化钾,有氮磷钾复合肥,三种化肥都齐全了。
化肥用多了,土地容易板结,乡村里还是喜欢绿肥和农家肥。所谓绿肥,主要是青草还田,主要还是青稻草,用铡刀铡成两到三段,撒进田里,翻入土中,容易腐烂;或者是草籽,割一半留一半,烂在田里作肥料。至于农家肥,有栏肥,要卖给生产队,折算成粮食。我干过农村里几乎所有的活,就是没有挑过栏肥,成为终身的遗憾;有人粪肥,可以用在自家的自留地里,也可以卖给生产队,按担数计算。有的人家为了把一担人粪肥充作两三担,就弄虚作假,在粪缸里冲了大量的清水。为此,生产队里买了一个度数计,形状像温度表,放进粪桶里,浮在上面,清水冲得少的粪担浓度就高,清水冲得多的浓度就低,让你冲了也白冲。还有草木灰,一种是灶头的炉灰,另一种是家门口的焦灰,把稻草、青草、草皮、垃圾和泥巴混在一起焖烧,烟雾缭绕,烧上十天半月,像一座小山。小孩子对焦灰别有一番感情,因为日夜焖烧,随时可以在上面烤一点番薯或者豆子什么的,解解馋。
施农家肥,尤其是人粪肥,是一门考验人的技术活。施肥的工具是一个木粪勺,装着一根长长的木柄,盛满人粪肥以后,从肩后往前泼,越过肩膀和头部,又高又飘,才能洒得远、洒得散、洒得匀。我这个蹩脚的“小农民”曾学过几次,不仅没有学会,身上还洒了一身粪和尿。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6 08:04:02 +0800 CST  
@三满2012 264楼
我当个生产队的记工员。你的文章出了我们当年的真相。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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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记工员是我童年时代仰慕的对象,捧着一本长长的本子,喊着一个个人的名字,可神气了!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6 13:48:30 +0800 CST  
@三满2012 266楼
你说的没错。因我在当时也算是读书人了——九年制高中毕业,是村里好些个女孩子心中的偶像了。只是想穿着皮革不想穿草鞋,才没在很小的年纪就娶了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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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我老家那边的人。因为在高中时代,老师耳提面命:“要穿草鞋?还是穿皮鞋?”为了梦想有朝一日能够穿上皮鞋,有的同学甚至疯了!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6 17:51:32 +0800 CST  
泥土香飘识谚语

集体创造、口耳相传的谚语,言简意赅,朗朗上口,处处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闪烁着老百姓的智慧,比文人的创作更有草根生命力。随着普通话的推广和流行,各地的谚语俗语逐渐消失,亟需搜集和整理。

在初中阶段,繁重的田间劳动让我经受了艰苦卓绝的锻炼,并深深地懂得了那些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谚语背后蕴藏的涵义。这些由老百姓集体创造、口耳相传的谚语,言简意赅,朗朗上口,最适合“斗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
早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当夏夜在明堂(即“晒场”)里乘凉,爷爷仰望满天的星斗,对着呼呼的东风,脱口而出:“日晴夜东风,塘底好栽葱。”这句农谚说明了一个道理:在盛夏季节,如果白天天气晴朗,夜晚东风劲吹,意味着天气持续晴朗,池水干涸,池塘底部的烂泥裸露,简直可以栽葱了。
几千年来,中国的乡村都是靠天吃饭,因此预测晴雨,与农业生产息息相关。老百姓积累了许多预测天气变化的经验,凝聚成文字简短而寓意丰富的农谚。譬如“春雾不过昼,夏雾断遍流”,春天起雾不过一天就要下雨,夏天起雾天要长期放晴;“雨落早五更,雨伞不要撑”,起早五更下雨,一般天会放晴;“春雾雨,夏雾晴,秋雾霜,冬雾雪”,短短的十二个字,点名了四季之雾与天气的关系;“立夏晴,蓑衣笠帽戤田塍;立夏落,蓑衣笠帽戤壁角”,立夏日是晴天,反而以后要多雨,立夏日是雨天,反而以后要少雨;“立冬晴,一冬晴”,点名立冬的天气与整个冬天天气的关联。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7 08:12:39 +0800 CST  
天气的变化,也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食过端午粽,棉絮包袄拿去送。”意谓过了端午节,天气渐暖,不会有倒春寒了,不用再盖棉絮、穿包袄了。“六月六,浴个十八头。”“十八”是虚指,极言其多,意谓酷暑盛夏,天气炎热,一天之中,要不停地洗浴降温。谚语说:“七月半,水鬼站塘墈。”意谓到了七月半,已是初秋季节,天气渐凉,冷水浴者渐少,可儿童余兴未尽,总想偷着玩水,大人惟恐发生意外,故意恫吓:“再去洗澡的话,水鬼在池塘边等着你们呢!”“八月半,蚊虫虼子少一半”,到了八月中秋以后,天气一凉,夏天的蚊子虼子会大为减少。
几千年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即使勤于稼穑,也未必就有好收成,还要看天吃饭。譬如清明前后,播种白豆,保全豆苗,难上加难:“一粒不出,二粒鸟‘啄’(读成“de”),三粒老鼠拖走烂田缺。”有的豆种长不出来,有的豆种被鸟啄走,有的豆种被老鼠拖走,所剩无几,极言稼穑的艰难。
也有的农民,在长期的劳动中,总结出田间管理尤其是水利管理的经验:“会管水的管三丘,不会管水的管一丘。”意谓光管自己一丘田的水是不够的。如果上丘无水,则无水下流,自己的田容易干涸;如下丘无水,我不在的时候,难保人家来开我田之水。所以,只有上下三丘田都灌满,大家都有水,才算真正管好水。“年里麦,寻勿着人踏”,在年里,小麦经人踩踏,来年新春会更加旺发。“有收无收在于水,多收少收在于肥”,没有水要绝收,没有肥会减收。
人多地少,只有精耕细作,在有限的土地里套作农作物,才得以提高总产量。譬如在麦地里套种白豆,小满节气麦子收割以后,白豆苗已经有点高了。如果麦子长势太好,套种的白豆没有足够的阳光和养料,势必影响长势,所以谚语说:“有麦无豆,有福无寿。”前半句总结了农作物的套作经验,下半句引申为人生哲理,一般的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缺少锻炼,福气是有了,往往不能长寿,贫贱人家,布衣淡饭,劳作不辍,筋骨硬朗,反而高寿。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7 08:13:35 +0800 CST  
要生存,首先要勤劳,早睡早起:“若要富,鸡啼三更离床铺;若要穷,眠到日头三丈红。”“夜来睡得早,省油省灯草。”早起劳动能致富,早睡休息会节俭。
家乡土地贫瘠,人多地少,即使常年勤耕苦种,也未必能填饱肚皮,所以只有省吃俭用。因为细粮不够吃,就吃杂粮,甚至以青菜充饥。一般的人家用青菜或野菜洗净切碎,或用萝卜、胡萝卜、番薯、芋艿等去皮切成小块,或刨成丝,掺在米中,加水煮成青菜饭、番薯饭、萝卜饭、芋艿饭,不但香味适口,而且节省主粮,两全其美:“食到苦麻饭,想食九大碗”、“种好一年菜,增加半年粮”、“胡萝卜垫底,白萝卜当米”。
在语言风格上,谚语大多采用比兴手法,以自然现象来起兴,再引出社会现象,形象贴切,水到渠成。譬如,“天上无云勿落雨,地上无媒不成婚”,“作稷(即“庄稼”)勿好苦一季,夫妻勿好苦一世”,“田要深耕,囝要亲生”,“远路无轻担,长病无孝子”,“天晴无雨讯,人穷无实信”。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7 08:14:21 +0800 CST  
除了言简意赅的谚语,家乡还有许多妙趣横生的俗语。老年人至今还能津津乐道,像我这样的中年人,从小耳濡目染,听得懂讲不来,对于绝大多数青少年来说,却是“鸭听天雷”了。兹举数例,立此存照,以窥一斑:
爷爷看历书,不如嬷嬷看磉子: 查看历书预测天气变化,不如查看房屋的磉子(即“石础”,房柱下的基石)预测天气变化,意思是书本知识不如实践知识。
夜路走得多,总要碰上鬼(读成“ju”):坏事做多了,迟早会被人发觉。
黑心做财主,杀心做皇帝:只有黑心的人才能做财主,只有杀心的人才能做皇帝。
暗算别人一千,自己划上八百:暗算他人,最大的受害者还是自己。
烂糊田里滚手臼:在烂泥田里滚动手臼很费劲,比喻事情非常棘手。
会择择郎婿,不会择择田地:选择女婿,重在郎君的人品好坏,而不在于男方的田地多少。
一个吹笛,一个捏孔:吹笛本是同一个人吹气、捏管,现在分别由两人来做,反而不协调。
口稳手稳,天下走尽——口不乱说,手不乱伸,走遍天下,畅通无阻。
木莲豆腐浇酱油——木莲豆腐应该浇红糖水,可偏偏浇上颜色酷似的酱油,意谓不合时宜,三搭头,双乔皮。
半夜三更烧镬孔(即灶头)——临时抱佛脚,来不及了。
从简洁、顺口、形象的谚语和俗语里,处处闪耀着老百姓的无穷智慧,我从中也得到了熏陶和滋养,一辈子受用不尽。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7 08:15:17 +0800 CST  
我帮哥哥选志愿

前半辈子跟爷娘过,后半辈子跟配偶过,只有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才能陪伴一辈子,同看朝阳,共赏落日,故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之说。无论在生活、学习上,还是在工作上,我们兄弟都有一箩筐的故事。

一九八三年夏天,我初中毕业了。短短的个把月时间,我经历了三次大考,第一次是初中的毕业考,第二次是初中中专的升学考,第三次是普通高中的升学考。
考试之前,摆在每个考生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漫漫长路,先考高中,再考大学,争取将来跳出农门;另一条是终南捷径,考上初中中专,马上跳出农门。
当时,我的心情颇为纠结。我从小胸无大志,人生的最大理想是吃饱肚皮。按照当时的大流,当然是走终南捷径,考上初中中专,当上国家干部,早点赚钱,为家里减轻负担,况且读高中夜长梦多,将来能否考上大学,更是未定之天。加上我初二时的班主任张土证老师,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地给我们讲他一个学生的故事:考上中专,两年以后毕业分配,在一家粮站工作,小小年纪,每月就拿几十元工资,吃上国家饭,多少轻松,多少光彩,多少有味!按照当时的学制,七岁上学,小学五年,初中两年,中专两年,毕业时才十六岁,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个大孩子怎么一天到晚老在粮站里闲逛。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在我熟悉的圈子里,只有一个人唱反调,那就是同窗好友金建国。他说能够考上初中中专的人,属于凤毛麟角,将来考大学是手到擒来,但初中中专只相当于高中学历,毕业后分在小地方混日子,可能埋没一辈子的远大前程。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8 15:41:49 +0800 CST  
听听两方的意见,似乎都有道理。那时候,我心里也是“脚踏两船头,心中两悠悠”,打算走一步算一步,相机行事。
毕业考以后,我们一班同学赶了十里路,来到位于白马公社的浦东区校,那是初中中专的考点。考试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四门功课,不考英语,分两天进行,每半天考一门,不算紧张。其实,到了初中阶段,我对数学、物理、化学的功课颇感吃力,本来也没有寄予很大的希望,只是不考白不考,权当是一次练兵吧。
放榜之日,出乎意料,我四门功课的总成绩是三百三十五分,平均每门八十四分,刚刚够上初中中专的分数线,还算不错。
这个消息传到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在我家所在的那个偏僻的乡村,斗大字不识几个的邻居们,想当然地以为够上分数线,那就是“中”了,马上要变成居民户口了。邻居们带着羡慕的眼光,纷纷涌到我家门口,前来道贺。那一年,我才十五岁,还是一个小后生。
结果我没有被中专学校录取。同窗好友金建国考了三百四十分,超出分数线五分,他也没有去读中专,到底是学校不录取,还是他不想读,我不清楚。这年的秋天,我们一起进城,就读于浦江中学高中部。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8 15:42:45 +0800 CST  
跟我的这一场“燥高兴”相比,哥哥倒是真开心。我的初中中专考试成绩,名列全公社第二,他的高中中专考试成绩,名列全县第二,超过录取分数线一大截,自然是百发百中了。
在填志愿之前,我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除了还不懂事的妹妹以外,爹、姆妈、哥哥和我都参加了。在招生学校名录上,我看到中专学校大多是农业、林业、供销、物资、商业等行业,与乡村生活息息相关。而自我懂事之日起,就觉得供销社是一个令人神往的系统,农民需要的绝大多数生活用品,除了吃的粮油、蔬菜、禽蛋、水果,穿的土布等少部分自产自给或者从集市上自行解决以外,其余的都要从供销社购买,包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食盐、酱油,小孩子最爱吃的糖果、糕点,以及结婚必备的缝纫机、手表、自行车,而且还要凭票凭证供应。在供销社当营业员,仿佛是在天上做神仙,不要下田,不要晒日头,不要淋风雨,旱涝保收,老了还有退休工资。记得我们郑宅供销社有三家生活资料门市部、一家农资供应门市部和一家农副产品收购门市部,此外还有两家分销店,并在人口相对集中的大村建立了代销店。初中三年,每天吃过中饭,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几乎天天去逛街,目的地是郑宅供销社的生活资料门市部,那里有我爱吃的糖果,也有我爱看的图书。于是,我建议哥哥第一志愿填报浙江省金华供销学校,全家一致通过。不久,哥哥如愿以偿,收到录取通知书,到该校物价专业学习。
哥哥虽然跟我同一年考中专,但此时他已经复习一年。那时,高中只有两年,念完高二就可以考大学。他的语文和数理化成绩向来不错,只是英语到高一才开始学,拖了后腿。记得在一年之前,高考放榜之日的黄昏,浦江县人民广播站正在播全县高考上线人员的名单,哥哥站在楼上,全神贯注,侧耳倾听隔壁邻居家的广播,一直到名单播完,也没有听到他的名字。只见他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像打了霜的茄子。
事后得知,那一年,浙江省的高考分数线是四百十二分,而哥哥的总分是三百九十三分,差了十九分,主要吃了英语的亏。当时,全国高校的招生人数只有三十二万,而考生数是招生数的几十倍,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应届生和往届生同场竞技,毕竟老马识途,我县每年上榜的大多是“老童生”,还有重点中学浦江中学二十余名应届生,普通中学几乎年年“剃光头”、“吃鸭蛋”。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8 15:43:35 +0800 CST  
好在大家都深信“水浸石头烂”的道理,今年不行明年再来,明年不行后年再来,只要不停地复习,总有考中的一年,就这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中举”。 村里有一位小学教师,五十年代经过两年复习,考入一家师范学校。八十年代,他的两个儿子相继参加高考。次子在两年制高中毕业以后,重新念了一遍高中,后来参加高考,还是名落孙山。于是,参加了复习班,第一年失利,第二年失利,直到第三年才如愿以偿。他的幼子参加高考,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第三年才如愿以偿。当时,村里有人讥笑他们一家人太笨,父亲复习了两年,次子复习了五年,幼子复习了三年,父子两代三人加起来一共复习了十年。小学教师听了风言风语,坦然自若:“水浸石头烂,不怕难为情。”
跟大多数落榜生一样,哥哥选择了复习班。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继续留在重点中学浦江中学复习,而改到离家较近的普通中学白马中学,也没有继续报考大学,而是改考高中中专。他作出这样的抉择,一者是短腿英语课程可以免考,二者是高中中专的学制只有两年,可以早日参加工作,为爷娘分忧。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8 15:44:21 +0800 CST  
这辈子我们兄弟俩久经考场,身经百战,我的考运似乎比他好一点。哥哥比我大三岁,一九七二年春季上学,一九七六年冬季五年制小学毕业。当时,中小学已经改为秋季上学,所以在一九七七年的上半年,他又读了一个学期,既不算小学,也不算初中,叫做“过渡班”。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社会上盛行读书无用论,学生无心读书。有一个星期天,哥哥要去外婆家玩,可还有家庭作业没有做好,怎么办?他便背着书包去外婆家,游玩读书两不误。这么一件寻常的小事,在当时特定的环境中却非同寻常。正好隔壁邻居是学校的老师,经他一传,整个学校无人不晓,哥哥一时成为全校同学的榜样,自然也是我的榜样。
从前店联校到郑宅中学,从郑宅中学到浦江中学,哥哥一直品学兼优,几乎垄断了班长一职。我跟在哥哥后面,亦步亦趋。从此,在老师和学长们的心目中,我的名字不叫“向阳”,而叫“胜利的弟弟”。做模范生的弟弟,有好处,容易获得老师的青睐,有其兄必有其弟,也有压力,不能给哥哥丢脸。
同胞的手足之情,记忆最深刻的不是学习,而是劳动。在小学阶段,每到星期六下午,只要不下雨,我和哥哥一起进附近的山坳筢松毛,来回要走十公里路。我拖着一把竹筢,将散落在山路上的松毛筢起来,装进他挑着的竹篓里。当然,挑竹篓的重活他干,筢松毛的轻活我干,谁叫他比我大三岁呢。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8 15:45:08 +0800 CST  
到了初中阶段,因为分田到户,每年暑假,我和哥哥经常抬着三四百斤重的抽水机,迈着沉重的步子,战战兢兢地行走在狭窄而泥泞的田塍上,生怕摔倒。到了“双抢”季节,我和哥哥一起打稻,穿着浑身湿透的制服,拖着沉重的脱粒机,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在滚烫而稀烂的水田里,其中的艰辛非常人所能道。
牙齿和舌头都要打架,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兄弟,而且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每当动起手来,我必然是全力以赴,用十分力,而他手下留情,只用三分力,有时还故意高喊:“啊哟!啊哟!”故意营造一种已经把他打痛了的错觉,给我一个台阶。有一次,我们两个在明堂(即“晒场”)上打架,我居然把他打出了鼻血,其实出手并不重,因为他的鼻子从小被人打伤,稍微碰一下,就要流血。为此,我挨了爹的一顿打。
我从小跟着爷娘和哥哥睡一张床。六岁那年,妹妹出生了,从此我和哥哥离开了爷娘,另睡一张床,前后十年,直到他离家到金华读书为止。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8 15:45:54 +0800 CST  
兄弟俩同榻而眠,寒冬腊月只有一床被子,约好睡觉的时候,要持相同的姿势,朝相同的方向,否则头碰头、屁股对屁股,棉被盖不拢,容易挨冻。在夏天,约好相互搔痒痒和掐痱子,哥哥叫我先给他抓一百下,他再给我抓一百下,两下扯平,结果他总是赖皮,一般只给我抓五六十下,就不抓了。有时候,深更半夜,他还装神弄鬼,故意吓我。开始时我不相信,也不害怕,慢慢的,装得多了,真的害怕起来,最后居然问他:“你到底是人,还是鬼?”达到目的的他于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有一次,我不知何故被姆妈打了一顿,心里有气,为了报复,就在谷柜里抓了一把稻谷,撒在米瓮上。姆妈发现以后,把米倒出来,重新筛了一遍。她先问是不是我弄的,我矢口否认;再问哥哥,哥哥自然否认。姆妈生气了,劈头盖脸打了他一顿,他就讨饶,违心承认是他弄的,让我内疚至今。
(《最喜小儿无赖—一位六O后的成长史》一书即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敬请期待)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8 15:46:41 +0800 CST  
“陈奂生”进城了

进城了,来到一个与传统乡村截然不同的新环境,但农家子弟的身份没有变,发奋读书的品格没有变,勤俭节约的意识没有变。多少莘莘学子吃着自家做的霉干菜,发奋读书,考上大学,戏称“博士菜”,成为寒门学子寒窗生涯的见证。

一九八三年秋天,在乡下待了十五年的我,像梁晓声笔下的“陈奂生”一样进城了,但不是做小买卖的,而是读书的,就读于浦江中学高中部。
在乡下蜗居了十五年,乍到城里,所见所闻,一切都觉得新奇。在公社里读初中时,那个颇有名气的千年古镇,虽然也有两三里长的街道,只是窄窄的,才几米宽,像细长的面条,猪肚的小肠,弯弯绕绕;而城里的高中,坐落在全县最宽的街道边,门前的大街大约有二十来米宽,通体笔直,切得像糕一样,还与县政府毗邻而居,多少借了一点官气;公社里的楼房,多是砖瓦结构的二层楼,而县城的高楼大厦,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不是四层楼就是五层楼,在我的眼中,已经是高耸入云了。
当然,最大的不同还是人。在乡下的初中,大多数老师上课讲一口土话,除非朗读课文,只有个别老师讲普通话,属于“稀有动物”,而高中里的老师,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大多数老师都讲普通话。一般而言,外地的老师普通话讲得字正腔圆,标准一些,尤其是杭州和上海等大城市出生的,而本地的或者金华地区的老师,多少带着一些家乡的口音。
楼主 王向阳196862  发布于 2012-11-29 07:47:00 +0800 CST  

楼主:王向阳196862

字数:179835

发表时间:2012-10-23 0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0-23 19:11:1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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