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影相随】【原创练笔】寂寞沙洲冷(all猫?慎入!)


所有这些动作都发生在极短的一刻里,待得帐内诸人反应过来,才刚想要扑上来时,展昭的声音又再响起,带着令人胆寒的的冰冷和肃杀,“谁敢妄动?!”——那把短匕本就是吹毛断发、削金断玉的利器,到了他的手中,更像是陡然间注入了灵力,光华乍眼、寒气森然,此刻沉沉地架在了原主人的颈上,就连相隔数丈之外的众人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决绝杀意!


大帐之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瞠目结舌,呼吸都不觉减弱了三分……


一片死一般的静寂过后,李元昊率先有了反应,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他却还是笑了起来,目视对方,挑眉问道,“展昭,你这是做什么?朕一片好意……”颈间蓦地一凉,语声忽顿。


“好意?”展昭冷笑,眼前闪过一幕幕血腥残酷的战争场面,还有陈武那张濒死的脸!抿紧嘴唇,他眼中闪过了一缕寒光,“李元昊,似你这样穷兵黩武,罔顾天下苍生之人,还敢妄谈什么‘好意’?!”


瞥见对方眼中燃烧的恨意,李元昊突然沉默下来,隔了很久,才沉声道,“你的性子太过悲天悯人,所以才会看不得战争和死人。可是自古以来,要想成就帝王霸业,哪里又会在乎几条人命?”


展昭轻哼一声,冷冷道,“你既然全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是否也同样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李元昊鹰眼微眯,反问一句,“你想杀我?”


“以杀止杀,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可曾考虑过后果?”


“有句话想必你也听说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展某今天既敢孤身前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最不济不过一死而已,若是能够拉上国主垫背,也算死得轰轰烈烈!”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骚动又起,纷纷想要扑近前来相救。


“都别动!”展昭略一抬眼,剑眉之下眼神幽深,只用眼角余光冷冷一扫,众人的脚步便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李元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脸,眼神中很有几分专心致志的味道,有顷,突然压低了声音道,“知道吗,这样的你,才最让朕心动!”话音未落,颈间一痛,几点血珠溅出,顺着雪亮的刀刃淌下——却是展昭目色一厉,稳定的手臂无声地向前推近了半寸,匕首上的寒气破入肌肤,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整个大帐静到落针可闻,众人目光一起瞪视着那道血痕,面上全都露出无比震骇之色,仿佛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元昊微微一震,对上了展昭的眼神,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对方确然动了杀机,不由脱口喝声,“且慢!”顿得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能杀我!朕若一死,党项族人必会大军压境,为了给朕复仇,血腥屠戮势所难免,大宋面临的将会是两国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而辽人一直在旁厉兵秣马,等待着机会想要渔翁得利。展昭,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刀下去,换来的将是边塞的永无宁日!”


展昭嘴角紧抿,神色冷硬,握着短匕的手犹如铜浇铁铸般分毫不动,一时间,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他的脸上,却任谁也猜不透他的半点心思。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短短一刻,他才冷冷开口道,“你说得对。即便你是西夏国主,你的一条命,还是不值得千万大宋百姓为你陪葬!不过,不能杀你,不代表不能叫你吃些苦头,为了你所谓的王图霸业,枉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你总该为此付出些代价来吧?!”


李元昊面色虽然未改,握着椅背的手上却隐隐暴起了青筋,厉声喝道,“展昭,你好大的胆子!”


展昭如若未闻,只将对方由顶至踵打量一番,他的眼神本就清冽,此刻更是寒光四射,饶是李元昊久经阵仗,也不由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低低哼了一声,面有不忿之色,“看来朕的确有些大意了。只是想不到以你之为人,居然也会有挟人为质的一天!”


展昭冷冷一笑,言辞如锋,毫不相让,“说到‘要挟’,展某不过是跟国主略学了些皮毛,若非国主要挟在先,也轮不到此刻要受人要挟。”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1-26 07:02:00 +0800 CST  


李元昊脸色一沉,嘿然道,“展大人好一张利口!不过你又知不知道,在要挟别人之前,应该事先替自己留条退路?”


展昭面色平静,语调淡漠,“这个不劳国主操心,展某没有退路,也不需要什么退路。”


李元昊闻言,突然静了下来,直视着对面那人澄清的双目,脑中瞬间闪过的便是这四个字——无欲则刚!一个连死亡都不惧怕的人,自己又能拿什么再去威胁他?一念至此,感慨之余,气势不觉弱了几分,默然片刻,沉声问道,“你待如何?”不等对方开言,又重重补了一句,“要朕就此退兵,却是绝无可能!”


展昭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直直看进他的心里去,须臾淡然一笑,“既如此,展某也不多贪,国主若想能够全身而退,只需答应在下三个条件。”


“你说。”


“第一,罢兵三日,不得攻城;第二,若真有城陷的那一天,不得屠戮百姓,滥杀无辜;第三……”说到这里,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再要开口,已被对方抢过了话头,“这第三条若是与你自己有关,不说也罢!”


展昭一怔,眉梢微扬。


李元昊微微冷笑,眼底闪过一道狠戾的寒芒,“事到如今,展大人以为还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声音里强压着的怒意简直令人入耳心惊!


展昭面上未动声色,心底却不由喟叹一声,果然!以李元昊这般虎狼之性,今日当众吃了如此大亏,又怎肯善罢甘休?其实对此他倒早有预料,此次单刀赴会,原本就存下了死志,能够出奇招制住对方,实属侥幸之至,若能就此迫他答应暂缓攻城,为援军的赶到争取一些时间,简直已是意外的收获!由此想来,自己能否安然脱身,倒变得不那么要紧了……心念电转,目光自在旁蠢蠢欲动的众将身上扫过,重又盯紧李元昊,唇角一翘,不疾不徐地回应道,“不能活着离开?那也没什么打紧。展某只需先重伤了你,再痛快地和他们放手一搏,死得也不算冤枉!”


李元昊眼见对方丝毫不以生死为念,心中也自叹服,定下神来凝思片刻,沉声问道,“要朕罢兵三日,莫非是想等着援军来救?”


展昭深知对方看似粗豪,其实心思缜密,狡诈多智,此事想必瞒他不过,索性把心一横,嗤地一笑,“国主这是怕了?”


李元昊如何不知对方是在“激将”?说来也怪,他还就是见不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流露出对自己的轻蔑不屑之色,眉峰微轩,轻哼一声道,“别说三日,三十日又能如何?小小一个拒马川,迟早是朕的囊中之物!”


展昭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这两个条件,国主算是答应了?”


“朕说答应,你就相信?”


“一国之君,岂可言而无信?!”


“这顶大帽却压得好,叫朕想要反悔都不能。”语声一顿,李元昊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凶狠,又有些残忍,“不过,展大人你漫天要价,朕当然也可以就地还钱——不如就用你的一条命,来换朕的这一句承诺,你看如何?”


如他所愿,展昭果然没有丝毫的迟疑,朗声应道,“好,国主若肯当众起誓,之后要杀要剐,展某随你处置。”


李元昊微微眯起眼睛,随即言简意赅地开口道,“朕,拓跋昊,今日在此承诺:休兵三日,城破之后不屠百姓。若违此诺,不得善终!”一字一句,在异常沉寂的王帐内发出回响。


众将素知自家君王的为人脾性,哪里是肯吃亏的人?所以惊诧于他答应得如此痛快的同时,竟不约而同地一起望向展昭,那样的目光,或阴鸷、或凶狠,却都像是在望着一个将死之人!


对此,展昭如同未见,只是慢慢直起身来,一松手,锋利的短匕笔直坠向地面,瞬间破开了厚厚的毡毯,直没至柄。然后,他依旧挺直了脊背,无声地微笑了一下,用口型朝着对方发出了挑衅——“来吧!”


一瞬间,李元昊竟被他近乎傲然的眼神激起尖锐的怒意,当众出丑的羞愤和郁积在心头的怒火刹那间烧毁了他的理智,“霍”地一声起身上前,狠狠一拳击在了他的腹部,这一拳之重,饶是展昭亦难以消受,身不由己地退后两步,一时间,但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鲜血就此涌上,无声无息地自嘴角溢出,点点滴滴染红了前襟。


李元昊也没有料到对方居然全不动手,甚至连闪避都不屑为!愣在当地,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血水顺着那人唇角不住涌出,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手指关节泛白,满心的怒意之中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惧意,半晌才厉声喝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动手?!”


展昭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侧脸绷出了一道肃厉的弧线,慢慢抬头望定了对方,他依旧清澈的眼中微微流露出一点笑意,分不清是轻蔑还是讽刺,却看得李元昊浑身一震——面对这样的眼神,他突如其来地觉得有些无措,不得不承认,那里面有一种他运用强力也打不破的东西!


展昭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景物却变得越发模糊不清,想要抬手去擦嘴角上的血,才发现整个右臂竟然不听使唤,刚才急切间硬生生地挨了对方一击,直到此刻才觉出痛来,与李元昊的一番斗智斗勇,当真比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还要耗费心神,即便是他,也已撑到了极限,虚弱的胃部疼得像是有尖刀在里面不停地绞,冷汗一点点浸湿了惨白的面容,终于,一大口鲜血逆喉而出,将他带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1-26 07:02:00 +0800 CST  

花寻双手捧定了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快速而小心地穿过营间的一片空地,来到一座看守颇为严密的帐房之外,一抬头,便见紧闭的帐门口悄无声息地站了两个人,正是“煞血十三鹰”中的老七和老九。迅速在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他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哥哥辛苦了。这是刚刚煎好的药,主公命我赶紧送过来的。”


那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颇有轻忽之意,其中一人淡淡点了下头,“进去吧。还别说,你那点儿炼药的本事终于派上用场了,也难怪当初主公肯留下你这条命!”


另一人抬手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道,“小心点儿,主公可还在里面呢!”同时伸手替他打开了帐门。


花寻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迈步而入。


帐内燃着火炉,四周密不透风,显得有些憋闷。李元昊高大的身影背门而立,正自低头望着床上的那个人默默出神。


花寻不敢太往前凑,却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看床上的人。那人一动不动地仰躺着,因为消瘦,侧脸的轮廓异常分明,睫毛浓密的阖下来,安静得简直就像是死去了一样……这个念头吓了他一跳,捧着药碗的手不由得便是一颤。


李元昊突然转头望来,脸色阴沉,高大的身形分外具有压迫力,有顷,沉声问道,“他刚才一直在吐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寻硬着头皮答道,“他不该托大,硬受了主公您的一拳。您的武功既高,又是天生神力,岂是寻常武人能够相比……”


李元昊浓眉一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恭维,“放屁!朕那一掌自己知道,虽是挟怒而发,却没用上多少内力,何况展昭是什么人,一般的掌力又如何能够伤他至此?”


花寻见他发怒,骇得不轻,慌忙放下药碗,俯跪于地,颤声道,“主公明鉴,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可是您不要忘了他的胃!”


李元昊面色一寒,凝眸不语。


在他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下,花寻只得一口气说下去,“据我所知,自从那次逞强饮下了三碗狼毒之后,展昭的胃已被伤得不轻,之后若能好好调养,饮食定时,作息规律,想来应无大碍,只是……大军围城数月,宋方粮草日渐短缺,想要好些的吃食怕是不能。这胃上的毛病若是得不到将养,就只有越拖越重,今日再硬挨了主公您的那记重拳,不吐血倒……”他本想说的是“倒怪了”,幸而及时刹住,狠狠咬了下舌头,改作“倒……不合情理了!”


李元昊沉默着听他说完,半晌,低低哼了一声,“你倒像是很了解他嘛,怎么,还在惦记着报仇呢?”


花寻心头一紧,深深埋下头去,“……属下不敢!”


李元昊负手而立,沉吟有顷,冷然道,“朕记得上一次他吐血时,你曾经救过他,这次人还是交给你,记住,决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三日之内,朕要看到他清醒过来,不再吐血!”


花寻浑身一震,悄然抬头瞥了一眼,迟疑片刻,咋着胆子问了一句,“主公您这是……打算救他?”


李元昊嗤地一笑,转过脸去注视着床上那人,侧脸在炉火的光线中忽明忽暗,显得有些晦暗不明,隔了很久,才寒声道,“朕救他,不过是要他有机会清醒着面对自己的失败。三日之后,朕要让他亲眼看到我党项大军是如何踏平拒马川的,到了那时,且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花寻心底掠过一阵寒意,面上却不敢带出分毫,一头重重磕在地上,他那张丑陋的疤脸上流露出由衷的赞叹之色,低声应和道,“主公英明!”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花寻屏息恭送李元昊离帐而去,关上帐门的刹那间,他深深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转身走回到床前,借着火炉中闪烁不定的光亮,出神地凝望了床上那人的面孔——不是没有办法能令展昭马上醒过来,可是,他却下意识地不想那么做,似乎只有在这个人无知无觉的时候,两人才能这样安然地共处于一室,一旦对方睁开了眼睛,就算不言不动,单单只是用眼神,就可以令他自惭形秽!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1-26 07:09:00 +0800 CST  


如他所愿,这间不大的帐篷内此刻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炉火暖融融地烧着,偶尔发出一两下轻微的爆裂声,更衬得四下里静谧如水,空气中隐隐流动着汤药特有的苦涩气息,却奇异地给人一种温暖安适的感觉,仿佛已经与世隔绝,成为了一个幽闭而私密的空间……


而直到此刻,花寻一直高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算是缓缓落回到了腔内,定下神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甘冒奇险,对主公有所欺瞒——李元昊一心想要看到展昭赶快醒来,而自己出于某种私心,竟然没有为他办到。


因为深知自家主子的残暴脾性,他不由得替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当时的那个决定也许只在一念之间,如今静下心来深想一步,自己原来竟然不想看到展昭清醒过来面对李元昊的一幕,那无疑又将是一场交锋,而结果,不言自明!


一念至此,花寻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战,他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为仇人担心起来!只是思绪完全不受控制,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的全是李元昊以往那些凶残冷酷的手段……这人到底存的是个什么心思?他猜不透,也摸不着,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三日之后,他一定会当着展昭的面发兵攻打拒马川,用最强悍的攻势去粉碎那个人最后的骄傲和坚持!在他的心目中,一向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得到他的尊重,而强强相遇的结果,必将是一方被更为强大的另一方所征服。


只是凭借着自己以往的那些经历,花寻清楚地知道,在这一点上,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展昭是什么人?他的坚持又岂能如此轻易就被击垮?就算李元昊真的能在对方眼皮底下攻下整个拒马川,其结果也不过是令他更加深恶痛绝而已。


花寻眼看着自家主公精心谋划、重重布局,一步步将那个人逼上绝路,这样的一番作为,其用心无疑是想要收服对方,可是他怎么就不明白——他可以要了展昭的命,却无法征服那样一个顽强的灵魂!


想明白了这一节,花寻蓦地一震,突然间满心茫然。他活了三十多岁,活到如今,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只剩下了一个令他日夜不能或忘的仇人,而这个仇人也将要在三天之后的某个时候死去,如果是那样,自己还能有些什么?沉默地握紧了两只空空的手掌,他恍然惊觉自己活得真没意思,战战兢兢地顶着一张丑陋不堪的脸,终日被周围的人暗中挖苦嘲笑,这样了无意趣的日子,即便再苟活上几十年,又有什么值得期待?


呆呆地立在床前,他直勾勾的看着那个昏睡中的人,眼底却是空荡荡的一片,无数念头纷至沓来,令他感到惶恐和无措,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毫无章法,他觉得自己是中了毒,至少某些迹象已经和中毒的感觉相差无几。他原本是个极为惜命的人,在他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家国天下、民族大义,当初投奔西夏也不过是想要活得出人头地,可是如今,他的心里眼里就只有展昭这么一个冤家对头,一想到连他都会很快失去,心头竟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眼瞅着那个人全无知觉地躺在自己面前,苍白得彷如已经死去,他突然觉得害怕,周围那种全然的安静也跟着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仅仅迟疑了一瞬,他已动作麻利地自随身的百宝囊中取出了一根金针,认准了穴道直刺下去……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1-26 07:09:00 +0800 CST  

展昭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温暖的帐房之内,四下里静得出奇,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声掠过帐幕时带起的阵阵异响。呆呆地注视着帐顶,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幕幕重又回到了脑海之中,他微微眉心一皱,试着抬了抬手臂,手臂没有动,仅仅五指蜷缩了一下。疲倦地闭上眼睛,他想自己是太累了,先歇一会儿吧,等缓过劲儿来就好了……因为闭上眼睛的缘故,感觉似乎敏锐了许多,他突然觉察出此刻帐中另有一人存在,尽管那人离得比较远,又刻意减弱了气息。


有些艰难地侧头望去,展昭在火炉发出的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渐渐看清了花寻那张似鬼非人的脸!


两人全无声息地对视了片刻,还是花寻当先败下阵来,转开头去的那一刻,他承认自己抵挡不了对方的眼神,在那样澄澈清亮的目光里,所有龌龊卑鄙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犹豫了一下,他迈步走向床前,动作居然有些迟缓,仿佛已经预感到了某种即将临头的危险,一颗心却已背叛了理智,竟是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了!


展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走近前来,被疼痛击散的神智一点点积聚起来,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犀利。


花寻在离床尚有两步的地方站住,一时之间寻不到合适的言语,半晌才低声道,“你逞强硬挨了主公一拳,又开始吐血,我……以前曾经救治过你,所以他派我来这里看着你。”


展昭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脚,没有发现镣铐一类的东西,抬眼疑惑地望向对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瞧见对方干裂的唇角渗出血丝,花寻这才想起自己熬的那碗汤药,连忙回身端了过来——汤药一直被他放在火炉边上热着,捧在手中,犹自微温。


等了好一会儿,眼见对方没有半点儿要接手的意思,花寻不由紫涨了面皮,低哼一声,赌气道,“展大人好大的架子!不过抱歉得很,这里没有水,只有这碗药,你敢不敢喝?”


展昭只沉吟了短短一瞬,便挣扎着坐起身来,单只是这一个动作,他额上便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浸得鬓角的头发都湿了。


花寻身不由己地上前一步,不敢伸手去扶他,只好将药碗小心地送到对方唇边,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多少带了些讨好的味道。


展昭看他一眼,目光有些讶异,随即勉力抬手扶住碗底,一口口地将汤药全都喝了下去。


之后,帐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展昭靠回床头,疲惫地闭上双眼,默默养神。


空气仿佛静止住了,静得叫花寻简直有点儿受不了,不安地瞟了对方一眼,他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主公打算怎样处置你?”


展昭闻言,果然睁开眼来,静静地看向他。


花寻涩涩一笑,“他叫我救你,不过是想在三日之后,让你可以清醒地目睹他攻下拒马川的全部过程!”


展昭目光一闪,依旧沉默着没有接口。


花寻皱眉,又道,“这应该是他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了,你若还是坚决不降,他是不会放过你的。”见对方还是不予理睬,他再也忍不住地拔高了声音,“你懂不懂,李元昊心狠手辣,如果当真收服不了,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这次展昭终于有了反应,却像是单只对他语气中所透出的那丝焦虑感觉到诧异,盯着对方看了很久,他才平静地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花寻被他问得愣住,呆了半晌,才苦笑着点了点头,喃喃重复道,“不错,那又如何?!我怎么忘了,你从来就不曾怕死,想拿这种事来威胁你,原本就大错特错了。”语声微顿,他换了种口气道,“可是,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坐以待毙?”


展昭一时间摸不清对方的言下之意,微一皱眉,冷冷望定了他。


花寻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但觉精神一振,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你不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我才能帮到你吗?”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2-10 19:19:00 +0800 CST  

展昭微微睁大了眼睛,端详着对方那张小人得志般的嘴脸,有顷,嘴角轻勾,无声的笑了一笑,笑得颇有几分讽刺意味。


花寻怔怔地望着那个笑容,难得的老脸一红,闷声问道,“你不相信?”


展昭懒得作答,只缓缓别开脸去。


花寻所有表情都僵在了脸上,全身血液霎时冲进脑子里,只觉心口滚烫,手脚却是颤抖冰凉……自己原来从未入过那人的眼!这个念头让他满心都是挫败和懊恼,同时又有些自嘲和凄凉,呆呆地立在当地,他的脸色青白,独目中的光芒像鬼火一般闪烁不定,就在这一刻沉默的时间里,原本纷乱不堪的情绪却逐渐变得明晰——无论如何,总要让那个人刮目相看一场!


定住了心神,他迈步上前,沉声开口道,“展昭,我决定了,尽我所能助你逃走!”


展昭一惊,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花寻站定在他面前,尽力让自己直面对方的目光,急促地喘息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帮-你-逃-走!”


展昭凝神看进他血丝密布的眼睛,那里的某种东西竟令他微微有些震动,默然有顷,才沉声问道,“为什么?!”


花寻涩然而笑,很想悻悻地回对方一句“大概是因为我已经疯了”!可是这样的答案他说不出口,同时悲哀地意识到,即便是在此种情况下,主动权依然不在自己的手里!


抬手遮住面孔,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声音里全是自嘲之意,随即放下手来,正色答道,“其实主公一直就看我不顺眼,其他人也多跟风刁难,我在此间混不下去,反正迟早也会被人找茬儿除掉,还不如自己走了痛快!”


展昭默默听着,神色不变,嘴角轻抿,再开口时,却是一针见血,“就算当真如此,你完全可以自己走,又何必要助我出逃?难道不知多此一举,只有使你更加危险?”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令花寻简直无从答起,愣怔片刻,他索性破罐破摔,放开了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人毁在李元昊的手里!”因为这句话的确出自真心,倒叫展昭听得怔住,敏锐如他,虽觉这个答案有些匪夷所思,一时间却又寻不出什么破绽来。


面对着对方将信将疑的眼神,花寻微微苦笑,眼里透出一丝凄凉和些许疯狂,“反正事到如今,形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你和我都已一无所有,不怕会再失去什么,最不济就是逃跑不成,为什么不肯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展昭闻言,垂眸不语。


一片寂静中,花寻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紊乱而急促的心跳声,目不转睛地盯牢对方,那种感觉竟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宣判。半晌,对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一笑,随即抬眼看向了他,低而清晰地应道,“好。”


“啊?”花寻张大了嘴巴,磕磕绊绊地追问了一句,“你……这算是同意了?!”


展昭目光一闪,认真地正视了他,“机会难得,我也很想能再赌上一把。”


头一回被对方这样看着,花寻心头竟然隐隐发热,来不及多想什么,他已经像一个陀螺一样在帐中转起圈来,口中喃喃自语着,声音里透出奇异的兴奋和沙哑,“要想走得顺利,咱们就得把握住时机……你已经喝过了药,先静养一阵,最好能够恢复五六成功力……我还得想办法放倒门口负责看守的那些人,打是打不过的,只有用毒!”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百宝囊,微微摇头道,“这里的东西还不够,我必须抓紧时间去准备一下。”下一刻,他快步走到帐门前,悄然向外探看了一番,随即转过头来面对了展昭,低声道,“现在正好是黄昏,晚间主公一定会来这里看你。不管他说些什么,你都别和他发生争执,以免节外生枝!”


展昭靠坐在床头,沉默地看着他的这番举动,眸光微闪,眼神有些奇异,不像讥嘲,倒似悲悯,有顷,淡淡地应了个“好”字,果然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花寻怔住,刹那间的感觉竟有点儿“受宠若惊”,定了定神,才低声交代了一句,“你先休息,我回去做些准备。”就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对方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两人目光一触,展昭神色间看不出异样,声音里却难得地透出了一丝温度,“你最好想清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2-10 19:19:00 +0800 CST  


花寻一愣,当真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再不多言,伸手推开帐门,脚步声匆匆远去,再不可闻……





花寻果然没有料错,天刚擦黑不久,李元昊再次出现在了这座帐房里。


夹带着一股寒风,他龙行虎步地来至床前,同时沉声问道,“他怎样了?”


花寻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闻听此言,先是下意识地瞥了眼床上那人,才字斟句酌地答道,“醒过一次,喝了属下配好的药,之后一直昏睡着,倒是没再吐过血。”


李元昊点了点头,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望定了展昭。这一番响动显然已经惊醒了他,睁开黑白分明的双眼,他静静地迎上了对方的目光,神情平和,安然无惧。烛光映照之下,他的脸散发出玉一般的光华,浓眉乌睫,线条更显得清晰夺目。


李元昊默默看着,微微眯起的鹰目中厉芒渐转柔和——这个人,自己已经惦记了整整三年,直到今日,才得和他如此近距离地相处!一念至此,心头掠过一阵隐秘的欢喜,矮身坐于床畔椅上,放缓了声音问道,“你自己觉得如何?朕那一拳,没有当真伤到你吧?”


展昭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方脖颈上那道已经收口的浅浅伤痕,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是针锋相对,“展某这失手的一刀,也没有伤到国主吧?”


李元昊面色陡地一沉,身后的花寻已然心惊肉跳,捏了一手的冷汗!


静默片刻,他却只是“哈哈”一笑,“牙尖嘴利!”同时毫无预兆地抓过对方的右手手腕,略一把脉,浓眉微轩,寒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花寻一抖,慌忙应道,“属下怕他会有什么异动,就自作主张加了些散功的药物。主公放心,只需服过解药,功力就可复原如初,断乎不会伤身的。”


李元昊沉吟片刻,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斥道,“出去,在帐外候命。”


花寻低声应是,将要退出帐门时,还是忍不住乍起胆子朝展昭丢了一个眼风。


展昭只做不见,自李元昊粗糙的大掌中抽回手腕,眼神冷冷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李元昊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掌心,目光有些复杂,有顷方道,“展昭,你我相识三载,其间也曾数度交锋,却少有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聊聊的时候。今日算是机会难得,你我何妨放下心结,畅快一谈?”


展昭微微冷笑,眼底多了一丝讥讽,“谈什么,谈你如何攻城掠地,屠戮无辜?


李元昊倒也不气,只是盯着对方微笑,回想起过往种种,眼神中不由透出几分压抑着的热切来,“朕自认为也算是个颇有作为的君王,怎么就不配得你展昭的青眼一顾?”顿了顿,又道,“说句实话,朕前次入宋,最大的收获不过两点,眼见关内富庶,人杰地灵,不免好生羡慕。”


“是羡慕,还是觊觎?”


“有差别吗?羡慕之余,自然会生出觊觎之心!”


“所以你就动手去抢?”


“有什么不对?这世上的好东西毕竟有限,既然入了朕的眼,哪有轻易放过之理?”


展昭眼见他竟然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怒极反笑,几乎忘了自己克制忍耐的初衷,双目直视对方,微微提高了声音,“李元昊,人心如蛇吞象,最忌贪得无厌。你如今已经拥有了关外大片疆域,作为一代有为明君,正该励精图治,福泽子民,而不是一味征战杀戮,穷兵黩武。不要忘了,每一寸土地都要用鲜血来交换,而这其中也包括了拥戴你的大夏子民的血!”


李元昊听他语声中多了一丝少有的激愤,再不是那无动于衷的光景,不禁也起了兴致,沉声抗辩道,“你错了,为人君者,岂可单存一份菩萨心肠!自古以来,要成就一番帝王霸业,哪个不是卧冰蹈血?你以为朕的这片江山是如何得来的?若没有舍儿伺虎的心肠手段,整个河西大漠如何平定,各个部族何时才能统一起来?!”


展昭脸色苍白,衬得双眸愈加幽深,静了片刻,才道,“正因为你是靠征战杀戮得来的一切,才更该有所醒悟。自古得江山难,守江山却只有更难,只知攻城略地,不思安民兴邦,实非王者所虑,亦非百姓之福!有句老话叫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终有一天,你会遇到比自己还要强横霸道的人物,对方若也只懂倚仗武力,全无道理可讲,动辄屠城灭族,祸及子孙,李元昊,不知到了那时节,你又将作何感想?!”


李元昊面色陡然一青,眉间升起戾气,寒声道,“展昭!朕以一片诚心待你,你却为何要危言耸听,咒我党项族人不得善终?!”


展昭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从来良言逆耳……你我既然相识一场,无论最终结局如何,这番话,就算是我送给你的一点忠告吧。”


这话带着几分感慨,听在李元昊耳内,令他瞬间似有所动,渐渐敛了怒容,凝视着对方淡漠清俊的容颜,一时间心头爱恨交迸,脱口道,“展昭,是否有个两全之策,可以让你我放开各自立场,只做朋友?”


展昭怔了一怔,没有回答。


李元昊直视着对方双眼,那眼眸太过干净清澈,让他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满心都是失落和不甘,他喃喃低语道,“如果,朕当初不曾那样逼你动手……”


“结果不会改变,”展昭打断了他的话,回答的直截了当,“你和我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所以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李元昊面上的神情慢慢冷凝下去,终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沉稳冷酷,寒声道,“在你心里,每条人命都很重要,可是你自己的命呢?就可以全不放在心上?!”


展昭微微摇头,“你不必把我想的太高,展某只知为所当为,不避吉凶。”


李元昊深深凝视着对方,有那么一阵几乎失神,随即缓缓站起,高大的身形带着迫人的压力,沉沉道,“好一个‘为所当为’。你的性子,却是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好,你要为,朕就让你为,可是结果如何,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有数,咱们不妨拭目以待吧!”


转身走到门口,他又再次停住,头也不回地道,“朕再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清楚——座上客,亦或阶下囚,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2-10 19:19:00 +0800 CST  

李元昊深深凝视着对方,有那么一阵几乎失神,随即缓缓站起,高大的身形带着迫人的压力,沉沉道,“好一个‘为所当为’。你的性子,却是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好,你要为,朕就让你为,可是结果如何,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有数,咱们不妨拭目以待吧!”
转身走到门口,他又再次停住,头也不回地道,“朕再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清楚——座上客,亦或阶下囚,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
没过多久,花寻便悄没声息地溜进帐来,看向展昭的眼神带着几分惊奇,又有些由衷的钦佩,压低了声音道,“你和主公都说了些什么?我看他气得脸色铁青,还真担心他叫人对你动刑呢!”
展昭看他一眼,只微微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花寻讪讪垂首,忽然觉得自己是有点“小人之心”了,自嘲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捏开蜡封递了过去,讷讷道,“这是解药,你……”正在措辞怎样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不会害他,展昭却已伸手接过,爽快地纳入口中。
花寻愣住,平生第一次得人这般信任,感觉竟是如此奇突,心头微颤,随即掠过一丝隐秘的欢喜,眼神不觉亮了一亮,呆了片刻,轻声补充道,“服药之后,你还有一个时辰的调息时间。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鼓打初更时,咱们就走!”
展昭点了点头,也不多问,静静闭目调息。待他再度睁开眼来,便见花寻正立在帐门口处,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炉火的微光将他略显佝偻的身影投在帐幕上,猛然看去竟有些微的晃动,似乎那个身影的主人正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花寻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触,展昭低声问道,“怕了?”
花寻抬手重重的抹了把脸,虽然紧张得额角冒汗,却还是嘴硬地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是这帐篷里太热了!”
展昭起身,双脚落地时微晃了一下,随即站稳,身形依旧清挺如昔,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他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我现在就出手把你打晕,是否能让你逃得一命?”
花寻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别开玩笑……”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真有此意,骇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事到如今,无论你是否逃得出去,李元昊都不会再留下我这条命!”
展昭认真想了想,觉得对方言之有理,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问道,“刚才你说都已准备好了,何不把计划跟我讲讲?”
花寻暗暗松了口气,忙自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潦草地勾画着西夏大营的分布,他献宝似的将之呈到对方面前,同时低声解释道,“我想咱们不能傻傻地从正面逃出去,军营前面有着好几里地的空旷地带,就算是在夜晚,也一样会成为铁鹞子眼中最好的靶子……”语声一顿,他偷眼看向展昭,见对方正在聚精会神地查看着地图,嘴角轻抿,微微颔首。
得到了这个无声的鼓励,花寻精神一振,伸手点向地图的右下角,“我打算从这里想法出去,因为此地接近后方,防守相对薄弱一些,何况出营不远便是横山山脉,一旦被咱们逃进了山里,那时节天大地大,夏军铁骑再怎么强悍,也只好望山兴叹,徒呼奈何!”说到最后那八个字,他目中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屏息望着对方,很想能够得到他的认同。
展昭的目光在图纸表面一点点滑过,神情专注异常,似乎立意要把所看到的全都刻在脑子里,默默听完,他抬起头来,眼神在暗影里微微一闪,低而清晰地做出了回答,“很好,就照你说的办吧!”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09 06:03:00 +0800 CST  

于是,按照一早的计划,花寻出其不意地用迷药放倒了帐篷周围的看守,两人趁着夜色的掩护,一路径奔后营而去。
当夜天公居然甚是作美,非但无星无月,且还刮着刺骨的西北风。黑暗中,数不清的营帐连绵成一片墨色的海洋,伴随着寒风起伏不定,发出类似海潮拍岸般的声响。两人全力施展轻功,就像是游弋在深海里的鱼,悄然无声地穿行于帐篷的缝隙之间……直到逐渐接近了整个西夏大营的后方,花寻才暗暗吐出一口长气,攥着的手心满是冷汗,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又轻又快,全无章法可言,感觉竟像是做梦一般的不真实。
躲藏在一处帐篷的阴影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匆忙间瞥见那人安静地跟随在自己身后,距离不会超过三步,虽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却奇异地给了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迎上对方回望过来的目光,展昭眸光闪动,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营帐,以目示意,“那是什么地方?”
花寻转头望去,发现那一处比其他地方把守得更为严密,刁斗森严,且不断有一队队的兵士往来巡查,微微变了脸色,他用口型回答道,“那里是军械粮库所在,咱们最好躲远一些!”带头刚跨出小半步,右臂陡然一紧,却是被人牢牢扣住!
花寻愕然回头,正对上展昭清**人的双瞳!直觉到对方眸光流转之间,分明透出一脉隐约的喜色,他心头猛地一颤,似乎预感到有些不对,刚低低问出一个“你?”字,对方已然出手如电,飞快地拂闭了他的几处大穴!
有那么一刻,花寻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即闪过的全是诸如“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类的念头,惊恐慌乱的同时,心头浮起的竟然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和绝望……直到再次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被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帐篷里,借着外面微弱的一点光亮,隐约可见四下里堆放着不少军用的杂物。
勉强定了定心神,他急于开口发问,无奈哑穴被点,只能用眼神盯牢对方,惶然无措地等待着即将临头的命运。
展昭一言不发,手脚利落地解下他腰间的百宝囊,迅速将所有的物件搜检了一遍,从中挑出了几只火折和一壶为了御寒特地准备的烈酒,随后将其余东西照原样收好,重新还给了他,同时抬手解开对方被封的穴道,沉声开口道,“听着,从现在开始,咱们分道扬镳,你可以继续按计划出逃,我却另有安排。”
花寻呆住,一时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展昭神情微有不耐,停了片刻,却还是回答了他,“你自己走吧,我还另外有事要办。”话音未落,衣袖已被对方一把薅住,花寻的声音压抑急促,带着自己也未觉察的颤抖,“有事要办?什么事?”见对方不答,涩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其他东西都不要,单只留下火折子和烈酒,你是打算着对他们的粮库下手?!”
展昭也不否认,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花寻但觉一股寒气从头顶直冲到脚底,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胡乱地摇着头,喃喃低语道,“不,这太危险了!……我下了多大决心才敢救你出来,却不是为了让你再去送死!”
展昭目光一闪,似有所动,紧绷的嘴角抿了一抿,直截了当地反问道,“为什么要拦我?我这样做,不是还能让你有更多逃出去的机会么?”
花寻反倒被他问得愣住了,独目中带着血丝,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对方,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一时间,数不清的念头在脑海里冲击碰撞,令他觉得疼痛和窒息,情不自禁抬手抱住了头,他慢慢蹲在地上,从喉咙深处溢出了一声低沉凄惶的呜咽……
展昭眉心微皱,在他身侧蹲了下来,静了静,低声道,“你现在才来后悔,似乎有点晚了。”
花寻渐渐收了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对方,一颗心忽冷忽热,不好的预感压在心头,令他怕得发抖,牙关不由自主地咯咯作响,喉头哽了一下,哑声道,“我没有后悔!……不错,我承认我在害怕,可是蝼蚁尚且贪生,就算我是个坏人,也一样惜命,一样不想去死!”
展昭注目面前那张丑陋如鬼的惨白面孔,锐利的目光微微和缓了些,沉吟有顷,开口道,“事到如今,害怕也于事无补。其实并非没有活命的可能,等到火势一起,你正可以趁机逃出去,一片混乱之中,想必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你……”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09 06:04:00 +0800 CST  
花寻呆了一呆,脱口问道,“那你呢?李元昊向来心狠手辣,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触他的逆鳞?!”
对他这个问题,展昭竟是置若罔闻,唇角微勾,似乎笑了一笑,随即站起身来,略略收拾停当,径自迈步走向门口,同时低低回了一句,“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花寻紧盯着他挺拔依旧的背影,忽然提高声音叫道,“展昭,别去!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把火一放,就是亲手烧断了自己的生路?!”
展昭身形一顿,转过头来,感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忧急,他的眼神有瞬间的柔软,摇了摇头,反问道,“明白又如何?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花寻,这个道理,你又明不明白?”
平生头一次听到展昭用这样全无敌意的口气唤出自己的名字,花寻全身剧震,胸口莫名地激荡发热,迎上对方的目光——那人清澈的眼底,永远有着一种令自己敬畏的东西,害怕、却也向往……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助的时刻,清醒着绝望,明知前方便是万丈深渊,这一步迈下去,就将万劫不复,可是一颗心尚不肯死,一下一下跳得剧烈而混乱,像是在刻意同他的理智作对,逼迫着他马上做出个决定来!
花寻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涩声道,“那些个做人的大道理,我从来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展昭直视着他,沉声道,“什么?”
花寻却不敢再面对他的那双眼睛,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别处,喃喃低语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尽了全力帮你,咱们要是还有机会侥幸逃的出去,你,还会抓我回去坐牢杀头吗?”鼓足勇气问出了这句话,他屏住呼息,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仿佛等待了很久,前方终于响起那人清冷微哑的声音,只回答了一个字,“会。”
花寻忽然失控般笑了起来,像是痛哭一样的笑声突兀怪异,刺耳惊心,“展昭就是展昭,果然心硬如铁,到了这般生死关头,居然还不屑于说谎!……其实只需你的一句话,就可以骗得花某舍了这条命去,为什么你却连这样的一句话也吝于出口?!”
展昭微微皱眉,冷然低喝道,“够了。你的命是自己的,展某要来何用?”言罢转身出帐,再不回头。
这样的答复就像是一把铁锤,将花寻整个人重重地钉在了地上,抬起头来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他身体僵直,眼睛里却像燃着鬼火一般闪烁不定,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瞬间闪过脑际,连他自己也感到荒唐和恐惧!猛地吸进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了满心慌乱的情绪,他握拳的手慢慢从颤抖直到稳定,愣怔良久,突然自嘲般的笑了,笑容苦涩而绝望——原来这世上有些东西,竟然真的可以叫人罔顾生死!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09 06:04:00 +0800 CST  

混乱初起的时候,李元昊已自睡梦中惊醒,闭目静听片刻,他脸色一变,迅速披衣下地,便在此时,外面已有人大声禀报道,“陛下,后营方向冒起火光黑烟,隐约还有喊杀之声传来!”
李元昊眉心一跳,心头猛地升起不祥的预感,大步出帐,高声吩咐道,“马上派人去救,绝不能让火烧到那里囤放的粮草辎重!”言罢,自己却一个转身,径奔关押展昭的营帐而去。
刚走到一半,便见莫肃台迎面赶来,面上神情竟是难得的惶急,疾声道,“主公,大事不好!属下刚去了关押展昭之处,发现老七老九他们全都被人毒倒在地,帐中早已不见半个人影……”
李元昊闻言停步,猛一抬头,刹那之间,眼神竟是凶狠之极。
莫肃台微微一抖,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时间这般凑巧,所以属下怀疑,后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应该跟他脱不了干系!”
李元昊咬牙,但觉心头突突乱跳,血气冲得太阳穴阵阵发疼,静了片刻,低吼一声,“展昭!”单只两个字,却已透出无边怒意,随即霍然转身,厉声喝令道,“随朕去后营!”
旁边早有夏兵牵过了他的坐骑,李元昊一把夺过缰绳,飞身上马,风驰电掣般疾驰而去。
不消片刻工夫,一行人已然赶到了后营,望着历经火劫后的营地和犹自惊魂未定的士兵,李元昊面色铁青,眼角剧烈跳动,眸中血光隐现,隔了良久,才断然喝命道,“莫肃台,你在这里带人善后,其余人等,跟朕来!”话音未落,已调转马头,“唰”的一鞭抽去,胯下骏马一声长嘶,箭矢一般当先冲将出去!
……
夜风凛冽,扑面如刀!
两骑骏马在旷野里一前一后放蹄飞奔,径直朝远方的横山山脉驰去。
天色晦暗,星月无光,空气阴冷,地上结了一层密实的薄霜,马蹄踏地,发出脆裂的声响,除此之外,周遭只余寂寂风声……
花寻带马当先而行,急急赶了小半个时辰,忽然觉察身后除了蹄声再无其他声响,一惊回头,只见展昭俯身马背之上,单手扣缰,另一手环住马颈,脸色惨白,双目微阖,竟似已然失却了神志。
花寻大惊失色,猛地带住缰绳,疾声叫道,“展昭!”
展昭忽有所觉,睁开眼来,虽然也跟着扣住了缰绳,胯下健马还是冲过对方马头好几步才停了下来,直起身子,他回头望向花寻,哑声问道,“怎么了?”
花寻默默端详着他,待看清对方此时情形,心头不觉重重一沉,犹疑片刻,扬声问道,“你……还撑得住吗?”
展昭沉吟未答。有些散乱的发丝被寒风扬起,他的双眸依旧清亮,神色却是掩不住的疲惫。到底是血肉之躯,经过这样一夜的搏杀,再怎么强撑也已到了极限!闭上眼睛熬过了一阵失血的晕眩后,他已在心里有了计较,沉声道,“不如这样,你我分开行动,你仍一路往东,我向偏南而去,这样更易引开夏人的追兵,也可多些逃生的机会。”
这本是个不错的提议,花寻却没有应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忽的一笑,“怎么,又要想法支开我?”
展昭懒得计较他的态度,直截了当道,“实话说吧,展某如今这个样子,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你救过我两次,我不想连累你因此送命。”
花寻呆住,一时间心头百味杂陈,有顷,涩声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想要我死……”
展昭皱眉,截断了他的话头,“这是两回事。”
花寻摇头,喃喃低语,“对我来说,却是一回事!”转头望向前方无尽的黑暗,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放声狂笑——自私惜命、趋吉避凶,早已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本能,命运却在一次次地告诉他,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展昭见他半晌没有动作,不由催促道,“要走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言罢当先提缰欲行,下一刻,却被对方伸出手来死死扣住了缰绳,一抬头,便对上了花寻亮得异乎寻常的眼神,其间竟像是燃烧着粼粼鬼火,有种莫名地执拗,“展昭,还是一起走吧。我说过了,这次要赌一赌自己的运气,运气好,就活;运气不好,”语声微顿,他涩然一笑,“已经走到这一步,死,我也认了!”
展昭看着他,目中露出诧异之色,沉默着僵持了片刻,他在一阵脱力般的晕眩后选择了让步,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些叹息的意味,“花寻,既然你坚持要赌,展某奉陪!”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09 06:05:00 +0800 CST  

……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后,展昭于飞奔的健马上侧头望向花寻,沉声开口道,“他们追过来了。”
花寻浑身一震,凝神细听片刻,后方果然隐约响起了急骤如雷的马蹄声,仿佛夹带着灭顶而来的死亡阴影,声声都像是踏在了他的心上!
脸色霎时变得灰败无比,一瞬间,他但觉手脚冰冷,呆了半晌,才涩声叹道,“看起来,咱们这回真的跑不了了!”
展昭没有接口,只是勉强提起内力,用心分辨着追兵的人数和距离。其实,早在此番举动之前,他已隐隐预知了结果,他们……终究还是逃不掉的!火烧夏军粮草辎重,无异于硬生生切断了党项人的血脉,闯下如此塌天大祸,李元昊又怎肯善罢甘休?
花寻侧过脸来,怔怔地看着他凝定专注的神情和依旧挺直的腰身,不知怎的,一颗几乎快要骇得冻僵了的心竟也跟着慢慢回暖过来,下意识地带马朝对方靠近过去,这个举动,就像是冻僵濒死的人,拼尽全力也要靠近那一团温暖明亮的火焰……最初的惊惶恐惧过后,心头竟隐约生出一种解脱之感,迎着扑面而来的劲风,他突然扬声问道,“展昭,你信命吗?”不待对方回答,他又低低笑了起来,“我信。过去曾经听人说过,要做坏人,就要一直坏到底,坏到泯灭良知,坏到头脚生疮,坏到所有人听见你的名字都会退避三舍,否则一旦转性,必将死得惨不堪言!”说到这里,他嘴角勾起,语气嘲讽,“花某大约是个天生的恶人,坏事干尽,这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却又被这好事要了我的一条命去!”
展昭无语。自己此来夏营,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此刻心愿达成,自可再无遗憾。只是花寻临阵倒戈的举动着实令他深感意外,一个明明那么贪生怕死的人,却一次次违背本意地出手相助,继而只怕还会因此丢掉性命,虽然曾经不齿他的为人,到底还是不免心生感触。
觉察到展昭眼中的异色,花寻摇了摇头,“别问我为什么,说实话,连我自己也说不出个理由来,就当是花某人气数已尽,合该有此一劫!”——如果非要做比,倒像是“飞蛾扑火”,明知是死,却还是无法控制地一步步走向那个既定的死亡结局。
耳中听得远远的马蹄声犹如天际滚雷一般步步逼近,花寻深吸了一口长气,忽然笑了起来,没有声音,却笑得浑身颤抖,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也随之跳动,愈加丑陋可怖。他就这样笑着望定了展昭,目光绝望而坦然,哑声开口,一字一句道,“展昭,如果下辈子花某注定了还是一个坏人,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也不要遇到你!”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09 06:05:00 +0800 CST  

渐明的晨光中,李元昊一马当先,鹰目紧紧锁住远处两骑人马的影子,手中马鞭急振,在半空中暴出一连串脆响,胯下坐骑奋声长嘶,四蹄腾空,犹如一道疾风般掠过旷野。逆风扑面,利如刀割,他却浑如未觉,胸口好似有火焰在不断灼烧,被对方此举激起的愤怒和杀意烧得他双目一片血红!
身后蹄声卷起风雷,一众西夏军马紧紧跟随,千骑如铁,整个大地都在马蹄下隐隐颤抖。
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响,花寻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工夫,感觉双方的距离竟又缩短了几分。
李元昊一直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见他回头,突然眯起眼来,一把抄起马鞍旁悬挂的长弓,张弓搭箭,也不见他如何瞄准,弓弦骤响,—连两箭射出——箭沉力猛,去势如风,竟是直奔两人坐骑而去。
展昭听得身后风声不对,匆忙间将马向旁一带,堪堪避过其中一箭,同一时间里,侧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却是花寻胯下马匹中箭倒地,将他狠狠掼了出去!
一片天旋地转当中,花寻眼睁睁地看着地面骤然接近,只来得及闭上眼睛,预期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右臂陡然一紧,却是展昭及时俯身,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耳畔随即响起了他低沉微哑的声音,“花寻,上来!”
花寻抬头,呆呆注视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孔,极度的惊骇过后,一时竟有些愣怔失语。
展昭手臂吃劲,想要拉他上马,奈何失血过后极度乏力,竟然力不从心。眼见对方走神,不由眉峰一竖,厉声喝道,“加把劲,自己跳上来,你可以的!”
花寻被他喝得浑身一震,骤然回神的同时,也觉察出了对方的虚弱无力,急急吸了口气,正欲借力跃上马背,便在这时,李元昊的第三支箭,已然挟风而至——这一箭来势奇急,竟似带着某种恨意,所取的正是展昭抓住对方那只右手的手腕!
展昭若要避开此箭,唯有立刻松手,但于狂奔的马上放开花寻,就算不顾及身后的那些追兵,光只这重重一摔,只怕也得要了他半条命去!
花寻本能地反手紧扣对方手臂,就像落水的人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抬头死死盯着展昭,独目中分明透出乞求之色……不要松手!不要就这样丢下自己!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一箭业已到了眼前!
展昭屏息提气,用尽全力,也只来得及将手腕微微侧转了一下,任由锋利的箭矢划过手背,硬生生地带走了一大片皮肉,鲜血顿时涔涔流下。
温热的血水滴落在了花寻手上,瞬间的感觉竟似滚油一般灼烫伤人。危急时刻,对方居然真的没有弃他于不顾,这个念头令他眼眶蓦地一热,一颗疯狂跳动的心瞬间竟奇异地平静下来——这辈子能得对方如此相待,死也值了!
花寻笑着,卒然松手,一溜翻滚地坠下地去,掌心的温度随风逝去,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16 18:40:00 +0800 CST  

展昭手中一空,当即勒马回头,只这片刻耽搁,后方大队人马便又迫近了几分,若他此刻打马而逃,地上的花寻再无半分遮挡,势必会被随后追至的夏军马踏如泥!仅仅沉吟了一瞬,他已决然调转马头,正面迎向了追兵。
如此一来,双方距离迅速拉近,仿佛只在转眼之间,夏军人马已到了眼前,黑云一般扇形排开,将他牢牢围在了中心,呼啸声中,弓上弦、刀出鞘,杀气凛冽,更甚于满地寒霜!
展昭对四周刀剑相逼的景象恍如未见,身形挺直地坐于马上,一身湛蓝衣袍上尽是暗紫血迹,几乎已辨不出本来颜色。此刻的他,手无寸铁,容色疲惫,整个人的气韵却依旧淡定从容。
党项人一向拜服真正的英雄,眼见对方明知是死,却还是面不改色地迎将上来,亦不禁为其气度心折,眼内由然升起敬重之色,是故人数虽众,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一片静寂之中,但闻蹄声得得,人马从中一分,现出被簇拥在中间的李元昊,裘衣大氅,神色阴沉之中隐现狰狞,缓缓带马上前站定,他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半晌方开口道,“展昭,虽然不想,朕还是得承认,实在是……低估了你!”语调虽轻,却掩藏不住其中的凶狠暴戾之意。
展昭嘴角微微勾起,似是欣然,又似讥讽,“身为三军统帅,低估对手,实属不智,你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李元昊眼神一戾,瞬间迸出吃人般的杀气,隔了好久,才从齿缝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不错,只是朕付出的,是此仗的输赢,而你付出的,却是自己的性命!”
展昭看着他,在四周火把摇曳的光芒中淡然一笑,“一死而已!展某此来的心愿已了,死亦无憾。”
他越是淡然,李元昊就越是愤怒,胸口仿佛有把淬过火的尖刀在不停翻搅,恨到肝胆俱裂,无处发泄,他陡然回手抽刀,暴喝声中,一刀劈下!
刀光犹如闪电,挟着风雷之声,众人但觉眼前血光迸现,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展昭座下健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嘶,便已身首异处!马头瞬间飞出数丈之外,腔内鲜血狂喷,身子轰然倒地。
展昭身形掠起,落地的刹那间却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勉力站定,他抬头望向对方,面无惧色,眼神不屑。
两人目光交锋片刻,李元昊鹰目中隐现血红,突然狠声笑道,“一死而已?展昭,有些时候,死,也并不如你想的这般容易!”顿了一顿,厉声喝道,“带他过来!”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16 18:41:00 +0800 CST  

不一刻,花寻便被几名士兵拖拽到了马前,所过之处,残留下一道暗褐色的血迹。此刻的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已经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只独目在火光下微微闪烁出磷火般幽暗的光芒。
李元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说句实话,若非此人在关键时刻摆了自己一道,他到现在都懒得正眼看他,可笑自己一向自负识人的眼光精准,这一次却是阴沟里翻了船,竟会栽在这样一个贱如蝼蚁的家伙手里。要不是他临阵倒戈,即便展昭本领再大,也不可能轻易脱困,更不会有机会火烧粮草,给了自己几乎致命的一击!
一念至此,他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眼底升腾起浓烈的杀机,五指在刀柄上缓缓握紧,按捺住想要一刀将之劈作两半的冲动,寒声逼问了一句,“为什么?朕难道看错了你,你不是一向怕死得很吗,谁给了你这样的胆量来跟朕作对?!”
花寻方才落马时摔伤了腿,此刻全靠双手支撑着才不至于趴倒在地,自知必死无疑,他反而没有了早先的惊慌恐惧,勉强抬头,生平第一次放出胆量正视了对方的双眼,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涩然一笑,低声应道,“主公并没有看错,花某的确怕死的很,”语声一顿,调转目光望向展昭,摇头叹息,“只不过……人各有命!”
李元昊眼神阴翳,眉宇间全是戾气,寒声笑道,“好一个‘人各有命’!朕今天就要叫你知道,自己的命到底有多惨!”陡然提高了声音喝道,“来人,将这叛贼拖下去,给朕五马分尸!”此令一出,立刻便有部下轰然领命,上前架起花寻,就要拖去行刑。
展昭突然出声叫道,“李元昊!”
所有人的动作都应声一顿。李元昊鹰目微眯,侧过头来盯着他,眉间带煞,眼神如刀!
展昭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中分明透出怒意,“杀人不过头点地!李元昊,你何必如此作践他人?”
李元昊脸上阴霾密布,半晌涩声一笑,笑得令人头皮发麻,“怎么,展大人终于看不过去了?朕今天就是要让你看个清楚,跟朕作对,究竟会是怎样的下场!”
两人目光相对,厉冽犹如刀锋交击,皆是分毫不让。
在确定对方不可能改变主意以后,展昭再不多言,骤然提气,跃起身形,直扑场中。而在众人齐声呼喝着上前阻挡之时,他忽地拧腰一转,就近抬手,一掌击在离他最近的一名兵士肩头,于那人身子飞出的瞬间,出手如电,夺下了他的长刀,紧跟着刀光一展,在人丛之中硬生生迫开一条通道,径奔数丈之外的花寻而去——他自知此刻能力有限,就算救不了他,至少可以帮他痛快了断,少受点苦!
花寻只是呆愣了短短一刻,便即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眼见展昭浑身浴血地一步步杀近前来,他眼神骤然发亮,一股近乎疯狂的情绪令他忘却了疼痛和恐惧,挣扎着向前挺身,力气大得几乎摆脱了身边两人的拖架。如果死亡终不可免,可以死在对方手里,他也算是死得不冤!
就在展昭拼尽全力,堪堪接近花寻之际,李元昊出手了!
暴喝声中,他自马背上腾身而起,半空中一刀劈下,犹如平地里亮起了一道闪电,分毫不差地劈中了展昭手中的那柄长刀,伴随着一声刺耳之极的裂响,那刀竟被劈得从中折断!
展昭伤重之余,受此全力一击,长刀顿时脱手飞出,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喷了出去,眼前发黑,摇摇欲倒!
李元昊身形一闪,来至他的身侧,展昭咬牙,一拳击去,却被对方扣住手腕,用力反拧到背后,同时贴近他的身体,耳语般的低声道,“你以为这里谁说了算?!”他肌肉虬结的手臂宛如铁铸一般,令人半分动弹不得,展昭挣了两下,但觉腕骨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额角不觉已渗出细密的冷汗来。
李元昊侧过脸来盯着他,眼神狠戾,微微冷笑道,“别急,等会儿你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看个清楚。”随即暴喝一声,“还等什么?给朕动手!”
感觉到了迫近的死意,花寻情不自禁大叫了一声“展昭”,声音刺耳凄厉!下一刻,粗大的绳索已分别套上了他的脖颈和手脚,所有将要出口的话都被迫哽在了喉咙里。他在满嘴铁锈的腥气中努力扭过头来,不错眼珠地盯着展昭,目光又似贪婪,又似悲伤......那一刻里,他的眼中除了那个人,再也没有了其他任何东西!
展昭立在当地,静静地看着花寻。
花寻脸上满是汗水和血渍,遮挡住了他的表情,仅余的独目其实已被血水浸染,视线早已模糊不清,他却依然固执地望向那人所在的方向——旷野的强风拂动着他的衣袂,在一片火把的映衬中,那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站在了纯白的光明里。
裂开嘴,他无声而颤抖地笑了起来,自己一生作恶,终于不得好死,可是,在这一刻,他居然不再怕死!
耳中听得呼喝声响起,下一瞬,五匹健马咴咴长嘶,分别朝着五个方向齐齐放蹄疾奔,马蹄踏地,冷硬如铁。当一切终于沉寂下来,四下里再不闻半点声息,空气中血腥气息浓烈得彷如地狱,随风散开,中人欲呕。
展昭面无表情地阖上双眼,紧抿的嘴角处,一抹血色缓缓溢出.....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1-16 18:41:00 +0800 CST  

晨光自地平线上亮起的那一刻,白芸生终于随同援军大队人马进入了“拒马川”。
杂沓的马蹄声回响在古旧的长街上,两旁俱是砖石砌就的粗陋屋舍,寒风中颇见清冷萧瑟,与中原的富庶繁华不可同日而语。白芸生此刻虽然置身于塞外冬日的严寒中,一颗心却是火热滚烫,一想到即将与那人相见,他的双眸便熠熠生光,浑然忘却了连日行军赶路的风尘疲惫。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他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在前来迎接的人群中极力找寻着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后,满心失望的他迫不及待地就近抓住了身旁的一名兵士,于嘈杂的人声中提高了嗓音问道,“这位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听说展昭展大人也来了拒马川这里,你可曾见到过他?”
那人骤然被他抓住手腕,吃惊之际,眼神却是猛地一亮,“展大人?当然见过!前些日子我还在城头上远远瞧见了他射的那一箭呢,嘿,当真是又远又狠,只差一丁点儿就要了西夏狗皇帝的命!”
白芸生闻言心头一热,急急追问道,“那他的人呢,现在在哪里?!”
那兵士一愣,想了片刻,摇头道,“你这一说,倒像是有好几天没见展大人露过面了……莫不是守城的时候受了什么伤?”话音未落,但觉腕间的那只手陡然收紧,耳边响起了白衣青年焦急异常的声音,“告诉我他的住处!”
…...
一路打听着,白芸生总算找到了展昭在拒马川的临时住所。越是接近那间毫不起眼的小屋,一颗心跳得越是慌乱急促,当他终于抬手叩响房门的那一刻,胸口突然毫无预兆地疼了一下,这一下来得突兀强烈,令他几乎就此顿住了呼吸!
脸色微微一变,他再不迟疑,用力震开了两扇紧闭的房门,大步跨入屋中。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而清冷的气息。房间不大,一眼便可看个通透分明,屋中陈设一如既往的简单干净,正是那人一贯的风格。置身这样的房间里,感觉似乎又与那人接近了几分,白芸生不由心头一暖,在原地怔怔地立了片刻,才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房间的主人此刻并不在屋中,那他又是去了哪里?
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压下心头隐约升起的不安和焦虑,暗暗安慰自己,不在屋里是件好事,难道你情愿此刻看见的是重伤不起的他?何况以那人的脾气,若非伤到无法下地,又怎肯好好的呆在屋里?
那么,又该到哪里才能找到他的人?
脑中飞快思索片刻,他眼神一亮——城头!下一刻,白影一闪,如风掠起,屋中顿时失去了他的踪影。
大步冲上城头,白芸生远远便见那里早已经站了好几位宋军将领,俱是一身戎装,正面朝远处的敌方大营低声交谈。心头一阵狂喜,他目光迅速扫过,依然没有看到展昭的身影!胸口一窒,狂喜化作了惊疑,想要上前询问,却又不便贸然插嘴,他呆立当地,不自觉的随着那几人的视线向城外望去——这是一个阴沉寒冷的冬日,太阳被遮挡在了浓重的云层之后,空气中夹带着几许潮意,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好雪。
白芸生的目光掠过大战过后的诸般惨淡景象,一颗心隐隐透出凉意,那种不安的感觉益发强烈起来,正要不顾一切地发问,便见那几名宋将之中的一人忽地单膝跪地,大声恳求道,“傅将军,天漠自知人微言轻,不足采信,可是展大人已经去了整整两天,昨夜敌营后方的冲天火光很可能就同他有关!咱们在这里观察了大半夜,单看对方的一番调度,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影响,若是我军抓住时机派兵......”
他的话未说完,已被傅少峰沉声打断,“韩天漠,你也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岂能不知为将的道理?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最忌轻举妄动!李元昊生性狡诈,惯用疑兵,焉知昨夜的火光不是他的诱敌之计?”
韩天漠还待再说,眼前陡地一花,脖领已被人一把薅住,吃惊之下,本能地一拳击去,拳头到了对方眼前,却又硬生生顿住——对面是一张煞白的脸,眼中的焦灼惊惧如此逼切,一时间竟然令他下不了手去!
白芸生死盯着对方,厉声问道,“你刚才说到展大人?哪一个展大人?!”
韩天漠一愣,脱口应道,“除了展昭,还有哪个展大人?!”眼见对方为了展昭如此焦急,不由顿生亲近之感,收回拳头,反问道,“小兄弟,你是他的什么人?”
白芸生置若罔闻,双手隐隐发颤,却依然固执地不肯松手,嘶声追问道,“你说他去了两天?到底是去了哪里?!”
下一刻,他就从对方口中听到了那个自己最害怕听到的答案:“还有哪里?当然是敌营!”
白芸生但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无边无际的恐惧瞬间笼罩了他!
其实,在来时的路上,他就暗暗设想过无数两人再次相见时的情景,甚至想到了那个人会狠下心肠,对自己避而不见......却原来,曾经的忐忑惶然全都算不了什么,老天爷的安排,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还要残酷的多!展昭,他居然只身去了敌营!
压抑不住的寒意自心头升起,一点点扩散到四肢百骸,仅余的一点理智提醒他不能就此慌了手脚,所以他下意识的一次次深呼吸,却还是没有办法压住心底不断蔓延开来的恐惧和绝望!大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只能一遍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白芸生,白芸生!此时此刻,你不能只管在这里站着发抖,他还在等着你去援救,握紧你的剑,马上去做点什么!就算即将面对最为残酷可怕的场面,你也不能有丝毫的逃避!”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才强压下心头颤抖,咬紧牙关握剑转身的那一刻,敌营方向突然传出阵阵战鼓擂响,沉闷震撼,催人肝胆,尽管隔着两军之间里许的距离,依然能够令人感觉到冲天杀气!
就在拒马城头宋军官兵的齐齐下望的目光里,西夏大营营门洞开,黑衣黑甲的铁鹞子骑兵当先冲出,随后紧跟着成千上万的党项大军,于一片震天的喊杀声中,怒潮一般向拒马川涌来!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2-01 19:24:00 +0800 CST  

白芸生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这样震撼的时刻!
遥遥不断的战鼓声中,攻城的夏军犹如滚滚海潮不停歇地一波波涌向城头,放眼望去,城上城下,到处是一片刀枪铠甲的锋芒,在暗沉的天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雪亮寒光。
在守城宋军居高临下的数轮箭雨之中,夏兵倒下一片,又涌上来更多。这一次的攻城之战较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加凶猛,失去了粮草辎重的党项大军犹如受了重创的恶虎,濒临绝境的反扑,气势凶蛮,锐不可挡!
战火蔓延的城头,满目血腥,四下里充斥着接连不断的喊杀声、刀剑撞击声、负伤濒死的惨呼声,在这里,白芸生算是见识了真正的战场——完全不同于武林争斗,豪无任何招式规矩可言,人命如同草芥,生死悬于一线之间,有的只是以命相搏,你死我活!这样的场合,最易激起男儿的一腔血性,身临此境,除了浴血杀敌,脑子里再容不下其他任何的念头,面对着不断涌上城来的敌兵,白芸生将手中长剑舞得风雨不透,那一刻,满心的焦虑牵挂俱化作剑上锋芒,于城头之上、乱军丛中生生杀出一方血色天地,以党项人的顽强凶狠,竟是无法近得他身......
随后进城的四鼠也都赶上城头,加入了战团。这一场硬仗,从清晨直到正午,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也幸亏有了援军的及时相助,拒马川才在敌方猛烈异常的攻势之下得保不失。
......
同一时间里,西夏王帐内。
诺大的帐中此刻只余两人,显得异常空寂。李元昊和展昭对面而立,静听着自远处遥遥传来的震天喊杀之声,一时间俱各无语。
过了很久,李元昊才沉声开口道,“展昭,朕曾经答应过你,三日之内不会攻城,可是你的那一把火,逼得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展昭直视着他,面容虽然苍白疲惫,目光却依旧清冷锐利,闻言淡淡一笑,意似不屑,“李元昊,何必自欺欺人?你当然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你是指就此退兵,无功而返?”李元昊眸光一闪,断然道,“那不是朕会做出来的事情!”
展昭皱眉,但觉心底怒意勃发,无可遏止,“只是因为不甘心,你就打算孤注一掷?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个决定,赔上的将是成千上万条性命!”
李元昊不答,负手踱到桌前站定,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那幅地图,最终落在了特地用鲜红朱砂标注出来的某一点上,半晌低低哼了一声,“拒马川......两年多前,金殿比武,就是你自朕手中赢走了它,没想到时隔三载,依然是你的一把火,让朕差点儿又与它失之交臂。展昭,如果不是你,这个地方早已经是朕的掌中之物!”
展昭摇头,微微冷笑,“李元昊,看来展某以前竟是高估了你!无论为君为帅,首要的便是懂得审时度势,全瞻大局,岂可一味纠缠于一时的胜败?”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场仗打到今日,你方败势已成——严冬本就不利于攻城,每多耗一日,便多一分危机,何况粮草已失大半,军心不稳,加之我方援兵将至,而你方后续乏力,即便此刻精锐尽出,空有气势骇人,却如困兽之斗,实不足取。”
李元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色阴沉得犹如暴雨来临前的天空,却始终没有出言打断——若非身处敌对一方,面前这人的勇气胆略,几乎便要令他为之击节叫好!一时之间,恼怒、赞叹、苦涩、渴慕,诸般滋味混杂于心头,竟是难以分辨,素来冷酷如铁的鹰目中,忽地掠过一丝犹疑之意,静了片刻,沉沉道,“展昭,朕再问你最后一次:降,或者死,告诉朕你的决定!”
展昭回望着他,嘴角微翘,平静的笑容里有着一种不可撼动的气度,“展某不屑苟且偷生,就在今日,你我就来做个了断吧!”
李元昊一震,鹰目微眯,直直看进对方眼底——那里始终清澈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叹息一声,他转头望向帐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踌躇:杀之,让世上从此再无此人,自然也就断了所有的念想;不杀,这样的人物,自己却是怎样都留他不住了……心头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隐约有几道青筋浮起,半晌才又开口,声音竟似喃喃自语,“如果,朕废了你的武功……”
“李元昊!”展昭出声喝断了他,脸色一寒,目光陡然间凌厉起来,“记得见面之初,你曾说过一句话:‘宁杀勿辱’。你我虽然立场迥异,但作为对手,请给展某一个痛快!”
两人目光相对,恰如冰火相交!李元昊握紧拳头,心底蓦地涌起一阵莫名的感触,夹杂着一丝不甘——这人藏在骨子里的骄傲,仿佛是与生俱来,难道真的无以摧折?
深吸了一口长气,他凝定住烦乱的心神,毕竟是统霸一方的枭雄,眼见招徕无望,已暗下了必诛之心。这样的对手,已让他乱了心神,若不能据为己有,就绝不容他再活在世上!
决心既下,杀意便起,眸光渐转深沉,待他再开口时,已恢复了一贯的王者气度,“展昭,你是朕真心佩服的对手,朕就如你所愿,稍时两军阵前,便以你的鲜血祭旗!不过在那之前,要先让你亲眼看着,朕将如何攻下这座‘拒马川’!”
展昭闻言一笑,神情平静,似已懒得再多说什么,“如此,展某拭目以待。”
李元昊却似被对方的笑容刺伤了眼睛,情不自禁转开头去,隔了片刻,突然低声问道,“那天,就在这个帐篷里,你没有说出口的第三个条件,应该是为你自己提的吧……事到如今,能不能让朕知道?”
话音落地之后,他屏息静待了很久,终于听到了那个令他悬心已久的答案,“第三个条件——如果可能,让展某尸骨还乡。”
展昭言罢,没有等人上前来押,径自转身,大步向帐外走去,临出门时,他脚步微顿,侧过身来,抬起带着镣铐的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淡淡笑道,“李元昊,如果是你亲自动手,那一箭拜托射得准点儿,别让展某看轻了你!”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2-05 18:39:00 +0800 CST  

午后,天空中浓云层层堆积,似极了此时拒马城头战云密布的景象......在又一次奋力击退了夏军猛烈的攻势之后,终于,从远远的敌营方向传出了代表暂时歇战的鸣金之声。
眼看着敌军犹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城头宋军却都没有丝毫的放松之感,对方虽退不乱,很明显,下一场的守城之战很快便要到来,而且无疑将会更加惨烈。
直到此刻,赶上城头相助的陷空岛诸人才得以缓过一口气来,分头在守城的官兵中找寻着白芸生的身影。当焦急不已的卢方第一个找到他时,满心的欢喜却转瞬化作了惊愕,那孩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骇人!
白芸生木立于城垛之前,手中长剑犹在滴血,年轻俊美的脸上像是罩了一层白罡面具,漆黑的瞳孔间浮动着可怕的血色,浑身散发出的那种煞气,足以令鬼神退避三舍。
卢方未及开口,其余几兄弟也相继赶到了,眼见此景,都不由被震得一呆,相互望望,一时间竟不知从何问起。只有蒋平心思灵透,只一转念间,便瞧出几分端倪,心头巨震,不由也跟着变了脸色,脱口问道,“展昭呢?!”这个名字出口之时,声音竟也有些发颤,只是他自己并无所觉。
这一下,连一向粗心的三爷徐庆也觉出了不对,一边四下张望寻找,一边大着嗓门追问道,“是啊,展小猫呢?怎不见他在此守城?莫不是还有其他安排?!”
没有人出面回答他的问题......韩天漠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抠进肉里,猛地转过头去,刹那间通红了眼眶!
一时间,整个城头上静得吓人,只有风声呼啸,一阵紧似一阵,为血染的边城要塞平添了一股凄厉肃杀之意。
一片死寂之中,白芸生回过头来,目光扫过几位叔伯惊愕担忧的脸,最后凝定在了蒋平的身上,血色的眼底藏了太多东西,却又统统堵在了喉间,嘴唇抖动着,半晌才挣扎出一句话来,“四叔,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他的!哪怕他打我骂我,看不起我,我都该死赖在他身边,如果当初我没有负气离去,今天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的声音近乎空洞,其中的绝望和自责却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蒋平皱眉,一时间满心忧虑-,就在这一刻,他无比真切地感觉到了对方的脆弱,数年来的江湖历练化作了泡影,在如此锥心的打击面前,那孩子依然不堪一击!如果,那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他都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定了定神,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微微摇头,“芸生,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你不知道……”白芸生突然爆发,象一头受了重伤的豹子般地嘶吼出声,“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
蒋平满嘴苦涩,他当然知道,惟其如此,他才更加担心!联想到来此路上自己那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他的心脏猛地一紧,情不自禁调转目光,望向了城外的敌方大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沉闷的战鼓声又再响起,一声声竟像是直接敲在了他的心上。
城上众人也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齐齐抬头望去,西夏大军果然又有了动静,万千人马列对而出,铁蹄踏地,遥遥震出山响,无疑将要展开最后的猛攻!
眼见敌军朝着拒马城头步步逼近,又一波攻势犹如大浪席卷而来,宋军将士们握紧了手中兵刃,染血的面孔神情肃穆,屏息静待着这场即将来临的恶战......与前几次不同,敌军推进到了离城半里外的地方,突然便停滞不前。
自城头望下去,数以万骑的党项兵马肃然而立,如一片浓重的乌云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伴随着数声号角,前方夏军骤然向两旁分开,现出了居中一队数百人的黑甲铁骑,为首一人正是夏主李元昊。他沉默地坐于马上,眉宇间煞气俨然,鹰目中浮动着可怕的怒意,在他的身后,狂风将绣着鹰鹫图案的王旗刮得猎猎飞舞,一时之间,除却风声,再不闻半点人喊马嘶,天地间一片沉寂肃杀,浓烈的战意如有形之物,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兵临城下,战事如箭在弦上,凝,而不发!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直到李元昊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但见他缓缓抬起手臂,在半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咬牙挥下,彻底打破了这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咚......咚......”低沉密集的战鼓声又再响起,犹如催命的符咒,随着鼓声,黑衣黑甲的夏军开始有了行动,数十人手脚麻利地抬出一段段圆木,迅速在阵前垒起了一座两三丈的高台。高台中央,木架之上,一个人被绳索牢牢绑缚着,相隔了近千步的距离,面目模糊,看不真切,只遥遥望见那人的黑衣黑发随风而舞,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
城上宋军将士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凝神观看半晌,心头都是重重一沉,死一般的静默笼罩在城头之上,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来。
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一个声音颤抖着发问,“那是……展大人?!”
众人循声望去,入目的是韩天漠恐惧愤怒的面孔,他双拳紧握,手脚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风声把他的问话刮得有些断续不清,众人怔怔听着,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听着一个噩梦!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2-18 19:00:00 +0800 CST  

所有这些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白芸生。滚烫的胸膛碰上冰冷城墙的那一刻,他全身蓦地一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目视前方,一声痛呼哽在了喉头,他硬生生地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极度的恐惧也随之化做了无比的愤怒!
须臾,但见他右臂一震,手中长剑陡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铮鸣,同时左手搭上城垛,身形微晃,竟似要立刻跃下城去。只是想不到——他快,却有人比他还快,腰上一紧,却是被人死死抱住。
白芸生回头,发红的双眼瞪视着对方,低喝道,“四叔,放手!”
蒋平下死劲儿抱住了他,也急红了眼,“不放!有本事你就打断四叔的胳膊!”
这一耽搁,其余三鼠也跟着反应过来,一起冲上前来阻拦,卢方更是急得变颜失色,一把攥紧芸生的手腕,颤声道,“小祖宗!你这是要去拼命还是送命?!”
白芸生无话可答,也懒得多说,腕子一转,使了个巧劲,已挣脱出来,目光扫过四鼠焦急担忧的脸,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蓦地双膝一沉,跪倒下地,重重磕了个头,沉声道,“几位叔伯,请恕孩儿不孝!”
当他再次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了,变得锐利有如出鞘刀锋,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决绝气势,无人能挡!
看见他不顾一切的眼神,蒋平瞬间明白了一点,自己拦不住他。这世上唯一可以拦住他的那个人,正身处生死边缘,现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令他改变主意!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定下神来,直视着芸生的眼睛,微微冷笑一声,“白芸生,你发的什么疯?给我听好了,你要去救人,我们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可是,就像这样单枪匹马地跳下城去?不摔死,也会被对方乱箭射死!”
白芸生抬头与他对视着,抿紧了唇,眼中一丝倔强,是年轻人永不服输的锐气。
蒋平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是不是想让他亲眼看着你死在阵前?!”
如果言语也能作为武器,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地在白芸生心头撕扯开了一个大洞,强风灌入,彻骨冰凉!
蒋平还是头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如此绝望的神情,沉默片刻,他转身面对了其余三人,“你们也都看见了,老弟我是拦不住他了……其实,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拦。”语声微顿,他侧头望向远远的敌方阵营,目光停驻在那个被绑缚于高台的人影上,透着病容的脸上浮现出坚决之意,喃喃低语道,“我蒋四精明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要做件傻事。”随即转向几人,提高了声音,“无论如何,此城决不能失!所以拜托几位兄长帮忙守城,我陪着芸生去救人,不论成功与否,总要走上这一趟!”话音未落,脖领已被徐庆一把薅住,三爷神情激愤,声如洪雷,“你这病夫,莫要看不起人!凭什么你们去得,俺就去不得?废话少说,去救人,必须算上俺一个!”
韩彰看了卢方一眼,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哥,对不住了。”言罢,迈步走到徐庆身侧站定。
卢方闻言,苦笑着摇头,“怎么,在你们弟兄几个眼里,大哥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霍地沉下脸来,“你们几个,当初结拜时的话都忘了吗?要去一起去,要死,也一起死!”
白芸生呆呆地望着几位叔伯,蓦地眼睛一涨,一股热意直冲眼眶……
一片突如其来的静默中,韩天漠向着傅少峰纳头一拜,大声恳求道,“傅帅,展大人于末将有救命之恩,请傅帅允我和他们一起出城救人,纵死沙场,死而无怨!”随着他的话音,城头宋军官兵陆续跟着跪倒一片。
一直站在傅少峰身后的副将江奇骏刹那间红了眼眶,咬牙握拳,沉声道,“傅帅,这些都是曾经和展大人一起并肩流血守城的弟兄,也包括我在内。如今之势,我方援军已至,只需固守,拒马川可保无失,所以恳请傅帅允许我等出城,为展大人一战!”此言一出,激得城头众人热血沸腾,一起望向傅少峰,目光中透出势死的坚定和决心,齐声道,“我等愿为展大人一战,纵死沙场,死而无怨!”
傅少峰只低头沉吟了短短一刻,再抬眼时,已作出了决定,微微提高了声音,他沉声喝道,“众将听令!......本帅自带一万人留守城上,其余人等,分作三队。韩天漠,”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2-18 19:08:00 +0800 CST  
“末将在。”
“你暂领中军人马,只待我方城头万箭齐发之时,便自正门而出,冲击敌军前阵。”
“是!”
“江奇骏和程于涛两位将军各领一队兵马,由两侧城门而出,分头夹击夏军两翼。”
“是!”
傅少峰握紧腰间刀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面孔,一字一句道,“此仗,应该是我军和西夏的最后一场决战,为了大宋,为了那些埋骨于此的兄弟们,我们绝不能输!”
迎着扑面如刀的狂风,拒马城头无数热血男儿高举起手中兵刃,齐声大吼,“为了大宋,为了死去的弟兄!”喊声犹如滚滚惊雷,震动天地……
随着主帅傅少峰一声令下,拒马城头万箭齐发,掩护着宋军人马自中门而出,迅速于城前列阵。白芸生身着软甲,置身于队伍最前方,身侧紧跟着陷空四义,回首望去,满眼刀光如雪,煞气凛然,他的身后,是一双双年轻坚定的眼神,无不透出决绝的战意。
下一刻,耳边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嘹亮悠长,响彻云霄。
韩天漠心头热血如沸,利刃出鞘,高举过顶,运足内力扬声喝道,“为了大宋,为了展昭!”
宝剑挥下的一瞬间,无数雄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齐声发出怒吼,“为了大宋,为了展昭!”
就在这震天的怒吼声中,于拒马川中固守了近半年之久的宋军,第一次开始了全面的反攻。与此同时,由江奇骏等人率领的另外两队人马也自侧方杀出,犹如两柄出鞘尖刀,分别夹击敌军两翼。
战马长嘶,刀枪如林,急骤的马蹄声暴雨般敲击着大地,上万大宋儿郎怀着一往无回的决心,挟着刚烈勇猛的杀气,势如疾风海啸,朝着夏军阵地狂卷而去。迎着对方如雨的箭矢,宋军前仆后继,马蹄踏过寸寸染血的土地,一步步逼近了敌方阵地。
双方的距离就在这持续不断的冲击中拉近,终于正面相遇,刀枪过处,血光飞溅,厮杀声惊天动地,甚至盖过了旷野中呼啸的狂风。
白芸生握紧手中长枪,纵马杀入敌军丛中,无与伦比的杀气配合着惊人的速度,带来强悍的冲击力,每前进一分,都有夏军在他面前惨呼着倒下,率先于敌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竟无人可以阻他半步,那一刻的他,宛如杀神附体,蹈血而来!
韩天漠和陷空四义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各人都已是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挥刀砍杀的动作几近麻痹,只余满心杀意升腾。沿着被强行撕开了的一处缺口,众人笔直地冲向敌阵中央处的那座高台。
面对着对方这股不要性命的狠劲,连一贯能打的党项人眼中也多出了一分敬畏之意——这一刻,冲在最前方的这支不过数百人的队伍,竟似突然有了一种千军万马也无法抵挡的锋锐之气!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2-02-18 19:08:00 +0800 CST  

楼主:爱猫的砚妍

字数:334873

发表时间:2009-06-20 21: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1:54:2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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