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影相随】【原创练笔】寂寞沙洲冷(all猫?慎入!)

白芸生凑近前去细听,竟是一句“为什么”,被他喃喃重复着,一遍比一遍更加绝望……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会等着我赶来会合,为什么又要独自闯到这里来逞强?……万箭钻心啊,玉堂!你选择这样一种轰轰烈烈的死法,倒真没负了你一向骄傲的脾性,却将你的亲人们置于何地?你可有为他们想上一想?你……可有为我想上一想?!”语声忽顿,展昭突然一手掩住胸口弯下腰去,口中狂喷出一片刺目的血红!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整个空间都似跟着扭曲起来,正在烈烈燃烧的冲霄楼轰然倒塌,朝着他站立的方向直直压了下来……
就像一把尖刀戳中了白芸生胸口,他眼前蓦地一黑,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不!”然后,他就自噩梦中霍然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来。
窗外夜色深浓,四下里静得出奇,白芸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下急促跳动的声音,他的人虽然已经渐渐清醒,可是梦中那种眼睁睁失去挚爱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无助依然如巨石般压在心头,平生头一次觉得如此恐惧——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二叔,绝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挚爱之人!
默默望着窗外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蒋平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句句像是小刀似的剜着他的心,就在这样剜心一般的疼痛中,他细细回想起了自己与那人相识三年以来的点点滴滴,然后悲哀地发现,四叔说得不错,展昭……从来都只是把自己视作子侄,可以疼爱,可以包容,甚至可以宠溺,但若再想贪求更多,最终得到的只能是回绝!
想明白的那一刻,白芸生只觉心如刀绞,再也无力抵挡心底涌起的绝望之情!那么爱一个人,为了他一直不停地逼迫自己成长,给了他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却终究无法换回对方的一颗真心,这样的爱,越是执着,得到的伤害也就越深,那么,是否应该如四叔说的那样,退步放手,从此相忘于江湖?
白芸生浑身一震,深吸了一口长气,强迫自己凝定心神,认真思考起来,四叔给出的那两条路,到底该当如何抉择?——从今往后,对那个人避而不见,只坐困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
一念至此,他微微冷笑,怎么可能?他也是白家人,骨子里的骄傲不羁并不亚于他的二叔,怎么会允许自己陷身于如此可笑的境地?!那就只剩下了第二条路:既然爱他,就不要逼他,如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对方想要的,那就只给他想要的那一部分好了。
白芸生垂下眼帘,唇边绽开一丝薄而苍凉的笑意……既然你只要做叔侄,那我就陪你做一辈子的叔侄!就算这辈子都走不进你的心里,只要能够常常见到你的微笑,能够和你在同一片天空下好好活着,我可以从此绝口不提感情,只将其深埋于自己心底!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7-10 19:14:00 +0800 CST  
第二天一早,白芸生起身略作梳洗,便匆匆赶去向几位叔伯辞行。一旦下定了决心,他片刻都不想多留,突然涌上心头的全是对那人无法遏制的思念之情,与展昭自金陵一别已近半年,这段日子自己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再无外间的半点消息,他……应该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开封府中忙碌吧?身体可还安健?
一个个念头争相闪过脑际,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几乎便要展开轻功一路疾奔起来,不一刻便到了叔伯们平日相聚的后厅外,距离厅门尚有数丈远近,便听得内里有人高嚷了一句,“大哥,求你别再拦着我了,今儿个就算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白芸生霍然止步,这闷雷也似的嗓音一听便知是出自三叔徐庆,可是大清早的,他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正疑惑间,厅内又传出大伯卢方的一声叹息,“老三,稍安勿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还要从长计议?再计议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大哥,这些年来咱们哥儿几个听你的话,缩在岛上修身养性,对江湖上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如今还记得咱们‘陷空岛五义’的能有几个?话说回来,当初为了老五的死,咱们一起辞官不做,这个我没意见,反正咱也不是为了朝廷那几两银子的俸禄,可是现今国家有难,咱们若再缩头不出,休说他人,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我几时说过咱们还要‘缩头不出’?我只是让你先别毛躁,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从军这样的大事,怎能说走就走,自然得先同家里人商量妥帖了才好……”
话未说完,已被徐庆打断,“大哥,我敢拍胸脯子保证,我家那位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在这点上还真就没拖过后腿!保家卫国,那是男儿应尽的本分,别说咱们这些江湖中人,就是平头百姓也一样不会含糊。”
这时,老二韩彰的声音也插了进来,“这事儿说起来还当真凑巧,要不是岛上有人探亲去了京城,咱们哪会知道,这次就连展昭都跟着一起上了前线?!”
此言一出,厅里忽地静了片刻,才又响起三爷徐庆的感叹声,“要说这江湖人的名号倒真不是白叫的,为什么称呼他展昭是‘侠’,咱们几个就只能是‘义’?原先我还不服这个气,现在总算是无话可说了。咱是个粗人,大道理什么的说不出来,可从这件事儿上,我就打心眼儿里佩服展昭,论武功能耐,咱们比不过他,论心胸气度,他还是比咱们哥几个都强!”语声一顿,他提高了嗓音道,“老二,老四,你们可以不跟着我去,但也别想帮着大哥拦住我,今天我就把话先撂在这儿了——谁要敢硬拦着我,可别怪徐老三不认他是兄弟!”
韩彰“嗤”地一笑,“老三,别把人都看扁了,就许你逞英雄,我们就都是缩头乌龟?!去当然要去,可是怎么个去法?是报名从军,还是直接奔了西塞,大伙儿总要商量商量吧?光像你这样大着嗓门咋咋呼呼就成了吗?”
听他这样一说,厅内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一起转向蒋平,习惯性地等着他来拿个主意。下一刻,他们才发现一直沉默的蒋平正吃惊地看向大厅门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几人就看见了脸色煞白的白芸生。
瞬间的静默之后,蒋平当先站起身来,低声开口道,“芸生,你先别急,我们这不也是才刚知道的消息……”
尽管脸色极差,白芸生的神情还算镇定,经过了两年多的江湖历练,此时的他早非吴下阿蒙,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已迅速凝定心神,沉声问道,“展叔从军,是几时的事?”
与他的眼神一触,韩彰竟也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紧,脱口道,“应该有好几个月了吧?”看到对方霍然锁紧的眉头,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凭他那身功夫,就算陷身于千军万马之中,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吧?”
他说这话原本是一番安慰之意,谁料听在对方耳内竟如火上浇油,联想起昨夜那场可怕的噩梦,刹那间,白芸生但觉一股凉意直透心底,下死力握紧双拳,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在失态。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迎上几人担心的目光,勉强一笑,俯身下拜,沉声道,“小侄已经决定要去西塞相助展叔抗敌,此去不知几时方回,叔伯们在上,请受芸生一拜。”
或许因为他的神情太过凝肃决绝,包括卢方在内的几人竟都没有兴起劝阻他的念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举动,直到白芸生拜罢起立,转身将要离去的那一刻,卢方才蓦地回神,大声喝道,“站住!你这孩子,慌什么?!你一个人跑到战场上去,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如何能够放心?最多大伙儿陪着你一起去吧,也强过整天提心吊胆地为你担心!”
白芸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我刚一说要上战场,就有你们这些叔伯赶来心疼,可是展昭呢?他也许已在西塞战场上流血拼命,又有谁来心疼他?!
瞬间一阵锥心之痛,他的眼眶蓦地红了,透过一层水雾望向远方的天际,他在心底默默呼喊,“展昭,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赶去西塞,和你一起并肩杀敌!”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7-17 20:25:00 +0800 CST  
此时的西北边关,时近深秋,天气已经颇为寒冷。
战事方面,经过上次那场极为惨烈的攻城之战,宋夏双方都有些伤了元气,开始转入相持阶段。老将荆长戈虽缠绵病榻,还是心悬前线,下令宋军趁机抓紧时间休整队伍,加筑防线,利用地势在拒马川前筑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其间分设几处营寨,多备滚木雷石,长弓硬弩,随时做好迎敌的准备。
夏主李元昊也随之改变了战术,既然拒马川易守难攻,一时间不得其门而入,便率军转攻他处,利用宋国边境较长,无法一一兼顾的弱点,扬长避短,击中兵力个个击破。
李元昊用兵狡狯多诈,最为惯常的便是设伏诱敌,往往利用宋军将领贪功冒进的特点,佯作败北,引其来追,再围而聚歼,一举击破,而每破一地,必焚庐荡舍,致使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大批难民不断涌向宋军守地,亦大大增加了宋军在粮草物资方面的负担。
…………
午夜时分,西夏王帐内依旧灯火通明。
李元昊肃容立于案前,微微俯身查看着地图,高大的身形投影在身后的帐幕上,偶一晃动间,便显露出一种无声的威压。
隔了很久,他才头也不抬地问了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一直屏息在旁静候的“煞血十三鹰”老大莫肃台马上接口道,“是,所有行动都是按照主公您先前定下的策略行事。”说到这里,他微微上前一步,伸手在桌面的地图上指点着,“我方花费了月余时间将拒马川周边的宋军营寨一一攻克拔除,使之成为一座孤城,再在地处两国边境处的宋人村落中大肆放火焚屋,驱赶百姓,令得大批难民涌往城中寻求庇护,如此一来,必会增加守城宋军的压力,只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举兵压境,到了那时,或围或攻,但凭主公您的意思了!”
李元昊目光一闪,点了点头,鹰目中掠过一丝冷酷的笑意,“好一个‘或围或攻,但凭心意’。这就好像驯服一贯桀骜的‘海东青’一样,关键看你用的是哪种方法,对于某些比‘海东青’还要强悍的人,就必须针对他的弱点来下手,才有希望将其收服,为我所用!”
莫肃台闻言一震,脱口问道,“主公所说的人……是展昭?”
李元昊不答反问,“怎么,你有什么不同意见?”
莫肃台面色微变,垂首惶然道,“属下不敢!”
李元昊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不妨说来听听。”
莫肃台略一迟疑,方开口道,“属下愚见,似展昭这等人物,绝对不会做出背主投诚的事情来,主公对他虽有相惜之意,只怕终究难免会失望收场。”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主公若当真敬重他的武功为人,在两军阵前给他个放手一搏的机会,倒也不算辜负了这番英雄相重的心思。”
李元昊沉默片刻,轻哼一声,“听你的意思,是觉得我手段卑鄙?”
莫肃台脊背发凉,瞬间惊出了一头冷汗,慌忙跪倒在地,“主公明察,属下绝无此意!”
李元昊仰起头来望着帐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看不出端倪,良久,忽然沉声道,“你懂什么!人若是到了某种高处,想找到一个称心的对手何其困难,而展昭……”语声一顿,他微眯的眼中浮起一丝悠然神往之色,似乎在回想某人于沙场上的飒飒英姿,然后有感而发地叹了口气,“无论是在汴梁或者边塞,与他的数次交锋,我居然没有讨到过半分便宜。也许,就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坚韧和强悍,才更令我生出想要征服的决心。至于方法,正所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于他那样的人,必须先断其退路,再针对他的弱点下手,一击而中!”
莫肃台喃喃重复道,“他的弱点,主公是指……?”
李元昊转过头来,鹰目中寒芒一闪,“只要他还有渴望保护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弱点!”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7-22 20:41:00 +0800 CST  
一身戎装的展昭站在城头,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方向。
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烟尘滚滚,那是西夏军队又在边境的村镇焚烧屠掠……握着剑柄的手指缓缓收紧,汹涌的怒火席卷了他的全身——作为军人,不能守护一方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无疑是一种耻辱!可是此刻宋军困守孤城,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施以援手?
不觉间天色已暗了下来,数里之外的敌营中次第燃起篝火,远望犹如一条长蛇盘踞在拒马川前,虽无战鼓震天人马喧嚣,亦给人一种迫在眉睫的巨大压力。
旷野间风声渐紧,吹得展昭衣袍猎猎直舞,抬头望去,但见天空中浓云翻滚,大有风雪压城之势,塞外的冬天,已经步步逼近……
当夜,果然落下了第一场薄雪,气温骤降,呼啸的寒风几乎能够渗入骨髓。
天还没亮,展昭便已赶上城头,逐一安置了各处守城官兵的食宿冷暖,方自喘了口气,便听得从靠近南门的方向隐约传来阵阵嘈杂的人声,其间还夹杂着妇孺孩童的哭泣尖叫。
展昭吃了一惊,疾步赶往当场,还未近前,便见南门处人影晃动,黑压压地拥在一处,再看道路两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上百个衣衫褴褛的难民,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人人面色凄惨,在寒风中相拥着瑟瑟发抖。
脚下使力,他飞身越过人群,飘然落于中心,目光一扫,已将场内情形都看在了眼里,只见一对宋兵在一个头领模样的军士的带领下,正将数名守城官兵摁压在地上捆绑起来,而围绕在旁的难民一起拦阻求情,七嘴八舌,拉拉扯扯,场面乱作一团。
展昭蹙眉,沉声喝道,“都住手!”
场内众人被他这一喝,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待看清来者何人,那名军士面露敬意,连忙带领属下一起行礼,而在旁的难民们眼见此景,心知来人身份必定不同寻常,便也惶惶然地跟着拜了下去。
展昭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同时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军士肃容答道,“启禀大人,昨夜这几人轮值看守南门,未经许可,便放了一百多个难民入城,属下正要将他们拿下治罪。”
展昭目光自一众难民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几个被绑缚在地的兵士那里,开口问道,“你们几人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听闻此言,其中一人挣扎着抬起头来,扬声叫道,“展大人明鉴,这件事全是我的主意,其他人都是受我牵连,要杀要罚,我愿一人承当!”
那人虽然尘土满面,形象狼狈,但嗓音沉稳,神情还算镇定。
展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眉峰微扬,面露讶色,未及说话,身旁的那名军士已大声呵斥道,“韩天漠,你一个小小配军,居然胆敢自作主张放人进城,万一当中混有敌方奸细,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韩天漠也不争辩,只道,“长官请容在下解释两句。此事发生在半夜,一经发现,我们便马上报给了上司,只是等到一层层备报上去,怕是天明也得不到个确切的命令。恰逢昨夜风雪交加,如此恶劣的气候下,这些逃难的百姓又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若是让他们就这样在城外冻上一夜,今晨必将伤亡过半,所以在下才斗胆做主,说服其他弟兄们开了一线城门,放了他们进来。”
话音未落,他身旁一人便接口道,“韩兄弟也怕难民中混有敌方奸细,所以先让我等用长绳将他一人放下城去,寻到了这些难民中为首的村长乡保,花费了大半个时辰,几乎挨个核实了他们的身份,方敢招呼大伙儿放人入城的。我等也是见百姓饥寒交迫,实在可怜,才动了恻隐之心,恳请大人明察!”
围在旁边的难民们也纷纷点头,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代表众人上前,朝着展昭便要下跪,口中言道,“大人,这位军爷实在是个好人哪,若非他放了我等进城,此刻老朽只怕已经冻死在这城墙根下!他是因为心急救人才违了规矩,恳请大人法外开恩,若是非要惩处,老朽愿意代其受罚!”此言一出,连那个方才想要拿人的军士也犹疑起来,不觉把目光投向展昭,等待他来裁夺。
展昭伸手搀住了那位老者,温言道,“老丈不需如此,事情的缘由既已分晓,就请安心听我决断。”他的手暖而有力,给人一种可以放心依靠的感觉,那老者连连点头,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一双昏花老眼满含期盼地望定了他。
展昭转向韩天漠,正色道,“以韩兄的出身,应该比我更清楚军中的规矩。虽然为了救人,事急从权,终究是未得将令擅自行动,你是带过兵的人,想必深知此举的危害。”
韩天漠迎上他的目光,沉声应道,“展大人教训的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该违犯军纪。天漠知错,全凭大人断处,绝无半句怨言!”
展昭点头,微微提高了声音,“韩天漠未得将令擅自放人入城,有违军纪,理应重责。姑念当时情形特殊,又的确救下不少百姓性命,死罪可免,改罚一百军棍,余者暂不追究。如今正值边关用人之际,暂且先罚二十军棍,以儆效尤,如若再犯,断不轻饶。”随即转向那名军士,吩咐道,“你且带他先去领罚,之后此人便调归我的帐下听用,至于这些百姓,我会着人尽快安置。”
韩天漠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喜之色,随即低头道,“多谢展大人!”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7-27 06:04:00 +0800 CST  
韩天漠咬紧牙关慢慢地走出刑房,刚一抬头,便见一名年轻军士快步迎了上来,边走边扬声问道,“这位就是韩大哥吧?展大人命我在这里等着带你回营。”
韩天漠愣住,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微微涨红了一张脸道,“韩某一介配军,怎敢劳展大人如此相待!”
那年轻军士憨憨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别客气啦,我叫程三虎,是展大人的亲兵,大人叫我小虎子,韩大哥也这样叫吧,听着顺耳。”口中说着,已递过来一件蓝灰色的棉布斗篷,“快披上吧,大人特地叫我拿给你的,说是天气太冷,别让受伤的地方着了风!”
韩天漠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默默披上斗篷,遮挡住了身上的刑伤,身体一暖的同时,一颗心也跟着温暖起来,沉默有顷,才低声道,“那咱们就快些走吧,别让展大人久等。”
程三虎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不急,我家大人一早就带人去安置那些难民了,还要细细盘查其中有没有混了敌方奸细,想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
韩天漠闻言一震,脸上阵红阵白,再没想到自己的恻隐之心竟给对方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心头顿觉百味杂陈,也说不清到底是何滋味……
直到跟着程三虎回到了营中展昭的房间,他才蓦地回过神来,看着屋中简单却朴素干净的布置,再低头瞅瞅自己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的衣衫,他突然有种手脚无处摆放的感觉,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低声道,“展大人既然还没回来,那我还是在门外等候好了。”
程三虎却伸手拦住了他,“大人已经吩咐过了,让我先给你弄点吃的东西,再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韩天漠如何肯应?一门心思只想退到屋外,两人一个要走,一个要拦,正在争执不下之际,棉布门帘被人自外挑起,一个修长的身影夹带着寒风和微雪飘然而入……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8-10 19:41:00 +0800 CST  
展昭进得门来,目光一转,已将屋内情形看个满眼,唇角微扬,先没忙着招呼韩天漠,只向程三虎道,“小虎子,麻烦你去准备些吃食来。”
程三虎大声应“是”,一阵风般冲出门去。
展昭这才转向韩天漠道,“韩兄还没吃饭吧?忙了一个上午,我也饿了,不如就陪着我先吃些,有什么话咱们可以边吃边聊。”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便将对方未及出口的感激之言全都拦在了肚子里,韩天漠涨红了脸,半晌才讷讷开口道,“展大人,韩某的命都是你救下来的,千万不要对我如此客气,我当不起!”
展昭眉目轻扬,爽快地应道,“那好,如此说来,你我也都不必再客套了,既然同在边塞军中效力,便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若再讲究那些虚礼,反倒叫人笑话,韩兄以为如何?”
韩天漠本就不善言辞,此刻被他拿话框住,更是只剩下点头的份儿,正说话间,程三虎已手脚利落地摆上了极为简单的午饭——几个粗面馍馍,一碟切成细丝的腌咸菜,外加一壶茶水。
展昭招呼韩天漠一同坐下,先替对方倒了杯水,道声“慢用”,再在自己碗中兑上热茶,将干硬的馍馍掰碎了泡入水中,就着咸菜丝细嚼慢咽起来,即便饿得狠了,又是如此粗粝的食物,他也依旧吃相斯文,自有一种从容优雅的风度。
韩天漠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这番动作,却没有动面前的筷子,有顷,才迟疑着问了句,“你这是……?”
展昭笑笑,解释道,“我的胃不大好,吃得硬了就会不舒服,”不容对方再问,已若无其事转开了话题,“韩兄何时到的边关?”
“大约一个月之前。”
“这么久了,为何不来找我?”
韩天漠闻言低头,沉默不语。
展昭略一思忖,已明其意,心知对方必是碍于此刻身份,不愿有攀附之嫌,便不再多问,只感叹道,“其实,你来得正好,现在边关正值用人之际,韩兄是带过兵的人,总强过我这半路出家的,我也正有些事要向你请教。”
韩天漠连连摆手,“千万别提请教什么的,大人但有所问,韩某一定知无不言!”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8-10 19:42:00 +0800 CST  
韩天漠连连摆手,“请教什么的,天漠万不敢当,展大人但有所问,韩某一定知无不言!”
展昭点头,正了脸色,单刀直入地问道,“韩兄,你对当下的局势怎么看?”
一谈到自己的老本行,韩天漠不觉挺直了腰身,全没了方才那般拘谨之色,“大人勿怪韩某直言,单以如今的形势看来,我方胜算实在不大。党项人素来能征惯战,李元昊又是位难得的军事奇才,数月来鏖战的结果便是我方被迫退守拒马川内,只能倚仗地势之险与之周旋;而纵观整个西北战局,我方最大的弱点在于战线拉得过长,虽然兵力总数并不亚于对方,却难免各自为政,难于调度,就如此刻,荆帅抱病,群龙无首,援兵一时半刻又无法赶到,我军困守孤城,一旦对方举兵强攻,形势必定万分危险!”
展昭似有同感,微微点头,“韩兄的观点倒与展某不谋而合,”话锋一转,沉声追问道,“如果换做你是李元昊,接下来又会作何举动?”
这一回,韩天漠没有半刻迟疑,迎上他的目光,断然道,“换做是我,必会倾尽全力,不惜伤亡,尽快拿下拒马川!”紧跟着又分析道,“原因很简单,西夏素以骑军见长,惯于以战养战,来去如风,粮草等重物都靠随地劫掠而来,这既是他们的优势,同时也是他们的不利之处!这次夏主举倾国之力大举来攻,来势虽猛,却后继乏力,眼见严冬就快到来,粮草匮乏,要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无疑会是个极大的难题,所以,我方若是能够拖到后方来援,那时自可令对手不战自退,危机立解。”
展昭闻言,唇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这道理我们懂,李元昊又怎会想不明白?但看他如今的一番作为,倒是围而不攻,只将周边村镇的百姓尽数驱赶进城来,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沉吟片刻,又道,“这次放进城来的那些百姓,我已带人细细查过,应该没有敌方细作混杂其中,不过咱们终究不可掉以轻心,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韩天漠汗颜,“大人说得是,天漠此举实在鲁莽,现今形势如此危急,若当真被敌方奸细混进城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即便没有奸细,我军困守孤城,粮草有限,如果不断接纳百姓入城,要不了多久也会面临断粮的局面,那时节军心不稳,此城不攻自破……也许,这才是李元昊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
展昭叹了口气,“你也无需太过自责,换做是我,也不忍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老幼妇孺在自己面前冻饿而死,所以就算明知对方的目的何在,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李元昊正是看中了这个弱点,才会一次次地驱赶了百姓来投。”顿了一顿,又安慰道,“好在荆帅有虑及此,早于之前便派人向各处州府求援,只是调集粮草军马也需时日,咱们还需耐心等待。”其实,派人求助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计他却没有说出口来——早在两国开战后不久,宋帝便已遣使秘密赴辽,利用辽国亦不愿看到西夏坐大的心理,与之展开和谈,要求辽国从旁对夏施加压力,迫其罢战退兵,以维护三国间原本就存在的那种微妙的平衡。
只是,两人谁都明白,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距离严冬到来尚有月余,而在强敌环伺之下,这座孤城想要独自支撑不倒,却又谈何容易?!
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韩天漠神情凝重地又再开口,“我总觉得对方的目的不止于此。元昊此人虎狼之性,心机深沉,手段卑鄙,这次他一反常态的按兵不动,此举背后只怕别有深意!”
展昭目光一闪,“什么深意?”
韩天漠眉头紧锁,面有忧色,沉吟良久,才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许对方想要借此要挟……可是我想不出来,李元昊到底想要挟谁?又要挟些什么?”
两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继而联想起对手的心机和手段,心头不由都是微微一沉!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8-15 17:41:00 +0800 CST  
当时谈话的两人谁都没有料到,就在此后不久,李元昊就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两日之后,夏主元昊便已挥军东进,兵临城下。
守城宋军严阵以待,几乎所有将官都上了城头,众人手扶垛口,俯望敌方数万铁骑连成一线,犹如巨浪一般席卷而来,蹄声如雷,烟尘蔽日,瞬间便将整个拒马川笼罩进一片骇人的杀气当中。饶是诸将久经沙场,临危不乱,目睹此景亦不禁微微变色。
眼见夏军铁骑驰近城下,伴随着一声号令,队伍训练有素地向两旁一分,一队人马当先驰出,为首之人胯下一匹白色骏马,身形高大,皮肤深棕,浓眉虬髯,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亦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冷酷彪悍、纵横捭阖的气势。
李元昊勒马站定,斜斜举起一只手来,身后数万大军顿时鸦雀无声,但闻风声凄紧,气氛压抑凝重,一触即发。他微微抬头,目光缓缓扫过城头上的宋军诸将,鹰目眯起,似有精光一闪而过,片刻之后,沉声唤道,“莫肃台。”
一直紧随在他身侧的莫肃台应声勒马上前几步,提气喝道,“城上诸人听着,大夏皇帝有命:此刻开城请降,尚可保全尔等性命,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城破之日,必将屠尽宋人,鸡犬不留!”他的内力充沛,声音随风远远传了开去,回荡在拒马川城头,衬着阴霾密布的天空,竟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般的危机感。
城上诸人互望一眼,性子bao烈的将官陈午已当先大声吼了回去,“做你妈 的白日梦!元昊贼子,有 种你就放马过来,让陈爷好好赏你几箭!”
李元昊轻哼一声,眼底掠过鹰般寒芒,向旁一伸手,喝道,“拿弓来!”
身侧亲兵忙将一张铁背大弓连同三支雕翎羽箭双手奉上,元昊一把夺过,长臂轻舒,弓开如月,弦声响处,三jian连发,ji射而出!
双方虽隔着上百步的距离,但他手中那把大弓绝非寻常之物,加之本身臂力惊人、jian法超卓,一出手便是常人无法企及的远近和力度。
陈午骂声方驻,眼前寒光闪烁,对方挟风一jian已当胸射到。他本能地抽刀一挡,堪堪将jian矢击落,同时手臂剧震,虎口几乎裂开,不由自主便退后两步,就在呼吸之间,后面两jian也已呼啸而至!
目睹此景的众人一声惊呼未及出口,但见红影一晃,展昭已闪身挡在了陈午身前,手中巨阙斜斜劈下,铿然一声,第二jian便被从中劈断,金铁相击,火星飞溅;与此同时,第三jian已如惊鸿疾至,眼见得避无可避,城头诸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间不容发之际,展昭倏然抬起左手,手指及时在jian杆上一弹,仓促间只将第三jian拨得偏了些方向,势头却依旧强劲,险险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清晰刺目的血痕!一时之间,城上城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个清冽刚劲的红色身影上,其中也包括了夹杂在李元昊亲兵队伍里的花寻.
他出神地仰望着远处城头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一次次的,那个人总能在不经意间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就连恨他入骨的自己也不能例外!也许,早在他因为仇恨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时候,便有一种更为强烈刻骨的感觉悄然滋生,如同毒物一般慢慢侵蚀着他,理智上虽然知道这样下去结果只能是万劫不复,但一颗心却在不知不觉中背叛沉沦,无可救赎……
与此同时,马背上的李元昊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城头,瞳孔微缩,隔了半晌,突然扬声招呼道,“展昭,别来无恙?!”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8-23 06:13:00 +0800 CST  
与此同时,马背上的李元昊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城头,瞳孔微缩,隔了半晌,突然扬声招呼道,“展昭,别来无恙?!”

此言一出,全场俱寂。

隔着远远的距离,李元昊亦能感觉到对方锐利的目光刀锋一般扫过自己的全身,心头莫名地一阵兴奋,微磕马腹,上前两步道,“怎么,才隔了两三年,就不认得老朋友了?”

静了片刻,方听得展昭淡淡反问了一句,“穆伦?”虽是问话,语气却很肯定。

李元昊笑了,眉梢微扬,双眼发亮,“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展昭,你可记得临别之时朕曾说过,不久的将来你我还会再见,如今当知朕所言不虚了吧?”——就算心机深沉如他,此刻声音里也不由得透出一股掌控了全局的嚣张和得意。

与之相反,展昭的回答依旧从容淡定,“那又如何?”

李元昊微微摇头,“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人,朕不信你会看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城破不过只是早晚的事,何必还要苦苦强撑?!朕可以当众许诺,若是你肯现在来投,朕不仅赦免你杀我王叔之罪,还可以封官加爵。朕一向言出必践,如今就看你的答复了!”

就在众人的瞩目当中,展昭随手取过一把长弓,朗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就是展某的答复!”同时张弓搭箭,一箭射出,伴随着一声破空的锐响,长箭挟风,正正插在元昊马前的地上,箭杆尽数没入土中,仅剩一尾白羽颤巍巍地露在了外面!

李元昊胯下马匹受惊,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险险将他掀下马来,他奋力勒缰站定,却半步不退,只是抬头望着城上的那个身影,目色一厉,眼中精光毕现,沉沉道,“好,敬酒不吃,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吃罚酒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再客气,只望你莫要后悔才好!”口中说着,抬起的手重重落下,随之拉开了又一次攻城之战……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8-25 06:55:00 +0800 CST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8-26 22:28:00 +0800 CST  
按照城中宋方军民的想法,真的希望这样的一场风雪,永远也不要停!但是老天爷终究不会尽如人愿,细小的雪花仅仅飘了一个上午,午后时分,风息雪止,阴霾的云层开了一线,逐渐透出耀眼的阳光来。

几乎所有宋将都上了城头,并肩遥望着一点点放晴的天空,脸色凝重肃然,不言而喻,只待日出雪融,夏军又将兵临城下,而随之到来的进攻也必将是最为残酷和惨烈的那一场!

江奇骏抬手在城垛上狠狠拍了一掌,咬牙道,“天不作美!这样的雪若是能接连下上三五天,还可以帮咱们再拖上些时日,荆帅那里刚刚得到的消息,援兵已在星夜兼程地赶来,要是咱们能再撑上个六七天……”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方有人接口道,“只可惜……咱们怕是撑不到了!”

其实大家都看得明白,照这样下去,城破只是迟早的事,如今城内粮食伤药都极有限,如此一支疲惫之师,单凭一腔热血和悍不畏死的勇气,实在难以对抗城外数万虎狼一般的西夏大军,而一旦城破,对方数度被拒于城外、伤亡惨重的怒气,便会全部发泄在守城军民的身上,屠城在所难免!

眼见得天光渐趋明亮,众人心情却益发沉重起来,作为军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亦算死得其所,可是避入城内的百姓何辜,竟然也要跟着尽数陪葬于此!几乎就在城头诸人的注目当中,地上那层薄薄的积雪开始融化,空气变得湿寒森冷,夹杂着丝丝绝望,一点点地浸透骨髓……

果然,傍晚前后,一直沉寂的敌方大营终于有了动静,伴随着一声号角长鸣,营门开处,旋风般冲出了一对人马,骑者黑色的铁甲在暗红的夕阳里闪烁出一片寒光,但闻蹄声急如骤雨,转眼便来至城下,为首一人纵马而出,正是“煞血十三鹰”之首莫肃台,只听他提气喝道,“城上之人听着,我家国主有信,尔等仔细收好,尽速答复!”说话的同时,张弓搭箭,一箭射来,正插在城头的旗杆上,箭尾处果然绑着一封书信。

早有宋兵攀上旗杆,取下箭书呈上,众将官纷纷围拢过来,匆匆一瞥之下,不由相顾愕然——信封上“展昭亲启”四个大字赫然入目,就如同李元昊的人一样霸道张狂!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9-01 05:57:00 +0800 CST  

早有宋兵攀上旗杆,取下箭书呈上,众将官纷纷围拢过来,匆匆一瞥之下,不由相顾愕然——信封上“展昭亲启”四个大字赫然入目,就如同李元昊的人一样霸道张狂!


就在众人带着疑问的目光中,展昭抽出信笺低头观看,夕阳余晖清晰地映出了他侧脸的轮廓,左颊上一道未及擦拭的细细血线,给人的感觉竟是于原有的清俊柔和之外又平添了一分凛冽之意。


片刻之后,他嘴角微翘,笑得带了些许讥讽,上前一步,朝着等候在城下的莫肃台扬声道,“其实,你家国主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他应该知道,展某一向不惯受人胁迫。”


这样的答复似在某人的意料之中,莫肃台闻言只是沉沉一笑,亦高声回道,“展大人先别把话说绝,我家主公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顿了顿,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国主亲口许诺:你若肯来,破城之日,可以不下屠城之令,也算放了城中数千百姓一条生路。展大人一向宅心仁厚,这样优渥的条件,想来是不会再轻易回绝了吧?”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城头伫立的那袭红衣,神情笃定,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国主说了——他会等你,直到明天日出!”言罢,居然不再等待对方的答复,径自拨转马头,喝声,“回营!”一行人马踏着堪堪将沉的暮色,风驰电掣一般离去……





江奇骏急走几步,赶上了正要步下城楼的展昭,开口追问道,“李元昊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展昭应声停住脚步,侧头望向他,却并无下一步的动作。


江奇骏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怎么,你原本就没打算给我看吗?”见对方居然没有出言反驳,不觉皱起眉头,沉下声音道,“如此说来,我倒还非看不可了!难道你还想我去惊动病榻上的荆帅不成?”


展昭抿紧了唇,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信笺递给了他。


江奇骏接过来凝神细看,有顷,面色霍地一沉,脱口道,“李元昊要你去见他?为什么?难道……是为了报你射死他叔父那一箭之仇?!”


展昭垂下眼帘,淡淡应了句,“也许吧。”


盯着对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江奇骏但觉一股火气直往脑门上撞,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不会当真打算要去吧?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展昭闻言,嘴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锐意,“谁是羊,谁是虎,此刻言之尚早。”


江奇骏面沉似水,摇头道,“我是不会让你去的。那分明就是一个陷阱,你只身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展昭非但没有辩驳,反而点头同意,“不错,是陷阱,但何尝不是机会?”


江奇骏不为所动,断然道,“你说什么也没用,总之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若觉得我的分量不够拦住你,我可以马上去请荆帅亲自过来!”


展昭眸光一闪,沉默下来,抬眼望向远方,良久,才低声问了一句,“说实话,你觉得照这样下去,咱们最多还能支撑多久?”


江奇骏没有马上回答,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但见远处敌方营寨吊斗森严,绵延不绝,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再忆起党项人作战时那种骇人的耐力和疯狂,心头便如横亘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应道,“举倾城之力,或许能够撑上三天!”


“可是,就算援兵星夜兼程,赶到这里也需花上六七天的工夫……”


江奇骏眼神暗了一暗,叹息道,“事到如今,咱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展昭微微摇头,脸上难得的露出些不以为然的神情来,“江兄这话,恕展某不敢苟同——我命由我不由天,有些事情,不坚持到最后一刻,不尽到最后一分努力,都不可以轻言放弃!”


江奇骏微微一震,“也许你说的对,可是明知是条死路,我怎么还能放你去走?!”


“那么江兄以为,此城若陷,我活下来的机会又有几分?”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9-25 19:24:00 +0800 CST  

“那不一样,”江奇骏抬手扣住对方肩膀,沉声道,“展昭,就算终究难逃一死,我也宁可大家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


感受到落在自己肩上手掌的份量,展昭眼底掠过一丝感动,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作为守城将官,得与此城共存亡,何尝不是一种荣幸。可是,拒马川已是两国间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一旦有失,无疑将为西夏打开通往宋境的门户……不知你有没有想过,若待我方援军日夜兼程地赶来,面对的却是一座历尽劫难后的死城,他们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何况此城若失,他们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西夏大军若是趁机猛攻,那形势简直不堪设想!”语声一顿,他抬起头来,深深地看进对方的眼里,“江兄,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你我就算已经为了守城力战而死,九泉之下,难道就可以安心含笑了么?!”


江奇骏呆呆听着,脸色发白,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可以不惧死亡,却未曾想的这样长远。如果形势的发展当真如对方预想的那样,自己就算是以身殉国,也终究难以安然瞑目……一念至此,他忍不住一拳重重打在身侧的城墙上,咬牙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你觉得单凭一人之力,就能够扭转乾坤吗?”


“怎么可能?”展昭笑了,沾染了尘土的脸上还有未曾擦净的血痕,笑起来的样子却依旧温润而明朗,仿佛对即将来临的命运没有半点畏惧迷惘,“要想扭转乾坤,从来都不可能只靠一人之力,就像这次,你我不过是分兵两路,各司其职,守城的任务归你,该做的一切照旧去做,并不会因为少了展某一人而有任何变化;至于我,正可以借此机会放手一搏……所谓‘置之死地,方可后生’,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就什么都不会有!”语声一顿,他转头望向暮色苍茫中的敌方大营,一向清澈平和的眼里闪过一道厉冽的寒芒——为了某个人的野心,已经枉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这笔血债总要有人来偿。所以就算明知此去敌营凶多吉少、九死一生,但是只要还有一分机会,他也一定会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入夜时分,外面忽然起了大风,隔着西夏王帐厚厚的牛皮帐幕,凄厉的风声在一片静默中显得尤为清晰刺耳。


门帘挑处,一个高瘦的人影夹带着寒风一闪而入,紧接着,王帐内便响起了莫肃台恭敬低沉的声音,“启禀主公,一切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帖了。”


李元昊自眼前的地图上抬起头来,灯烛之下,脸部的轮廓愈见冷酷刚硬,闻听此言,他眉宇间浮起毫不掩饰的兴奋期待之色,沉声道,“很好,这三关,就当是朕为他准备的见面礼好了!”


莫肃台心头微凛,迟疑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主公肯定展昭明早一定会来?”


李元昊目光冰冷,嘴角却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不相信?……咱们不妨打个赌,他若不来,朕就将这把从不离身的匕首赐了给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早已经对它垂涎已久了。”


莫肃台屏息垂目,脊背上掠过一阵寒意,低声解释道,“主公明鉴!属下一向爱武成痴,对于任何一样绝世神兵都难免会生出倾慕爱惜之意,却绝不敢有丝毫的觊觎之心……”


李元昊摆手打断了他,鹰目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带着血色的欲望,“既然如此,你就更该明白朕的心思——展昭就如那渐露锋芒的绝世神兵,只应被当世最强者拥有和掌控!这样的一个人,从未见过也就罢了,既然叫朕遇到了,又怎能不生出占有征服之心?!”


“可是……主公既然如此看重对方,又何必设下那些个关口为难于他?”


“哼,这你就不懂了,要想驯服一个像他那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不用些手段又怎么行?展昭此人,无疑已经很强了,所以只有让他认识到你比他更强,才有可能令他心服口服,甘心为我所用!”


莫肃台默然片刻,欲言又止,原本那张岩石一般看不出多少表情的面孔上难得地露出了犹豫之色,有顷,方低低问了一句,“如果……属下是说如果,主公您用尽手段,依然不能收服此人呢?”


李元昊目色一戾,嘴角的笑慢慢沉了下去,“如果有些东西,朕千方百计也无法得到,那就只有狠下心肠毁了它——让世间再无此物,也好就此断了自己的念想!”


莫肃台全身一震,再也不敢多言。作为跟随李元昊征战多年的悍将,他的身心早已冷硬如铁,这样的答案其实亦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不知为何,听闻此言,心头还是掠过了一声微微的叹息——果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09-25 19:24:00 +0800 CST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展昭正面朝窗外默默出神,闻声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韩天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韩天漠一身戎装,表情凝重肃然,大步跨进门来,叉手行礼道,“末将刚刚已听江副将讲了信的内容,大人既然决意要去,末将自知劝阻不住,只是无论做何打算,都请大人带上天漠一起去!”


展昭敛目,心头缓缓掠过一道暖流,明白对方誓死报恩的决心,感动之余,也不禁暗暗苦笑,看来要想打消他这个念头,还真得费些功夫。抬头迎上对方恳切的目光,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你去,是想帮我,还是害我?”


韩天漠一愣,随即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我……!大人是怕被末将拖了后腿?”


展昭点头,刻意忽略对方受伤的神情,沉声道,“韩兄应该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若是带你同去,危急关头,展某实在无法分神再去照顾你!”


韩天漠闻言低头,额上青筋暴起,双拳在身侧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方道,“是天漠无能,还以为可以帮到大人……”


“你当然可以帮到我!展某这里正有一事想要托付韩兄。”


就在对方混杂着惊喜和疑惑的目光中,展昭来至桌前,伸手挑亮了油灯。


灯下,一柄长剑静静地放置在那里,古朴无华,乍看之下毫不起眼。


韩天漠却浑身一震,脱口叫了出来,“巨阙!”


展昭点了点头,缓缓抬手抚上剑身,一时间不觉有些失神——手指在剑鞘的纹路间滑过,往事一幕幕流过眼前,本已变得遥远的记忆重又漫上心头……无论是早先的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还是后来的步入庙堂、守护青天,一一走过的那些日子里,始终都有巨阙陪伴在身边,若说它是自己的最好的良伴知己,实在亦不为过。又谁知就在不觉之间,身旁竟多出了一个比对手还难缠,却比知己更亲近的白衣人,从此巨阙画影相伴着纵横江湖,又是何等潇洒快意、酣畅淋漓!只是,五年前白衣人折于冲霄,画影便也跟随着主人长眠于地下,都说绝世宝剑自有灵性,失去了画影这样的良伴,巨阙……是否也会感到寂寞?


一念至此,心头蓦然一痛,五指下意识地扣紧了剑柄,伴随着一声极轻的铮鸣,宝剑乍然离鞘,原本沉寂如水的剑锋仿佛有了生命,略一侧转,光华如练,在烛光中一圈圈漾开,涟漪一般难描难画。


展昭注目剑锋,眼神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柔软,良久方低声道,“韩兄,今日展某将此剑托付给你,若是拒马川得保不失,就请你将它送回到开封府包大人手中,我想,大人定会为它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主人。”


韩天漠心头重重一沉,用力摇头,大声回绝道,“不!大人,这件事,请恕天漠无能为力!”


展昭还剑入鞘,侧过头来望定了他,面上虽无不悦之色,目光中却多了一份无形的压力,“韩兄,我一直以为你会明白,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愿意和巨阙分离,可是,我更不愿意让它落在敌人手里,希望……你可以帮我!”


面对他带着期盼和信任的眼神,韩天漠眼眶一热,再不多言,上前两步,单膝点地,高举双手接过巨阙,但觉入手沉重,那份重量竟似通过手臂直直落在了他的心里,静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道,“请大人放心,天漠对天发誓,但有一口气在,决不辜负所托!”


展昭缓了眉目,伸手扶他站起,又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掌上加了几分力气——到了这种时候,所有言语都显得多余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登上城楼,迎面而来的大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飞舞,展昭默默闭上眼睛,在风中伫立了很久,那一刻,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似随风而去,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重又变得坚定澄明。抬首望向天际,那里已经隐约现出了青白色的微光,里许之外,敌方大营沉默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可见,距离日出时分,已经为时不远了!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0-02 06:58:00 +0800 CST  

展昭此次只身赴会,不仅没有带上巨阙,连“踏雪”也没有骑。迎着渐明的晨光,他深吸了一口长气,一路展开轻功,径奔西夏大营而去。


身处旷野之中,风声更显厉烈,塞外的初冬朔气已凛然入骨,他却不畏其寒,默运真气流转周身,越行越快,里许的距离全然不在话下,不一刻便已置身于敌营门外。


方始站定,尚未开言,耳畔便响起一声嘹亮的号角,两扇高大的营门应声而开,紧跟着战鼓震响,浓烈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展昭不动声色,凝神观看,但见营内早有数百西夏铁骑列队相候,黑盔黑甲,旗帜鲜明,个个背背铁弓,手擎长刀,刀光如雪,在暗淡的天色下依然耀眼夺目。


为首一人高踞马上,神情冷肃,正是“煞血十三鹰”的老大莫肃台。他的目光在明显身无长物的展昭身上停驻片刻,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随即略一拱手,扬声道,“展大人果然依约前来,莫某佩服!”跟着话锋一转,“只是要想见到我家陛下,怕是还需费上些功夫。”


展昭冷目扫过他身后陈列的一片刀光甲影,似乎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所有心思,略带讥讽地勾起嘴角,“这,是你家国主的主意?”


莫肃台绷紧面孔,硬声道,“谁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展大人若是不能面见陛下,那条‘不屠城’的约定便难以兑现了。”


展昭闻言,神色一冷,“既然如此,有什么手段,尽管都使出来吧!”


莫肃台未再多言,略一抬手,身后铁甲兵手中的长刀便齐齐高举,如林升起,果然不愧是以骠悍善战闻名塞外的西夏铁骑,随着一声令下,数百人马转眼间便已分作两队,森然壁立,齐声大喝,长刀霍然交击于半空之中,响声尖锐暴戾,充满杀伐之意——于是,就在转瞬之间,通往西夏王帐前不足百米的道路上,便竖立起了一条由交织的长刀拼成的长廊,高度仅容一人俯首通过,刀锋映着初升的旭日,青光闪烁,寒气逼人!


面对着敌方的这番动作,展昭只是静静地冷眼观瞧,甚而有那么一刻,他的衣发被马匹和长刀移动时带起的劲风吹得向后直舞,笔挺的身形却依旧静如山岳、巍然不动,虽然以一敌百、以步敌骑,气势却半分不弱,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待得“刀墙”即成,对方摆出了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来,他才微微抬眼,冷电般的目光自一排排寒光凛凛的刀锋上掠过,落在刀墙尽头的王帐门口,悠然一笑,淡淡开口道,“下马威么?只可惜展某并未骑了马来!”话音未落,身形翩然掠起,轻如乳燕投林,眨眼间便已置身刀丛之上,脚尖轻点,借力又起,他的轻功本就是一绝,几可独步天下,此刻全力施为,更是轻如飞羽、快似疾电,恍如一抹轻烟掠过,径奔王帐而去。


党项人大多惯于马上作战,讲究的是力大身沉,何曾见过这般绝顶轻功,猝遇此变,一时间目瞪口呆,竟不知该当作何反应!


不足百米的距离转瞬即至,当那个墨蓝色的修长身影轻巧无声地飘落于王帐门口的一刻,所有人眼中都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叹之色,连一直在旁沉默观看的莫肃台也不由微微眯起双眼,在心底里叹息一声,“如此身手,果然不负‘御猫’之名!”


展昭飞身来至帐前,蓦地停住了脚步,只见一名黑衣人正正地挡在了王帐门口,身形消瘦,腰背微躬,虽因低着头看不清脸面,却奇怪地给他以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在他若有所思的注视下,黑衣人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展昭一向清冷沉静的眼神竟有刹那间的震动,眉峰微轩,脱口喝道,“是你?!”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0-02 07:45:00 +0800 CST  
花寻陡然间紫涨了面孔,脸上肌肉抽搐着,胸口似被人狠狠践踏的感觉那么明显,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原来混迹江湖这许多年,自己居然还存有羞耻之心?狡诈阴险、冷酷绝情,一直都是他赖以生存的不二法门,可是为什么独独来自于对方的蔑视,竟会叫他如此气血翻涌、难以忍受?!


独目中的光芒幽幽一闪,他的双手已经摸上了那人的衣袖,飞快地在对方双腕处探过……没有机簧和袖箭?随即目光一转,落在了那人身侧,虽未发现“巨阙”的影子,一只右手还是先于意识探上了对方腰间!


指尖传来的触感令得他微微有些失神,下一刻,耳畔响起展昭淡漠的问话,“可有发现夹带藏私?”


那个声音离得如此之近,对方清冷的气息似乎就在自己耳畔徘徊,花寻心头狂跳,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本能地摇了摇头,那只伸出去的右手却像是黏住了一般没有收将回来……


冷不防,忽觉腕间一紧,似被铁箍狠狠匝住,随着花寻身体陡然一僵,在场众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骨骼错开的轻响,然后才是他脱口而出的痛呼!


展昭看也不看他一眼,腰背笔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王帐,边走边抬手扯脱了身上的墨蓝外氅,随手丢在一旁——这衣衫既已沾过了某个人的手,不要也罢!


外衣既除,他内里只余一件湛蓝夹袍,腰束白带,更显得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一眼望去,便知身无长物。如此一来,对方再无理由阻他入帐,只得眼睁睁地任他举手掀帘,从容入内。


花寻捧着脱了臼的右腕,死死盯着那人傲岸的背影消失在了王帐的入口处,眼神晦涩,仿佛发狠,又似衔恨,再或竟是某种更深的情绪在隐隐汹涌翻腾……


“好气势!”身后传来莫肃台的声音,带着几分由衷的感慨,随即口气一转,却又变成了讥讽,“就凭你这个样子,又何必要去自讨苦吃?”不过骂归骂,他还是动手帮花寻将脱臼的手腕复了位,同时低低发出警告,“别怪做大哥的没有提醒你,就算一门心思想要报复,这个人,你还是招惹不起!”


花寻低头陪笑道,“多谢老大费心提点,小弟省得了!”


莫肃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快步跟进了大帐里去。他其实比谁都更清楚,就在这日出时分,就在此王帐之内,即将开始怎样的一场龙争虎斗,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场交锋与对决的结果:究竟是谁征服了谁?谁又将为谁折腰?!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0-12 06:20:00 +0800 CST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里,东方第一抹曙光自地平线上升起,远在数百里外的山道上,宋军大对人马正顶风踏雪、疾奔拒马川而来。


队伍最前方一匹神骏白马上的骑者,正是不远千里自江南赶来的白芸生。他和四位叔伯于月前动身奔赴塞外,虽然一路晓行夜宿,到底路途遥远,也花了大半个月的工夫才赶到边塞重地。哪知刚要出关,卢方便染上风寒,病倒在了路上。到底是上了把年纪的人,又一直生活在温暖的南方,一时间无法适应西塞的寒冷,他这场病来势凶猛,煞是骇人,唬得兄弟几个再不敢妄动,急急寻了处客栈住下养病,每日里汤药伺候,方渐渐有了些起色。


白芸生虽然急于赶去那人身旁,但一直疼爱自己的大伯有恙,做侄子的怎好不顾而去?况且伯父们此来还有大半是为了不放心自己!有念于此,也只得踏下心来,衣不解带地跟在床旁看顾。直待大伯病体初愈,他才寻个机会提出自己想要先行一步的意思,哪知卢方早被白玉堂之死寒破了胆,一听说他要只身赶去前线,如何放心的下?于病榻上勉力支撑起身,一把挟了他手,含泪道,“不许去!要去大家一起去,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弟兄几个见大哥当真急了,纷纷出言喝止芸生,徐庆性直,当场便瞪眼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大伙儿同来,自然也要同去,谁也别想丢下谁,你要是敢打独自逃跑的念头,可别怪三叔对你小子不客气!”


蒋平也在旁边悄悄扯他衣角,边递眼色边打哈哈,“芸生也就这么一说,大哥又何必当真?反正大伙儿都到了塞外,既已决定要去军前效力,哪还急在这三五天上?索性踏踏实实把病养好了再说。”随即叉开话题道,“只是没想到这里的天气冷得如此邪乎,不如就趁这几天再去备些御寒之物,免得用时赶不及……如何,芸生你就陪着四叔去城里办这趟差事可好?”


白芸生目光落在卢方满头花白的发上,心下恻然,亦生出几分悔意来,再不敢多说什么,只道,“小侄从命。”


如此一来,众人又在关内耽搁了数日,等到再动身时,算来前后已过了一月有余。好在蒋平和芸生这些日子也没闲着,经过多方打听,探知到展昭已随荆长戈部前去拒马川的消息,且宋军还将派兵赶去那里增援。两人一商量,索性直接找上负责此次统兵的宋将于航成,无巧不巧,此人还曾与四鼠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于是几人便也顺理成章地加入援军,一同朝着拒马川急急赶来。


白芸生催动坐骑,迎着初升的旭日疾驰一阵,转过一处山脚,突然间勒马站定,微微屏住了呼吸。就在正前方,瑰丽的朝霞映红了半边天际,整个天空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第一次真正放晴。


看到这样明朗的天色,就像是看到了希望,芸生情不自禁长长松了口气——照这样的行程,再有个三四天就能赶到目的地了,一想到即将见到的那个人,但觉心头一阵温暖,嘴角不觉微微上翘……就在赶路的途中,他已自不少人口中听过了展昭于拒马川前一箭射杀敌酋的故事,说者眉飞色舞,听者热血沸腾,白芸生只恨自己当时不曾在场,无缘亲眼得见那人跃马张弓的英姿!


“不过用不了多久,就又可以与那人并肩杀敌、驰骋疆场了!”一念至此,他双眸闪亮,再也藏不住心底兴奋期待之情,略一偏头,朝身旁骑在黄骠马上的蒋平扬声唤道,“四叔!”但在看清对方面上表情的一刹那,却又自动收声,转为疑惑,“……四叔?”


蒋平也在遥望着那一片铺满了天际的朝霞,眉宇间神情却是难得一见的肃穆凝重。与白芸生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样如火如荼的颜色,竟令他在一瞬间联想起了某种开到极致的花,犹如燃烧一般的热烈绽放之后就是幻灭——脑际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蓦地一震,风吹在身上,忽然觉得有些冷,立刻强行把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除出去,随即回望自家侄儿,勉强笑了一笑。


白芸生微一扬眉,“四叔,你……在担心什么?”


蒋平有些惊诧于他的敏锐,静了片刻,方摇头笑道,“眼见着就要到地方了,不快点赶路,胡思乱想什么呢!”这话,看似在说芸生,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一句既罢,再不多言,努力忽略掉心底那种隐隐翻腾着的不安感觉,催动胯下坐骑当先驰去……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0-18 20:06:00 +0800 CST  

展昭迈步入帐的那一刻,但觉杀气犹如有形之物,瞬间扑面逼来!


环目一扫,只见王帐内部空间极大,脚下猩红色的毡毯一路铺开直达王座,十数名夏将分立两侧,神情彪悍,肃穆无声,竟像是十数把随时都可以出鞘的钢刀,散发出迫人的寒煞之气。


抬眼望去,王座之上,一人大刺刺地居中而坐,肤色深棕,高额隆鼻,五官深刻,脸部轮廓清晰刚硬,眉宇间透出一股藏不住的霸气。


展昭目光一闪,不由得在心底里喝了声彩,虽然这是第一次得见西夏国主的真面目,倒是与他想象的相差不多,果然算得上是个名副其实的当世枭雄。


与此同时,李元昊也在默默地打量着对方——相较于两年多前,展昭瘦了很多,脸上原本秀逸柔和的线条变得明晰锐利起来,略显苍白的脸色映衬得眉睫越发乌黑浓密,双眸却依然如秋水寒星一般清澈干净。


两人无声地对视良久,终于还是李元昊忍不住当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兴奋和得意,“展昭,好久不见,朕还当真有些想你!”


展昭笑了,倒还是一贯的温雅从容,“展某何德何能,敢劳国主如此挂记。”


李元昊凝神望定了他,隔了片刻,微微摇头道,“若非挂记,又怎会一心邀你相见?既然你肯应邀前来,朕便再问你一句:当日朕曾真心想要交你这个朋友,时隔两载,此意未变。怎样,你的主意可有更改?”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这话时,展昭的神情平和坚定,好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他的意志。伴随着话音落地,大帐中的空气仿佛突然凝滞,四下里安静得近乎诡异,甚至不闻一丝呼吸之声。


悄然跟进帐来的花寻躲在一角的阴影里,听闻此言,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掌心里渗出冷汗。明知道那人给出的一定会是这样的答案,不知为何胸口却有点发紧,情不自禁想要窥视座上君王的反应。


李元昊目色微沉,高大的身形往椅背后一靠,凉凉笑道,“既然不为请降,展大人此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想替拒马川城中的上万百姓向朕求一条生路?!”


展昭直视着对方那张志得意满的脸,语气淡漠,却自有一种凛然之意,“自古以来,屠城就是军人之耻。两国交兵,无论胜败,手中的刀枪都不应该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国主既然自诩明君,这个道理想必不用我来提醒。”


李元昊眼中闪过一丝戾色,随即微眯起来——对方身上的那种锋芒与硬气,令他在恼怒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欣赏喜爱,那人越是从容淡定,他就越想看到这个男人臣服的样子!

抬手向面前桌案上一指,他故作大方道,“也罢,两年前宋地一游,朕对展大人的豪爽和酒量印象深刻,所以特地又备下了烈酒‘狼毒’。如何,你若肯赏脸干了这一碗,不屠城的约定就算生效,朕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0-22 08:33:00 +0800 CST  

李元昊眼中闪过一丝戾色,随即微眯起来——对方身上的那种锋芒与硬气,令他在恼怒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欣赏喜爱,那人越是从容淡定,他就越想看到这个男人臣服的样子!


抬手向面前桌案上一指,他故作大方道,“也罢,两年前宋地一游,朕对展大人的豪爽和酒量印象深刻,所以特地又备下了烈酒‘狼毒’。如何,你若肯赏脸干了这一碗,不屠城的约定就算生效,朕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展昭瞥了眼对方面前桌案上早已摆放好的酒碗,神情了然。一步步走将过去,相隔尚远,狼毒的酒气却已冲鼻而来,仿佛提醒着他前次痛饮过后的惨烈经历,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正在警告他要远离那种可怕的东西!


终于来至桌前,双方的距离仅有一案之隔,展昭停住脚步,微微抬头,望进对方鹰一样的眼瞳里,嘴角轻勾,沉声开口道,“就只是一碗酒吗?这有何难!”伸手端起酒碗,凝视着碗中漾动的水光,缓缓举到唇边。


下一刻,手腕陡然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攥住,却是李元昊探身向前,低喝了一声,“且慢!”


展昭微一扬眉,抬眼望定了他,“怎么?”


李元昊飞快地瞥了一眼握在掌中的手腕,清瘦骨感,乍看之下,甚至显得有些纤细,他却非常清楚它所蕴藏的力量,握住这只手,不啻是握住了一把绝世名剑……心头一动,他情不自禁又向前凑近了些,近距离地凝视着那张清俊冷淡的面孔,压低了声音道,“展昭,想清楚了,这可是‘狼毒’,不是一碗白水!”


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拂过耳际,展昭皱眉,他不喜欢那样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感,仿佛在试探着自己的底线。微微敛目,眼神扫过被握紧的手腕,“只需向外一翻,整碗酒水就可以一滴不漏地泼在对方那张欠揍的脸上!”这个念头闪过脑际之时,他不自觉地抿唇一笑……


李元昊但觉心头一热,掌上加力,耳语般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逞强,朕愿意给你一个认输的机会。”


展昭垂下眼帘,挡住眸中所有情绪,顿了一顿,然后低低应了一声,“好。”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0-25 20:20:00 +0800 CST  

李元昊但觉心头一热,掌上加力,耳语般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逞强,朕愿意给你一个认输的机会。”


展昭垂下眼帘,挡住眸中所有情绪,顿了一顿,然后低低应了一声,“好。”


李元昊一愣,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脱口问道,“什么?!”


回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数道酒箭!


酒水挟着内力,简直已然形同暗器,饶是他见机得快,偏头避过了最强的几道,仍被几点飞溅的酒水击中面门,感觉便如沾上了几点燃烧着的烈油,像是已被烧出洞来,紧跟着腕中一空,对方手腕一转,滑如游鱼般自他掌中脱出,耳听得一声裂响,酒碗已被那人捏碎成了数块,抖手掷出,化作一片黑影径奔面门而来!


李元昊不愧枭雄本色,临危不乱,大喝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桌裂为二,他顺手抄起一半挡在面前,但闻“咄咄”声响,手上吃劲儿,碎裂的酒碗全数狠狠钉入了木案之中。深知对手的厉害,他不敢稍等,暴喝声中,半截桌案夹带着劲风朝着对方直砸过去——说到底,这里还是他的地盘,只需容他缓过一口气来,任是对手再强,也再无翻盘的可能!


哪知展昭避也不避,竟任由那半片桌案重重击在自己臂上,“咔嚓”一声,桌案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他的一只右手却如灵蛇一般穿过所有阻碍,两指如钩,风声凌厉中直扣对方双眸。


李元昊骇然色变,身子后仰,双手齐出,堪堪架住了那来势凶猛的一击,同时提气喝声“来人!”话刚出口,忽觉腰间一轻,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原本从未离身的那把匕首已脱鞘而出,带着侵骨的凉意,划向他的咽喉!


展昭这招声东击西,蓄力已久,时机拿捏得妙到巅峰,李元昊身后被沉重的王座所阻,避无可避,猛地瞪大双眼,紧盯着刺目的刀刃挟风迫近,然后……仅隔寸许、硬生生停在了自己喉前——这一刻,死亡离得如此之近,就在短短一寸之外,刀风带动的寒气激得他那处皮肤上暴起了一片寒栗!


所有这些动作都发生在极短的一刻里,待得帐内诸人反应过来,才刚想要扑上来时,展昭的声音又再响起,带着令人胆寒的的冰冷和肃杀,“谁敢妄动?!”——那把短匕本就是吹毛断发、削金断玉的利器,到了他的手中,更像是陡然间注入了灵力,光华乍眼、寒气森然,此刻沉沉地架在了原主人的颈上,就连相隔数丈之外的众人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决绝杀意!


大帐之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瞠目结舌,呼吸都不觉减弱了三分……


一片死一般的静寂过后,李元昊率先有了反应,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他却还是笑了起来,目视对方,挑眉问道,“展昭,你这是做什么?朕一片好意……”颈间蓦地一凉,语声忽顿。


“好意?”展昭冷笑,眼前闪过一幕幕血腥残酷的战争场面,还有陈武那张濒死的脸!抿紧嘴唇,他眼中闪过了一缕寒光,“李元昊,似你这样穷兵黩武,罔顾天下苍生之人,还敢妄谈什么‘好意’?!”


瞥见对方眼中燃烧的恨意,李元昊突然沉默下来,隔了很久,才沉声道,“你的性子太过悲天悯人,所以才会看不得战争和死人。可是自古以来,要想成就帝王霸业,哪里又会在乎几条人命?”


展昭轻哼一声,冷冷道,“你既然全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是否也同样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李元昊鹰眼微眯,反问一句,“你想杀我?”


“以杀止杀,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可曾考虑过后果?”


“有句话想必你也听说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展某今天既敢孤身前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最不济不过一死而已,若是能够拉上国主垫背,也算死得轰轰烈烈!”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骚动又起,纷纷想要扑近前来相救。


“都别动!”展昭略一抬眼,剑眉之下眼神幽深,只用眼角余光冷冷一扫,众人的脚步便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李元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脸,眼神中很有几分专心致志的味道,有顷,突然压低了声音道,“知道吗,这样的你,才最让朕心动!”话音未落,颈间一痛,几点血珠溅出,顺着雪亮的刀刃淌下——却是展昭目色一厉,稳定的手臂无声地向前推近了半寸,匕首上的寒气破入肌肤,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整个大帐静到落针可闻,众人目光一起瞪视着那道血痕,面上全都露出无比震骇之色,仿佛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元昊微微一震,对上了展昭的眼神,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对方确然动了杀机,不由脱口喝声,“且慢!”顿得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能杀我!朕若一死,党项族人必会大军压境,为了给朕复仇,血腥屠戮势所难免,大宋面临的将会是两国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而辽人一直在旁厉兵秣马,等待着机会想要渔翁得利。展昭,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刀下去,换来的将是边塞的永无宁日!”


展昭嘴角紧抿,神色冷硬,握着短匕的手犹如铜浇铁铸般分毫不动,一时间,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他的脸上,却任谁也猜不透他的半点心思。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短短一刻,他才冷冷开口道,“你说得对。即便你是西夏国主,你的一条命,还是不值得千万大宋百姓为你陪葬!不过,不能杀你,不代表就不能叫你吃些苦头。李元昊,为了你所谓的王图霸业,枉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你总该为此付出些代价来吧?!”


李元昊面色虽然未改,握着椅背的手上却隐隐暴起了青筋,厉声喝道,“展昭,你好大的胆子!”


展昭如若未闻,只将对方由顶至踵打量一番,他的眼神本就清冽,此刻更是寒光四射,饶是李元昊久经阵仗,也不由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低低哼了一声,面有不忿之色,“看来朕的确有些大意了。只是想不到以你之为人,居然也会有挟人为质的一天!”


展昭冷冷一笑,言辞如锋,毫不相让,“说到‘要挟’,展某不过是跟国主略学了些皮毛,若非国主要挟在先,也轮不到此刻要受人要挟。”


李元昊脸色一沉,嘿然道,“展大人好一张利口!不过你又知不知道,在要挟别人之前,应该事先替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展昭面色平静,语调淡漠,“这个不劳国主操心,展某没有退路,也不需要什么退路。”

楼主 爱猫的砚妍  发布于 2011-10-29 07:15:00 +0800 CST  

楼主:爱猫的砚妍

字数:334873

发表时间:2009-06-20 21: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1:54:2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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