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现代】载飞扬(重修版)


在另一个方向的陷空帮山门,辛辣的硝烟和新鲜的血气弥漫在寨头。子弹在耳边嗖嗖飞过,展昭在垛后观望,自己这一方手里的三八步枪和改装机枪对日军的远程炮火无能为力,雷阵虽然使日军成片地死伤,杀伤力毕竟有限,日军的战线还在向前一米米推进。
就在陷空帮准备组织新一轮反冲锋时,日军的冲锋突然停止了。
浓重的黑暗中是漫无边际的静,巨大的死寂几乎要碾碎胸膛。
骤然间,几道火光撕开视野,脚下传来令人视觉失去焦距的轰响和震颤,展昭只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鸣叫在耳鼓中撞击,额角一凉,抹一把满手湿热,却感觉不到疼。心里清楚,日军已经靠迫击炮的火力掩护,把榴弹炮推到近处对寨墙直接进行火力打击,目的是炸开口子,杀进山寨。可是以陷空帮目前的装备和人力,既没有能力进行步兵逆袭,也没有办法进行火力抵抗!
展昭抹一把被血迷住的眼睛,扳过身边的卢方,大声问道:“四哥和大嫂他们从暗道撤离,还需要多少时间?”
“再有一个钟头就差不多了!”卢方充血的嗓子破声嘶吼。展昭点头,把一捆手榴弹塞进卢方怀里,对着耳朵喊道:“准备接应,我去干掉榴弹炮!”
不等卢方答应,展昭已经别起手雷,顺着垛口翻身而下,脚尖在寨墙半腰炸出的弹窝上一踩,人已经稳稳落地,在又一轮轰击的炮火间隙合拢的黑暗中,风一般迅捷无形地向榴弹炮阵地接近过去。
步兵已经停止冲锋,原地待命,谁也没想到,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下,会有人胆敢离开寨墙的庇护单刀插来。展昭隐身在尸体后,看准时机,猛地掷出手雷,准准填进一门炮口!
寨墙上的卢方,看到远处黑暗里开出一朵辉煌绚烂的巨大礼花,山崩地裂的爆炸声震彻山野,周围十数米内日军血肉横飞。被突然的强光爆响刺激得暂时眼盲耳聋的日军一阵慌乱,未及反应,一个手雷穿过成团的硝烟飞入下一门炮口,又一个礼花绽放,日军纷纷卧倒低头,随着接连几声爆炸响彻云霄,后面接续的日军已经冲了上来。在映天的火光里,卢方看见展昭矫健的身影向这边奔来,一声令下,寨墙上众人立刻玩了命地投弹开火,压下日军的攻势,尤其是刚刚从侧面冲到展昭方向的一个枪手,枪枪命中,弹无虚发,掩护着展昭翻上垛口。
双脚刚一踩实,展昭肩头一晃,几乎摔倒,目光却迫不及待地扫向刚刚掩护自己的枪手。卢方一把扶住展昭,摸到他肋下湿漉漉的,手就是一僵。展昭喘息着站直身体,低声说道:“弹片划的,无妨。”就要向垛口走。
卢方心里一热,迎着凛冽的寒风握住展昭肩头,刚要说话,有人来报:蒋平等人已经成功从后山绕到攻山日军背后,已经向深山撤退。卢方眼中迸出欣喜光芒,刚要下令分批撤退,来人又告诉他一个消息,让他立刻没了高兴的心情。
本来应该和蒋平闵秀秀一起撤离的白玉堂,半路不见了。
卢方心里又急又闷,既担心白玉堂的安全,更担心会发生他不愿意相信的事——莫非白玉堂真的有问题?
展昭听了只是挑了挑眉,向垛口正聚精会神射击的枪手走去,伸手搂住他的板机。那个枪手虽然枪枪中的,却是一反常态地用右肩顶住枪托的反坐力,左臂衣袖已经被血浸透。
枪手惊讶地抬起头来,对上展昭黑如抹灰的脸孔上那双澄明如水的眸子,刚刚射击时绷紧的五官渐渐放松开来,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还是被你这只猫……发现了。”
卢方先惊后笑,一把拉起白玉堂:“五弟果然是条好汉!”一手将佩枪拍进展昭手里:“就拜托展兄弟照顾五弟了!往西七十里,是丁家兄弟的茉花山,要是半路跟哥走散了,到那把这枪给他们看,就等于是哥在你身边一样!展兄弟要是再不走,哥以后什么事也不跟你张嘴了!”
展昭沉默地点头,眸子仍然是清亮温润的,但也许是夜色寒冷苍茫的缘故,卢方总觉得在展昭眼瞳深处,有一线复杂得他无法完全理解的神色一闪而过。
白玉堂盯着卢方,还想说话,左肩被展昭扣住,枪,硬是被熟练地、几乎不可抗拒地缴走了!
白玉堂别开脸挺挺胸膛,卢大哥仍然更相信展昭,他心里实在不服,所以越来越不愿意让自己任何的软弱和尴尬落在展昭眼里,可还是偏偏逃不过去——展昭已经伸出稳定有力的手,握住白玉堂满是钉尖划伤的手腕。另一只手把衣袖轻轻向上推起,白玉堂几乎能感受到落在钉伤上的温朗目光,虽然他一时还是不想抬眼,但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暖意是实实在在的,真切到心高气傲若他,也不好拒绝。
展昭撕下块内衣,把白玉堂的手腕一圈圈缠妥,不紧不松,极为舒服。可还没等白玉堂放松表情,只听得嚓啷一响,冰冷的触感让他手臂一僵——锃亮的钢圈扣住右腕,速度快还在其次,这样的前后转折,机敏如白玉堂,也始料未及。
白少眯起眼睛,目光危险地扫了扫钢圈,“展昭,你不相信我?”肌肉绷紧,暗自握拳,如果展昭再锁他另一只手,就要准备还击了。这样不明不白地束手就擒,不是他白玉堂能够忍受的事!
展昭不说话,心平气和地拿起手铐的另一端,扣在了自己左腕上。
“我要把你,活着带出去。”
白玉堂想问什么,看着展昭坚定的眼神,终归还是闭上嘴。他知道展昭指的是自己不顾性命地跑回来参战,但是这个素昧平生的东北军军官,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同?
“应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也会告诉你。”展昭的声音响起,却是听不出情绪。
“你就那么肯定,能把白爷活着带出去?”白玉堂语带嘲讽,“要是有个意外,白爷难道要剁你的猫爪?”
一记锋利的眼刀扫过来,白玉堂故作不见地偏开头,心里倒是知道自己失言了。
飒飒天风穿过树林,发出此起彼伏的啸叫。
日军的新一轮冲锋,要开始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0 23:19:00 +0800 CST  

夜色如同墨幕笼罩四野,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辛辣味道。
成功掩护了帮众撤退,现在应该是走的时候了。
展昭向卢方拱手作别,锁链轻响,白玉堂只得跟着抬起手来,想想反正手也没处放,也侧边拱了下,倒显得心不甘情不愿似的。
“若是与大哥走散了,展某相托之事,还望大哥周全!”展昭说道。
“展兄弟放心!”卢方还礼,“有卢某一条命在,必定不负所托!”
展昭随韩彰等人下了寨墙,白玉堂看看手上的锁链,清凌眼眸向展昭扬起笑意。
“猫,白爷没那么没用……你还是放开我。”看展昭不理不睬,白玉堂大致猜到他心中所虑,向前凑了凑,笑道:“我不跑就是。”
展昭眉锋轻扬,眼中闪过一道锐光。白玉堂的笑容渐渐凝结,不知道是凌晨的寒气还是展昭身上的冷意,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韩彰带人准备往后山暗道撤离,展昭拦住。
“蒋四爷他们还没走远,再从那边走,容易被后山的日本人顺藤摸瓜一起追上。”
韩彰瞪大眼睛,“鬼子已经围了东南西三面,咱们往哪里去?”
展昭淡淡一笑,“望乡崖。”
望乡崖!那里一向是陷空帮处决犯人的地方,峭壁峥嵘,冰封千尺,是不折不扣的绝地!
不只是韩彰,在场的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展昭右手扬起卢方的佩枪直指向北,枪上二尺来长的红绸在暗夜雪光里迎风飘扬,仿佛一道火焰。枪在展昭手里,等于卢方亲自下令,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没一个人敢眨眼。
韩彰挥手。
“走!”
山路崎岖,雪粉迷眼,大家沉默地匆匆赶路,身后的枪声渐渐远了。
白玉堂右手跟展昭的左手铐在一起,虽然有半臂长的钢链,终归不自由,况且新伤未愈,此时的身手虽然从闵秀秀手底下溜走绰绰有余,比起展昭还是差了许多,但是展昭脚步轻捷如羽,白玉堂几乎感觉不到羁绊,骄傲若他,也不得不暗自叫好。
凌晨时分的黑暗重如铁砧,衣服贴在身上没有一点热气。朔风飕飕旋过耳边,寒气透进太阳穴里,脑浆几乎要冻实。白玉堂刚才聚精会神地射击时只恨左臂用不上力,这会注意力渐渐转回到自己身上,才感觉出疼来。不仅是左臂,浑身的伤处被冷风一逼,举手投足都激灵灵地痛得鲜明,然而现在的处境容不得他停下歇口气——何况,在名号上既然已经逊了那猫半头,气势上又怎能输给他?
然而这份煎熬……倒真是够人一受了。明明周围是一片夜色,视野里只有微弱的雪光,白玉堂眼前却时不时有亮点浮现,不知道是痛的还是累的。
展昭感觉到白玉堂的勉强,刚刚显露出迁就之意,白玉堂脚下立刻快起来。知道他是心高气傲不愿示弱,展昭也只得压下担心继续前行。
转过上坡弯,路开始变得崎岖狭窄,白玉堂忽然脚下一绊,和展昭脚步相错,被拖了个踉跄。努力站稳身体,却从绷直的锁链上感觉到展昭仿佛一颤,才想起自己这只手是好的,展昭左臂却是有伤。展昭转头略停,看他一眼,冻得脸色发青的白玉堂立刻条件反射似地挺了挺胸。
展昭心里浮起对逞强老鼠的无奈,伸手解开自己衣扣,动作敏捷地闪下外套,没等白玉堂弄清楚,衣服已经在展昭手中翻转,穿过连着两人手腕的锁链,里外调换,套到了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只觉淡淡的硝烟味道羼着清凉的雪气裹住了一身伤痛,展昭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怔了怔。展昭向前一带锁链,左手就势牵起白玉堂右腕,迈步就走。暗夜里满山的雪光映着衣衫单薄却矫健如鹰的展昭,手腕被他握着,白玉堂心里忽然有一丝发热,翻腕握住展昭的手,尽可能不让他使力。暖意渐渐在相握的地方积存起来,竟然莫名地让人安心。
片刻工夫,两人已经赶到队伍前面,和领头的韩彰相隔一丈来远。韩彰回头看到展昭和白玉堂,指指前面,停下脚步。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1 09:54:00 +0800 CST  

白玉堂一看地势,倒吸口冷气,不远处是断壑,对面石崖如切,左右都是深涧。日本人没办法从其他方向向这里攻击,可要是从身后逼上来,陷空帮这些人就绝没生路。
除非……可是……
白玉堂转脸看向身边的展昭,不知道是天黑还是对方脸上硝烟斑驳,他没能看出任何表情。上到崖头细看,才看到三条陡溜牢牢钉在两崖之间,映着下面冰河的冷芒,在风中兀自摇晃。
白玉堂心里一动,原来这里已经建起逃生的通路。撤离前展昭不当着大家说,必定是怕内鬼没有除尽,会有人露风给日本人!心中又马上升起莫名的难受——难道锁在一起的原因,也是他怀疑我么?
山石后面闪出穿山鼠徐庆和几个喽罗,徐庆胡子眉毛上满是霜花,欣喜地上前来,一手抓住惊喜得瞠目结舌的韩彰,说道:
“溜索拉好了!展副官说得没错,虽然现钉溜索是费点力气,可日本人一定以为这是死地,穷追猛打,再也想不到咱们从这边还能撤退!”打开地上一个麻袋,从里面拿出一个个带把手的铁钩,分发下去,“二哥!你带着兄弟们先过去,我领人在这等大哥!”
韩彰接过铁钩,先递给展昭和白玉堂,却被展昭轻轻推开了。
“二位当家带人先走,大爷吩咐不用留人,一会就到。我跟五爷说句话。”语气温和,却是毫无余地。韩彰和徐庆虽然不放心,已经见识过了展昭的本领,也就不再坚持。看展昭穿得单薄,白玉堂衣服也不多,韩彰抓过徐庆,扒下他身上的狼皮袄扔给展昭,自己的脱给白玉堂,点点头,铁钩挂住中间的溜索,一声忽哨,带人凌空向对面滑去。
远远能看到寨门的方向有照明弹接二连三升起,展昭知道日军已经发起强攻。拉起白玉堂登上崖边的山石,触到白玉堂的手腕,一阵火热传来,展昭心中一沉,知道他又开始发烧。
但是要说的话,还是不能不说。终于找到能够真正独处的时机,错过就晚了。
“白玉堂,至多四十分钟,日本人就能攻进来。”望着夜色中低头沉默的白玉堂,展昭声音平静得仿佛于己无干,“陷空帮的人撤了,这里再没别人打扰。”
白玉堂剑眉纠紧:“你想说什么?”
“白锦堂同日本人的生意,你知不知道?”
白玉堂横一眼展昭,头痛得一阵阵厉害,连自己的说话声都仿佛变得遥远:“我向来不赞成他的买卖。你这话是从何问起?”
展昭的声音透过黑暗落进白玉堂火热的耳鼓中,却没有了初见时的清凉,听来只觉寒冷:“我四月份在上海。”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白锦堂四月份受过一次伤,是枪击。”
一幕幕影象在白玉堂脑海中迅速闪回,白氏制药公司年庆,酒会、舞曲、星光、礼花……大哥苍白的脸色,缄默的嘴唇。那件事的始末,连对自己,大哥都不曾提起,可展昭竟然知道!
难道……开枪打伤大哥的人是他?
焕彩之中的清新明蓝,竟然是索命的无常利剑么?
白玉堂脸色突然变得铁青,甩脸盯向展昭,“你是什么人?”
“白锦堂同日本人合作的事,早已不是秘密。”展昭对上白玉堂的目光,却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这次白锦堂通日证据确凿,在劫难逃。如果你愿意合作解决,你白家上下或许能一并保全。”
白玉堂强忍头痛,目光灼灼地罩住展昭的脸,一字字问道:“你是想借助陷空帮的力量查白家?”
展昭似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抬右手擦去眉睫间渐渐结起的霜花,放眼看去,山众都已经顺索滑过,崖边已经空无一人。
“要查白家,用不着动用陷空帮。”他望向白玉堂,“我来关外并不是为找你。但既然遇得这样巧,于你于我,都是机会。”
白玉堂胸中一紧,展昭都知道什么,知道多少?看他在陷空帮发号施令,从容若定,绝不像和这帮派只有一个多月的渊源。他对自己虽然照顾有加,却看不出是敌是友,而且他提到大哥的事……莫非,那笔生意的去处,他也知道?
莫非,他是为这个而来?
远远传来枪声和雷爆声,是卢方带着人,一边布雷一边撤来了。展昭眼神陡闪,一把揽住白玉堂胸肋,隐身在石后。卢方等人到了面前,并没多看,顺索而去。等最后一个身影上到对面崖头,展昭拔枪连发三响,三条溜索应声而断!
白玉堂胸中血涌,眉锋陡横,展昭这种自断退路的做法,无异于自杀!
“白玉堂,来的是驻长春青木贤二的军队,你若有话要说,我不拦你。”展昭轻轻吹散枪口的青烟,在白玉堂耳边改用日语流利而纯正地说道:“白君,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告诉青木大将的手下,虽然出自不得已而玉碎了一批优秀战士,但你已经取得陷空帮的信任,从此就可以控制和瓦解东北民间武装,为前方圣战将士分忧!白君家的那批货物,不日即从长春运往哈尔滨,能得白君亲自相助,必会万无一失了。”
展昭的声音清润冰冷得像刚落的雪,白玉堂缓缓把目光转向他,嘴角淡淡勾起,上海滩泽琰二少笑得风流倜傥却毫无感情,不复有陷空帮白五爷叫猫儿时的明亮促狭。
几乎没有时间的流动感觉,白玉堂反手夺枪,一系列动作流畅无痕,枪口顶上展昭眉心,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空枪。
白玉堂眼神冷厉,甩枪猛地去扼展昭脖颈,无奈左臂乏力,右臂受锁链牵制达不到目的。于是咬牙使出浑身最后一股气力,死死抱住展昭,直向悬崖峭壁下滚去。
难怪他要把自己锁在身边,难怪他不跟陷空帮走,难怪他打断溜索时没有半分犹豫,原来这只温文又锐利的猫儿是在跟陷空帮做戏……原来他对这个自称姓展的青年难得的好感,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在复杂的环境中他不敢轻易信人,但展昭身上总有种莫名的东西在吸引他,让他理智上虽然有所保留,内心却情不自禁地愿意相信。他以为展猫儿是热血的中国人,谁知期盼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在这个人面前——他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因为白锦堂的缘故,他白玉堂被看作是汉奸!
大哥……玉堂此行……真要对不起你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1 09:55:00 +0800 CST  

展昭被白玉堂陡然爆发的凌厉冲力扑倒在地,一时居然刹势不住,电光石火间,白玉堂已经把腕上的锁链缠了好几圈,成功反拧住展昭左臂,死死把他压在积雪的石崖边。展昭大半个身体悬空,寒风在颈后呼啸,只要稍有挣扎打破平衡,或是白玉堂再向前使一下力,两人必定摔下山崖。
“敢动一下,白爷就跟你同归于尽!”
展昭真的没有动,头向后微仰,看不见表情。白玉堂感觉到自己手里拧着的那条臂膀在微微颤动,一定是疼得不轻。心中闪念,身下的人空门大开,胸腹要害都袒在眼前,只可惜自由的左臂刀伤阵阵剧痛,徒手一击要了他的命固然是好,万一死不了反倒激起他拼命挣扎,一同掉下去就全完了。
命悬如丝,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得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枪声渐近,白玉堂右臂从展昭身后把他制住,腾出左手,在他胸肋腰腹到处摸寻,眸子突然一亮,贴身有匕首!
展昭发觉白玉堂来摸匕首,眼神陡变,情急之下咬牙挺腰,身体向下滑出半尺,眼见着就要坠落冰崖。白玉堂见自己也要被拖下去,不得已只好向上拉,压制展昭的力道刚有松动,展昭双腿掣电般贯力倒卷,白玉堂切齿僵持了片刻,到底还是向前栽去。
身体离了崖头,呼呼寒风顿时刺得他睁不开眼,双手却牢牢抱住展昭腰身,心想就算真掉下去,也先拿你垫个背!
耳边骤然响起锐器破风的啸响,展昭袖中射出绕臂钢钩铁链,抓住了崖腰生长的老树。疾速下落的身体突然一顿,停在半空中。展昭右手承着两个人的重量,左手仍然被白玉堂绞着,白玉堂兀自勒着他的腰,被风吹得来回晃荡。
出自搏命的本能,刚一稳住,白玉堂立刻抽出展昭腰后的匕首,刀尖向下握在手中,心道这会还捅不得,且看展昭做何打算。眼神凶狠地扬起,发现展昭也正在低头看他。
白玉堂做好了看到凶神恶煞的心理准备,然而从上面落下的眼神,竟然和漫山的雪光一样明净。刚刚还想杀之而后快的这个人,现在竟然这样看着自己,白玉堂只觉发狠不是,下手也不是,松手不是,抱着也不是。
和白玉堂手腕锁链相绞的手轻动一下,听见展昭低声说:“松开,上来。”
没有其他选择,白玉堂手握匕首,单臂圈着展昭,另一手把腕上的链子松了几匝,抓着展昭的手臂,向上攀来,他听出展昭在伤臂受力时屏住了呼吸,手又碰到对方肋下一片湿热,心知是挂住老树时巨大的惯性撕裂了伤口,心里不由一悬,直到亲手抓到展昭挂在树上的钩链,才落了一半底:就算展昭吃痛松手,也不至于两人一起掉下去了。
就这样几乎没有距离地对面挂着,彼此的气息温热地拂在脸上,天地间仿佛忽然静寂下来,连崖上隐约传来的日本兵枪声和叫喊,也恍如隔世。
白玉堂盯着展昭,刀在自己手中,只要一刀卸了展昭的手,就自由了。
展昭脸上冷汗交错,清俊端正的五官却依然平静,温润黑瞳里是如水的清澈,甚至不知怎么就让白玉堂看出一抹笑意来,白玉堂眸子里的凛冽,竟然也渐渐和缓。
白玉堂往上看看,把匕首咬在嘴里,同展昭一起顺着钩链向上攀去,展昭并不抢前,先爬上树杈的人是白玉堂。展昭双手把着链子,动作稍有迟缓,白玉堂忽然向上提起钩链,左臂伸到展昭腋下,用力把他抱上树来,随手把匕首钉在树干上,叹息道:“展昭,你到底是不是人呐。”
展昭找个地方靠住,拢拢发眩的眼神,微笑中现出询问之色,在已经泛出灰白的天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睛,一直深深地望进去,“你手里有钩链,又知道我抢的是空枪,其实能被我按到崖边的机率并不大。你要是青木贤二的人,完全不用费这么大周折,所以,你打断溜索时本就打算要抓着我跳崖,不管我是不是日本人的帮凶。你是想弄清楚我态度和身份——这机会倒是千载难逢,难为你一片苦心。你不信任我,但这代价未免太大,要是被我杀了怎么办?”
展昭背靠着斜逸的树干微笑:“要杀展某的人何止你一个。”语音略顿,“刀在你那,试试也还不晚。”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2 09:57:00 +0800 CST  

白玉堂没说话,皱着眉头端详展昭,看他颀长的身躯裹的还是外套里面穿的深蓝上衣,狼皮袄早不知被自己扯到哪里去了。自己身上那件,倒还因为挂住半边袖子的缘故幸存了下来。
呼啸的寒风里,白玉堂解下皮袄,披到展昭肩头。展昭想拒绝,被他按住肩膀。
“刚才你流了不少血。让我看看。”
轻轻解开展昭上衣,里面洁白的内衣上血染一片。白玉堂伸手向肋下探去,大吃一惊。一块弹片深入皮肉,几番磨折,伤口已经血肉模糊。白玉堂替他掩上皮袄前襟,拔起树干上钉的匕首。
“你还行吗?”
“无妨。”展昭点头,平静的眼神里透出倦色,“谢谢你。”
衣襟重又敞开,冷风不可避免地灌满胸膛,然而一切感觉非但没有麻木,反而鲜明起来。白玉堂挖弹片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捷,展昭尽管极力配合,眼前还是闪过茫茫雪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不很久,疼痛和寒冷忽然变成了迎面裹来的温暖。白玉堂撕了内衣包扎好展昭伤口以后,敞开自己前胸,把冻得冰凉的展昭抱在怀里,拉起宽松的狼皮袄尽可能地裹住两人。仿佛是自嘲,又像是解释,展昭听到白玉堂带着胸腔共鸣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反正白爷正发烧,这样都省得冷了。”
两个人的体温毕竟比一个人的温暖许多。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怀中的展昭暖玉似的体温让白玉堂心里发热,这只稳重凌厉的猫儿,身上背负着层层重任和累累伤痕,拥抱着他,白玉堂内心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一个配和自己并肩战斗的人,越是难以接近,自己就越是想要分担他的孤独。
天一层层地亮起来,崖上的枪声渐渐停了。
“说实话,你打断溜索的时候,我真的怀疑山下的日本人是你引来的。”白玉堂忽然说道,又把臂膀紧了紧。
展昭并没有感到意外:“自从见到你出现,我就没相信过你是真的被逐出白家。”
白玉堂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在上面说的话,再说一遍。”
展昭反问道:“哪句?”白玉堂不答,于是流利的日语又从展昭唇齿间飘了出来:“白君,现在没有外人……”
“不是这句。”白玉堂眼神变得极其严肃,“你说我哥通日证据确凿,让我跟你合作——说清楚些。”
“白氏公司的那批血清,是送给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展昭回答,“单此一条,白锦堂已经罪无可赦。”
“你果然知道。”白玉堂淡淡接道,“日本人要秘密研究细菌武器,条件有限,需要我哥提供支持——我哥本不想答应,但他们肯定会找别人。”他停了停,“我哥预备发给日本人的那批血清经过特殊处理,根本不能用。”
展昭凝视着白玉堂:“但这只能延缓一时,于是你和白锦堂脱离关系,到东北来干预这件事?”
白玉堂点头,眼角闪过一线冷光:“两个月前白氏公司开始为给水部制造血清,我来到关外联系白家在东北熟识的江湖势力阻挠给水部的研究……但是到发货的时候,白家内部竟然有人把血清换成了真的。”
展昭心中猛沉,智化压下的那批血清原来还是真的!
“我一路跟到长春,本来是要销毁血清,可是防卫严密没能得手。这批货是绝密,我想通过龙升会接近高桥顺三,弄清货物的存放地点和发往哈尔滨的时间,我就来得及再组织一批人,中途劫货。但是……”
但是自己竟然被龙升会的内奸给卖了,情急之下只好对顺三动了手。然而这话白玉堂说不出口。
展昭眼中透出层层清明,望着白玉堂:“高桥顺三还活着。”
“你知道他活着,所以怀疑我是日本人的帮凶,打着杀他的幌子,制造迷惑人的烟幕。”白玉堂苦笑,“猫儿,我要真是帮凶,你留我在山上,置陷空帮的帮众于何地?”
“这三天我和你日夜不离,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要杀你随时都有机会。”展昭缓声说,“但是一旦杀错人,就可能铸成大错。”他停顿片刻,语气郑重,“对你是这样,对你大哥,也是这样。”
白玉堂不说话,只是把展昭又抱紧了些,良久,叹息道:“猫儿你还……真是好心。”他忽然向前用力,把展昭压在树干上,身体覆盖上来,在展昭耳边呼吸似地说道:“猫儿,你不觉得我刚刚告诉你的话,太多了么?”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2 09:58:00 +0800 CST  

“白兄说得的确是太多了些。”展昭唇角的弧线勾勒出云淡风轻的微笑,“杀人灭口是个主意,好在展某暂时不用花这份心思。”
“是啊,你哪有杀我灭口的必要?你说的话本来就不多,况且除了假的,就是白爷已经知道的。我倒真想弄清楚,顶着副参谋长名头的展大人是何方神圣。”白玉堂一手揽着展昭,戴着锁链的右手在皮袄下摸索着执起展昭左腕,拉到眼前,“所以……”
白玉堂没有说下去,眼中的神情渐渐变化。刚刚的激烈扭打中自己手下没留劲道,甚至是故意利用展昭伤臂的弱点来制约他;拽着展昭左腕往上攀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体重都不得不坠在上面。展昭被铐环磨得伤痕累累的左腕,和自己被锁上前就先被展昭细心缠护好的右腕并排出现在他视线里,让他忽然说不出一个字。
能对人细心到这地步的展昭,心里却独独没有自己。
白玉堂撕下另外一边衣襟,扯成布条,小心翼翼地在铐环下穿来穿去,把展昭的手腕一圈圈裹好,铐环也固定住,看看稳妥了,冲展昭笑笑,张开左手,手心赫然是一枚闪亮的钥匙。
展昭眉锋略挑。
“刚才给你解衣服时拿到的。”白玉堂手指轻动,飕的一声,没入石壁。
“白玉堂,你!”展昭想拦已经来不及。白玉堂望着展昭睁圆的乌亮眼瞳,低笑。
“猫,我把底都交了,还会放开你?你去哪里,白爷都奉陪。”
交换秘密的代价,白玉堂很清楚。
无论是他,还是他,在没有充分信任之前,都时刻准备着以命相搏。
但无论是他,还是他,仍然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信的同盟者,一条通向成功牺牲最少的路。
一根锁链,把对方锁在安全距离以内,压下赌注,以命陪命。
展昭深吸口气,心里挂念着交给卢方的事是不是已经办成,一面打定主意,推开白玉堂,把腿缩上来,一手摸索着卷起裤脚,解下绑腿,白玉堂看到绑腿里面层层分裹着手枪零件,伸手拿起一块,笑道:“我说刚刚没找到你的枪。你身上还藏着多少东西,都给白爷拿出来开开眼?”
展昭不答,撩眼睫瞪了他一下。
“帮我装上。”
白玉堂才想起展昭的左腕已经被自己缠得粽子一样不能打弯,笑着把绑腿铺平,熟练组装起来。装到弹夹,指尖触感有异,一眼瞟过去,禁不住心里打了个闪。
弹夹上嵌着一块薄薄金片,镂着篆文“复”字,旁边是正楷“复”,下面两个小字“华章。”
白玉堂认得这是光复会的标识,以金为徽,篆复为记,大哥也有一个,刻在一颗中空的黄金子弹内壁,随身携带,片刻不离。只不过“复”字下面刻的是父亲的名字“雪秋”。
展华章,白雪秋。生死相交,金兰之谊。
白玉堂盯住展昭,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1904年成立的光复会,蔡元培徐锡麟秋瑾等人领导,联合哥老会、三河会、大刀会等帮派组织,用暗杀和暴动手段反满,志在复国。虽然二十年前已经被毁,当年中坚力量的后人,还都不同形式地保留着光复会的标识和志愿:
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
展昭从容对上白玉堂审视的眼神,缓缓说道:“我父亲名叫展华章。”
展华章!
如同耳边响起一声春归大地的雷鸣,白玉堂眼睛猛然亮起,从小无数次听父亲和大哥提起展华章的传奇身手和侠义往事,想象不出能让父亲佩服的人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只知道父亲一提起展华章时,那双老练的雪亮眸子里,就会迸发出超越了年龄的热力来。可叹安庆起义失败后,白雪秋亲眼见闹市口剐了展华章,后来苦苦寻找展华章妻儿,终无结果。伴着这念想长大的白玉堂,把展华章当作一个壮烈而完美的影子,但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这个名字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白玉堂装上弹夹,把枪递给展昭,连同他的手一同握紧,声音带了异样的热度:
“白家,找了你,二十四年。”

天色大亮,青木贤二又一夜未眠。
“莲花山来电,陷空寨已破,帮众却统统的跑光了。”智化以军人的姿势低头,双手把电报举给桌后的青木贤二。青木贤二摆手让他把电报放下,问道:“东条君,你负责审问从陷空帮抓来的疑犯,有没有结果?”
智化一礼,“属下讯问一夜,一无所获,今天一定加紧审问。”
青木贤二点头:“总部的命令,匪患猖狂,东北军虽然宣布不抵抗,暗中很可能利用土匪和帝国作对。本部的兵力集中在南方不能回调,东条君去通知独立守备大队,先剿陷空帮。” “但是那批货物……”
“陷空帮既然收留了白玉堂,很可能也盯上了货物。如果给水部的研究被公之于众,对皇军大大不利。先压下再说。”
智化看着青木紧锁的眉头,点头离开。
青木刚要休息一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拿起听筒只听了一句,脸上立刻变色。
因为守军调防去包围陷空帮,长春到哈尔滨的铁路守卫力量空虚,又有三个路段被土匪拿成捆的手榴弹炸了。 他明白过来,有人兵行险招,已经等了好久,只待他军防调动,就来炸铁路—一定是冲着那批货物来的。思前想后,拿起电话摇了几个数字,开口道:“这里是青木贤二。请接上海,白锦堂。”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2 20:23:00 +0800 CST  
关东司令部的审讯室里阴森可怖,一盏孤灯昏黄的光从头顶泻下,水汽在光影里奇形怪状地升腾。前半夜有一个陷空帮逃出来的人陪审,想从张龙嘴里挖出展昭收编陷空帮的目的和白玉堂进山的原因。几乎所有刑具都过了一遍,一个字也没有撬出来,于是后半夜改了招法。 奄奄一息的张龙被绑在椅子上,两腿泡在下面生火的铁桶里,活活煮了半夜,膝盖以下已经骨散筋飞。
戴口罩的智化领人走进来,打量打量张龙,向身后的军医伸手,一支注射器递到智化手里。 针头斜斜进入张龙无力颤动着的颈脉,大约一分钟以后,张龙浑身抽搐一阵,恢复了知觉。 张龙被抓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横竖是一死。没能把黑狐交代的消息传给展昭,张龙不甘心,但是见识了司令部这些人灭绝人性的凶狠后,他又隐隐为黑狐担心。自己被抓,保不准一直传递消息的黑狐也暴露了身份,虽然从没见过面,他对黑狐是佩服的。令他欣慰的是,在刑讯前简短的问话结束后,身后有人神鬼不觉地刺了他一针,然后他的舌根就开始麻木得无法控制。一下子放下心来,司令部里还是有自己人在,无论怎样他都不用担心自己招供半个字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2 20:24:00 +0800 CST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2 20:30:00 +0800 CST  

“近来令弟的事,白先生可曾听说?”青木贤二心平气和地对着远隔千里的白锦堂发问。
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波动:“高桥次长的事略有耳闻,白某深表遗憾。不过白玉堂已经和白家没有关系,青木君依法查办,白锦堂并没有话说。”
“毕竟是同胞血脉,白先生虽然家规严谨,在我看来,还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昨夜我派兵围剿陷空帮,本想给令弟留条生路,奈何令弟勾结匪帮,执迷不悟。可惜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秒钟,白锦堂的声音平静中透出心寒:“家门不幸,多说无益,青木君见笑了。帝国的技术项目要紧,如果青木君需要帮手,我可以派白氏公司的技术人员来协助。”
他难道不想知道白玉堂的死活?白锦堂一个字也没再问,青木贤二心里说不上是满意还是失望,寒喧几句放下电话,既然明着把话过给了白锦堂,接下来要加紧监视。多做多错,如果这些事真和白锦堂有关,他不信抓不出蛛丝马迹。
白氏公司英租界的办公楼内,白锦堂合上听筒,左手中指上的线戒已经被按进肉里,血盈指根。从得知白玉堂行刺的事开始,他就怀疑关外出了问题,动用白家的黑道势力明察暗访,知道白玉堂被龙升会的人出卖,扼腕不已。现在,青木贤二终于开始对自己起疑。
门轻轻被叩响,一位身材玲珑的少女端着咖啡走进来。看到白锦堂手指抵着太阳穴低眉不语,连忙走过来询问。白锦堂招手让她走近些,轻声说道:“月华,通知长春青帮二舵主,放出消息,白锦堂悬赏十万大洋买白玉堂全尸,声势越大越好。”

磨花山的大风客栈地处深山,按道理说是偏僻之处,却从来不缺生意。采药的、绑票的、来往的山霸路匪走累了都投宿在这里,听说掌柜的名叫夏遂良,却没人见他露面,天天都是老板娘坐镇,竟也平安。
天色将晚,进来两个打扮奇怪的客人。一个眼神冷冽,披着狼皮袄,走路有点跛脚,另一个穿件深蓝中外套,眉目俊朗,只是脸色有点苍白。看他两人手牵着手,竟是片刻也不离,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蓝衣青年把一柄缚红绸的匣子枪放到柜台上,老板娘一见,连忙把两人让到后院,看看四周没人,小声说道:“这就算是到家了!丁大爷和卢大爷吩咐我等着,两位没遇上去接你们的人?”
“没有。”展昭含笑。同白玉堂一起借助钩链爬下山崖真是不容易,在崖边扭打时卢方的佩枪被白玉堂甩到了崖下,刚好捡拾回来。这一路走得隐蔽,直到看见磨花山界碑,顾及白玉堂的伤势,虽然身边带着些药,还是怕他体力难以支撑,才找个地方落脚。老板娘忙前忙后安排了房间,送来热饭热菜热水,就又到前边招呼去了。
“我还以为是茉花山,原来是磨豆花出名的磨花山。”白玉堂伸直腿趴在炕上。展昭差点被他带倒,把链子松开几圈,才勉强靠在被摞上。柴草燃烧的温暖气息凭空生出几分亲切的感觉,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疲倦。
“我说猫儿,白爷左手不会使筷子……”白玉堂眼巴巴望着炕桌上的饭菜,“又累又饿,怎么办呢?”
展昭拿过老板娘放在桌上的热毛巾,白玉堂主动伸过自由的左手,展昭犹豫一下,还是先替他把手擦干净,可等他美滋滋地张开嘴时,塞进来的却是一整个大花卷。
“自己拿着吃。”展昭撕下一只鸡腿,拿碗盛了放在白玉堂手边,“这个也用不着筷子。”
白玉堂从嘴里拔出大花卷咬了一口,笑眼看着展昭说道:“猫儿,要是老这么锁着不松开,你是不是得伺候我一辈子?”
展昭只作没听见,夹了口菜嚼着,余光斜斜扫向白玉堂气定神闲的模样,白玉堂放下花卷,正拿起鸡腿愉快地啃着,看展昭眼光转过来,他收敛起享受的表情,正色说道:“展昭,你别孤军奋战,听听我的想法。”
展昭点头。

小镇的客栈里,赵虎关上微型电台。他收到了两方面的消息。
黑狐告诉他,张龙已经牺牲。铁路被炸,青木派出独立守备大队来剿陷空帮。
欧阳春告诉他,上海的肃奸行动正在展开,为绝后患,命令展昭立刻诛杀白玉堂。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2 20:31:00 +0800 CST  

炕桌上的烛火静静燃烧,白玉堂把下颔放在交叉的手臂上,滚热火炕暖着酸滞的关节,仿佛伤痛流窜的四肢百骸也松快得多了。
“我本来是想请龙升会帮忙先把药劫下来,让日本人有所顾忌。现在既然指望不上,只能请陷空帮支援。万不得已的时候,直接去哈尔滨刺杀石井,捣毁给水部。”白玉堂挡在眉间的浓密黑发罩着微微的光晕,眸光如钻,向展昭一扫,“我是闲人,有的是工夫跟日本人耗,只是你展大人,收编陷空帮的事,难道不用回去复命?”
展昭不用回去复命。他恢复展昭这名字也不过一年有余。在日本时叫日向昭,在黄埔军校读书时叫赵旃。中统得到日本人准备建立细菌研究所的消息以后,军校毕业一直在奉天军机处任职的少校赵旃就在剿匪中“丧生”,转身变成了展副参谋长。而在此之前,第四旅的副参谋长展昭只是个虚职,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这次中统派展昭来收编陷空帮,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卢方是光复会的旧成员,比较容易接近——既能考验陷空帮**的决心和能力,也是想让帮众相信和敬伏展昭,从而得以驾驭关外的有生力量对抗关东军。
但是这些,并没必要让白玉堂知道。
展昭眉间拂起清风般的笑意,“展昭人在公门,复命自然是要去的,只是白兄的事未了,展某怎能一走了之?”
白玉堂嘴角挑了挑,不置可否地笑笑,“猫儿,你少跟我打官腔。你说要合作,可你不拿点诚意出来,我怎么相信你?”
“我在长春汇宝银行租了个保险箱,里面放了三百发改装达姆弹,还有一百根金条。”展昭从另一侧的绑腿夹层里抽出张凭条,推到白玉堂眼前。白玉堂就着灯火看过印鉴,点点头表示满意。把凭条推还回去,展昭澄明的瞳仁里却泛出异色,像是深湖漾起的沉沉波纹,“可是钥匙——”
拿凭条进门,拿钥匙换真正的开箱钥匙,缺一不可。
难怪把钥匙打进石壁时,那双猫儿眼睁得那么圆!白玉堂瞪着展昭,眼里的神色一时难以形容,“那,手铐的钥匙呢?”
展昭指指和白玉堂撕打时扯破的衣袋,没有说话。
白玉堂怔了一下,随即笑眼明亮,简直压过桌上的灯火,“这么说,白爷打丢了你手铐的钥匙,又扔了你保险箱的钥匙,这下欠你的可不少,爷一定负责到底!”
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在陷空帮里陪护他若干天、不温不火的展副官,白玉堂欣赏归欣赏,但总有种疏离感。现在经历过一番生死搏命,又给他添了若干麻烦以后,心里反倒舒坦起来,仿佛和展昭之间已经建立起某种联系,哪怕是因为欠他,也无比愉悦。
这是种什么心理,白玉堂自己也没想清楚。
一碗温开水送到白玉堂面前,一同到来的还有两粒药丸。白玉堂把药吞下肚,开口说道: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拖延给水部的研发时间,拿到充足的证据,把他们的秘密计划公诸于世。陷空帮可以做军事打击的后盾,钱没有问题,龙升会开的典当行用我的假名寄着二十万大洋,哈尔滨的同生会也有十万。只是会里人多心杂,你防着就是。”
展昭点点头,他能够理解这些人,妻儿老小都在日本人眼皮底下,黑道白道,首先都要生存下去。同意支持白玉堂的冒险行为,已经很不容易。
白玉堂望着窗外的夜色,低声说:“猫儿,你问我在长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我自打出世以来,还没吃过这种亏。”眼神转向展昭,“要笑随便你。”
展昭安抚地看着白玉堂,眼神宁静清澈,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很容易让人有倾心吐胆的欲望。于是白玉堂这些天的经历,也就简单明了地流淌出来。
白玉堂接近顺三,发觉不对抽身已晚,负伤逃离后,在郊区接应他的人名义上帮他藏身,把白玉堂载到莲花山小镇,同时却报告了驻防在镇上的日本人,白玉堂咬紧牙关不肯承认,急于邀功的日本宪兵头目一下午刑讯无果,决定连夜押到司令部,白玉堂佯作昏迷,抓住机会逃出驻防大队。
烛光里的白玉堂,头发凌乱,英俊的脸庞瘦得线条分明,眼底泛着低烧的淡青,晶明的眸子里没有了初见时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傲气,展昭突然觉得其实那也许只是给人的错觉:白玉堂的气场中散发的不是高傲,而是孤独。
远离亲友,独闯虎穴龙潭的紧张;独守秘密,行走于夹缝之间的寂寞;身负家国重任,承担双重骂名的酸涩;命悬一线,前路迷茫未卜的不安……汇聚成刻骨的孤独,无人能说。
白玉堂相信展昭能够理解。
一路上他已经知道,安庆起义失败后,展华章的妻子怀着身孕漂洋过海来到日本,却没有找到应该来接应的光复会同仁,沦落到洗衣为生的地步。展昭出生后母子俩更是备受寒苦,任人欺凌。展昭七岁丧母,和展华章的日本友人日向松平医生偶遇,被收养并且接受教育,十七岁送回国内,凭借光复会旧日的关系辗转进了黄埔军校,于是隐姓埋名,一过就是七年。
展昭,比他更加孤独。
烛光在两人眼中闪动,连在手上的锁链已经有了体温。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3 10:29:00 +0800 CST  

展昭铺开被,熄灭烛火,和衣在白玉堂身旁躺下来。白玉堂本来伤病交加,一路上已经很疲倦,却无法放心入睡。从进大风客栈的门起,他就觉得那些向他和展昭投来的好奇眼光里仿佛夹杂着一股隐隐的森寒之气。他特地把屋里的每个人都打量过一遍,都一副凶神恶煞相,看不出谁比较特别。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既来则安,见招拆招就是。而且白玉堂心里明白,又累又饿,既病且伤的自己,很难在风雪里再支持步行四十里。他知道展昭也并非毫无所察,因为他在四处扫视时,感觉到展昭会意地握紧了他的手。
此时此刻,展昭的呼吸就在耳边,平静和缓,像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令人心安。转脸看去,映着窗外的雪光,展昭清英的侧脸如同沉静的玉像。轻轻伸手,沿着锁链一路摸索过去,触到被下温热的手指,心里竟有什么地方动了一动。
白玉堂静静把手放在展昭手边,感觉着传来的温度;另一只手悄悄伸到自己腰际摸了摸。
那里藏着从展昭身上摸来的钥匙,他在半山崖老树上当着展昭射进峭壁的,只是一片碎石。
大风客栈前厅,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结帐出门,上马飞驰而去,没入阴沉的夜幕。
一样的夜色下,十里洋场却是灯火辉煌。
白锦堂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防弹玻璃窗上自己的面容和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交叠在一起,惝恍迷离,亦真亦幻。
“您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丁月华低声说,眼睛里颤着异样的光。
“办了就好。看看这个。”
白锦堂转回身来,指了指桌上新汇总上来的贷借对照表和损益计算书。丁月华拿起一看,不禁倒吸冷气。
白氏公司近几年来和日本人合作,日商投资的股份占的比例并不小。战事起后,虽然原材料和**价格一涨再涨,白锦堂坚决不提药价,收益减少,导致原先投资的一些股东颇有微词。近两个月以来,日方明兜暗转,威逼利诱地向各个小股东高价收买零散股分,被收买的股东缄口不言,等白家眼线层层报到白锦堂手里,日方控制的股份已经接近百分之四十五,而且近日来租界还有传言说,白家有意主动转让股份给日商!风声一出,连白锦堂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在世人眼中他这个汉奸的名声是顶定了。
一旦日方取得控股权,就会重组董事会,遣散管理层。而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白锦堂,也必然面临在公司内部被架空,在民族面前成罪人的绝境。
“这几年来我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态度,他们心知肚明。这前前后后的事,不过是借机从不同方面给我施压,逼我真心实意当汉奸罢了。”白锦堂眉宇间升起微笑,“而且租界有情报来说,中统已经决定了要杀我。月华,我在花旗银行给你开了帐户,什么时候我有不测,你就远走高飞吧。”
丁月华站在地板上,只觉得脚腕几乎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白家收养她二十年,锦堂和玉堂,在她心目中已经是亲人。
白锦堂又似乎自语了句什么,丁月华没听清,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问,白锦堂已经微笑着让她通知公司管理层晚上开会,然后摆手让她走了。
白锦堂转向窗外,目光穿过层层夜雾,仿佛一直照到无限远处。
千里之外的关东山区,浓云低压,风阵阵大起来,又是要下雪的光景。
从地处深山的丁家庄到两山交界处的大风客栈,路不止一条。去通知丁家庄展白二人已经到大风客栈的人为了快送消息,走的是近路。而二当家丁兆蕙却是带人特意绕远前来,因为今天约好在这里见面的人身份特殊,不得不防。
两下刚好错过。
沉沉暮色下,一队军用卡车护卫着汽车开到大风客栈外,伪军跳下卡车,哗啦一下包围了客栈。老板娘赶出来迎接,转脸看见丁兆蕙一行人也打马而来,急忙把两方让进厅堂落座,摆上酒菜。丁兆蕙进门之前就瞄到来了大约二百荷枪实弹的伪军,心想大哥叮嘱得果然对。
伪军军官向丁兆蕙拱手道:“请问您是……”
“二当家。”丁兆蕙接口,拱手还礼,“这几天丁大当家身体不好,不能下山,老总多包涵!”
伪军军官满脸堆笑:“一样一样,好说好说!跟丁二当家见面约得这么顺利,是兄弟我的福气!兄弟叫印庆,驻在怀德,听说皇军来剿陷空帮,真是吓了一跳!皇军让我负责磨花山一带的治安,实在不想动刀动枪!明人不说暗话,丁家庄名声在外,要是能为满洲国效力,前途无量啊!皇军正出钱出人招募皇协军。兄弟为表诚意,运来了一百条枪,五十箱子弹,一万大洋,只等两位当家同意,立刻运上山来!”
丁兆蕙气血上涌,知道自己要是立刻翻脸,没便宜好占。脑筋一转,举酒笑答:“不瞒老总说,昨夜莲花山那边枪炮一响,我们哥俩心里就没了底,凭丁家庄这点人,哪能鸡蛋去和石头碰?有心表表诚意,只是没人引荐,怕皇军嫌弃我们是胡子出身!老总大驾光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于是双方各抒热情,你来我往,看得在场众人都目瞪口呆。丁兆蕙满口答应,不住地劝酒,称呼从老总变成大哥,简直亲如一家,一面指责老板娘还不给外边站岗的皇协军兄弟们烫最好的酒暖暖身子。印庆却滴酒不沾,还以弟兄们执行公务不能喝酒为名,拦住了老板娘。他看着正表白心曲的丁兆蕙,眼角散出点邪光,从怀里掏出张边缘已经残破的告示,摊到丁兆蕙跟前。
告示上,白玉堂神采飞扬,笑意盎然。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丁二兄弟帮个忙,要是见到这个人,给哥拿了来,不但皇军有重赏,连带着还有份十万大洋的赏金,哥哥绝不亏待你!”
丁兆蕙哈哈一笑,端起酒来敷衍:“这人我听说过。印大哥把这样的好买卖给丁家庄做,多谢了!”
印庆眼睛里放出光来,“只是白玉堂一身好武艺,一般人对付不了,皇军闻说白家大爷悬赏十万大洋买白玉堂命,怀疑白锦堂是要灭口,又新下的命令,必须要抓活的。”他向丁兆蕙凑了凑,眼睛里闪着笃信的精光,压低声音,“巧了!这人就在大风客栈,丁当家知不知道?”
丁兆蕙心脏猛抽,印庆这些日子就想着和磨花山谈“招安”,派人蹲在这里并不是秘密,但是白玉堂来了,自己竟然不知道!一声笑,仰脸喝干碗里的酒,敞开怀,向老板娘笑道:“要真是白玉堂,夏嫂子你可就立了头功一件!嫂子给个面子,回头二爷打赏!”看老板娘点了头,丁兆蕙一手拎起桌上的告示,向自己身后的帮众说道:“看清楚这个人,给印老总拿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3 10:30:00 +0800 CST  
客栈后院的客房里,白玉堂伏在黑暗中。滚烫的火炕虽然让筋骨负杖的酸涩稍有舒缓,可也烙得胸腹一阵阵发痛,浑身炮躁,说不出地难受。想拉床被子过来垫在身下,无奈好的那边臂膀在展昭那边,自己一动难免把他弄醒,于是伸左臂去够,臂上刀伤激灵灵一痛,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气。
“别动。”展昭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虽然透着一丝疲惫,却是清醒的。
这只猫这么安静,原来没睡着?白玉堂吃了一惊,抬眼看见黑暗里展昭的双眼明亮如星,近在咫尺,于是勉强笑道:“猫儿你醒着啊?”
展昭不答,欠身过来帮白玉堂铺好棉被,在他挪上去时不露痕迹地扶了一把。手上能感觉到那人筋骨疲倦乏力,心跳得不稳,心里不由得担忧,这样一个好强的人,怕是从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白兄睡吧。有事叫我。”展昭轻声说,然后就又和黑暗融为一体般安静下来。
新浆洗的棉被散发着好闻的清新气息,白玉堂把脸贴在上面,反觉得脸颊分外火热。展昭的手托住他胸肋时,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舒服,甚至希望那只手能多停留片刻。
见到展昭,白玉堂才似乎懂得了父亲二十多年念念不忘展华章的原因。
他仿佛带着行云流水的从容气度,穿越重重往事走来,锋利如剑,清淡如莲,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白玉堂把手又靠近展昭手边,心里忽然莫名一动,握住了会怎样?这只手并不陌生,甚至已经熟悉,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心跳?
白玉堂收回手,心道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要不怎会喉咙一阵阵发干。突然有依稀的脚步声传进耳鼓,白玉堂双眉一凛,眼里现出寒光。
展昭闭目养神中听见外面踏雪的杂乱脚步,心里诧异,睁眼掏枪的同时,白玉堂猛翻身把他挡在身下,火热的体温带着关外土炕特有的草木烟气从上方直压下来,展昭呼吸不由得一窒。
“外面有人。”链子哗啦一响,白玉堂抓过炕桌上的一把木筷,在展昭耳边轻语道,“带着枪,有二十几个。”
话音未落,拉枪栓声已经在窗外响起,与此同时,十数线疾风从白玉堂指间穿窗而出。在密集的子弹成排射入窗口的一刹那,展昭戴着锁链的手把住白玉堂臂膀,腰身挺起,叫力扳翻白玉堂,一同滚下炕去,伏身在砖地上。子弹从炕上方飞过,哧哧打进土墙,尘土飞扬。
砖地坚硬冰冷,刚刚被火炕烙得滚热的肌肤渗进丝丝凉意,白玉堂压下嗓间血涌,玩笑似地吸口冷气说道:“白爷是伤号!猫你倒是轻点……”
展昭抿抿嘴唇,低语道:“这排子弹的角度,不是为杀人。”
“我没伤他们。”一阵疼痛催上来,白玉堂暗自咬了咬牙,佯作轻笑,“但也不能让他们小看。”
果然,外面响起一声高喝:“里面的英雄好功夫!磨花山丁兆蕙来拜!”
火光从窗外透进,窗纸一片通明。
白玉堂从地上挣起来,忽觉眼前一黑。刚刚用力过猛,浑身散架似的疼,竟然使不出力气。暗暗吃惊,一直仗着身体强健,什么都不在意,原来自己也不是铁打的。不想被展昭发觉自己难以支撑,甩开展昭伸来的手,肩膀晃晃,去抓门把。抓住的同时,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揽住他的腰,恰到好处地扶持住他,又丝毫没有碰到背后的伤处。可白玉堂反倒恼怒起来。 “白爷没事!”白玉堂切齿,试图再次甩开展昭,却没能做到。
“白兄刚刚还说自己是伤号。”展昭臂膀使力,白玉堂感觉到展昭的体温,只觉伤痛仿佛也轻了几分,嘴上却不相让道:“那是爷逗猫的话,当不得真!”
“白玉堂,不要无理取闹!”
若明若暗的火光中,展昭责怪的一眼让白玉堂顿时怔住,明明是瞪自己,为什么心中会一热?
打个楞神的功夫,展昭已经把门边挂着的狼皮袄披上白玉堂肩头,手就势在他肩上握了握,牵着他走出门。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3 20:35:00 +0800 CST  

院子里亮着火把,一字排开二十几个大汉,领头的身材健挺,容貌端正,腰上插枪,肩后斜挎系红绸的大刀,正是丁兆蕙。展昭一眼看到他带来的二十几个人倒有十二三个没戴皮帽,目光电转,看到十数顶帽子各被一根竹筷钉在了院墙上,赞赏地看看白玉堂,转而向丁兆蕙一笑:“丁当家来得正好,展某有礼了。”
丁兆蕙眼光上下一扫展昭,眼神在他腰间的卢方佩枪上停了一停,大步上前拉住展昭的手,口中寒暄,掌中贯了七成劲道,却觉得握住的手中有股坚韧的拒力迎将上来,丝毫不在自己之下,心里叫了声好。白玉堂刚要开口说话,喽罗兵呼啦围成一圈,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他。
展昭抽回手,稳稳站在白玉堂身边,眸子深处锐光一迸,旋即静若止水。
白玉堂眉锋斜挑,放开绕在手上的锁链,迎向直指的枪口,笑道:“丁当家的欢迎仪式真特别!要是能听个响动,就更喜庆了!”
丁兆蕙扬手,背后刀弹出鞘,横上白玉堂咽喉,笑道:“有人发话悬赏,二少爷值十万大洋,枪响哪有钱响好听?”
白玉堂哈哈一笑,反问道:“花十万大洋买我,是要活的死的?”说着又向刀口上凑了凑。 丁兆蕙向旁使个眼色,一声枪响,火星四迸,展昭和白玉堂之间的锁链应声而断。
“二少爷果然好胆色。”丁兆蕙别有深意地望一眼白玉堂,“但事情重大,少爷还是好好跟我们走。”
“这得看白爷高兴!”白玉堂一甩手上的残链,目光投向展昭,忽然打了个闪。
展昭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拔出佩枪,轻轻拨开指着白玉堂脑门的另一把枪,直直地、冰冷地抵在他眉心,枪柄上的红绸飞舞如焰,沉静如深湖的瞳子里,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十万大洋,展某先领。但不知应到何处?”
简短的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从展昭语气中听出占有式的威严。白玉堂盯着展昭黑洞洞的枪口,眸子里漾起如风般的笑意。眼前威风凛凛的展昭,在白玉堂看来却像极了到口的食又被抢走的炸毛猫。
丁兆蕙手心出汗,脸上却还是笑的,朗声说道:“这位姓展的朋友,你可知要钱也得有命花!”眼神却向后闪,示意院外还有别人。
展昭轩朗眉宇间掠过微笑,右手仍然用枪逼住白玉堂,左手掏出自己的勃朗宁随意一指,连发两响,客栈前院高杆上一串四个的红灯笼中的第一个和第三个顿时熄灭,其余的两个却仍然在风中轻晃,连震也没震一下!
“丁当家看,展某可有命花这钱?”展昭左手收枪,淡淡反问。
突然一队伪军从院门口冲进,列队举枪瞄准展昭。丁兆蕙身边的喽罗见枪口冲向自己这边,二话不说,举枪还瞄,枪栓声响过,院里顿时一片死寂。
“把枪都给我放下!”印庆的喝声从外面传来,丁兆蕙看伪军放下枪,抬手示意帮众也把枪放下,印庆已经走进院门。
“十万大洋是白家大爷悬赏,可要的不是活的!”印庆站住脚,“但是皇军要活的!先给皇军送去,等死了再上白家大爷那去领赏!现在谁要打死他,别怪印某不客气!”
白家大爷悬赏!白玉堂几乎惊跳起来,展昭心头一震,收起佩枪,走上前来向印庆拱手:“在下姓展,白玉堂是我抓的,要死要活都容易。烦劳借条绳子把人捆上,一切好商量。”雪亮黑瞳转向白玉堂,不容置疑地看了他一眼。
喽罗过来拿绳子就捆,白玉堂一面甩开来抓他肩头臂膀的手,一面横眼高声怒骂:“姓展的你个狗吃了良心死钻钱眼的汉奸!你说把白爷送到陷空帮换钱,现在又改成卖给鬼子!有种一枪崩了你白爷爷!白爷丢不起这份人!”
展昭瞳孔微微收缩,走到破口大骂的白玉堂面前,猛然劈面啪的一掌,白玉堂脸上出现五个青紫指印。白玉堂眼晴通红,甩甩凌乱的黑发,又要跳脚,被展昭膝盖骤顶上腹,单肘在背后夹击,白玉堂顿时没了声音,一口血喷出来,殷红颜色映进视野,展昭深黑的眸子骤然凝止。
耳边传来丁兆蕙的大喝:“展爷!皇军要的可是活的!”
展昭背对丁兆蕙和印庆,冷冷说道:“展某管保交给皇军一个活的就是。”
白玉堂狠狠瞪着展昭,肩膀一软,人向前倾。展昭伸臂接住。白玉堂剧烈地咳嗽着,整个体重压在他手臂上。展昭随手把他推给丁兆蕙,转脸抱歉地看看印庆,略抱一拳,大步向前厅走去。
印庆呆了呆,大步过来看仰倒在丁兆蕙怀里的白玉堂,见他瘦削脸庞青白如纸,唇边鲜血直流,眼神涣散,沉默了半天也向前厅走去。丁兆蕙只觉白玉堂身体烧得滚烫,不知展昭打的什么主意,只得命人把白玉堂绑了,拿门板抬到前面,耐下心来静观其变。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3 20:39:00 +0800 CST  
酒桌上谈事的人成了印庆、丁兆蕙和展昭,然而厅里的气氛已经有了微妙的改变:其他桌上的酒客们还喝得热络,眼里却没了笑容;打水劈柴的伙计也聚拢进来,前前后后地伺候着,但是眼神都时不时地扫向往来招待的老板娘,和酒桌上自顾豪饮的丁兆蕙。
丁兆蕙借酒盖脸,眼中蹿着火苗,心知有了白玉堂,印庆绝不会甘心空手而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干脆准备动家伙吧!
展昭看出丁兆蕙心情烦躁,又看到周围的情形,知道他已经动了杀心,手背轻碰他一下,开口向印庆说道:“不瞒印兄,展某浪迹江湖,混口饭吃不容易。兵荒马乱的年月,谁都得想着怎么活。抓白玉堂是因为看了告示,正犹豫着是送回陷空帮要几个钱,还是送到县城去领官府的赏,既然印兄要,我愿意奉送,只求能在印兄手下混个一官半职。陷空帮的人我也认识几个,要是丁当家没意见,我列个花名册,托丁当家把愿意来投奔印兄的人拉出来,我们这些人,加上丁家庄的人,一起去把陷空帮剿了,到时候印兄你是头功,莫忘我们也就是了。”
“话是说得不错,我怎么相信展,呃,展兄你?”印庆看着展昭,眼中全是疑问。
展昭看看角落里昏迷不醒的白玉堂,举杯敬印庆和丁兆蕙,语气温和,却坚定不移。
“展某押着白玉堂跟印兄先走,等丁二当家回去和大当家安排好了,再到山下营地见面。” 印庆听了,不禁重又打量展昭一番,稳稳心神笑说:“展兄真是痛快人!就照展兄的意思办,事成之后,印某保证展兄升官发财!”
丁兆蕙眼神一斜,端酒仰脖。他正在琢磨打完撤退的办法,展昭甩出这样一句,把他脑子里的计划完全冲乱。展昭已经从容起身,向老板娘笑笑:“麻烦夏嫂子算账。展某去后面收拾一下,写了名册就动身。”
印庆阴阴一笑,招手说道:“来人,去帮展爷收拾东西。”
两个伪军跟上展昭,老板娘也急忙一路小跑,帮着收拾去了。
不一会,展昭从后面回来到柜上付钱,丁兆蕙掏出几块大洋,过来往柜上当啷一丢,眼睛看着展昭,说道:“店钱我付了!展兄弟,白玉堂看着是不太好,你可有把握?”
展昭清湛的眸子漾出笑意,唇角微扬:“二当家放心,我保证他死不了。就算万一他死了,也能和印兄一起分白家十万买尸钱。展某告辞!”
竟然就这样跟印庆一行人走了。
老板娘轻拉丁兆蕙,低声说了句话。丁兆蕙眼晴唰地明亮,叫过贴身的喽罗,耳语道:“跟上。”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3 20:40:00 +0800 CST  

磨花山下伪军的临时驻地里,印庆派人严密看守展昭和白玉堂,回头把客栈里帮展昭收拾东西的两个伪军叫来问,只说展昭写了几个人名,没说什么可疑的话。
印庆放下大半颗心来,命人立刻电告长春军部,不久东条智化竟然亲自回电,命令印庆火速押送白玉堂到长春。
这可让印庆为了大难。关东各股绺子让皇军伤透脑筋,偌大的山野密林,派再多人剿匪都看不出多来,而且随时随地不知道从哪里就打出要人命的冷枪,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连皇军也不敢轻易单独出门。
邀功请赏?先算计保命才是要紧!
印庆发动身边的日本参谋,好说歹说,智化才允许他拖延到明早出发,总算松了口气,来看白玉堂。
帐篷中点着火炉,展昭正在水盆里洗手准备换药。印庆摆手让勤务兵出去,走到行军床边。白玉堂反绑着撂在上面昏睡不醒,脸庞苍白得像冬夜冰湖上反射月光的积雪,看上去令人心生寒意。印庆不由得心中没底,佯作平常地问:“展兄,传说白玉堂功夫可不一般,这么不禁打?”
展昭不答,抬眉看他一眼,移过油灯,坐在床边给白玉堂灌下药去,解开绳索,脱掉上衣,蘸水揭下染血的绷带,印庆看着绷带上一片片深红浅红已经觉得打憷,再往白玉堂身上一看,不由惊得脱口而出:“这人还能活多久?”
展昭转脸问道:“印兄想让他活多久?”
“至少押到长春前不能死。”印庆坐下来,皱眉审视着白玉堂,“看他伤得这样……”
“就算他没受伤,也必须尽快!”展昭笃定地说,“大风客栈人多眼杂,难保没人把这事传出去。”略一停顿,深若明湖的瞳子瞬间寒比刀光,“印兄要是有应付半夜劫车的把握,最好现在押走,夜长梦多,有个万一,展某担待不起。”
印庆差点哭出来,怎么展昭和智化像是一起来催他命的!只得表面上敷衍几句为保安全还是天亮再说,今夜展兄多辛苦,必定不亏待展兄一类的话,出去准备明天押送的事了。
棉帘落下,帐篷里成了宁静的独立空间。
展昭敷药的手仍然平稳轻捷,手心却早已浸出湿滑的冷汗。温水在铜盆中漾着微波,映出展昭线条分明的脸庞。挺拔的剑眉下,黑得幽深纯粹的瞳仁里,也有种端肃的神情隐隐低回。
好巧不巧,在客栈遇到印庆。如果不将计就计地跟着他走,丁兆蕙十成十的要和伪军拼命,仍然可能玉石俱焚。现在这样牵制住他,只要抓住时机,就可以连怀德一并取下!
生死就在今夜一举。
但愿你能了解,但愿你还能坚持。
侧耳细听,帐篷外巡逻的脚步声渐渐增加,除此之外就是远远的风声。熄灭油灯,黑暗中只有炉盖缝隙透出的火光在账顶奇形怪状地跳跃。
展昭低下头,在白玉堂耳边轻声叫道:“白兄!”
白玉堂没有反应。
难道真的打伤他了?自己下手明明是有分寸的。
又叫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刚刚换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身体偶尔疼痛的轻颤。然而现在,白玉堂无声无息地伏在枕上,仿佛没有生命。
展昭眼神陡变,压抑着提起的心,伸手来试白玉堂呼吸,已经微不可觉。手按到白玉堂左胸——心跳还在。把白玉堂翻转过来靠在胸前,轻拍遍布冷汗的脸颊,还是没有反应。
白玉堂吐血的情景在脑海中闪回,展昭只觉耳膜轰响,唤了声白兄,却是压抑着没有发出声音。
想他背后有伤不能按压,展昭手臂托住白玉堂肩颈,深深吸口气,低下头,把唇覆上白玉堂微张的唇,用力缓慢呼气,呼进一口,白玉堂胸廓稍有扩张又立刻收缩,浑身肌肉绷紧,展昭感觉不对抬起脸,双眼正对上白玉堂乌亮的眸光,
展昭一怔,晶亮的眼睛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光芒。
白玉堂定定看着展昭,眼中有炉火的光影依稀跃动。开始只是想捉弄一下这只猫,谁让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白爷!但听到展昭忧虑的呼唤,他心里忽然又涌起莫名的感觉,就像留恋展昭的手一般,贪婪地想要多一点关注。直到被展昭抱在怀里,清新温润的呼吸拂在鼻端,温凉的双唇紧贴上来,属于展昭的气息冲进胸膛的刹那,白玉堂蓦地听到头脑深处某根弦铮然崩断的回响。
轰雷掣电,惊醒心事。
原来是这样!血液在心脏里冲撞叫嚣,不能再装下去了,他难以预料接下来自己会有怎样尴尬的反应。睁开眼,是那猫儿的脸,炉火若明若暗的微光里,他有种想哭的快乐。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4 15:31:00 +0800 CST  

“白兄没事吧?”还是展昭打破了诡异的气氛,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但白玉堂能听出一点异样的变化。
“猫儿……我有事没事,你还不知道?”白玉堂敛敛心神,低沉地笑了一声,沙哑的声音有些模糊, “不过,第一次……看你这么紧张,挺有趣的。”
“白玉堂!”
“谁让你打白爷!有药没?给白爷舌头上点。”白玉堂含糊地说,“为了配合你,白爷容易么!……那么大一口血!”
展昭静止一霎,转手拿药递给白玉堂。白玉堂往嘴里倒了些,苦得连鼻梁都皱了起来。苦味过去,甩开刚刚被冷汗打湿的额发,透澈双眸望向展昭。
“猫儿,这条鱼,你钓得够大的。”
展昭把手伸进衣服暗袋,掏出块怀表,就着火光看了看,单手握合盖子,向白玉堂点头。
“还有一个半小时,够了。”
白玉堂瞪大眼睛,他吃惊的倒不是一个半小时够还是不够,而是这只猫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东西啊!
正是午夜,寒风呼啸,四野沉黑。
丁兆蕙揣着展昭写的纸条飞回丁家庄,卢方按展昭的计划在长春到哈尔滨的各条交通要塞布了哨,刚刚返回。蒋平打开丁兆蕙带回的纸条,认得是展昭笔迹,一共五个人名,全不认识。正琢磨时,陡然想起展昭在陷空帮养伤时教过五鼠拆字密码,横竖撇捺折各有对应数字,每四个数字一组组成新字,依次拆开来看,是一句话:
“凌晨两点半,磨花山下里应外合。怀德空虚可取。”
蒋平立刻睁圆眼睛:“怀德空虚可取?印庆把人都带到磨花山南驻地去了?”一拍大腿,“卢大哥带人去占了他的怀德,我和兆蕙去救回五弟和展副官!”
卢方和丁兆兰立刻召集众人准备出发,一边派丁兆蕙和蒋平带人趁夜下山。
同时,莲花山通向磨花山的崎岖山路上,赵虎飞马而来。智化刚刚发来密电,译出的文字个个烙在他心里。
——展昭押送白玉堂到磨花山南伪军驻地。
一张无声无息的网在漫漫冬夜撒开,只不知是谁入了谁设的万劫不复,谁为了谁甘心舍死忘生。

帐篷里,展昭一面和白玉堂商议,一面帮白玉堂把伤处包裹妥贴,套上衣服。白玉堂极其配合,双眼却一直望着展昭。炉火的微光被展昭纯黑的眸子过滤成一片隐约闪烁的微芒,竟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遥远,脑中极深的某处忽然闪念,一个小时以后,大概就是一场恶战,如果真死了,该有多不甘心!
展昭处理完毕,刚要去另一张床上休息,手腕却被抓住,低眉看,白玉堂一双清水桃花眼里是发烧初退的疲乏。
“好容易可以休息一会,一起挤挤暖和。”
冰凉的手指牢牢抓着展昭,仿佛是贪恋着那暖玉似的温度,又似乎是不想被拒绝。展昭没说什么,拉上被子,沉默地和他并肩在单人行军床上躺下来。
黑暗中,白玉堂耳膜清楚地感觉到静夜的压力,能听到血液微微的嘶泣,有如塞外风鸣。除此之外就是展昭的呼吸声,像是响在耳边,可细听偏又分不清是近是远。毕竟伤重发虚,烧退后浑身发冷,展昭的体温渐渐在被下蔓延开来,让他感觉到从内心向外的熨贴。这种温暖不知为什么竟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存在,就像天寒地冻时忽然遇到一架温暖的篝火,融融暖意使人舒服到顾不上喜悦,更不忍用只字片语搅扰,仿佛一开口,一切就都归回原位,白爷还是白爷,展昭还是展昭。
时间就这样毫无痕迹地滑过,白玉堂心思百转间,忽然听到展昭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于是一切又都铁一样地摆在面前。
“我离开的时候,白兄能不能自保?”
白玉堂定一定神,嘴角勾起轻笑:“展大人以为人人都有让白爷甘心挨打的命?”他欠了欠肩膀,让自己更舒服些,“欠你一把钥匙,等这事完了记得朝白爷要!”一边就着展昭刚刚点燃的灯光,拿起了床头的水碗。
寒风呼啸。在外面持枪看守展昭和白玉堂的十二个伪军冻得哆哆嗦嗦眉毛结冰,还要时刻竖着耳朵关注帐篷里的动静,苦不堪言。先是从窗缝看到灯灭了,刚放下心,一个小时左右却又亮起来,隐隐有说话声,没说几句,帐篷里啪嚓一声响,什么东西摔了个粉碎。然后就是扭打的声音。伪军们紧张得同时端枪,把门的两个连忙去察看,刚掀开门帘,迎面一个药碗甩过来,差点打破脑门。定晴看去,展昭正按住衣衫零乱眼露凶光的白玉堂,用麻绳往床上捆。白玉堂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气急败坏地吼叫:“爷死也要过了瘾再死!TNND有膏子没?”
展昭手下使劲,雪亮目光投向进来的伪军,“该干什么还用我说?”温和的声音,却比最严厉的命令还让人心惊胆寒。两个伪军面面相觑,心说大烟膏可不是贱东西,一块大洋才那么一小圆盒,再说这荒山野岭哪儿去找?只得赔笑说道:“展爷!烟膏子小的是没有,小的这就去跟印爷说!”
行军床上烟瘾大发的白玉堂却还在没死没活地用力狂挣,展昭一个失手,油灯泼到地上,一个伪军忙不迭地去踩火,刚到展昭身侧,后颈就被重重掌切,立刻失去知觉。另一个伪军摸着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迎面一阵风扑来,喉骨咯地一响,被捏得粉碎。
他在人世间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冷冽有如修罗的寒眸。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4 15:31:00 +0800 CST  

展昭已经迅速换上伪军军服,在炉火微光中责怪地看了扑下床的白玉堂一眼。白玉堂摊摊手,一面冲着外头叫了半声:“敢打你白爷——”后半声吞回肚里,效果极像被打晕时的戛然而止。而后对着展昭邪邪一笑,甩脱缠在身上的麻绳,晃晃地回到床上趴下。
里面的高声对话,外面的伪军都听得清楚,刚想进来,就听展昭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快去找印老总拿烟膏;你,留下帮我看着他,其他人在外面等着,都别出声,一有刺激他就更疯!”话音刚落,门帘掀开,一个伪军拔腿出来,跟外面的人打个手势,忙忙地去了。
这个背着三八大盖的伪军拐了个弯,隐身在暗处,朗若晨星的眸子在寒夜中熠熠生光。
驻地的布局来时就已经记个大概,这里原本是座废弃的寺庙,残损的院墙可以作掩体。大殿坍了半边,关押白玉堂的帐篷是后来单独在大殿里搭起来的,就着角落,易于看守。院里背风处搭了三座帐篷,是印庆和日本参谋的,其他伪军都分别睡在四辆军用卡车里。还有一辆车苫着帆布,用绳子杀得严严实实,应该就是军用物资。院内有岗哨巡逻,电筒的光柱四处扫动,院子四角各有一挺枪口向外的歪把子机枪。这种枪使用6.5×50毫米步枪弹,射速600发/分,有效射程600米,对于来夜袭的人是很大的威胁。不过这种日系枪供弹方式繁琐复杂,而且使用条件实在苛刻,在东北的严寒季节里需要轮流派人用油壶润滑,才能保证随时使用。
负责伺候歪把子机枪的伪军嘴里不满地咒骂着寒冷的天气,顺便捎上了睡在温暖帐篷里日本参谋的家人,一边关了手电,要找个黑暗角落去解决问题。刚走到坍塌的小耳房后,只觉脑后冷风一掠,心里正诧异这里并不是风口,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一个仿佛夜色凝聚成形的颀长黑影把失去知觉的伪军拖进小耳房背风处,堵嘴捆好,搜出油壶,拎着手电悄然离开。
拿着油壶,打着手电,展昭不慌不忙地来到东北角机枪旁边,扳开装弹机带弹簧轴的压弹盖板,指尖灵巧探入,按准位置,拨弹臂发出一声微响,被掰到一边。盖上盖板,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供弹链却已经切断。
几道手电光柱来回扫动,定在他身上片刻,看展昭正拿油壶忙着注油,又移到其它方向去了。
不久,三挺机枪全部“注油”完毕,展昭的手已经冻得僵冷。来到第四挺机枪旁,半蹲下身打开机盖一照,瞳仁深处立刻迸出一线锐光。
这挺机枪被人动过手脚!但这人想得显得不够周到,直接拆了机轴上的弹簧,只要稍一检查就能发现不对。展昭合上盖板迅速起身,向白玉堂所在的帐篷潜去。
展昭刚一走,帐篷里的白玉堂就从床上欠起身。已死的伪军被展昭塞到床下,昏迷的伪军捆了放到另一张床上。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利落,前后不到半分钟,不过在白玉堂看来已经太长了。如果换成他,两个全不留活气,岂不比绑起来省事得多。于是白玉堂伸手在床前摸了一块碗片,准备杀人灭口。
正要动手,忽然听到外面有东北口音压着嗓子说:“膏子来了!”白玉堂耳力敏锐,听出那不是展昭。心下猛沉,急忙倒下装作昏迷。几乎是同时,人已经进来了。
帐篷里静得人胸口发闷,白玉堂暗暗用力,碗片碎成三块,夹在指间,随时准备出手。而来人却只是站在地中间,屏着呼吸,仿佛在两张床间进行选择。白玉堂断定这人不是伪军,可是敌是友却难以判断。
片刻,那人向放着伪军的那张床走去。
几秒钟之后,轻微的扑哧声传进耳鼓,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随后,有脚步无声地向这边走来。白玉堂眯眼看去,只看到那人手中的匕首反射着寒光。
巨大无边的寂静里,白玉堂血往上撞,全身都高度戒备。
一只冰冷的手,按到了白玉堂肩头,那人低头小声问道:“你受伤了?”
白玉堂猛睁双眼,来人发现不是展昭,匕首立刻闪电般划向白玉堂咽喉。却在刀尖将贴未贴肉皮的时候从手中掉落下去,那人大睁双眼一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突然失灵的原因是一块碗片深深插在腕上,不偏不倚正断手筋。
白玉堂已经捞过掉落的匕首,反手一挥,指住来人咽喉。
“你是什么人?”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5 10:41:00 +0800 CST  

猎和被猎的掉换只在转瞬之间。
黑暗的帐篷里,白玉堂双眼明亮夺人,冷冷睨向没有机会反抗的猎物。他以为会面对一张惊惶失措的脸,真正看到的却是满眼视死如归。
“白玉堂?”对方齿间碎裂出几个字,并没有半点想要回答问题的意思。
“数三下,断左手。”白玉堂亮亮手中第二块瓷片,“一。”
没有回答。
“二。”
仍然沉默。
白玉堂第三下还未数出口,用匕首指住的人左手陡然裂开衣襟,就着火光,腰身上缠着的一圈炸药泛着暗白光泽。引线牵在手里,抽动的嘴角绽开一抹森寒的笑。
“白玉堂,展昭在哪里?”
白玉堂看一眼手榴弹,眉锋挑了挑,略略点头,并没有放下刀。
“有点胆色。你找展昭,杀人做甚?”
“展昭在哪里?!”那人以为至少和白玉堂拼了平手,语气里带上了同归于尽的威胁。
“你要杀的人原本是我!”白玉堂截口道,眼眸冷得如同冻彻的深井,寒气直扑出来,“给我说清楚!”
“你既然没被拘押,”对方急促地说,“那展昭在哪里?”
“就是说你知道展昭原本在这里!”白玉堂低喝,“展昭押我在这,给你消息的人也必定说了!”
“我不是特意来杀你!”
“那你是预备来杀展昭?”白玉堂眼角抽紧,匕首前递,飞薄的刀尖传来活组织割裂的触感。那人肩膀震了震,急急说道:“我是想要杀看守!”
“哪个押人的自己被绑在床上昏迷不醒?”白玉堂已经失去耐心,瓷片在指尖立起,“三!”
对方眼神一变,没有看到展昭,却看到本应羁押却手脚自由的白玉堂的时候,内心就迅速翻腾判断:白玉堂和日伪是一伙,一起诓展昭入局,甚至黑狐也已经暴露,被利用来把展昭等人一网打尽!这样看展昭必是凶多吉少,自己被白玉堂识破也再难逃生,猛拉引线,力气使了个空,才发觉白玉堂已经先行一步飞瓷片将引线切断,干脆横心迎刀直扑过来,白玉堂稍一犹豫刀向下撤,来人却毫不退让,扑哧一声,不顾腹部已经扑上白玉堂手中的匕首,两臂把他抱得死死,拼尽全力拖下地,向床前的火炉滚去!
那人激劲之下力气惊人,白玉堂浑身伤痛竟然一时挣揣不开,满身的炸药见了火还了得!切齿横心,右手握紧深扎在那人腹中的匕首,在对方身体挨地的刹那,狠狠向地面钉去。
喷涌的热血灼烫着白玉堂的手,那人抽搐的身体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白玉堂腾出左手拽下那人头上的伪军帽塞住他的嘴,站起身来,甩甩手上的血滴。
“落到白爷手里,你要死也得能办得到!”
外面展昭刚接近坍塌的大殿,突然听到院外树林里传来两短两长四声狼叫,立刻顿住脚步。这是陷空帮联络的暗号,四声狼叫,来的是蒋平。
来不及再回去看白玉堂,展昭脚尖点地,身体无声纵上殿角未塌的残檐,伏身在上面,摘下三八大盖,手掌托枪,右肩窝抵住枪托,左掌左肘左肩稳稳把枪支住时,受力的左胸下沿弹片造成的伤口一阵疼痛。展昭唇角绷了绷,沉下心来,整个身体和枪紧密结合在一起,竖起表尺框。
三八式步枪的表尺框一般在射击距离400米以上才需要竖起,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当射距在50至100米左右时,竖起表尺框,把目标与准星同时套在立框中作概瞄快速射击,准确率可以高达一倍以上。今夜的战斗展昭不希望出一点差错。因为除了日本参谋和几个日本兵以外,营地里外,都是中国人。
不透明的黑充填着凌晨的空气,随着来回巡逻的伪军的手电光柱划开又合拢,是他们彼此在打信号。蒋平趴在树丛里一捅丁兆蕙,小声问:“有把握吗?”丁兆蕙点头,却为难地欲言又止。蒋平怪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丁二兄弟响快人,啥时候这么藏一半掖一半的!”
“拿下他们没问题,我就是怕伤着你家五爷和展兄弟……”
蒋平皱起眉,自言自语道:“好歹都这一锤子了!要不也还得救他们不是!”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5 10:42:00 +0800 CST  

浓重夜色掩护下,蒋平领着二十几个人打前锋,神不知鬼不觉地蹿出树丛,向庙墙边摸去。巡逻伪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脖子被人从后勒住,无声倒下,另一队见这边手电信号不对,急忙端枪冲来,蒋平的枪已经响了,几个伪军应声倒下,营地里顿时乱成一团,丁兆蕙领着其余山众包围了营地,负责机枪的伪军冲向机枪,才发现上不去子弹,卡车里的伪军统统抄起枪支跳下车应战,一时枪声大作。而真正令伪军乱了阵脚的却是仿佛来自半空中不可测的子弹,身边的人刚刚还好好的,转眼间腿肚子上或者臂膀上就多了一个血洞,站不住,开不了枪,想要找是什么人开的,外面土匪打得正热闹,哪有喘口气的时间?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5 18:44:00 +0800 CST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5 18:48: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103345

发表时间:2012-01-07 16:1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09:38:01 +0800 CST

评论数:105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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