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现代】载飞扬(重修版)

“上次问候的时候是夏日炎炎,如今已是数九隆冬了。”
一语击中心房,热血翻涌,谢兄惦念,诚祝冬安。

说几句题外话,其实一直想把这文写完,可是总找不回写文的感觉。无奈爱昭如命,虽然写不好,这份写文的瘾还是挥之不去。怎么办呢,还是写吧。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07 08:16:00 +0800 CST  

1932年,上海滩。
淞沪会战硝烟刚平,十里洋场的四月天温柔多情依然不改。
白氏药厂二十年庆,白家在家族花园里举办盛大的酒会。华灯初上。夜色绮靡,身材高挑的白锦堂一身洁白笔挺西装,手端酒杯穿行在西装革履鬓影衣香间,微笑交谈从容自若,观之可敬。相比之下,另一个同样穿白的年轻人就显着意气飞扬,看似不拘小节,却是举手投足都有别样的潇洒。来的客人不是名媛淑女就是富商巨贾,但满场繁华,竟然压不过他身上自然流露的夺目光彩。
“白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出色的年轻人?”一位法国女子举杯向那年轻人遥遥致意,一边问身边的英国商人。
“那就是白家二少,名叫玉堂,字泽琰,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大概是要同锦一起打理白家的事业。”英国商人回答。但他的声音早已被优雅地向白玉堂走去的法国女子扔在了背后。
白玉堂一面谈笑风生,眼神早已收汇了全场。这种应酬场合他总能游刃有余,但热闹之中总是有几分无聊。极有风度的笑眼并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太久,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百忙之中,眸子也忽然定了定。
喷泉旁的汉白玉栏杆前,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衣青年端着杯晶莹剔红的奇安蒂慢慢啜饮,灯烧月下,湖水耀金,衬着那人的身影,如画般让人心中平和。
锦绣盈眸中的一抹湛蓝,喧嚣热闹里的怡然静好。
白玉堂只觉得这人与众不同,不由得想要走过去问问,无奈身边围的人太多,只得隔空投去目光。蓝衣青年见白玉堂的目光射来,便也微笑着向他举了举杯,随即转开脸去。
他看的是白锦堂。
白锦堂事务繁忙,这几天筹备酒会有点疲惫,喝了几杯酒,头隐隐有些疼痛。看一眼人群中应对自如的白玉堂,欣慰地笑了笑向后面走去。两个黑衣保镖立刻跟来,白锦堂轻轻摆手止住。保镖只得远远跟着在他身后,不敢打扰。
夜风微凉,繁星满天,白天刚刚下过雨,吸饱甘霖的丁香清新地喷吐芬芳。白锦堂到绿树掩映的凉亭里坐下,揉揉太阳穴,陷入沉思。
白氏集团这几年和日本人合作的项目不少,白锦堂知道自己因此有了怎样的名声。但是国内形势复杂,自己不肯合作,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愿意合作,自己参与进来反倒方便得知内幕。白家黑白两道人脉旺盛,日本人有所忌惮,不至于太过放肆。但是近来对方提出的要求,让白锦堂实在忍无可忍。须得想个两全之策,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值得。
一阵夜风拂过,丁香丛瑟瑟而动,叶片上凝聚的雨珠还未及落到地面,白锦堂眼神厉闪,旋身拔枪。枪口刚平,另一把银色勃朗宁已经稳稳指在他眉心。
“别动。”温和纯净的声音,却又清冷得令人胆寒。白锦堂心中震惊,自己纵横黑道十年,身手几乎无人能敌。这年轻人竟然还能比自己快过一步!眼角余光扫过保镖站的方向,空无一人。
白锦堂敛敛心神,抬眼看向来人,目光瞬间静止,嘴唇动了动,终于露出镇定如常的微笑来。举起左手,右手把枪口转下,慢慢放在青石桌面上。
“有话好说。”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07 08:17:00 +0800 CST  

白玉堂好容易应付完身边的人,抽空再向喷泉那边望去,华灯绿树围绕之中再无人影,只余满池摇曳的月光。
到了燃放礼花的时候,大家都看向幻彩纷呈的天空,白玉堂转头找白锦堂,却看见大哥脸色苍白地站在身后,刻意用古龙水遮盖的药水味道传到鼻端,白玉堂心头不禁一凛,回手抓住白锦堂臂膀,却见大哥眼角略微抽了抽,有负痛之色。
“大哥!”
白锦堂一个眼色过来,白玉堂定定神,到前面去招呼宾客了。
他没有再看到那个蓝衣青年。
此后,对白锦堂的暗杀似乎从未断过,白锦堂身边的防卫严密了许多,有几次颇为惊险,最终也安然无事。然而那次酒会上发生的事,不要说贴身保镖一无所知,就连对自己唯一的弟弟,白锦堂也是守口如瓶。白玉堂为白锦堂的安全不知操了多少心,黑道白道终日周旋,然而世事多变,六月份白锦堂竟然登报宣布,二弟白玉堂不务正业,不思进取,终日和江湖中人交游取乐,挥霍无度,败坏家声,断绝了关系。白玉堂负气离开上海,不知所踪。
1932年,冬。
东三省。
长春。
有人独闯禁地,取了伪满洲国实业部次长高桥顺三的头颅挂在门上。不要说明枪明刀的军兵,就连次长手下的忍者全数出动也没能抓着。事后发现墙外雪地上有少许新鲜血迹伴着浅浅足印延进树林,可是很快不要说血迹,就连足印也不见,估计那人是处理了伤口,高来高去从树林里遁走了。
伪满洲国向全境发下缉捕令悬赏捉拿凶手。一时间人人自危。

冰天雪地中,一伙土匪顶着初升的朝阳,踏着明晃晃的雪光,骑着高头大马,扛着枪支,拎着马刀,哼着歌往山里走,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再过三天就是冬月初八,是关东这一带最大的土匪绺子陷空帮大当家卢方的生日,其他几位当家都琢磨着办点什么礼物,四当家翻江鼠蒋平昨晚领着人进镇劫了开当铺的大富郑家,到手的两千块光洋一路上已经快要散尽,大当家嘱咐了借这个生日周济穷人,无论抢了多少,就留五十块当贺礼。卢大当家拉起陷空帮来靠的是义气,十多年来劫富济贫,不祸害穷人,不调戏良家,口碑一直不错,到了天命之年,钱财什么的更是浮云。
一行人正走到进山的岔路口,最前边的蒋四当家黑豆似的瞳仁里突然窜出锃明瓦亮的寒光,伸手拦住众人道:“那面有人!”
一阵马蹄声从那边的岔路口传来,绕过林子,一匹白马狂奔而来,离近了看,这马竟然无鞍无鞯,一个白衣人就着飞驰的劲势紧紧伏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居然稳稳当当。蒋平不由得暗挑英雄指,四爷当了十几年响马,也未必赶得上这人的骑术。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和零乱的马蹄声,蒋四爷皱眉,听出至少有二十几个追兵。心想以多欺少可是不仗义,这白衣小子是个有种的,不管犯了什么事,先救下来再说。
手一挥,弟兄们挡住去路,白衣人双腿一夹马肚,白马一声暴嘶,前蹄腾空,几乎直立起来,后蹄几乎要在冰雪上蹭出火星,可最终还是稳稳停在蒋平马前。
蒋平又一皱眉。马上的人架势干净利落,颀腰乍背透着凌厉洒脱。可仔细一看太惨了。冷冬数九的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撕开几个大口子不说,敞开的前襟上还能看出印着个大大的“犯”字,衣襟下面横一道竖一道全是凝结的血痂。一双赤脚冻得青青紫紫,嘴唇也看不出一丝血色,满是灰土血渍的脸上,一双寒光四射的眼晴冷冽地盯着为首的蒋平。
蒋平伸手到皮帽旁边碰碰算作致意,笑道:“兄弟好啊!”唰地一声,刚刚还在致意的手里,仿佛凭空变出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指住对面白衣逃犯的眉心。
逃犯满脸的尘渍下似乎绽开一抹冷笑,手指好像是纹丝未动,却已经飕地射出一线锐风,几点火星擦迸,蒋平只觉虎口发麻,枪管一沉,居然是一颗石子准准嵌进枪管,刚才要是扣了扳机,恐怕子弹就得炸在枪膛里了!
“好!”蒋平收枪击掌,“兄弟好功夫!是被举进的大院子?还是盘走失了手?”
对面那双冰冷的眼睛毫无反应,蒋平心想这位爷大概不是道上人,没听懂自己说什么。后面的追兵,可是越来越近了。
“挡我者死。”白马上的人说话了,却不是粗犷的关东口音,坚定决绝的声调中带着点江浙音韵。蒋平哈哈一笑,说道:“蒋四爷不挡你,可我要是帮你挡了他们,你拿什么谢我?”
不等回答,蒋平一个呼哨响起,身后人马直接越过白马,各找掩护埋伏下来。白衣人怔了怔,纵马继续向前飞奔。只听得身后连成一片的枪声惨叫声渐渐远去。
那个蒋四爷为什么这样做?可是他已经没力气去思考。天不知为什么一阵阵黑下来,视线渐渐模糊到看不清任何东西。
上天……果然要绝我白玉堂么?
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浮现,一切就都停止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0 10:19:00 +0800 CST  

上天……果然要绝我白玉堂么?
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浮现,一切就都停止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白玉堂是被一阵辛辣的烟草气味呛醒的,无比郁闷地发觉自己正伏在烟熏火燎的土炕上,身上盖着条棉被,胸前受伤的肌肤像被烫熟了似的难受,想要撑起身体,才发觉手臂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抬起眼,两个土匪正蹲在门边吸旱烟,一边用警惕的眼睛盯着他这半死不活的人。
想开口说话,喉咙像是放在炉子上烧干发红的水壶,又痛又热,连轻微的嘶嘶声都发不出来。心想你们吸烟就吸烟,倒是给我点水喝啊……
外面有说话声。
“四爷跟日军驻防大队的人交火了?”沉稳纯净的声音传进耳鼓,不由得让炕上的人咽了咽唾沫,这动作非但丝毫没有缓解喉咙的干涸,反倒激起火辣辣的一片灼痛。耳朵却不由自主对那泉水般的声音生出一种渴望,仿佛多听几句就能解渴似的。
“今天四爷我算是给卢大当家送了份厚礼哪!”洋洋得意的语气,是帮他拦下追兵的蒋四爷,“展副官别笑话,今天过得真TM痛快,吃了十多个小鬼子,弄回八条硬撸子!只是带回来的生人,还要麻烦展副官……”
“四爷带回来的人身手了得,来路不明,不方便和大当家见面。按道理说展某是外来人,不应当多这句话,多谢几位当家信得着展昭,展昭逾越了。”
这个展昭的声音……还真好听。
可是如此好听的声音,说的内容怎么是这个!土匪窝的规矩严,生人要进得扒层皮,听他们的话是疑心自己来路,要审个清楚。但是也不能怪人家。当土匪要不多留个心眼,哪能生存得下去?
棉布门帘一挑,门边的两个喽罗赶快跳起来迎接,蒋平引着一个高挑身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穿一身剪裁合体的藏蓝色便服,外面系着件棉斗篷,没戴帽子,大概是在外面寒泠的空气中站久了的缘故,他一进门,仿佛给昏暗的室内带来一阵清凉。
白玉堂抬头望着这位展副官,目光相触,一幕幕影象在脑海中迅速闪回。
竟然是他!此时再遇,是吉是凶?
展昭看看炕上狼狈不堪的人,幽深黑眸里闪过一抹异样光辉。
白玉堂!
只是不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见面。
伸手掀开被子,看看白玉堂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微微摇头,手指电转般轻轻一绕,麻绳松开,白玉堂只觉得麻木的手臂血流一涌,指尖传来的痛感让他不由得绷紧了嘴唇。展昭触触白玉堂火烫的额头,回头招呼喽罗:
“把这个人,送到我那里去。”
出了关押白玉堂的屋门,接触到冷冽的空气,展昭觉得左面肩臂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早等在外面的小喽罗急忙上来低声说:“展爷,今天中午的药您还没吃。”
展昭点点头,向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虽然是数九寒冬,展昭的房间仍然温暖如春。虽然陷空帮的大多数人粗犷豪放,对展昭倒是招待得非常殷勤。知道展昭素喜整洁,穿山鼠徐三当家怕房里生火炉会有煤烟,亲自带人把展昭房间的墙壁加厚一倍,做成中空,在外墙角入口处生火,烟火从夹墙里走,屋里暖和,又一点烟也熏不着。一天派人来打扫三遍,级别不够的喽罗都不敢从展昭院门口走,不过也有些人是出于忌讳——江南长大的展副官住的院子干净得连个草刺都没有,跟医院似的,胡子拉茬活蹦乱跳的响马爷们可不招那晦气。
大雪初霁后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明亮得令人心旷神怡。展昭抬眼看到白玉堂被两个喽罗推进这明亮阳光里的时候,一向沉静如水的心忽然不知原由地有轻微的起伏。如果说刚刚在低矮的倒座草屋里看到的白玉堂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受伤豹子,那么现在这豹子虽然仍是带着疼痛,表面上可也已经溜光水滑得多。
因为一身尘土血污的白玉堂被洗干净了。一干净人就显得利索,虽然身上套着的是厚重肥实的棉袄棉裤,高挑的身材却硬是穿出了几分挺拔意味。
蒋平派来看守白玉堂的喽罗们,摸不透这二十多天来被奉若上宾的展副官的心思,只听蒋四爷吩咐这人归展副官审问,心想就他这个脏兮兮的模样,咱们倒不计较,终归不好往展副官那干净得像医院的房间里送。抬来一大桶热水,把白玉堂绑起来按到水里,七手八脚洗个差不多,拿干净的旧粗布棉袄棉裤套上。整个过程中,旁边都站着个拿枪指着白玉堂太阳穴的炮头(枪手),随时准备对付差点让蒋四爷爆了枪膛的重量级人物,哪怕他现在正发着高烧,满身伤痕。
收拾完毕,钉上三十斤重的铁镣,推搡着来见展昭。
所以展昭此时看到的,是白玉堂那张在阳光里苍白冷硬得近于玉质的脸,颊上依稀透着发烧的潮红,未干的额发垂在眼睫上,其间射出毫无惧色甚至是出离愤怒的目光,如同利剑,直逼到展昭脸上。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6 00:38:00 +0800 CST  

白玉堂愤怒的同时心中诧异,明明四月份见过这个青年,当时只觉得他与众不同,清雅脱俗而已,然而此时离近了看,却格外英俊沉静。一身戎装,散发着稳重下的精悍,有一股挡不住的英气散发出来。黑沉沉的眼睛似乎沉淀着千山万壑的历练,要将人吸入一般的深邃,却不曾沾染尘俗,无半点杂质在其中起伏。
白玉堂盯着展昭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
身后的喽罗却不合时宜地喝道:“这是展副官,还不跪下!”回应他们的是白玉堂冰冷的背影。
喽罗喊话的具体内容并没有进到白玉堂心里,他此时想的是,关东土匪的痞气在关内也有耳闻,这伙人无论是对日本人还是对国军,一向是不买帐的,一路上听喽罗们相互交谈,知道这里是关东有名的大绺子陷空帮,怎么对这个展副官会这样恭敬和看重?莫非他们已经决定接受国军调遣了?
……完全不抵抗的东北军……眼睁睁让出了东三省!白玉堂心里咬牙切齿。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就响起了怒斥:“敢在展副官面前无礼,不想活了你!”小腿上挨了重重一脚,白玉堂眼角绷了一下,身体晃了晃,支持着没倒,一团滚热的红色缓缓从小腿处渗了出来,在粗布棉裤上看不分明。
展昭抬手止住喽罗:“把钥匙给我,你们去吧。”
“可是四爷吩咐……这人危险得很……”
“谢谢。”展昭温言说道。喽罗们立刻一声不吭地服从——哪里敢再承展副官一个谢字!
屋里就剩下这两个人。展昭走过来,弯下身开了脚镣。白玉堂不看展昭,自顾自地踉跄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倒在杯里一看却是温热的清水。冻伤的手指在暖润的杯壁上泛起麻木的疼痛,干渴的喉咙在无声地叫嚣着对水的渴求。
“你流了不少血,不能多喝茶——水也少喝。一会有人送粥和姜汤来。”展昭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纯净。白玉堂把杯里的水一气喝干,开口说话,嘶哑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人?”
“东北军第四旅副参谋长展昭。”展昭云淡风轻地回答。
白玉堂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旋即眼梢又挑起一丝讥诮。想揶揄几句堂堂副参谋长呆在土匪绺子里,这座上客当得好威风,无奈嗓子火烧似的痛,只得闭嘴。
一颗浅绿色药丸送到他面前,散发出薄荷的寒香。他想都不想,扔进嘴里,一股清凉在喉间扩散,肿热的喉咙似乎舒适得多了。
“白兄为何来到深山?”
“白兄?”白玉堂忍住剧烈的头痛,似笑非笑地睨向展昭,“叫谁呢?”
“我在叫你,白玉堂。”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玉堂双眸定了定。
“上次见面,白家二少风采不凡,令人记忆犹新。”展昭修长的双手按到桌面上,明净的双瞳俯视着白玉堂的眼睛,“令兄两个月前登报宣布和白兄断绝关系。以后风传白兄到了关外,今日相见,果然与众不同。”
白玉堂半眯起眼睛,好像被阳光晒得很舒服。一丝微苦的笑意浮上嘴角,成功掩饰了正在全身此起彼伏的尖利伤痛。然而骗得了展昭却骗不了自己,耳际传进展昭问话的声音,竟然变得有些模糊:
“白兄越狱的本领和胆识,展某佩服。只是白兄因何落到日本人手里?”
“先别问我,展副参谋长上这深山老林子里有何贵干?”白玉堂努力聚拢精神反问。
“公务在身,不便透露。”展昭淡淡说着,“再过几天我也就要回去了。”
白玉堂唇角挑起淡笑,说道:“展副官莫不是来当说客,要收编陷空帮?”说着眼中流露出奇异的鄙夷神色。展昭会意,解释道:“卢大当家不愿意被收编,他说加入任何一方,一旦被驱遣着打内战,都是骨肉相残,他只想按自己心意和日本人对着干,不受号令。”
“好!”白玉堂鼓起掌来,“是条真汉子!冲这句话,白爷佩服!不要说蒋四爷救了白爷一命,就算没这回事,白爷也愿意在这里落草了!”一口气说得有点多,喉间冲起力竭的疼痛,低头咳嗽起来。
一只手按上白玉堂后心,醇厚的温度让血液暖融融的。然而温暖在白玉堂体内唤起的却只有更加难以承受的痛楚,消耗得接近极限的身体开始承受不住,伤痛呼啸着席卷而来,白玉堂毕竟不是铁打的。睫毛挣扎地扇动几下,白玉堂依稀看到展昭瞳子里拂出莫名的关切之色。他能感觉到展昭的手扶住自己后背,把自己向床的方向揽过去,浑身刚被水泡开的鲜润伤口和衣裤浆过的粗糙土布里子摩擦,他眼前又一阵发黑。在晕眩的间歇里,最初的念头在头脑中闪回,陷空帮不打算接受收编,为什么还这般厚待展昭?展昭为什么流连着不走?
但是他已经累得,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展昭把白玉堂扶到床上,轻轻解开衣服,倒吸了一口冷气。棉衣下的肌肤是赤裸的,线条紧韧的躯体上纵横着绽开的伤痕,狰狞地张着口。解开腰间系的布带,褪下来看,同样惨不忍视。小腿上刚刚被踢过的地方,一处短刀的伤口鲜血淋漓,床单很快被染上一片。
日伪军部的刑具,不是开玩笑的。
展昭无暇思考白玉堂是怎样落入日本人手里,回手拿过随身携带的小药箱。
白玉堂……是个英雄。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6 00:39:00 +0800 CST  

房间里弥漫着药水的气息,展昭默默地照顾着白玉堂。看着遍体鳞伤的白玉堂咬牙切齿地不愿意昏过去,展昭心中敬佩,却始终解不开疑惑。
白玉堂在展昭心里已经存在半年了。今年四月份秘密去上海执行任务时,参加过白家举办的酒会。那天晚上星空璀璨,二少爷泽琰一身灿白,风流潇洒,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已经足够留下深刻印象。没想到今天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
展昭的公开身份是东北军第四旅副参谋长,却极少有人知道他在黄埔军校读书时就被国民党中央组织委员会党务调查处选中,这个部门今年刚刚扩展成特工总部(后来发展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中统)。东三省的局势复杂多变,展昭奉命进入第四旅监视东北军。
展昭听说白玉堂被逐出家门时,就隐约意识到事情的复杂。白玉堂是个意气飞扬高傲洒脱的主,但也不至于张狂到像白锦堂所说无法容忍的地步。白锦堂是上海滩有名的亲日派,白玉堂被赶出家门,这里面的文章就多了。联想到自己走这一趟关东的目的,心中更是提防了几分。
展昭可以肯定,白玉堂一系列行为的背后,必然有某个组织在支持。但是根据自己的几重身份所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并没有任何明确线索涉及到白玉堂的来路。
他,是谁的人?
给白玉堂敷好药,展昭来到后山卢方的住处,四位当家都在,看到展昭来了,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展副官可问出这人来路?”卢方期待地看着展昭。
“掌管上海白氏家族制药公司的白锦堂,卢当家可知道他?”
卢方点头。展昭清眸微转,开口说道:“四当家带回来的是白锦堂两个月前宣布断绝关系的胞弟白玉堂。”
陷空帮四位当家同时吃了一惊,四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展昭,目光中全是警觉。
“展副官,这未免太巧了!”蒋平低声,“他是不是为了你说的白家给日本人发的那批货……”
“白锦堂对日本人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展昭湛黑瞳仁幽深得看不透神情,“白玉堂此行或许是白锦堂的授意。在没有确切答案之前,对这个人一定要多加小心。”
卢方点点头,向展昭略一抱拳:“展副官,若信得着我卢方,我就试一试他。”

白玉堂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火辣辣的伤痛让他感觉不到凉意,不知过了多久,头脑才又透出一线清明。而渐渐清楚的意识带给他的第一个发现,竟然是自己正脸朝下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白玉堂几乎要惊跳起来,这不是他上海滩的华丽别墅,这是土匪窝,随时都会有土匪把他拖到任何见鬼的地方去。要杀开刀,吃肉张口,白少不是个怕死的,然而这副难堪的样子,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失去安全感。
刚要挣扎着抬起肩膀,一只微温的手按住他的腰。神经紧绷得像弓弦似的白玉堂不由得一震。
“别动。”展昭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明明只是声音而已,在白玉堂脑海中反映出的却是关切的面影。
白玉堂的脸腾地一下更热了,虽然他对那套磨痛他伤口的衣服毫无好感,此时此刻也仍然希望至少棉裤能在他身上套着,挡住这个陌生国民党军官的视线。要不是想到不管不顾地跳起来会更加尴尬,白玉堂肯定已经跳起来了。
“放松。”展昭低声。按着白玉堂后腰的手传递出一股不容反抗的压力,却又暖融融的让人觉得舒服。
白玉堂怔了怔的工夫,臀侧结实的肌肉已经传来一阵微凉,轻轻的蜇痛,像被什么叮了一口。过了一会,有两个手指轻压在进针的部位,缓缓揉了揉。
“好了。不过先别动。后背烙伤很深。”展昭轻声说,“注意别压着。”
白玉堂把脸转向床里,心里不知哪个地方隐隐有点沮丧。在展昭不掺一丝杂质的纯净声音里,刚刚自己的感觉,反倒显得做作了。
展昭以为白玉堂的伤痛又发作了,心里有点后悔,如果在小屋里能先检查一下他的伤,一定会叮嘱喽罗们不要给他乱洗澡。这些平日大大咧咧的喽罗居然会细心到把白玉堂洗干净再送来,明是一片讨好自己的心,帮的却是倒忙。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6 22:42:00 +0800 CST  

门被敲响,展昭拉过被子掩住白玉堂腰际,起身开了门。是卢方和蒋平。
“展副官费心了。”卢方向面前英俊的青年拱手。
“能为大当家尽一分力量,是展某的荣幸。”展昭还礼。卢方迈步进来,站在床头看着白玉堂,皱了皱眉。
“白公子果然是条好汉。一会卢某给白公子另安排住处,养好伤就走吧。”
白玉堂抬眼望向卢方,原先以为陷空帮的大当家会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见了面才发现卢方颇有长者风范,如果在路上遇见,也许会认作是退隐归乡的员外郎。
白玉堂咬咬牙,在枕上向卢方一抱拳。
“白玉堂见过大当家!要是大当家不嫌弃,白玉堂就不走了!”
卢方微笑,是老江湖脸上经常会有的高深莫测的笑,明明是笑容,可就偏偏让人后背发寒。
“有理光棍,不做无理勾当。白公子家大业大,前程正好,拉你进绺子,是把你坑了。”
白玉堂苦笑,“家大业大,不是我的。到处都在抓我,能走到哪去?大当家这话我也明白了,白玉堂从来不强人所难,就辛苦大当家把我捆了送到长春去,我绝对不连累陷空帮!”
“白公子真会说话。”蒋平尖着嗓子干笑一声,“陷空帮要想讨好小鬼子,四爷早把你绑着当礼送了!白公子打听打听,拿陷空帮有辙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那就请大当家收下我!”声音沙哑的白玉堂,眼神十分诚恳。
展昭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心中迅速思考着白玉堂要加入陷空帮的动机。到现在为止,一切看起来都是巧合——他很愿意相信这是巧合,那样陷空帮就多了条臂膀。陷空帮这群血性爷们拒绝了东北军的收编,不也是他展昭内心希望的吗……
但这未免太巧了!当卢方把问路的石子投向白玉堂,白玉堂立刻就跟上来了!
也许这一趟东北,确实没白来。
卢方望着白玉堂,面有难色。白玉堂指指展昭,淡笑着说:“早就料到大当家做事谨慎,可有一点我没想到。”眼光斜斜晲向展昭,“四爷说拿陷空帮没辙的人里,也包括了东北军?”
展昭淡淡一笑,蒋平上前开口说道:“白公子以为陷空帮什么人都可以进?展副官不是陷空帮的人,但陷空帮可以打包票,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都是展副官的家!”
蒋平口若悬河说了一通,说到最后连卢方都皱起了眉。白玉堂这才明白,陷空帮上下最戒备的就是当官当兵的,一个多月前展昭奉命来收编陷空帮,被拒之门外,正赶上卢方的独子卢珍得了急病,镇上的医院束手无策,展昭及时赶去救回卢珍一条命,卢方还是不让上山。直到展昭坚持一切按规矩办,才终于进了山门,谈上了收编。但勤务兵还是留在镇上,展昭每过三天就派人送个信给他们,报个平安。
“看不出大夫在陷空帮还真有用。”白玉堂语带讥讽。蒋平瞪了白玉堂一眼,向展昭一抱拳,说道:“得罪展副官,能不能让白公子看看……”目光停在展昭身上,欲言又止。
展昭没来得及回答,卢方已经摆手,“不要勉强展副官。白公子,行低人不低,挂柱有规矩。像你这样没人担保的外来人,不要说挂柱入帮,进山门都得过堂。白公子何必自找苦吃?还是好好在这养伤吧。”
白玉堂半眯起眼睛,问道:“大当家指教指教,贵帮怎样过堂?”
卢方看一眼蒋平,蒋平接口说道:“立风雪、脊杖、钉板、三刀六洞,一堂一堂来。要是当喽罗,过一堂就行了;要是想当粮台放线蓝把子一类的,还得加一堂。”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听着,指指展昭:“他过了几堂?”冷若冰霜的眼晴里明明写着:他什么堂都没过吧?不就是他来头大,你们得罪不起嘛!
展昭心里浮起一丝苦笑,余光扫了白玉堂一眼,转而望向地面的日影。
蒋平和卢方眼中同时出现敬慕之色,蒋平拱拱手,回答:“最后一堂三刀六洞,要不是大当家死也不让他再插第三刀,他现在就是陷空帮的五当家!”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是展昭死也不肯入陷空帮,再多插一刀做了五当家才好呢。现在这些罪倒是都白遭了,估计再养一个月都未必好利索……
白玉堂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面前那个清俊稳重的展昭,三刀六洞?最后一堂?就是说,前面的那些……他全过了?
卢方和蒋平又和展昭寒喧了几句,请展昭再劝劝白玉堂,说等收拾好新的住处就派人来把白玉堂挪过去,然后告辞走了。
有人送来热姜汤,展昭倒出一碗来晾着,热气在阳光里缓缓升起,白玉堂只是楞楞地对着展昭的侧影发呆。
“白兄怎么了?”展昭转过脸来问,白玉堂才意识到,自己就那样痴痴的,看了他半天。展昭又问一声,白玉堂却前后不搭界地冒出来一句:“你……还好吧。”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6 22:43:00 +0800 CST  

“你……还好吧。”
话一出口,白玉堂猛然觉得自己问得不妥。无论是他自己的判断,还是刚刚卢方的话里话外,传递出来的信息都是:虽然在这些人眼中展昭足以称得上英雄,但展昭并不以此为荣,甚至不愿提起。
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白玉堂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展昭的温和亲切之下蕴藏着强韧的力量,就像雪水化成的深潭,一眼看过去分明是那么清亮平静,站在岸边,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不知道里面是否潜伏着携雷掣电的蛟龙。
白玉堂觉得自己脑子大概烧坏了。第一,他竟然问出这种无聊问题;第二,他竟然在为这样无足轻重的一句话而……后悔?
后悔!在他白玉堂的词典里,这两个字是头一回出现。
听到白玉堂的问话,一抹笑意出现在展昭嘴角,他站起身来,端着姜汤来到床边,欠身坐下。
“什么?”展昭问。白玉堂借着台阶立刻摇头:“没什么。”
四面火墙烧得房里温暖无比,加上红糖姜汤热乎乎地冲下肚来,白玉堂额上渗出了细密汗珠。展昭伸手探探,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替他把额上身上的汗搌干,盖好被,微笑着揭开床边的盖碗,一股酸甜的清新热香飘出,引得白玉堂舌根津液直涌,眼里不由得生出一点渴望。
“山楂烤熟捣碎,是治冻疮的偏方。”展昭解释道。白玉堂喉间响起一声压抑着的吞咽,眼睛只顾看着自己冻伤后开始发红发肿的手,以此来揭过小小的尴尬。展昭拉过他的手,用山楂泥涂抹着失了形状的手指手背。热热的感觉一直暖进白玉堂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一点温馨来。
忽然想握一握展昭的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怎样的身份,今后是敌是友,此时带给他的温暖,他很想表示一下感谢。
但是,在经历了那样一番惨烈的血雨腥风后,此刻的阳光、甜香和宁静令他不忍用任何语言和动作来干扰,仿佛这一切都轻柔得像梦境,惊破以后,又是无尽无休的明争暗斗。不如,就任性地让它,长一些吧……
耳边又听见展昭宽慰似地说:“白兄只管睡。手脚受冻时间还不太长,寒气化出去就好了。”平静的声音,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白玉堂顺从地闭上眼睛,竟然在土匪窝里就这么睡着了。
几十公里外的长春同样是夜幕笼罩,关东军部青木贤二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手握兵权的青木贤二的年龄并不大,刚过了三十一岁生日,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然而满洲国成立不过几个月,各种事务就让他觉得自己迅速地老了十几岁。
宽大的办公桌前站着翻译官兼秘书长东条智化,这是个瘦高挺拔的青年,黄色军帽下的一张脸白晳干净,狐狸般的细长眼尾向上斜扬,只觉清秀而不觉狡猾。眼里有血丝,显然是连续熬夜的结果。
青木贤二看智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于是推开文件,扶扶帽檐,坐正身体,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浮起苦笑。示意他说话。
听智化简要地把事情说完,青木贤二脸色变得沉冷阴寒。
“刺杀高桥的疑犯越狱逃进了莲花山?驻防大队的人连一伙土匪都对付不了?高桥次长负责接应从上海送到哈尔滨关东军给水部的货物,他一出事,牵连得太广,如果军事秘密泄露出去,后果不可收拾。”
“要不要派军队剿灭陷空帮?”智化问道。
青木贤二皱眉,手指抵上太阳穴沉思良久,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智化说道:“东北匪患猖獗,令人头疼。不清楚嫌犯的确切身份来路,这事棘手得很。嫌犯莫非有三头六臂,能从戒备森严的驻防大队逃走?”抬头盯视着智化,“东条君,请你负责查清疑犯逃走的始末,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
智化敬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出去时,细长的眼角透出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7 19:15:00 +0800 CST  

入夜,寒气四逸,莲花山上展昭的房间里依然温暖。墙角的炭炉上热着红泥砂锅,炉火透过缝隙在棚顶上曳动,是唯一的光源。
展昭守着白玉堂,闲来无事,在桌上铺块绒布,拿出随身的手枪,拆开来擦拭。
白玉堂听到轻微的金属摩合声而睁开眼睛时,透过房间里的一片晦暗,看到的就是展昭颀长有力的十指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组装起一把银灰色勃朗宁。白玉堂的眼晴放出光来,即使是他自己来装,也不可能更快,而且展昭的动作轻捷无声。以白玉堂对声音的敏感,狂风怒号时能听见一百米外枪械上子弹,可展昭就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装枪,当他睁开眼睛看时,已经装了三分之一!
迅疾猛厉得像猎豹,轻巧敏捷得……像只猫。
展昭组装完毕,立起枪管看了片刻,轻轻放在桌面上。满室的暗色中,展昭的眼神好像在发光,严肃笃定,没有一丝感情。看着这样沉静凌厉的展昭,白玉堂几乎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曾经和自己在四月的明月华灯下优雅邂逅,他是否真的曾经有过白日里如沐春风的轻柔。
寒意从心底袭来,如果是在战场上,没人希望自己有这样的敌手。心中最深的某处倏然沉下,莫非那天大哥的伤和他有关?
必须要尽早……弄清展副参谋长的真实身份。
火机一闪,油灯晕出满室柔光。展昭望向白玉堂的眼里,依然是恬淡而关切的笑意。
如果不是伤口一直疼得真切,白玉堂几乎以为点灯之前看到的展昭,只是一场梦了。
不,不是梦。那笑意下面分明有点什么他看不清的东西在闪烁。折入白玉堂心中,唤起的是敬佩和戒备。
“白兄醒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瘦肉粥放到床前的小桌上。白玉堂支起肩膀要起来,展昭很自然地伸手来扶,白玉堂微微侧身,不露痕迹地避开了展昭的手,整个人已经倚在了床头,可是被子却没有长脚自己跟过来,白玉堂动作的代价就是整个下腹几乎完全露在被外。好在白少有了之前的经验,反正也已经被看光,大大咧咧地把被一拉,端起粥碗喝光放下,发现旁边多了个白瓷盖碗,展昭伸手揭开,放上勺子,送到白玉堂面前。
精心捣制的山楂泥晶莹红润,清甜中散发出椴树蜜的温香——更加诱人的滋味。白玉堂不无尴尬地怔住,自己只是看着治冻疮的山楂泥咽了咽口水而已,这一点心思居然也被不动声色地看透,这个人的心有多细?如果与这个人为敌,胜算……到底有几分?
白玉堂压下眼底的锐光,礼貌地笑了笑,接过盖碗,一口一口吃下去,却完全没有香甜的感觉。
展昭坐在一旁看着灯光下白玉堂线条分明的脸。白玉堂没发烧没发飚也没冷笑的时候,泽琰二少浑然天成的翩翩风度就又回来了许多。刚刚白玉堂接碗时脸上出现的微笑,和他在酒会上看过的完全一致——英气而有杀伤力的白少式礼貌微笑,是内心已经高度戒备后的信号。
好。
“白兄要去过堂?”看着白玉堂吃下最后一勺,展昭开口问道。白玉堂想也不想地回答:“展五当家跟几位当家熟络,帮我定个时间。”
展五当家?展昭哑然失笑,倒是没想到白玉堂还在为这个耿耿于怀。
“白兄心意已决?”黑白分明的双眼,带着劝慰和询问的神色,“展某唐突一问,白兄为什么一定要入陷空帮?”
“白爷并没问你为什么非得七死八活地去过堂。”白玉堂挑眉淡笑,“不过还是告诉你,我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光棍,到处乱闯,陷空帮虽然是土匪,可有人有枪,有心有胆,对了白爷的脾气。中原内战还不够惨?不如安心呆在关外打日本人。东北**义勇军四分五裂,马占岳苏项文哪个不是土匪,撤出边境线不敢回来,在这个关头能留在东三省的,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拼尽这一代爷们的性命,把这一代小日本的混蛋种子全杀光,就太平了!不像你们东北军——”
他忽然住了口,展昭平静似水的眼眸里透出逼人的神光来,让他产生奇异的感觉:这个人的心正在痛,是想要拔枪参战却只能驻足观望的那种痛,是明明热血冲顶却迎上冷水泼头的那种痛,是有志挽转狂澜却被迫隐于人后的那种痛。这尖锐火热的痛楚落在白玉堂眼里,直直抵在他心头,只在那一瞬间,白玉堂觉得自己和展昭是没有距离的,国恨家仇使所有热血沸腾的青年,能够同仇敌忾,同生共死。
于是终于不忍再指责下去,改口说道:“我一定要入陷空帮,帮我,我谢你。”
展昭点头。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7 19:15:00 +0800 CST  

展昭点头算是答应,白玉堂的眼睛却仍然直视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够多了解一些他的想法似的。但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抹让白玉堂热血沸腾的神色就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揣摩的平和。这让白玉堂觉得面前的展昭又变得模糊起来,那副波澜不惊深不可测的模样实在可恨。有空还得再逗逗他,他真实的眼神……令人难忘。
那惊鸿一瞥,已经让白玉堂隐隐觉得,不管这既会装枪又能救命的小子是什么来路,至少是个真正的中国人。
刚想开口说话,窗棂忽然被叩响了一长四短的五声。展昭给白玉堂掖下被角,拎起大衣迅速走了出去,一眼看到原本应该在山下莲花镇待命的张龙站在门背后的黑暗里,眉睫上都是霜花。
“展大哥,黑狐发来消息,青木明天要运兵去哈尔滨!”

卢方喝完一杯虎骨酒刚刚躺下,就有人来报展昭求见。连忙披衣起身,展昭已经匆匆而入,抱拳落座,墨黑的瞳仁里似乎有火焰在闪耀。
“卢当家,有消息说,明天青木要沿北满铁路运兵去哈尔滨。”
卢方眼睛一下睁圆:“俄国人怕日本人分去在东北的利益,死死攥着北满铁路,而且日俄签订过协议,北满铁路不能用于军事目的。他们怎能同意青木调兵北上?”
“想做的事总能找到借口。再说日本人凭借武力,已经越来越嚣张。”展昭眼神笃定,“如果是以战事吃紧保护哈尔滨日侨的名义,俄国人也不好拒绝。青木一面调动军防,同时很可能把白家的货物夹在其中送到给水部。”
“展副官的意思是……”
“青木想要运兵并不容易。俄国人修的是宽轨铁路,日本人在南满使用的机车和车厢在北满都不能使用。日军占领沈阳以后,俄国人就把北满的大部分机车调回哈尔滨,一时不可能满足青木的需求。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寸步难行。”展昭的手按在桌面上,缓缓用力,“请卢当家借给展某五十弟兄伏击。把青木的兵力逼回长春。”
“五十人?展副官!”卢方心中一震,担忧地盯着展昭,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看到眼晴里去,“太危险了。”
回应他的是展昭眸中亮如晨星的笑意,这神情使他整个人一下发出光来,如同璞玉剖开时绽放的华泽,温润却照眼:
“陷空帮的兄弟,展某如何带走的,一定如何带回来给大当家拜寿!”缓缓敛起笑容,郑重地望向卢方,“白玉堂这个人很重要,就拜托大当家了。”

拂晓时分,青木目送涩谷带着军队进了火车站,满天飞雪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因为车皮少,军队只能分批走,虽然荷枪实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旋。
人影幢幢间,军械被严密看守着抬上火车。逼迫俄国站长连夜调集的四节车皮挂在老旧的车头后,冰天雪地中蒸汽机孤独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铁路延伸进茫茫山野,在一个急转弯处,坐在车厢里的涩谷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火车猛然急刹可是已经来不及,连接五根铁轨的道钉被拔除,一受到火车的压力,刹那间错位得不可收拾。
出轨,翻车,惨叫,爆炸,两侧不断变化的射击点,四面八方遥相呼应的密集枪声,枪口的炽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交织成绚烂的极光。展昭的五十人分成二十五组快速在铁路边的山坡树林间移动投弹射击,加上事先摆好的数十个放满鞭炮的汽油桶制造气势,真假难辨,涩谷们分不清来了多少人。
车祸现场的突然袭击使这些人一时间都慌了心神,没受伤的还没来及拉开枪栓就被飞来的枪弹结果了性命。
涩谷爬出车厢,没命地向树林中逃去。道路另一侧的树下,展昭灼灼的黑眸已经锁住了他。
据枪,瞄准,食指冷静地扣动扳机。枪管稳定得几乎没有任何震动,对面的涩谷身体一晃,倒在了白茫茫的雪坡上。
不到二十分钟,战斗结束。
这一战使长春关东军部难堪之至,三四天没有任何声息。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8 14:47:00 +0800 CST  

冬月初八,卢方的生日。
大雪封山,北风卷地,处处白得晃眼。陷空帮山头上一片繁忙,卢方不喜欢铺张,但他的五十大寿再怎么说也是陷空帮的大事,要是办得寒酸了,全帮的山众都不干。
白玉堂坐在窗边,手里漫不经心地拿着蒋平送来的字纸,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睡了三天,加上展昭的细心照料,白玉堂身上的伤大多结了痂,烧也退得差不多了。只有小腿上那一刀还新鲜地张着嘴。展昭和四位当家都极力劝说白玉堂再等等,可白玉堂坚持要把这事和卢大当家的生日一勺烩了。
黑亮亮的桃花眼望向展昭,嘴角翘成一个不以为然的弧度:“猫儿?”
这是叫谁呢?展昭怔住,清透的眸子里全是不解。白玉堂笑道:“看你那晚上装枪,悄没声儿的跟猫差不多。”
展昭眉锋扬了扬,眼里流露出无奈。白玉堂渐渐和自己熟了,手也伸得越来越长,甚至打着了解情况的幌子,非要看看他那个两刀四洞戳在什么地方——对这类问题,展昭一概置之不理,于是白玉堂只好过嘴瘾,除了吃饭睡觉,就以揶揄他为乐。
因为真的喜欢看他的笑意他的关怀他的宽容他的从容,那唇角勾起的美好弧度让人想一再得寸进尺地让他笑开一点,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变得清新明亮,阳光遍洒。
“猫五当家,猫老总,猫参谋长,猫大人?”白玉堂剑眉微扬,瞟向置若罔闻的展昭,“我说,时候差不多了吧?”
“走吧。”
展昭把椅背上搭的大衣和皮帽子扔给白玉堂,向门口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白玉堂又一次觉得,展昭那件浅蓝色上衣虽然又宽松了些,人却还是挺拔得像杆标枪——要不是他扔大衣过来时顺便瞪了自己一眼,还以为他真像标枪一样没感觉呢。白玉堂挑挑嘴角,跟了上去。
自从进山,白玉堂还是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情形。周围防御工事齐全,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聚义厅前张灯结彩,说是聚义厅,其实就是一溜五间高大的砖坯房,门窗都是松木钉的,漆得锃亮。大门敞开,中央四张虎皮椅,四位当家坐在上面,颇有几分旧时衙门的肃穆。
展昭刚站住脚,就听身边的白玉堂嘴皮子极其利索地喝道:“我兄弟来得鲁莽,望哥哥抬一膀。我闻哥哥有仁有义,有能有志,在此拈旗挂帅,招聚天下豪杰,特来与你哥哥随班护卫。我兄弟多在家,少在外,三纲五常全不晓,五岳三山并不知,兄弟不知不识,全仗哥哥指示夹磨!”
展昭听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十里洋场尽风流的白少什么时候学的这套江湖说辞。白玉堂仍然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神情庄重,眼角余光却向展昭一撩,掀嘴角咕噜道:“刚背的。”
里面传一声请,白玉堂径直进门。
厅门沉重地合拢,隔断了展昭的视线。明澈的目光定在门上,仿佛能够穿过厚重的木门,看到无限远处。
虽然白玉堂对被驻防大队抓了这件事什么都没说,但这几天派出去的喽罗已经打听出来,他是刺杀高桥顺三的疑犯,刚刚落网就逃掉了。
白玉堂,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8 14:49:00 +0800 CST  

一炷香工夫,蒋平急步出来,看展昭还在门外,一把挽住,让进旁边的会客厅看茶。
“展副官,白玉堂这人,你看可靠吗?”
“刺杀顺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展昭揭起杯盖喝了口茶,嘴角抿出一线弧度,抬眼看向蒋平,“但他能出手这样做,就很难得。”
“我也这么想啊。”蒋平低声,“展副官,我可有点替他担心。”
蒋平的这一堂,是风雪堂。没有保人又想上山入伙的,过了蒋平这堂就算自己人。在雪地里光头空手站一整夜,只许穿贴身棉袄棉裤,看有没有当响马的体质和挺头。蒋平刚刚在里面极力坚持说,从驻防大队那边到山下骑马也有大半夜的脚程,白玉堂穿一身单囚衣在大雪里逃到这,这堂就免了,想入帮直接就当个喽罗,日后慢慢混,白玉堂二话没说就冲他道了谢,当所有人都暗松口气,以为白喽罗这回可免了一劫时,白玉堂斩钉截铁地跟徐三当家说要接着过他那堂。
脊杖。
展昭觉得自己背后隐隐作痛,七十下包铁的木杖,足以把一个没有武功的壮汉打死。
蒋平赶紧解释:“好在无论哪一堂,后悔了就随时可以停,陷空帮绝不为难,客客气气护送下山……”话没说完猛然住口,这话他也曾对展昭三番五次地说,可还是硬生生地打完了。
对于铁了心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展昭站起身,“方便的话,我能进去看看吗?”
蒋平黑溜溜的眼睛里迸出光来,“哎呀展副官,有您在,我这颗心就放下了!”
到了后面,展昭一眼看到,他给白玉堂的大衣和帽子扔在聚义厅后的刑堂门口,地上溅落着青瓷酒碗的碎片。守门的喽罗站得笔直,一双双眼晴里,还敬佩地闪回着白玉堂甩衣仰酒,摔碗进门的影子。
火盆熊熊地燃着,白玉堂俯在斜放的木架上,双手紧握着两边的木把。满屋寂静,只听见木杖和肉体撞击的闷重钝响,和计数人压抑着的冰冷声音。一杖下去是一片青紫,再一下变成血肿,第三下就成了绽开的伤口。重起重落,三十几下,赤裸的背脊已经再无好处,连掌刑人原本极力想避开的烙伤,也终归没法幸免。
徐庆紧咬钢牙,喝一声停。白玉堂喘息着,抬头看着徐庆,汗湿的黑发间,精光闪烁的眸子锋利而凶狠。
徐庆低沉地劝道:“白公子,还是算了吧。你和陷空帮无冤无仇,何苦把命扔在这儿?”
白玉堂微微颤抖的唇角扯出一丝轻笑:“徐三当家……白爷我,没说停!”眼角余光忽然扫见门口出现的展昭,不禁胸口一紧,心想可不要让这只两刀四洞的猫把白爷笑话了去,把头一别,再不看他。
鲜血染在木杖上,飞散在地,点点殷红。五十几杖过去,白玉堂脸上冷汗交错,嘴唇咬出血来,手指扣进把手的木质里,沁出血丝,仍然一声不响。但是整张脸和紧握住木柱的手,已经像透明的青玉一样,毫无温度了。每一次沉重的击打,都像巨大的石碾直接轧过五脏六腑,心跳被激得失拍,热血一涌一涌,喉咙阵阵发甜。胸前的旧伤被木架硌裂,血滴滴答答流下来,一片火热。
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看得心惊肉跳,终于有个炮头迈出一步跪在白玉堂面前,粗声喊道:“白爷您就别撑着了!您原本就有伤,不像展爷他是好着来的……”才想起展爷就站在身后,急忙把后半句一口吞了回去。
徐庆猛地叫停,站起身来问展昭:“他到底还行不行?”
白玉堂聚拢视线,望向静静站在一边的展昭温润沉静的脸庞,笑了笑。展昭走到他身边,注视着他的眼睛,伸手按上脉搏,向徐庆点点头,温凉的五指在白玉堂腕上一握,退回原处。
白玉堂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笑意。
展昭,你是个英雄……这屋子里的人,只有你明白我……谢谢你。
展昭沉默地看着,刚玉般的黑瞳里映着火光。没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地知道白玉堂现在的苦。白玉堂是条好汉,但是个人角度的欣赏,代替不了你死我活的残酷现实。白锦堂的制药公司一向和日本人合作密切,他的兄弟忽然来到关外,和自己这次的任务真是太巧合了。
七十杖,满了。
白玉堂欠欠肩膀,眼前一阵发眩。推开七手八脚来扶他的人,支撑着,站起来。
血从背后流下,浸到腰间。白玉堂定定神,向徐庆拱手。
“多谢三当家成全,白某去拜二当家。”
比起漫长的脊杖来,寒光闪闪的钉板倒是长痛不如短痛,白玉堂想都没想,翻身一滚而过,到卢方面前行礼,瞄一眼喽罗捧来红漆盘里的三把刀,张右手四指夹住三把刀柄,向空中一甩,左臂直直迎了过去。
扑地一响,三刀齐落,刀尖直透臂下。
火光里,眼神冷厉、满身血迹的白玉堂犹如一尊不倒的神像。早已被镇住的众土匪鸦雀无声了片刻,不等四位当家开口,轰然拜倒。
“见过五当家!”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8 14:50:00 +0800 CST  

白玉堂又一次发起高烧,这次是真的昏迷不醒,再没挣扎的力气。
他失去知觉前最后的行为,是使劲抓住卢方的手,尽可能大声地说:“大哥!我就住猫那了,省着二哥还得挖火墙!”
猫?威严的大当家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锐利的目光环视四周,发现同伙们也都面面相觑。眼光越过人群,定格到展昭身上,后者黑黑的眸子里泛起一抹苦笑,向自己指了指。
大当家还是困惑于展副官和猫有什么联系,蒋平恍然大悟,趴在卢方耳朵边小声说:“我好像听过咱们五弟管展副官叫猫……”
于是白玉堂光荣地以主人的架势,四平八稳地被抬回猫窝。
展昭伸手拦住卢方,低低道:“大当家借一步说话。”
卢方会意,和展昭走到偏僻处。展昭沉声问道:“这几天陷空帮和日本人打交道不少,山上插千的有没有收集到他们的动向?”
“交火的事常有。日本人泛泛搜捕一通就过去了。他们不敢轻易攻山。”
“也就是说,没有消息?”展昭轩秀的剑眉下,清亮的眼眸透出凌厉,“刺杀顺三的要犯居然能够越狱逃走,而且日本人明明知道人在陷空帮,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他?劫车的事,日本人也不至于无声无息地甘心吃亏。黑龙江西路战事刚歇,日本人把义勇军主力逼出境外,正是有余力消灭其他各路的时候,青木贤二安静得不正常。”
“展副官是在怀疑白玉堂是日本人放出的烟幕弹?”卢方浓黑的眉纠结在一起。展昭摇摇头,轻声说道:“我想下山一趟,晚宴前必定回来。”
卢方想劝阻,然而展昭坚定的眼神中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压力,让他一时间竟然开不得口了。
展昭的眼神渐渐归于温和平静,向卢方一拱手,“安顿好白玉堂以后,我就下山。这事,展某不想让大当家身边的人知道,还请大当家行个方便。”

漫长的,漫长的煎熬。白玉堂不断在各种离奇的梦境间穿梭,炮火连天的上海闸北,第十九路国民**军在孤立无援中誓死拒敌,使日军在吴淞登陆的计划变成泡影。他曾经揣着手枪掖着匕首,带着救护队推着**冲上前线。三十三天啊!枪林弹雨,白刃肉搏,日军未能越雷池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签停战协定!蔡将军,把日本人打出去!白玉堂愿意捐上这条命!”
喑哑的嘶喊,从充血的喉咙里溢出,双拳颤抖着,泪水从紧闭的睫间渗出,顺着脸颊流到枕上,从热到凉。
这是他神智清醒的时候绝不允许自己表露于人前的痛楚,这是他已经习惯用轻言嬉笑掩盖无迹的国破家亡的惨伤。
展昭坐在床边,线条分明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黑曜石似的眸子灼灼注视着昏迷的白玉堂,瞳仁深处似有盈盈欲出的光芒在闪动。
淞沪停战协定!去年5月5日,他作为陆军中将戴济的护卫,站在谈判桌边,眼睁睁看着签下了沉重的耻辱——中国政府同意取缔全国的**运动;战斗力强悍的第十九路军换防,调离上海;承认日本军队可以长期留驻吴淞、闸北、江湾引翔港等地,而中国军队却不能在上海周围驻扎设防!他已经记不住,自己是怎样压抑住扼死谈判桌的另一边陆军中将植田谦吉的冲动;无论什么时候提起那个场面,头脑就被一片明晃晃的撕疼,轰成了空白。
白玉堂!我其实很愿意相信你,但是……
一只温凉的手,轻轻覆盖在白玉堂攥得死死的拳头上,白玉堂仿佛有了知觉一般,反手猛地握住,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哥!玉堂对不起你!”
展昭眼底热泪一涌,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的桌前,双手拄着桌面。良久,抬起头来,手指若无其事地从桌面掠过,拂去上面的一滴水痕。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9 10:09:00 +0800 CST  

通往小镇的黄土路上飞来一骑,一位蓝衣青年驭马如踏流云,耳边呼呼风响,路边的树木田野向后飞退。路旁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可还没等看清,就已经远去了。
南城门口挂着通缉告示,守城的伪军正检查过往行人。展昭带着张龙赵虎来之前,党务调查科的负责人欧阳春通过关系给他们办了伪满洲国的良民证,这东西着着实实令展昭郁闷得够呛,现在倒是用上了。
按他本心,宁愿拔枪杀进城里!但是他不能。
客栈里的赵虎看到展昭出现在他面前,大吃了一惊。展昭闪身进门,反手关紧,到窗边向下看看,返回身问道:
“日本人有什么动静?黑狐有消息吗?”
赵虎却瞪大眼睛,所问非所答地急急说道:“展大哥!张龙昨晚上山去找你了!”
展昭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把住赵虎肩膀,“他要告诉我什么?”
“黑狐说,青木贤二放出消息,说通过在龙升会的线人查出逃走的疑犯是失踪的白玉堂,从昨天黄昏开始,镇上来了五百日本兵。张龙上山就是为这个。”
“他有没有查到白玉堂来长春做什么?”
赵虎摇头:“那个线人已经被灭口。”
展昭放开赵虎,眸子里裂出一线闪光。赵虎趴到展昭耳边,低声说道:“东西仍然在军部压着,劫车的事闹得天翻地覆,日本人怕不安全,还不知道打算什么时候往外送。要是有消息,我一定马上通知展大哥。”
“陷空帮愿意和我合作,按原来的计划拦劫货物没问题。但是情况有变,接下来的事难说。”展昭眉锋压低,“把这些情况都告诉欧阳将军,你注意保护自己,不用担心我。”话音刚落,开门就走,赵虎抢出门去,一把抓住展昭拉回来。
“展大哥,当心白玉堂——”
“怎么?”
赵虎眼里充满不安,声音几不可闻:“黑狐让我告诉你,挂在门上那个人头,不是高桥顺三。”
展昭身体一僵,声音却依然平静:“还有吗?”
“没有了,展大哥你小心……”
赵虎还没来及说完,展昭秀拔如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尽头。
镇内还算安静,不是赵虎说,几乎注意不到日军部队进城的迹象。只是人人脸上都罩着层胆怯凄惶之色,每个人的脚步都尽可能放轻,生怕惊醒无处不在地蜇伏着的嗜血恶魔。
展昭匆匆给白玉堂买了药,牵马急步往城外走。忽然听到巷子深处民房里有凄厉的哭声和日本人的狞笑。展昭眼神一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身而去。
一处简陋的民居,院门大开,门口倒着一位老人,看到有人来了,老人嘴唇哆嗦着向展昭伸出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展昭来不及扶他,闪到门前,冷目一扫,外屋有四个日本兵,里屋还有两个,正按着一个衣衫零乱的姑娘怪笑。展昭左手拔出匕首,潜身到窗下,悄然无声地别开窗扇,整个人如飞燕般掠进屋里,屋内的两个日本兵只听兜头风响,还没反应过来,左边的一个后颈窝已经被一刀插入,刀尖直从嘴里透出,一滴血也没溅出来;右边的一个胸口被膝盖重击,一口气没透过来,脖子被人反拧,咔嚓一声,颈骨扭断。两人几乎同时无声毙命。
外面的四个日本兵听见里面的声响,反应过来不对,刚要端枪,展昭反手抄起屋里两个日本兵的刺刀,隔着门帘掷去,同时就地一滚,从门帘下穿身而出,只听扑的一声,门帘上溅出两团血红。剩下两个日本兵还没看清同伙是怎么死的,展昭人已经立起,目光瞄到左边日本兵的小队长肩章,把他一手刀砍翻,右脚猛飞出去,直接踹断了最后一个的腰椎骨,翻腕擒拿手锁断咽喉。
前后不到一分钟,五个日本兵已经死于非命。展昭拎起手刀砍翻的日本兵,用流利的日语问道:“你们是昨晚来的?”
日本兵听展昭一口纯正东京音,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连打带吓,稀里糊涂、半死不活地点了点头。
“大日本帝国的优秀战士,大敌当前就干这些?”展昭怒斥,“驻长春的青木贤二,什么时候变得不会带兵了?他手下的小队长,连正事都不记得干,”手中加力,“不如,早点为天皇陛下尽忠,免得给帝国军人丢脸!”
日本兵完全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听展昭口气十分强硬,条件反射地“嗬咿”了一声,“属下记,记得,剿灭陷空帮,为大日本帝国……”
他接下来的话,被展昭猛然锁碎在了喉咙里。
展昭捡起一柄刺刀,挑下浸透血迹的门帘,到里屋一看,姑娘已经吓得昏迷过去。把姑娘抱到没有血迹的地方,拿床被子盖好,回头出来,扶起老人。
“大伯,日本兵都死了,你女儿还活着。”展昭掏出身上剩的所有大洋和伪币放进老人手里,“收拾收拾,快点逃命去吧。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保重。”
太阳斜过了午,展昭一路出城,策马扬鞭中,深冬的寒风在耳边呼啸,心里却像燃着一团血色火焰,灼灼难安。
白玉堂,你究竟是什么来路?难道你和白锦堂,真的是日本人的帮凶?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19 10:10:00 +0800 CST  

戒备森严的关东军司令部里,东条智化拿着文件拐过走廊,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日本人从青木办公室里出来,只一转,就消失在后院。
尖翘眼角微微眯起,脑中把经常和青木接触的人过滤一遍,还是没有印象。敲门进了办公室,迎上的是青木阴沉沉的笑容。
“驻防大队在昨天下午在莲花镇上控制住了陷空帮一个头目,拿他全家当筹码,果然有收获。今天晚上应该收网了。我让他今天黄昏前务必解决掉展昭。但是白玉堂,要留下。”
智化职业性地微笑一下,成功掩饰了心中的震惊。这件事青木把自己瞒得死死的,现在才说出来,是什么用意?
展昭……只能靠你自己了!
耳中却听得青木换了亲切的语气继续说道:“东条君操心货物的事,实在忙碌,就没有让你再为这分神。那个领人劫车的展昭,不是简单人物。还好他身边的人在上山的路上被抓住,只要陷空帮不从中作梗,这趟任务就好办得多了。只是抓住的这个人实在顽固,还要辛苦东条君审问一下。”
智化行礼,压低的帽檐挡住了眉宇间的神情。

守门的喽罗望见远远飞来一骑,等到看清来人时,全都吃了一惊,展副官什么时候下山去的?展昭的脸色很差,受伤未愈的苍白面庞透着疲倦,然而眼角余光看到树丛后身影一闪时,乌黑的眼瞳立刻聚起寒芒。
“展,展副官?”喽罗急忙围上来迎接。
展昭跳下马,双脚稳稳落地的同时,肩膀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抬眼看看来接马的喽罗头目,低声命令道:
“各个寨门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去见大当家。”
喽罗诧异地相互看看,从来没见谦谨的展副官对人下过命令。不过展副官在山头上的威望是众所周知的,立刻噤声照办——等大当家觉得不妥再说,展副官正要去见他,大不了一会儿再放开门禁就是。
然而过了一会,非但没有放开,反倒等来了大当家的新命令:
全山戒严。
里外四梁八柱,分别清点各自手下的人员。
所有岗位全部交换。
聚义厅里,坐齐了山头上大小头目。每人面前一个七寸海碗,身后站一名赤着上身的喽罗,红布包头,手里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地中间摞着蒙红布的粗瓷大肚酒坛,喽罗抱着酒坛一路倒过来,一碗碗满满的酒不安地晃荡着。卢方端起酒来,做个敬酒的姿势,一饮而尽,下面的人刚要端碗,只听上面啪的一声,卢方把海碗摔得粉碎,吓得众人都没敢动。
“陷空帮拉起来十八年了,卢方没亏待过兄弟们!”卢方一双虎晴里杀机隐隐,“出了内鬼,我这五十年活得寒心!小鬼子开到镇里,没有人往山上报信!”一把匕首咣地立到桌上,“兵荒马乱的不容易!升官发财,我卢方也想,可是不能拿弟兄们的命换!不管是谁卖了陷空帮,是爷们的站出来,妻儿老小以后陷空帮替你养活!”见下面一片死寂,卢方又喝道:“酒里有毒,名叫头七倒!我带头喝了,跟我一条心的,就端起来干了!”说话的同时,目光雪亮地扫过众人的脸。
其他三鼠毫不含糊,站起身一口气仰尽。果然和平常喝的不一样,进到肚里,丹田沉下股辣气。下面的人也纷纷端酒,表情各有不同,有的痛快,有的犹豫,有的观望,落在卢方眼里,心中就大致有了数。
“解药我知道收在哪儿,可也没打算给自个儿用!接下来挨个跟我到后头对口供,找出内鬼来,打完这一仗给大家解药;要是对不出来,和小鬼子拼完命,崽子们分钱走人,剩下这些管过事却不干人事的要是还没死,就统统给我卢方陪葬!”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0 08:15:00 +0800 CST  

冬日午后的阳光柔和了许多,照到宁静的房间里,竟然有种寂寞的滋味。
白玉堂渐渐缓醒,头还疼,但是脑筋停不下来。
大哥让自己跟住白家的货物,到长春找龙升会帮忙,主事的江宁婆婆确实待自己如同亲子,然而会中人杂,自己还是被出卖了。现在日本人一定已经盯上龙升会,江宁尚且自身难保,自己只能另寻出路。陷空帮能够初步接受自己,总算在绝境之中迈出了一步,然而遇到的这只猫,究竟是何许人也?
努力在枕上动一动,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烧得没力气,一阵阵模糊的视野中,熟悉的身影浮现出来……眨眨眼睛,确实是没穿上衣的猫。
展昭坐在阳光里,腰间别着枪,健韧的上身伤痕悚目,面前的铜盆边搭着热毛巾,上面是一团团深深浅浅的血红。水汽氤氲里,展昭正用牙齿咬着纱布一端,另一端扯在手里,一圈圈包裹着左臂上绽裂的刀伤。秀拔出群的眼角微微颤动,淡色的唇几乎失了血色,手里的动作却敏捷利落,甚至是……熟练。
看他的伤,像是过堂时扎的两刀,可是为什么裂了?这个问题在白玉堂脑海里一闪,就在桌面堆着的药包上找到了一部分答案。
“你……下山去买药了?”白玉堂干裂的嘴唇扯了扯,眼眶虽然因为高烧而隐隐泛红,眼神却带出一分欣喜,看展昭没抬头,赶紧又补上没头没尾的一句:“哎,你身上那些伤,其实不难看。”
展昭绕上最后一圈,抬起澄明的眸子看看他,嘴角向上浅浅一弯,单手灵活地打了个结,回手披衣,双臂一伸,扣上前襟。新伤旧痕被遮没在朴素的蓝衫下面,就像新雪把备经惨烈的战场覆盖成一片明洁。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只温文尔雅的干净猫,白玉堂知道那是假象,但是他无力去揭穿。
“白玉堂,山下来了几百日本人,你怎么看?”展昭在床边坐下,语气平静得不像是说着这样的内容,一边轻柔地检视白玉堂的伤势,搌去渗出的血丝。
“是冲着陷空帮来的?”白玉堂配合地欠欠身,牵动了伤处,吸了口冷气,“钻天穿山彻地翻江什么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山上总有些机关密道吧?把防御图拿来给我改进改进,管保让鬼子进不了山。”一句话停了几停,说出一头冷汗来。转脸看向展昭,正迎上对方乌湛湛的瞳仁,清亮得纤尘不染,直照进人心里。
白玉堂心里庆幸,自己至今为止还没对展昭说过假话——这样一双眼睛会让人觉得,在他面前说谎简直是犯罪。
而且他的手,还真是温暖——白玉堂不知道为什么这时自己突然想起这个,在大脑反应出自己的行为之前,就已经猛一伸手,把正帮他敷药的展昭搂在臂弯。
与此同时,展昭伸开臂膀扑到床里,反倒把他护在胸前,左手掏枪射向窗外。
白玉堂床里的墙上扑的一声冒起一股灰土,一颗子弹深入墙里,看方位瞄的正是展昭刚刚坐的地方!
同时,外面传来惨叫。
明明是房内外两枪齐发,听来却只有一声。
在外面守卫的喽罗发现伤者,惊呼几声,上来拿住,有人向当家的禀报去了。
白玉堂顾不得伤痛,定定望着上方的展昭,距离这样近,他能看清楚展昭完美如同玉碾的五官,线条分明的薄唇下,紧咬的牙关使俊朗温润的脸庞多了几分刚毅的锋棱。说不吃惊是假。尽管有看展昭神速装枪的经验垫底,他也实在没想到这猫儿会在有人偷袭时,能有和自己同样的反应速度——甚至更快,只凭耳力,就准准命中隔在窗外的目标。
可他也能感觉到展昭刚刚还稳健握枪的左手开始颤抖,他分明看见蓝色的衣袖上,又有一片血迹渐渐洇晕开来,一定是包扎好的伤口又挣开了。
“猫?展昭?”他顾不得伤处被压的痛楚,轻轻摇晃展昭,“猫……你没事吧?”
“没事。”展昭直起身,眼里流露出歉意,“谢谢你,白玉堂。”
是我谢你才对。但是白玉堂没有说出来。身上失去了展昭的温度,白玉堂忽然觉得有点怅然,回味一下,甚至连被压住的痛,都暖得令人有些留恋。何况展昭是撑起半臂护着他,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也并没有实实压在他身上。
“刚才那人,是冲着我来的。”展昭放下枪,“今天晚上会有场硬仗,或许生死难料。你为什么来到长春,能不能在战前跟我说句实话?”
白玉堂靠在床头,眼梢挑起一丝淡笑。
“猫儿,白爷是条血性汉子,你要是相信我,就别问。应该告诉你时自然告诉。”
药水的气息静静萦回,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展昭简单处理一下自己,又回来继续处理白玉堂。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0 08:16:00 +0800 CST  

太阳偏西,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卢方和蒋平来了。
“展副官,你的办法不错,是徐老三手下翻垛的带着一路插千的倒了。”卢方挑起大指,“他私自下山探家,结果家小都被日本人押了!只是没想到陷空帮里的人会这么没刚性,竟然应了日本人来行刺你!多亏你早了一步。不光想得早,拔枪也比他们快!倒是我拨来保护展副官的人,没派上用场啊!”
展昭站起身,粲然一笑。
“大当家过奖了,展某也是冒了个险,让大当家虚担了心狠手辣的罪名。七天之后,大当家还是把解药给各位兄弟发下去,以全信诺。”
“说真的,酒里既然没毒,那你给大当家的是什么解药啊?”蒋平眨着眼小声问。展昭笑笑,答道:“氰钴胺素,对身体没有损害。”
白玉堂想笑,可是浑身的伤一笑就痛,只好忍到肚皮抽筋。这只猫真能故弄玄虚,还氰钴胺素,不就是维生素B12吗……可是卢方和蒋平那一头雾水的表情,对展昭敬若神明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
看白玉堂浑身颤抖的样子,倒是把卢大爷和蒋四爷担心得够呛,直到白玉堂平静下来,蒋平才开口温言说道:“五弟,等这仗过去,你也好些了,咱们兄弟五个再正式结拜。话说干咱们这一行的都得有个报号,你大哥叫钻天鼠,你二哥叫彻地鼠,你三哥叫穿山鼠,你四哥我叫翻江鼠,哥几个一合计,你年轻,人俊,功夫又好,不如就叫锦毛鼠,五弟想着怎么样?”
白玉堂的脸色变了又变,五官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来拼凑表情。心中叫苦,哥啊!坑兄弟我哪!送我这么个报号,要知道我可是开口闭口管展昭叫猫啊!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正出不来,眼光斜到在一旁佯作不闻的展昭,看那猫儿俊脸微红,眸溢黠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自己就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这是命啊!有四个鼠哥在前,白爷一下子变成锦毛虎终归不好。看来,是注定要被这猫压过一头去……
只是白玉堂不知道,那个猫的绰号,其实并不是他第一个叫的。党务调查科的每个特工都有一个行动代号,而展昭的,就叫作“御猫”。
展御猫。
看卢方蒋平笑容灿烂,展昭向卢方拱手。
“内奸既然挖到了,请问展某的勤务兵张龙,可有消息?”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0 08:17:00 +0800 CST  

听展昭问到张龙,蒋平笑吟吟地回答:“他们招出来,人在山腰小庙里关着呢,已经让人去请了。”
话音刚落,有人急急跑来报告,小庙里没有张龙,院里枯草零乱,血迹已干,人不知什么时候被带走了。看雪地上留下的鞋印,是日本军靴。
究竟还是被日本人抢在了前面!屋里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刚要说话,又有人来报,又来了一队鬼子和伪军,看方向是向陷空帮后山拉网,镇子里的日军也开到了山下,而且准备了好几门野战炮和榴弹炮。
卢方冷笑:“前后夹击,还真是场硬仗。日本人既然来给卢某拜寿,就好好招待吧!”
展昭俊逸眉宇间掠起凝重之色。自从东北军不发一枪撤出锦州,东北的抗战形势就明显吃紧,关东军集中力量在黑龙江作战,占了上风以后越来越嚣张。近日各股地方武装力量和日本人冲突不断,陷空帮二十七个分堂哪个也不敢轻易离山,此时在总堂这里的人不过三四百,而且武器普通。劫车时弄到的几箱军备终究有限。要面对的是装备精良的日军,生死难料。
展昭拱手:“张龙出事,说明日本人对山上的情况有所了解。大当家信得过展某的话,就请允许展某参与布防迎敌,尽量保存陷空帮实力,准备趁夜撤离。”
“还有白爷!”床上传来白玉堂的声音,“虽然时间紧,只要有人手,埋雷拉线还是够的。大哥让我看看山头的机关防御,我保证至少能多干掉一倍的鬼子!”
卢方迟疑了一下,白玉堂心里知道卢方是出于慎重,眼光睨到一旁展昭向卢方微微点头,卢方这才应允,心里不由得一阵不快。原来白爷在卢大爷心里的位置,还不如这只猫来得重要。白爷偏不信邪,拿出本事来给大家看看,白爷虽然屈尊叫了锦毛……什么鼠的,可无论哪样也比这猫强!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0 23:12:00 +0800 CST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0 23:17:00 +0800 CST  

话音未落,眼角已经扫到展昭起手如电,向他左颈后袭来。想要还击,无奈左臂刀伤痛得新鲜,卸去大半力量,竟然眼睁睁被展昭点中肩窝,立刻半身一麻动弹不得。
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从晶亮的猫儿眼里拂出来:“就凭白兄此时不是展某对手。”
“猫!你乘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白玉堂还没说完,展昭已经拿过准备好的软绳绑住白玉堂,向门外打个手势:“抬走。”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早,四点半左右,太阳就落了山。暮色开始在山洼里沉积下来,渐渐向上蔓延,如同巨大的魔影涨向天空。黑压压的军队摸上山来。刚进陷空帮地界就踩响了雷阵,一声声巨响伴随着四溅的血肉震得大地颤抖,借着爆炸的火光,展昭看到被驱赶在前面的都是伪军,后面的日军踩着伪军的尸体继续前进。第一波冲锋死伤十之五六,第二波再冲上来,死伤就减少到十之三四,第三第四次冲锋,在半路伏击的喽罗被打散,日军几乎已经抵到陷空寨下。有远程炮作火力压制,前后夹攻,一波波冲击使得防御压力极大。好在寨墙牢固,居高临下,加上卢方展昭指挥周密,火力网遥相呼应,没有射击死角,双方相持不下,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场战斗的结局已定,不过是陷空帮能支持多久的问题。
蒋平和闵秀秀领着人警惕地边看边向暗道方向走,白玉堂被放在担架上,一声不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指尖已经慢慢开始活动。
那只猫竟然敢捆白爷,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白玉堂切齿,虽然爷也不知道那只猫的来路,但是现在龙升会既然指望不上,就不能再让猫妨碍了爷的计划!
夜幕中突然出现一道明亮的闪光,信号弹照得后山如同白昼,前面出现了扫地式前进的黄色身影。
蒋平向闵秀秀一使眼色,闵秀秀会意,只要把这些日军引开,让帮众撤进暗道,洞口大石一合,把日军挡在外面,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我来。大嫂你带五弟走!”蒋平低声说,人已经蹿出十几米,就地滚到一块山石后,向着日军拉起的搜索线抬手就是一枪。
闵秀秀一咬牙,留下五六个人接应蒋平,带人抬着白玉堂向相反方向悄悄撤去。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应该是蒋平把日军引进埋伏后拉爆了后山雷阵的引线,所有的人都觉得耳膜轰响,颅腔震颤,脚步不稳,顾此失彼地乱了一阵。爆炸声还未停,抬担架的人突然失声惊呼:“五当家不见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01-20 23:18: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103345

发表时间:2012-01-07 16:1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09:38:01 +0800 CST

评论数:105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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