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文库】【现代】载浮沉(完)BY 几多次枉痴心

为这入心的一个眼神,值得了。
心中兀自起伏,嘴上却不饶人道:“爷家的猫说这三个字也不是第一次,看来爷以前是原谅得太容易了,猫记不住!”
展昭无奈一笑:“都是展某的不是,玉堂说怎样就怎样。”
看着展昭温和的道歉眼神,白玉堂终究不忍心再开口揶揄。展昭却弯弯嘴角,手臂向上揽住白玉堂头颈。白玉堂心里一跳,但是一看展昭苍白的脸色和冻得发青的薄唇,又暗骂自己怎能有这种心思。展昭只是想让他再低下头来些,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发出更大的声音来说话。
白玉堂连忙轻轻向上托了托展昭肩背,让他的脸庞近到几乎贴上自己的脸。展昭定定心神,在白玉堂耳边,几乎是无声地说道:
“日本人一定曾经沿着这条路线到过这里。”深吸口气,忍住伤处传来的痛楚,“这洞穴走向狭长曲折,地势向下倾斜严重。应该是先产生断裂构造,后来形成暗河,才发育出溶岩地貌。这样的话,这条暗河就不是有出无进的普通伏流,它的上游一定有落水洞一类的出口。”
白玉堂点头赞许,抱着展昭的手紧了紧:“我说猫儿,看来你在钻洞方面的本事不次于爷!不过你要是再敢不听爷的话,一定要重罚!”
展昭闭上眼睛算是回答,然后他的手里被塞进撕开的压缩饼干,带着白玉堂的体温。
“吃掉,别让我再看到它!”白玉堂命令,随后仿佛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了,又附带上额头轻轻的一吻。
展昭握着饼干,抑制着刚刚被白玉堂的哺喂唤醒过来的饥饿感,极慢地咬了一口。

洞穴中充斥着庞大到令人失去理智的寂寞,只有单调到仿佛能持续到永恒的潺潺水声。到处都是茁壮的石柱,凝固的石瀑,交织的石丝,差互的石骨。在这些封闭于黑暗之中的森厉景观间,一柱谨慎的亮光在向暗河上游方向艰辛移动。
白玉堂抱着展昭,肩上绑着手电,背后负着枪支弹药,腰间挂着油纸包。黑色软靴小心踩过湿滑的暗河岩岸,仿佛脚下踩的不是楂枒怪石,而是片片薄冰。
白玉堂尽管脚下深深浅浅,却把展昭抱得稳稳当当。不能再有闪失了,目前的情形已经足够糟糕。虽然尽量做到减轻每一步的震动,白玉堂的臂膀和胸膛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展昭的身体随着他的步伐在悸颤。
布条仅仅是固定住伤口,防止继续开裂,却不能阻止冷水顺着伤口浸渍进内部。
时间,已经少到极其可怜。
手电的电量渐渐消耗,路却越来越崎岖。地势的确在不断上升,走出已有七八里路的光景,却毫不见光亮。脚下堆积的的碎石却越来越多。地下洞穴常年不见阳光,腐败气息阵阵袭来。白玉堂担心展昭昏迷,时时和他说话,但是展昭的回应越来越迟缓,白玉堂看得出,伤痛和寒冷已经把他折磨到虚脱的边缘。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12:00 +0800 CST  
白玉堂越是着急,脚下就越是不稳。看准一块平整些的石头,踩上去时却陡然倾斜,白玉堂重心偏移,一个趔趄,暗叫不好,不由得使劲把怀里的展昭一抱,立刻感觉到展昭的手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后背。
伤在那里,刚刚那样大幅度的颠簸,想不牵动是不可能的。白玉堂胸背渗出一层冷汗,知道展昭这样能忍的人做出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定是疼得不轻。连忙拔出脚来稳住身体,低眉看向展展昭,却发现他疼得颤抖的手正努力指着刚刚拔脚的地方。白玉堂顺着方向看去,双眼敏锐地捕捉到了石头移动后变宽的缝隙间一缕破碎的布片。
石头下面有尸体!
找个相对平整干爽的地方放下展昭,白玉堂搬开石头,下面是一具开始腐烂的尸身,衣衫破烂,头发胡子却长得极长。从肢体和面部的扭曲程度能够看出死前经过痛苦挣扎。
白玉堂目光陡然现出锋芒,检视一下,回到展昭身边说道:“死者大概四十岁,生前很瘦弱,左腿陈旧骨折,脚上戴着镣铐……没有明显外伤。”
展昭眼神中带着疑问,白玉堂抚上他烙着号码的手腕,低声说道:“他手上没有号码,不是实验材料。应该是日本人抓来的劳工。”
展昭双眼突然现出警觉之色,反手握一下白玉堂的手,又轻轻松开。
白玉堂明白展昭的意思,却没有动。
“猫儿,我不放心。”他眼里泛起失落的隐痛,“你把每一次见面,都弄得像是最后一次。”
展昭眼神清明地看着白玉堂,唇角划起轻淡苦笑,伸出双手:
“绑上我,你再走。”
沉淀了数千万年的黑暗里,展昭苍白脸庞沉静坚定,隐含着一触即发的锋芒。白玉堂忽然觉得,展昭骨子里的倔强和骄傲,可以隐忍,却无法改变,任凭风霜雪雨四季变换,他眼中永远是明净坦荡的湛湛青天。
白玉堂握一下展昭肩膀,从身上摘下展昭的枪,压上子弹放到他手边,把另一支手电也留给他,自己踏着石块向前搜索而去。走出一百多米,洞穴发生了转折,白玉堂停住脚回头看看,一个光圈从展昭所在的方向晃来,像是一个微笑。
白玉堂晃一晃手电作答,迈步前进。
转过弯去,手电的光已经照不太远,白玉堂只看到光圈所及之处碎石堆积得越来越多,向前走了二百米左右,地势陡然变高,白玉堂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面半坍的断崖下,暗河的水从断崖底部的涵洞里源源不断涌出,而断崖的石头,泛着浅浅的琉璃光彩,这是只有高温焙烧才能有的效果。
这里发生过大规模的爆破!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13:00 +0800 CST  
白玉堂攀上断崖,崖顶怪石堆积,随便一块都重达千斤。而在石堆的缝隙和边缘,赫然露出两串铁丝编织在一起的炭化尸体。观察一下地势,能够依稀看出这里曾经有一个天然形成通上地面的竖井,但是被炸毁了。这些人,应该就是被临时充当了爆破缓冲物的劳工!
那么下面那具遗体,就是那场爆破中逃离了铁丝却没能逃出性命的劳工。但是,日本人为什么要炸毁出路,而且让这么多劳工殉葬?
死亡的不祥气息充斥着手电视野,白玉堂转身用最快的速度下到崖底,既然没有出路,就要赶快回到猫儿那里去!
来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白玉堂心里着急,脚下加快,险些摔倒,就在稳住身体的刹那,前方亮起了微笑的手电光。
猫儿还在!
白玉堂回到原地,无言地坐下,把展昭抱到身边,握着他的手,用体温尽可能给他一点暖意。展昭努力撑起身体,抬眼去看白玉堂,若明若暗的光晕里,白玉堂的脸色极其难看。
“猫儿,”白玉堂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前面发生过爆破,没有路了。”
展昭却并没有显出意外的神情,把手伸给白玉堂,掌心里一片黑色碎石泛着特别的反光。
“玉堂,日本人炸山灭口,应该就是为了它。”
白玉堂接过细看,吸了口冷气:“铬铁矿!”
心中豁然开朗,铬是贵比黄金的稀有矿产,可以制造耐高温、耐腐蚀、耐氧化的特种钢,是重要的军用物资。中马健一一定是在建造背荫山要塞时无意发现了这里的铬铁矿,尝试之后发现暂时无力开采,于是修建兵营的同时封闭了洞穴,着手准备进一步采挖治炼。
一旦铬铁被开采出来投入使用,将会变成屠杀国人的枪林弹雨!
必须要有人,活着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展昭的手轻轻滑到衣服里,摸了摸靠多年特工经验才在白玉堂鼻子底下藏起来的半块压缩饼干。
如果只能活一个,玉堂,一定是你。

中马城内部开花。
白芸生把人分布进日军队伍的各个角落,到处制造混乱。被大火烧乱心神的日军不知来了多少乔装匪军,开始对射。
白芸生向高处冲去,手里扣着白玉堂的信号枪。
一个日本兵发觉突然停止射击的白芸生行踪可疑,穿过弥漫的硝烟,悄悄向他接近。
白芸生忽然停下脚步,背身低头检查枪膛,转手飞快卸下刺刀,掩进衣袖。日本兵凶狠扑来,白芸生抬手,刀尖准确刺进心脏,对方僵倒。
黄军帽下是一张日本青年的脸,执着效忠的眼神已经凝固。
白芸生把刀搅了半圈,确定死亡以后抱住他轻轻放下,如同对待一个阵亡的战友。没有人再注意到白芸生。
白芸生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支起步枪单臂射击,在密集的枪声里,另一手向天举起白玉堂的信号枪,一簇明亮的白色火焰在空中爆起。欧阳春在外看到白玉堂的信号,眼中一亮。时间紧迫,日军空袭与地面驰援都近在眉睫,然而,白玉堂的信号代表取证成功后开始突围,是不会错的!
欧阳春迅速布置人手反击,自己带上最精锐的一支小队,在掩护下从缺口切进中马城。

凌晨的长春关东军部森严如常,给石井和中马健一的接风宴早己散去。青木虽然涓滴未沾,连日忙碌的疲倦也很快把他沉进梦乡。
床头电话铃声骤响,青木反射地抓起话筒,里面是驻哈尔滨最高军事长官稻垣绷紧的声音:
“报告司令官,背荫河兵营和机场被炸!”稻垣惶恐地又补上一句,“联系不到中马大尉和石井长官,事关军事禁区,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冷水激头之后心中火起,青木按着心绪听对方说完,简截下令:“混成第八旅团和第一航空中队迅速赶往驰援,其他部队原地待命。”短暂停顿,“接防疫给水部,东条智化。”
电话很快接通,部下熟悉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报告司令官,这里是东条智化。”
智化的声音谦谨平和一如既往,然而青木还是听出了他极力掩饰的焦灼。握着话筒叫了一声东条君,另一边立刻传来脚跟碰地的轻响。
声音入耳,青木竟然无来由地隐隐心热,同时胸中的某个角落暗自不满:作为血清案后对石井的安抚,自己把最得力的部下派给了他。甚至不顾智化为了证清白付出的惨重代价,命令他在最短时间内报到。这些天,智化在新岗位上尽心尽力,一直没有任何微词,但青木还是了解到石井只给智化一个后勤的虚职,中马健一更是对他十分抵触。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16:00 +0800 CST  
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青木稳住心情,开口道:“东条少佐,石井少佐和中马大尉即将从新京出发,飞返五常县军用机场。请你,立刻赶往背荫河,协助指挥战斗。 ” 智化放下话筒,拉开抽屉,目光沉沉望向躺在里面的左轮手枪。从得知中马城被炸到现在,他的冷汗已经湿透了整齐的军装。

窗外是弥漫花香的夜色,无月的星空宁静祥和,俯视人间,却并不晦暗。
所有的黑暗,仿佛都被大地吸入极深的内部,沉淀成无生命的永恒。
黑暗没顶的背荫河洞窟中,古老的岩石兀自与流水弹唱,时间无遮无拦地碾过,不动声色地把一切抵抗吸进宇宙洪荒。
展昭伤重难行,白玉堂也接近筋疲力尽。往回走,或是寻找新路,都不可能立刻做到。
为了节省电能,白玉堂关了手电。坐在石上默默揽着全身透湿的展昭,眼望前方沉吟。
其实往任何方向看都没有区别,一样是窒息绝望的黑。几米外的黑暗中沉着无辜的尸首,充满怨怒的不甘神情被死亡定格,任何人看上一眼就再难忘记。
刚才攀援中产生的热量从身上散去,白玉堂只觉湿冷之气渐渐侵入骨节,酸涩难过。而臂弯里的展昭,手脚四肢已经凉得像身下的石岸。白玉堂听着展昭深浅无规律的呼吸,知道他的伤口在寒冷中会冰得多疼。如果替他脱掉湿衣,带伤的身体直接碰触到尖洼不平的石面,白玉堂完全不愿去想是什么感觉。
既然出不去,首要问题就是生存。没有燃料,没有补养,全部食物是腰间暗袋里的一块压缩饼干。
不想这个还好,稍微一考虑食物,白玉堂胃里就腾起一团饿火,烧得腹内空空,他怀疑是不是在前胸轻轻一按,就能摸到后背。
心里又添一层寒意,自己都已经饿成这样,重伤的猫儿只吃了一块饼干,让他拿什么扛下去?
白玉堂腾出一只手,去摸口袋。
展昭手脚僵冷,身体只有贴着白玉堂的部分才能感觉到暖意。白玉堂的赤裸肌肤坚韧紧实,然而裹在他的臂膀里,展昭却能感觉到白玉堂极力在掩饰微微冷颤。刚要开口问,耳边响起对方的辘辘腹鸣。
展昭胸中发紧:长时间战斗跋涉,而且带着自己这个不轻的负担,玉堂尽管通身是胆,却并非浑身是铁。何况,在这无人绝境,就算浑身是铁又能如何?
展昭冰凉的手指轻轻探进衣襟。
白玉堂的手还没伸进裤子口袋,就觉得怀里的展昭动了一下。然后有什么东西触上白玉堂嘴唇,粗糙却散发着粮食的清香,顿时引得他津液一涌,胃里一抽。本能地想要张嘴,却立刻意识到那是自己给展昭的饼干!
半块压缩饼干,在外面时白玉堂看都不会看一眼。然而在这样的非常时刻,它是生存时间,是命!
想到努力扛着伤痛的展昭竟然还在强忍饥饿,白玉堂登时一股怒气压过了饿火,劈手夺过,低吼一声展昭,眼里和心里却一齐发烫。许久,磨牙道:
“你这是要拖死我!”
手电在白玉堂手里亮起,直照上展昭的脸。电量不足的光圈中,展昭凝视着怒气冲冲的白玉堂,疼得不稳的眼神依然清澈真诚。
“玉堂,冷静些。”他青白的嘴唇轻轻颤抖,“我没有力量带你出去。但是你有。”
白玉堂的目光从展昭脸上移到手里只咬了一小口的饼干上,又移回展昭的脸。叫着劲的剑眉渐渐放松,最后竟然挑起笑来。伸手掏出另一块压缩饼干,向展昭亮了亮,又揣回腰里的暗袋:
“爷自小锦衣玉食,现在膀子光着也倒罢了,这东西实在咽不下去。给这只受苦劳碌命的猫吃了,爷好放心去找点顺口的。”
白玉堂边说边将展昭头颈揽紧,把抢来的半块只咬了一小口的压缩饼干送过去。见他抿着唇,白玉堂做出要捏下颔强灌的架势,语气却弥足温柔:“猫儿,我已经够累了……别逼着我把你先打晕再喂。”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16:00 +0800 CST  
展昭犹豫一下,白玉堂已经咬下一大口,横行霸道地俯下脸来。展昭想要抬手阻拦,白玉堂早已料到,先一步反擒住他的手臂,不重,但是刚好无法挣脱。
“白玉堂!你!”
本就轻浅的气声,被压缩饼干截断。
展昭终于没有办法在完全清醒状态下接受白玉堂这种方式的威迫。在后者的监视下,展昭把半块压缩饼干一点一点地咽完,抬眼向故作凶猛的白玉堂温和一望。
白玉堂心头热了热,满意地冲展昭笑笑,轻轻放下他,拎着手电,蹚进没膝深的水中。想起那抵进心里的一眼,忽然一阵凄凉。他甚至在心里设想,如果再次把饼干给展昭,这个“亲爱精诚”的黄埔军官特工会不会把它藏得谁也找不到,然后等生命的最后一刻和遗愿一起交出来,逼着自己好好活下去。
你要让我把你用国旗裹回去,连同这颗心一块国葬了?
倔强骄傲的猫儿,你应该相信我。没到这一步,真的,没到这一步。
因为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白玉堂想着,一面用已经不太亮的手电照着水面。希望找到暗河中常见的盲鱼。半透明的,虽然体形不大,没有营养,至少可以约略充饥。白玉堂在日本呆了几年,吃生鱼虽然不太习惯,但也不打憷。功夫不负苦心人,光圈里终于罩上了顺水游来的几条。
白玉堂挑大的伸指抄住,很快抓了四五条。走出二十几米以后,水渐渐深了,鱼也比刚才多了一些。正抓着,突然身后射来手电光柱,猛回头,展昭正向他打出紧急返回的灯语。
展昭为人虽然谨慎,却绝不是轻易做出错误判断的人。白玉堂心头一道冷闪掠过,向岸边奔去。到了岸边,白玉堂本能地用手电向周围一扫,陡然发现,刚刚还伏在石旁的尸体,不见了!
白玉堂只觉得心脏一停。与世隔绝的黑暗地下,见到古怪,毫无恐惧是假的。但恐惧非但没有限制住白玉堂的行动力,反而激出他骨子里的狠厉。
白玉堂眼中横起刀光,脚下发力纵起,直扑倚在岸石上的展昭,栖落在他身旁。一把护住的同时,白玉堂清楚地看到了展昭眼中的不安。
是什么东西能让展昭有这种神情?
展昭的手电光柱指向尸体消失的位置,那里现在只有被河水依傍的岩石。这支手电因为使用得少,比白玉堂拿的明亮许多,白玉堂立刻看清,被乱石半压的尸体并没有消失,而是沉在了水面以下。
尸体是不会动的。
会动的只能是水位!
暗河,涨潮!
白玉堂倏然明白过来,飞快带齐随身物品,把手电绑在肩上,拢住展昭双腿抱起,向上游方向奔去。
遥不可及处传来隆隆轰响,石骨石桥石肋发出震人心魄的回应,洞穴的巨大空间变成地神暴怒的胸腔。
上游上游,活着就是尽量在上游最高处栖身。
目前能到达的最高点,就是刚才发现的坍崖!
白玉堂紧紧抱着展昭,顾不得脚下崎岖嶙峋,拼命向坍崖冲去。
水位越来越高,很快漫没石岸,浸到膝头。阵阵阴风迎面扑来,是坍崖侧面的流水涵洞里卷出的强劲气流。
不止这一个流水涵洞,隐藏在洞壁上的无数个大大小小洞窟都在向外喷着咝咝冷意。
咆哮如雷的潮头顷刻就会来临!
水已经越涨越高,借手电的光线无法看清脚下深浅。白玉堂猛然绊到石笋,失去平衡,向前栽去。眼看展昭要被垫在身下,白玉堂咬牙挺腰,臂膀把展昭护在胸前,身体一转,后背实实地摔在水中狰狞的岩石上。
虽然摔下以前已经闭住气息,两个人的体重和岩石坚硬棱牙的夹击,还是让白玉堂胸口一窒,反射地闷哼出声,冰冷河水呼地呛进耳鼻眼口,拼力要起身,脊背锐痛难忍,挣了两挣竟没起来,一阵晕眩冲上太阳穴,却有一只手及时挽住了他的肩颈。
展昭在水里揽住白玉堂,左脚点地,顺着水势拉着他站起,两人才惊觉短短十几秒内水位已经上涨齐胸,然而距离石崖还有近二百米!
水位持续快速上涨,潮头就在眼前。
白玉堂满脸满肩流着水,和同样湿透的展昭对面立着。他看到展昭清湛双眼里闪烁的微光,映着自己咬碎钢牙仍然无法吞下的绝望。
逆着强劲的潮水游过去,所需的力量和速度远远超过人的体能范围。
顺流而下,就会被卷入更深的地裂,构造洞常有几十甚至几百米的落水,摔下就粉身碎骨。
或者更简单,潮头将洞窟完全灌满,几分钟内窒息而亡。
白玉堂胸口剧烈起伏,握住展昭双肩,拉到身边拥进怀抱。心脏狂跳得不能抑止,双眸热切得好像要燃尽余生。
“猫儿……死可同穴。”
展昭深深呼吸,双臂回抱住白玉堂,眉宇抵着白玉堂的前额,低低道:
“玉堂,我更希望,生能朝暮。”
白玉堂猛然低头,用倾注全部情感的吻封住展昭的唇。
震心的潮吼嚣然扩大。狂狮般的潮头,从暗河主涵洞里,从被石崖阻断的洞窟四壁的暗洞中奔腾而出,骤然灌满溶洞。

耳膜撕痛。

胸壁窒闷。

呼吸阻断。

灭顶之灾。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18:00 +0800 CST  
第七章:盈虚数展昭左脚用力,抱着白玉堂汇入滔滔洪流。
强劲的水流如同无数只冰冷的利爪在全身击打撕抓。黑发在潮水中扬起,臂膀相拥,身体紧贴,疾速流过的水带走了热量,唯一积聚体温的是吻在一起的嘴唇。白玉堂拥着展昭,双脚踩水,在激流中努力向洞顶浮去。离顶越来越近,两人仰面警惕观望,水中扑来盘根错节的石柱石骨,如同远古猛兽的长牙,一旦稍不小心撞到上面,足以削肉断肢。
白玉堂一臂抱着展昭,另一臂和两腿敏捷划动,在石剑石牙间穿行,和水流的方向抗争。
我的猫儿……
白玉堂死命盯着前方,带着展昭随流翻滚,浮沉避绕,尽可能不伤到怀里的人。实在躲不过,宁可用自己身体擦过危岩。身后丝丝缕缕挂出血雾,转眼又被急流冲得无影无踪。
闭在胸中的一口气渐渐用尽。肺叶嘶嘶抗议,胸廓挣命开合,视野阵阵模糊,而前面仍然是无穷无尽的水。
还有多远才有无水的空间?或者,根本就没有空间!
可是,臂弯环着熟悉的身体,猫儿真实地存在着,而且在努力配合他的运动方向。他能感觉到自己减弱划水力量时,展昭就会拼力补上。白玉堂知道展昭和他一样难受,甚至更难受,但是他更清楚,无论什么样的情形下展昭都不会主动放弃,现在就更不能。
死可同穴,这一点已无悬念。
然而,我要的是,生能朝暮。
白玉堂喉咙翕动一下,在充血的视野中,继续向前挣扎。
一秒钟的时间距离被感觉拉成无限远。沧海桑田的变迁,也不过是这样的长久而短暂。
耳鼓突然刺痛,是水压骤减的信号!水势有稍缓的兆头,说明前面不远处有大到水流不能完全灌满的空间!
一线希望刚刚射进脑海,白玉堂就觉得胸肩突然被狠狠勒住,骤停的强大惯性让他险些放手了展昭。
旁边斜出的一丛凌乱石丝牢牢绞住了他身上的枪带和弹链!
因为绑得结实,加上水流湍急,难忍的痛楚撕扯着白玉堂,如同车裂。
白玉堂眼前一阵发黑,紧咬牙关聚起眼神,最后看了展昭一眼。
然后,白玉堂松手。猫儿,对不起。
你要的朝暮,我欠了。
活下去。
你要给爷活下去!
整个人都空了。一生都空了。
这样的湍流之中,一松手,就遥不可及。
白玉堂闭上眼睛。
我的猫儿……
猫儿一定会活下去……在梦想粉碎,希望破灭,爱情割裂以后,只靠意志活下去。
就像你从前那样。
猫儿,我死,谁说不是天意。
把你,还给你的家国天下。
从此,干净利落再无牵挂。
只当,从未相逢。

白玉堂只觉得密封在胸中的一腔鲜血都被沉重的河水压得迸出体表,散进奔涌的大潮。他再也承受不住身心俱碎的痛楚,张口。
然而水却仍旧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喧嚣灌肺。白玉堂迷离的意识里折射出淡漠苦笑。
果然是杀业太重,连痛快地被水呛死都不得。
突然激灵一个冷颤,原来是谁的唇,冰凉却热烈,牢牢地封住他的唇。牙关被强行捏开,一口气,携着血的甜意,度进来。
猫儿还在!
顶着铺天盖地的水流,展昭左脚牢牢勾着绞住白玉堂的石丛,一手握住垂下的石笋,把白玉堂的头固定在臂弯,另一手成拳重重顶向自己胸腹交接处,对着白玉堂的口唇,压出胸中最后一口气。
一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就是为了在可能出现的紧急时刻,给白玉堂节省下最后一**的希望。
带血的气息压离心肺,气竭的闷痛立刻逼得展昭眼前雪星乱飞。强忍着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爆跳,展昭拼尽浑身力量把身体悬在石笋上,手顺着白玉堂腰身伸到背后的石丝丛里,摸索着弹链和枪带,完全无视白玉堂涣散而愤怒的眼神。
摸索,尝试,错误。
在水流的击打中,展昭的手臂在摇晃,血雾从手掌和石笋的贴合处漫开来,身体几乎立刻就要被冲进黑暗。
重试,无果,再试。
修长手指被石牙划得伤痕累累,血流一涌,就散得不见踪迹。
再试,失败,再试。
展昭仿佛觉不到痛,只是抿紧发青的嘴唇去寻找绞扣所在的地方。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20:00 +0800 CST  
再试,再试,再试,再试……指尖突然一木,掀开的不知是金属搭扣,还是甲盖血肉。
白玉堂只觉得被勒得停跳的胸口血脉一涌,枪支弹链脱离绞结,立刻被水流卷进黑暗。
展昭握着石笋的手,也力尽滑脱。
白玉堂身体顺流扑下,臂膀紧紧搂住展昭,狠命驾驭着最后的意识,向水势平缓的空间挣过去。
大自然强大的力量面前,血肉之躯如此渺小,生命短暂足可无视。
然而,冥顽不灵的伏流永远不能懂得,有些卓然于世的生命即使存在一瞬,热烈的光芒亦堪比日月。 依然湍急的水流中,白玉堂托着展昭头颈猛然冒出水面,闭紧双眼,大口大口喘息,一边向洞壁靠过去。这段洞窟走向平稳,空间庞大,潮水冲到这里,离洞顶有了十几米的空间。白玉堂看准一块类似骨板的岩石,把展昭先推上去,接着自己湿淋淋地爬到展昭身边,把人在怀里搂住。
急流的河水不知何时撕掉了上衣,展昭胸肩冰凉地偎在白玉堂胸前,脸色纸一样白,睫毛低垂,如同睡去。白玉堂惊觉,展昭已经没有了呼吸!
白玉堂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耳膜嘶嘶作响,心脏跳动有如雷鸣。哆嗦着嘴唇贴上展昭的唇,另一只手压上展昭停跳的胸口。
那并不是像白玉堂一样肌肉强悍的胸膛,宽展韧性的肌肤停匀地覆在颀长清标的身架上,手掌压上去,将碎未碎的酸痛灌满了手心。
咬牙叫起最后一丝狠劲,右手握拳,向展昭胸骨下猛击。一下,两下,配合送进呼吸,然而那颗心还是安静得让他想发疯想怒骂想扒开胸口拿自己生猛乱蹦的心去换,却无奈到只能眼睁睁地绝望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三下时,白玉堂只觉得把自己的心脏都锤碎了,这已经到了心脏复苏的极限。
他的手再也击不下去,紧紧搂住无声无息的展昭,把头埋进那熟悉却失去了体温的肩颈,心碎,却哭不出声。
疼到极深极深处,原来是沉默。
白玉堂浑身僵硬得忘记怎样动,只是使尽全身力气抱着怀里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贴在展昭颈间的唇,突然幻觉似的,感觉到了一丝起伏。
白玉堂霍地直起身,犹豫着,犹豫着,终于把手探上展昭胸口。
微微的心泵顽强地在白玉堂手下搏动,像即将破壳的雏鸟,脆弱,但是充满渴望。
白玉堂冻结在眼底的泪水猛地破冰而出。
透过变形的视野,使劲盯着展昭,舍不得眨眼,仿佛睫毛一错,就会把眼前的身影扰成碎片。
他自以为强大的心防一次次被展昭挑到极限,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
死亡和生还之间,原来只隔着一线宽的闪念;拥有和放弃之间,原来是活碾了身心的艰难。
在命运绞错的一刹那选择放手,原来是这样痛如凌迟永不超生的绝望;一向百无禁忌恣意纵横的自己,原来到现在才彻底懂得,猫儿担当的是怎样的不易。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痛,猫儿,我就应该在你每一次想要独自涉险的时候坚决地抱住你,赴死,赌命,都一起。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再次对上展昭嘴唇,凶狠的落势,却碰触得弥足温柔。
一口一口,把呼吸给他,把生命给他,把心给他,把爱给他,把一生的虔诚热烈,都给他。
终于,展昭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他看到展昭翕动的眼睫吃力地掀起,望了望他。
两世为人的恍惚感淹没了白玉堂。爱一个人到深处,竟然是轻唤一声也不敢,生怕一句猫儿出口,发现自己拥抱的不过是连呼吸都会惊破的梦境。
然而展昭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不是单一的气流颤动,而是,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的,声音——
“玉堂……”
白玉堂顾不得浑身涌上的疲乏和疼痛,拥紧怀里的人,惊喜地瞪大眼睛:“猫儿!你,你能说话了!”
展昭胸膛起伏,牙关微响,努力聚焦的瞳仁颤着一线惝恍的喜悦。想要再说句话,实在已经没有力气,体力耗尽以后,伤痛袭卷而来,头脑失控地陷入昏沉。
冰冷的急流疾速吸走热量和体能之后,白玉堂也筋疲力尽。头沉得像是轻轻一晃就能从颈上摔到地下,关节仿佛松脱得失去联结。白玉堂发现自己连立刻站起来都不能,更不要说带着展昭再走。
白玉堂一手搂着展昭,另一手握着手电,不甘心地四处观望。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20:00 +0800 CST  
展昭本来还在咬牙忍痛,忽然被白玉堂在身后抱住,听见他低沉地说对不起。稍抖的尾音扫进展昭耳鼓,仿佛有极细的纹络沿着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在血肉里交织穿梭,爆开一路震颤:
没有人能瞒过白玉堂的一双锐目,白玉堂早已发觉自己醒了,不说破的原因,只是为了迁就自己这份由骄傲所致的尴尬——白玉堂太珍惜眼前拥有在枪林血雨中锻造出的理解和默契的爱人。
同时,白玉堂心里,始终在为一份万不得已的失去而深深内疚,却宁愿独自承担。
展昭缓缓张开眼睫,把手伸到腰侧,握住白玉堂的手,安慰地握紧,向前牵过来。白玉堂顺势起身,半跪在床头,望着展昭的脸。
微光在展昭幽深的瞳仁中曳动,他静静地看着白玉堂,从对方抽紧的眉心,一直看到胸前被枪带勒出的青紫隆印,目光温醇安慰,如同抚摩。
“玉堂,和你没关系。”
一道刀光劈进脑海,白玉堂肩颈肌肉立刻收紧。
展昭早就知道证据丢失!
死生交错的瞬间,展昭亲手断开抵死缠结的羁系,亲眼看着压上性命取来的证据,被绞在枪支弹链上随水而去。
展昭离他而去的这段日子里,他曾经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心中隐隐失落,自己在展昭心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家国天下的冰山一角;现在展昭在无奈取舍时终于选择了他,为什么他心中毫无喜悦,只有沉甸甸的不忍?
展昭的手环过白玉堂后颈,把他向自己揽过来。白玉堂无声地随着展昭的手,把下颔放上他的肩窝。
“任务已经不可完成,终止它不是过错。”耳边展昭充血的嗓音仍然坚定而温和,“当豁出性命也换不到结果时,至少我要换到你。”
白玉堂心中轰响,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失去意义,唯一的念头,是强烈地渴望把臂弯中的人揉进骨血。
白玉堂一臂圈住展昭头颈,另一手捧住他的脸颊,铺天盖地的亲吻烙在展昭眉宇眼睫,鼻准耳际,一路向下,厮杀般地碾压上展昭的唇。
在他落下第一个吻时,就感觉到展昭的手用力抱住他。展昭的反应完全不是回吻与配合,而是几乎比他还要热烈的诉求。
奔腾的流水在燃烧,厚重的黑暗在燃烧,广大的空间在燃烧,亘古的寂寞在燃烧,烈焰一路升腾搏杀直到榨干呼吸。
咸咸的味道漫进唇齿,不知是谁的热泪漫溢纵横。
白玉堂紧抱着怀中渴望已久的躯体,烈火从骨髓里一路烧上,却又被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压制下去。
他知道,被自己抱在臂弯里的人,一阵阵控制不住的悸栗中,疼痛远远多于兴奋。虽然他时刻记着尽可能不碰疼展昭,可是那样可怕的伤口,没人能够忽略它的存在。
但是展昭仍然在颤抖着亲吻他,这一反常态的热情,不知怎么令白玉堂感觉到类似活祭的悲壮与绝望,展昭越是热烈,白玉堂的心口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发沉。
一点一点收敛起焚心的火焰,白玉堂抬起脸,慎重而珍惜地放下展昭,帮他伏好,盖上被子,认真地看着他被炉火微光描摹得愈加清朗的脸庞。
“猫儿,”白玉堂低声唤道,眼神分明在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伤成这样已经走不出去了……
可白玉堂接下来真正说出口的却是:“这一辈子,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值过。”
白玉堂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嘴角扯起的笑容却飞扬有如猎猎战旗,那是超脱了生死的自信。伸手把展昭头颈挪动一下,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些,手掌温柔地揉上展昭脑后的黑发,附在耳边低声笑道:
“爷还要接着带你玩命呢!你休想这么容易就把这辈子欠爷的还了!”
随后落在展昭颊侧的是一个轻吻,充满温情,无关欲望。
展昭眼底热意一涌,把脸埋进枕里,没有抬头。
白玉堂虽然牙尖嘴利,在这样的事情上却一向非常小心,这句郑重的玩笑,让展昭心中滋味杂糅,一时竟不知几分苦几分甘。
白玉堂却已经飞快地转身,去查看火上的罐头。他知道如果再不停下,也许就会控制不住伤到展昭。毕竟目前只是争取到短暂的存活时间,接下来能不能找到出路,还存在着太多的变数。
只有一点已经是铜打铁铸,无论发生什么事,要和展昭共同进退。
白玉堂磨蹭着撬罐头,一边让自己渐渐平静。端着罐头回到床边,久违的食物味道蔓延开来。
“猫儿,就只有这些。等出去了,爷喂你天天吃好的。”
展昭耳际的一抹浅色已经消失,从枕上抬起脸,向白玉堂一笑。那笑意虽然像清晨大雾中的阳光一样浅淡,亮意却足以穿透视野。看着展昭的笑,白玉堂的心就温软地被撞了一下。
同生共死的爱,原来可以这样沸腾,也可以这样宁静。每一分钟,都是无比珍贵的礼物。
两个人开始就着微明的炉火吞咽粗糙简单的军用罐头。展昭因为在水中给白玉堂度气,喉管咽嗓充血疼痛,白玉堂一边帮展昭把食物吹凉,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等出去以后回上海准备请他吃的菜色:葱油鲜肉虾仁威海卫蟹壳黄,澄黄明亮入口即化的锦江烤鸭,肉嫩汤鲜清淡味美的雪菜鲈鱼,浇蛋清笼蒸淋薄芡的芙蓉蟹斗,小火焖烂软糯浓醇的扒牛头……一则两个人耗费太多体力以后确实太饿,加上白玉堂添油加醋的讲述,这顿饭居然吃得十分鲜美,连汤都不剩。
吃饱以后,一阵阵倦意涌上来,展昭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泛起困意。
白玉堂也很想休息,但还没到时候。展昭伤势堪忧,补充完体力以后,最迫在眉睫的事就是清理那道可能会要了他命的伤口。
白玉堂拿开空盒,用酒精擦了手,在床边排开医药包里的刀具,仔细挑选了一把狭长的柳叶刀,擦洗干净。犹豫一下,还是拿了块纱布,一手折成长条,送到展昭唇边。
展昭看他一眼,张口咬住。
这是一只疼死都不会叫一声的猫!白玉堂无奈地想。身后一凉,被子被掀开,被冷水浸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展昭闭上眼睛,听到白玉堂低低说道:
“猫儿……很快就好。”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24:00 +0800 CST  
几百米厚的岩层上方,天光正一层层亮起来。
中马城里外冒着浓烟,一片狼藉。不仅有被白土匪炸的,还有被从哈尔滨飞来的航空中队炸的。
背荫河军用机场被炸,中马和石井只能从长春直飞哈尔滨,再开军车跑到中马城。一路埋伏四起,虽然都是小股兵力,却着实扰攘不堪。终于到达时,前来袭击的土匪已经趁乱撤离。
石井立刻进入中马城中央的特别监狱检查他的“宝藏”。在外面收拾摊子的是中马健一。
弹药库的大火还在燃烧,日军已经不再抱着短时扑灭的希望,只是积极地开辟隔离带,以免殃及更大范围的兵营。中马健一看着满身烟尘的部下们打扫战场,脸色阴黑。
这一场袭击,烧掉半个家当。机场没了,几架返航的飞机转飞哈尔滨。其中一架油料耗尽,在后山迫降坠毁。
可是棘手的事情还不止此一件。看到解剖室被侵入,犯人逃走,石井急火攻心,命人在尸体堆里逐一搜寻,一号单人监狱里的二十六个犯人,两人死在监室,三人死在焚尸炉看守室,在火场发现穿着日本军服,手上烙着号码的尸体十二具。
还有九名犯人,失踪了。
就是逃走了!
这些人,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实验伤痕,心中装着耳闻目睹的非人罪行,逃走了!
“东条智化不是早就来了么!”心急如焚的石井在临时修好的电话线路里向青木发难。
回答他的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青木正在就此事向负责军防的中马健一,一并问责。
东条智化几小时前奉命奔赴战场,他的指挥车电台信号却中途消失。联系哈尔滨军方,才知道智化虑及守卫哈尔滨的军事力量,赶往背荫河时只带了一个加强排的护兵,外加一个排伪军。
想起自己这一路上心惊肉跳的遇袭经历,中马健一立刻浑身冒汗——那个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东条智化无论多么讨厌,毕竟也是军部派来的 “钦差”,暗中排挤,给点气受没什么,真要是把人弄没了,怎么向军部交待?
难道背荫河遇炸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大么!
直到天色大亮,背荫河兵营里的日军才敢派出小分队四处搜寻,在离中马城十公里的山路上发现了智化军车烧毁的骸架,里面四具尸身已经焦黑残缺,不辨面目。四周横躺竖卧着日本兵和伪军的尸体,数数人数,两个排全军覆没。
脚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日本兵转身端枪瞄准,半天才看到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抓住崖边岩石,接着抖抖地探上来一顶破烂的伪军帽,下面是皇协军大队长赵珏没有人色的脸,嘴唇哆嗦着用日语叫道:“太君……救命……”
赵珏经常出入宪兵队**署日伪军部,早就上上下下混得脸熟。日军小队长一看赵珏的狼狈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上来拎起领子一巴掌扇来,赵珏踉跄两步,被打得差点失脚又掉下去,身体晃了晃,一步迈回来站直。
“报告太君!没有保护好东条太君,小的失职!小的该死!” 日本军车疾驶在回兵营的山路上,赵珏鼻青脸肿地坐在后座上,破损的嘴角渗着血,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连眼睛也不敢抬。
没有人看到他低垂目光中的阴郁。
三天前,已经荣升处长的庞吉秘密电告赵珏,第四次围剿中破获中共绝密情报,关东军部中有一名高级文职是共党特工,代号黑狐,是东北地下组织的重要人物。暗杀此人,将给东北中共组织以重创。
拿到黑狐的资料,赵珏只看了一眼就像掉进了冰窖。
脑中闪回幕幕影象:长春军部刑讯室里眼角上挑的文职参谋伤口喷出的热血烫着他的手,展昭颤抖的枪口对准他。
他仿佛还能听到展昭低声嘶吼:“处决我已经用不到你动手,但是你不能伤害他!……自己人!”
他仿佛还能看到失血过多脸色如纸的日本军官用脱力的手摸出微型注射器,向着展昭递过去:“1ml,强力止痛……算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合作……”
赵珏不想杀智化,不是因为他在中马健一面前不动声色地保下展昭,也不是因为他经受了数月刑讯以后还能守口如瓶,而是因为,在外敌的坚船利炮狼子野心面前,把共同抵御外侮的人亲手诛杀,无异于自毁长城!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28:00 +0800 CST  
但他不能违抗命令。
他是襄阳。
于是他想方设法接近智化,但是不知道是天意使然还是他潜意识里对这条命令的拒绝,直到智化在今天午夜一个电话把他召到面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机会。
而此时他终于站在智化桌前,袖中别刀,怀里揣枪,腰间绕着绞杀绳。面对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他却一再犹豫,然后在心里劝说自己是在寻找最佳刺杀时机。智化开出的军车故意拖延时间,在遇到袭击的一刹那他看到智化拔枪打死了司机,清秀眼角狐狸似的一扬,像是示意他动手。他在智化眼中确信无疑地看到了求死的光芒。他拔枪,对准的却是车后座的日本士兵。
密集震耳的枪声里,党务调查科高级特工和日本文职参谋后背相对,在被围猎的核心,向着抵死顽抗的日军防线开火。赵珏带的一个伪军排有五分之四直接向日军掉转枪口,却接二连三倒在了背后来袭的枪弹下。
智化甚至为他挡了一枪,那一枪把智化直接轰倒在地。赵珏翻身滚下山崖,听到的最后一声喊是:“穿山鼠徐庆在此!TMD杀光小日本鬼子和狗汉奸!”
赵珏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一刻他真想这样活活摔死自己这个狗汉奸。
为了胜利,他可以不要名誉不要性命不要尊严,然而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惨败!他的部下,他的同僚,甚至他的执刑对象,他全都保护不了!
但是他没有死。
正是因为已经付出了这样沉重的代价,他不能死!
他两手抓住崖壁丛生的荆棘挂住身体,腾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襄阳!谁死你都不能死!已经死太多人了!他们的死都是为了你!你要偿还!”
赵珏向上攀去,目光如狼。
活下去活下去,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顾虑?
军车猛一颠簸,赵珏的头重重撞到车窗上,撞碎了闪回的画面。他抬起眼睛,中马城已经到了。深山中的一处石洞里,徐庆和他的喽罗已经顺利撤回。
这里是得知白玉堂回国之后,就立刻赶往哈尔滨接应的陷空帮落脚地。卢方等人负责扰乱从哈尔滨到中马城的援军,徐庆回来得早,其他三路还没有撤回。
徐庆自从跟卢方结拜,已经几年谨行慎杀,不过今天除外。他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手上磨着把牛角尖刀,身后堆着酒坛。酒是十多天前趁夜运来的,只是大家一直没有机会开怀畅饮。说好了要么是庆功席,要么是祭灵酒,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名目,下酒菜至少有了。
智化浑身血污,被捆在洞外的树干上,低头粗重地喘息。
和赵珏联手战斗时听到枪支击发声,他知道在赵珏的位置避闪不及,本能地挡过去,结果是山匪一土枪直接轰在他背上。枪里虽然不是子弹,却是满满的砂弹子,铺天盖地嵌进皮肉,强烈冲击让他立刻失去战斗能力,随即被土匪冲过来一顿暴打。
徐庆眼见得手里的刀磨得锃明刷亮,抬起网着红丝的双睛剜了智化一眼。
对方甚至没有看他。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小日本鬼子!徐庆胸中怒火腾地冒上脑门,霍然起身跨到树前,嘴里咬着尖刀,撕开智化不成模样的日本军装。
欧阳春护送着白芸生一行人和卢方汇合以后回到秘密营地,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卢方一声断喝,徐庆手里的刀尖在没入智化胸口皮肉分许深处堪堪停住。
黑布蒙面的欧阳春走过来,打量着智化,智化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毫无惧色,平静得让人心寒。瞬间的恍惚中,欧阳春以为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这眼神,太像展昭。
然而仔细看来,又有很大不同。展昭的眼神澄澈明朗,看上一眼就会觉得从心里往外的温煦安宁。然而这个日本军官的眼神,尽管平静,却是无波到抑郁绝望。
欧阳春的目光从智化脸上移到他的肩章,定了片刻,在卢方耳边低语几句。卢方拉开徐庆,徐庆气不过地顺手带刀,在智化胸前开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虽然不深,血立刻涌了出来。
欧阳春拔刀割开绳索,智化很想站立,终究没了力气,向前跪倒下去。欧阳春伸臂接住。看到他被血染红的军服后背,欧阳春目光凝了一凝,把人甩上肩膀,向卢方点头致谢: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28:00 +0800 CST  
“照这个日本人的官职,应该知道不少机密。我带回去,审过以后绝不留后患。”
智化闭上眼睛,脸上看不出表情,仿佛在流着血的人并不是他。红日东升,天地清明。

地下仍然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冷汗从展昭额前淌下,汇在眉骨上方,越聚越多,终于突破防线,侵进眼里,却没有感觉。
所有的痛觉神经最敏感的末梢,仿佛都一缕一缕搅在白玉堂的刀尖上,随着每一次探割的方向,活跳叫嚣。
手指在枕边绞着床单,死死咬在嘴里的纱布已经几乎被嚼烂。
没有任何呻吟声传出来,因为他知道那个执刀的人,比自己更疼。白玉堂终于清完最后一刀,开始缝合。缝完最后一针,白玉堂沉默地擦净手上的血,俯身轻轻覆在展昭背上,脸颊贴着耳际,两手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让心跳融合在一起。
胸膛肌肤贴着展昭被冷汗浸得冰凉潮润的后心,白玉堂把体重大半卸在床板上,放浅呼吸,既想温暖身下的人,又生怕一不小心给他带来不必要的痛楚。
“猫儿,别再去拼命,在你好起来之前,把要做的事,都交给我。”白玉堂嗓音喑哑失声,脸颊在展昭鬓边摩挲,语气破天荒地近于请求。
这只猫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即使是现在,把这样一个重伤力竭的人抱在怀里,白玉堂也仍然能感觉到期许随时可能落空的无奈。
展昭侧过脸,和白玉堂眼神相对。虽然脸上没有血色,眸光仍然是温和的。
“好。”
白玉堂心中涌上杂陈百味:这语气这神情都太熟悉——不是第一次听他说好,不是第一次听他说放心,到头来他还是自行其事。他说好,不但没有意义,反而显出不可触及的疏离。
于是白玉堂的心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有点伤了,再不想开口。长腿蹬掉自己身上的湿裤,上床来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手拉上被子,用体温覆盖着展昭,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裸身无距离地贴近,然而白玉堂完全没有欲望,只有滋味复杂的心绪慢慢沉积。
不知过了多久,展昭的身体渐渐透出暖意,呼吸也平和了许多。白玉堂觉得被子下面展昭的手一动,抽离了他的掌心。以为自己不知不觉压痛了展昭,正要翻身起来,却听见展昭轻声说道:
“轮到我帮你。”
白玉堂怔了怔,无声地把药挪到展昭手边,转过身去,把被岩牙划伤的后背给了展昭。
展昭欠身拿起纱布,给白玉堂敷伤也不是第一次,每次白玉堂都乐不得的在他面前脱衣服,伤得再重都照样炫耀似的给他看。这次却不同,白玉堂沉默地背对着他,腰背赤裸,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全副武装。
白玉堂的身手毕竟不是盖的,虽然擦划伤痕重重迭迭,大部分并不太严重。只是为展昭挡的那一摔,在背后硌出一片隆起的青肿。白玉堂以为疼一会就过去了,可是此时笼罩在展昭目光里,涂药的手搌上来,竟然一阵阵激灵。
凉凉的酒精气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肌肤温韧的触感。展昭脸颊贴着白玉堂后颈,手臂环到他胸前,用力拥抱了一下。
“玉堂,生逢乱世,身许家国,我不知道自己性命还能有几分重。”展昭的声音低低响起,“但是我知道,踏遍万里江山,只有一个白玉堂。 ”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28:00 +0800 CST  
白玉堂浑身静止了一秒钟,转过身来,手臂揽住展昭头颈,深深望着他,良久,慢慢在展昭眼睑上印下一个吻,然后闭上眼睛拥抱着他,呼吸平稳安心。
耳中只听得崖下水声渐息。酒精燃尽,火焰最后明亮地闪耀一下,一切在黑暗中归于恬静。白玉堂放松下来以后立刻陷入深眠,那更像是一种体力耗尽后类似肌体自我保护的抑制状态。他太需要休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刺耳的声音把他从昏睡中惊起,猛睁开眼的同时,本能地抓住了展昭的手,手掌上立刻传来回握的力量。
展昭也醒了。
那刺耳的声音,竟然来自桌上灰蒙尘盖的电话!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打来?
岩层之下废弃的水文站里回荡着诡异的铃声,一时间透骨的寒意从骨髓里蔓延开来。
白玉堂站起身,向桌上的话机走过去,握起电话,仿佛握着一扇无形大门的把手。
门后,是不可预见的未知。
白玉堂没有接起电话,手按在话筒上,整个人像是化在空气里。展昭判断不出他的情绪,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
铃声持续了大概十五秒,停止。
电话线是完好的,无论是什么人打来,只要是从上面接下,就一定会有维修通道通往地面!
白玉堂在桌边挪动一下脚步,手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准确地抓到电筒,照向电话机后的连线。
展昭眼神中透出希望,目光随着白玉堂的手电光移动。白玉堂顺线寻去,气闭门的密封性非常好,没有布线的空间。电话线直接通进门边的石墙,穿孔封着沥青。
“猫儿,我出去看看!”白玉堂垂下电筒。
光线剪影出白玉堂健挺的翘臀长腿,展昭温和声音里带了一抹笑意:“好在这里没人。”
接着那丝笑容一下子被紧实微凉的胸肌闷住。白玉堂闪到床边把展昭头颈揽到怀里。展昭只是想提醒白玉堂穿上衣服,却没料到他突然抱上来。耳边只听得白玉堂缓慢有力的心跳和胸音共鸣:
“这里到处乌漆抹黑,爷穿给谁看?”白玉堂低笑,“莫非穿给你看?”
“白玉堂,你!”
展昭耳际一热,下意识地一眨眼,白玉堂只觉得胸口被眼睫微微扫过,像有酥酥电流窜进心房,不由得喉咙发干,两臂又收紧了些。
白玉堂全副心思都投入在刚刚响铃的十五秒里,确实是在展昭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这个他倒不在乎,只是被这猫笑话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一点点抓挠不着的痒,不合时宜,却又由不得人。
展昭轻微抗拒一下,白玉堂怕又碰疼他,赶紧松了力道,笑道:“猫儿你说得对,这副样子出去……”他忽然住了口。
本来是想开玩笑说活着回来还好,万一死在哪里,被人发现时可够丢人。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沉回喉间。
虽不信一语成谶,终究要直面现实。这样的话不能出口,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阴阳两隔的错过。
白玉堂弯腰把电筒从地上拾起平放在桌面,借亮试穿柜里的日本军装,皱了皱眉,向展昭摊手。
展昭眼里扩散开一丝忍俊。白玉堂高大挺拔的身材穿日本兵的服装,裤子刚过小腿。至于上衣,胸前编号都被牵得要扯裂开来,也仍然套不上双肩。白玉堂尝试一下就彻底放弃。
向展昭眨眨眼睛,白玉堂大步出门。跟着电话线绕到石崖边,手电只扫了一下,整颗心又是一悬。
同希望的完全相反,电话线没有延入洞顶,而是顺着岩壁伸进已经下降了七八米的河水,消失在黑黢黢的下游!
在此之前已经查看过,这里是一段自然形成的溶洞盲顶。莫非下游有人有出口?
下游,是深不可测的地裂。
有人,也只有凶残的日本人。
白玉堂握紧电筒,眉目峻厉。光影在石墙上转进来,白玉堂回到床边坐下,向展昭微笑,晶亮剔透的眸子被笑意罩得黑不见底的深。
眼神对接的刹那,展昭已经知道白玉堂发现的是什么。刚刚平静下来的血脉潮涌般一掀,伤口猛然痛得他不得不闭上眼。
“猫儿,我去探路,很快就回来。”白玉堂冰凉的手隔着被子抚上展昭肩背,想象着里面的温度,舍不得拿开。
展昭张开眼睛望着白玉堂,伸手来握他的手腕。
握住的是一把虚空。
白玉堂已经抽回手,起身检视手头能用的物品。利落地在腰间系上攀岩绳,背起工具袋和步枪。把武器、全部食物和水放在展昭伸手可及的地方,整理起另一套备用装备放在展昭床头,最后把一套号码最接近展昭身材的衣服放在枕边。
这一切,白玉堂做得极其轻松有条理,仿佛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或者,再也无法回来。
确定再没有疏漏之处以后,白玉堂向门口走去。
门敞开着,外面是望不透的黑暗。
身后是静默。静默里传来展昭起伏的呼吸。
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白玉堂固定住攀岩抓,身影一晃,消失在崖下。
合拢的黑暗里。展昭的手保持着抓空的姿势,轻轻放回枕边,仿佛已经握到了白玉堂的手。希望他活着,却不希望他再次回来。虽然明明知道他只要活着就必定会回来。
不希望他回来,却希望他继续活着,虽然明明知道他若一去不回意味着什么。
太重的忧虑,太多的牵挂,太浓的爱恋,原来和太深的伤痛一样,只能沉默,无法言说。

高涨的暗河水位离洞顶不过十几米,潮头已过,河水平静地向下游流着。白玉堂追着固定在洞壁上的电话线顺流而下,虽然石幔石笋错落嶙峋,整体降势还算平缓。漂出一段颇长的距离后,前面又听见断崖落水轰鸣声。而不远处的电话线,就一直向着断崖下面伸了过去。
白玉堂慎上加慎,找准下一个能固定身体的地方之后才继续向前,终于成功停在了断崖边,下面寒气扑人,电筒完全照不到底,光柱无论怎么晃动,最终都只能消失在黑暗的落水里。
这样不可测的高度,连攀岩绳也无法依靠。
可是日本人明明把电话线拉了下去!
白玉堂拿着电筒四处扫视,想找一找是否有其它路径可以下到崖底。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0:00 +0800 CST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蹲在对面的石丛里。白玉堂立刻意识到那扭曲的动作,只可能来自死人。
白玉堂甩开攀岩钩,从洞顶奇形异状的石岩间荡到对面,向尸体接近过去。到了面前,他才发现这并不能算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尸体。
保持着扭曲的人体蹲踞形状的,是一件卡在石丛间的橡胶潜水衣,衣服上还有关东军的标志。而真正的尸体,已经从残破的潜水衣里被拉出,骨头丢了一地。白玉堂察看这些骨头,看清之后,只觉被河水冰得滑凉的后背又是一阵冷风飕飕。
这些骨头,无一例外地干干净净,连半点韧带都不剩。
绝不是烂的。
是被什么东西的牙齿一点一点啃光的。
白玉堂拉起潜水衣前襟,依稀还能辨认的编号令他不由得皱起眉。
太熟悉。一定见过!
突然一道冷闪在心头炸开,这个编号,和自己试穿的日本军装上衣胸口缝的编号,一模一样!
这是值守水文站的地质兵!
他们原来并没有撤走,而是死在了下游!
崖下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是地狱张开的大口,利齿森森,待人而噬。
水文站中响起的电话铃声,是求救,还是引诱?
水声轰鸣中,白玉堂突然听到一阵异响,那绝不是落水与岩石相击的声音。
无论来的是什么,要抽身而退都已经来不及。
白玉堂左手握刀,右手熄灭电筒,让自己和黑暗融为一体。

第八章:英雄叹
地上已经是清风鸟鸣,阳光万里。
城墙焦黑的中马城外,赵珏钻出军车,卑微地站在一旁。等了不知多久,里面出来两个日本兵,蒙上赵珏眼睛,一路曲折,拐弯抹角,将人带进中马健一的办公室。
半个多小时以后,赵珏狼狈不堪地出来,连滚带爬地从高墙电网下的小门里出了中马城,还不敢摘下头上的黑布。
“一直走!不准回头!”日本兵高声斥喝。赵珏转着圈跟各位太君躬身行礼,也不知行对了方向没有。肩膀被人粗暴地摆了个方向,随之而来的是重重一脚。
赵珏踉跄着冲了两三米远,勉强稳住身体,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拉枪栓的声音。赵珏只觉得后心冰凉,是不甘与愤怒中夹杂着失望的冷。中马健一的盘问中明显带着怀疑,赵珏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一枪毙命还是留观后效。
尴尬的赌局,赌的是巨大到超出承受范围以外的忍耐。
脚下是石板甬路,再走到头是土路。当赵珏终于走到射程以外时,冷汗已经湿透了背心。
土路延伸到地平线上,仿佛没有尽头。
哈尔滨。
幽静的小巷丁香掩映,最里面的一个粉墙小院锁着门,院里飘出花香。
一辆人力车从巷口进来,在门前停下。一个穿着素静的青年下了车,低垂的眉目间带着倦意。正是在茶楼唱完通宵夜场的明凤华。
一个角儿唱戏唱到这么红,纵然不前呼后拥,也总有几个男仆女佣服侍。明凤华却是异类,既不雇人,也不见客,一向独居。人人都知这房子是赵大队长买来送给明凤华的,就连徐恩培这样的恩客,也知道避讳,明凤华不出来时,从不来扰。
打开自家门锁,明凤华惊讶地看见院里已经有人。
赵珏满面风尘,坐在大槐树下的石桌边。虽然刻意掩饰过,脸上伤痕仍然依稀可见。明凤华回手闩门,走上前去自自然然地坐在赵珏身边,伸手倒了杯茶,微微皱眉。
每次赵珏只要来这里,都会泡上一壶茶,但是不喝,只是借此告诉他,自己来了多长时间。
茶已经快凉透了,赵珏等了很久。
“是赵大队长,还是……襄阳?”明凤华低声,最后两个字已经轻到听不见。
“是襄阳。”赵珏欠欠牙缝,搂过明凤华细韧的腰身,嘴唇贴上耳畔,如同亲吻:“中马城的鬼子盘问我的时候,说发现有人从通风井下去了,很可能掉进背荫山地下,问我有没有其它出口,命令我去找当地人继续调查,鬼子也要搜山。他们半个月前把通往地面的落水洞炸了,那是禁地没人敢下去。至少五百米深,人凶多吉少。”
“你是说……”
“鬼子列了失踪犯人的号码,其中有KD376。我送的卷宗我知道,这个编号是展昭。”
“有出口么?”
“我不知道!”赵珏胸腔低吼,“就算有出口,五百米的高度,也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下去一定有原因,很可能是为保护证据而无法脱身。不然外面打成那样,他有爬通风井的体力,完全能够突围逃脱!”赵珏握住明凤华纤长的手腕,把他拉到怀里,“我不知道鬼子现在对我还有多少信任,但我能肯定这一路没有盯梢。你上背荫山去找许大当家,把这些话告诉他!跟他说赵珏现在穷途末路,念在同为中国人的份上,莫计前嫌!”
赵珏越说越快,最后变成喘息,大半体重压到明凤华身上。最后一个字刚一出口,明凤华觉得肩上猛然一沉,赵珏失去了知觉。明凤华把赵珏放下,拿起残茶一饮而尽。目光冰冷深寒,完全不是婉转承欢的戏子眼神。
槐影荫荫,在地上印下斑驳痕迹。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1:00 +0800 CST  
后院密室里,明凤华从墙上翻板里转出电台。赵珏发给上方的一切电文,都是在这里接收并转发。这是包括赵珏在内无人知晓的绝密,唯一的操作者只有明凤华。
这几天他一直没有等来襄阳刺杀黑狐得手的消息。现在襄阳回来了,除了亲口告诉他的这些事以外,也仍然没有这项任务的结果。
电台沉默,没有任何记录留存。明凤华盯着电台,手用力握住椅背,拉开椅子坐下。
襄阳不但没有刺杀黑狐,而且还要做先斩后奏甚至斩了也不想奏的事。明凤华敏感地察觉到了襄阳身上的反意。
戴上耳机,世界变得毫无声息,遥远的南京在这无声世界中触手可及。但是平生第一次,明凤华脑中出现的不是他愿为之肝胆涂地的党国上级,而是他正要上参的襄阳。
襄阳买下宅子送给他,是他被徐恩培折磨了一夜一天之后。那天晚上襄阳在半明半暗的床头灯下细心照料他身上每一道隐秘耻辱的伤痕,熬了参汤喂他,在身后拥抱着他直到天明。明凤华看到描金筷子露出恐惧眼神,赵珏一句不问默默地换掉。从此以后坊间都知道明凤华是皇协军赵大队长罩的人,连徐恩培也收敛了许多。赵珏私人买的宅子不是新建的联络点,大队长和戏子也不需要走那么近,赵珏为他做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同僚的义务。赵珏在人后从不越礼,然而公开场合两人偶有逢场作戏时,赵珏流露出来的,是连自小在风月场中长大的明凤华也分不清真假的情意。
但是,那些事都是在限度以内的。今天发生的这些,不一样。
明凤华揿下按键。
“洛阳呼叫南京。”
对方很快回电:
“南京收到。洛阳请讲。”
“襄阳未能执行刺杀命令。隐瞒重要事实不予汇报。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然后洛阳开始发送襄阳没有上交的情报。他的发报动作熟练稳定,手心却沁出冷汗,明亮凤眼映着桌上淬毒匕首的幽蓝。
静默,长久到令人难以呼吸。
洛阳的指尖越来越凉。
电报的嘀嗒声在他血液几乎凝固时突然响起:
“即命哈尔滨站站长洛阳取代襄阳执行任务,秘密监视襄阳。必要时格杀勿论。原联络方式不变。完毕。”
洛阳摘下耳机,听见自己心底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虽然我不愿相信襄阳真会谋反,但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不起党国。

赵珏并没有昏迷太久。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盖着明凤华的缎被,床头放着明凤华最喜欢的冰瓷小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参汤。赵珏端起来喝了一口,怔住。
明凤华常煮参汤。他也常能看到明凤华端着这个小碗对着灯慢慢品尝,却从来没给他喝过。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明凤华不给他喝的原因。
太难喝了!只一口,就差点苦出了赵大队长的眼泪。
明凤华厨艺不错,无论什么菜色,尝一口就能复制出相同的味道。这难喝的参汤,和明凤华被徐恩培用细细的描金藤鞭抽得遍体鳞伤的那晚,自己急急忙忙中煮给他喝的,味道一模一样。
赵珏双手捧着瓷碗一饮而尽,躺回枕上。四周都是明凤华的气息,然而日日独自重温着这份苦涩暖意的明凤华,却不在他身边。

背荫山著名大汉奸许大当家住的院套墙高壕深,一般喽罗不准入内。山众们只知道许爷昨夜又下山豪赌,一掷千金,换回的却是个谁也没看到长相的美人。美人拧得很,把大当家的脸都抓了好几道口子。所以绳捆索绑还要套上头罩,拿许爷的大黑缂丝英雄氅裹了横在马上,一进大门就再没出来。大伙知道许爷在外头嫖宿虽然不少,可从没往山上带过,于是纷纷猜测这下许爷可弄到合心的烈马了。
许大当家的脸当然不是烈性美人蔻丹划的。精于妆术的北侠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弹片划伤伪装成这副模样。传令内外,说许爷赌了一夜要养养精神,谁也不准来搅。之后稍事休息,来审带回来的人。
带走智化时,许西风清楚地看到卢方眼中的犹豫。陷空帮和白家已成至交,通过和白锦堂联络,加上跟白玉堂打中马城的白寿认人,确定了许西风救出的人确实是锦堂的养子白芸生,然而对于白玉堂的失踪,白锦堂只大致问了几句,战事繁忙中就再无回音。展白二人没了消息,许西风是当事人,卢方对他不能不留着几分提防。卢方本有心把这个日本“高官”留下自行利用,但是他也知道,五弟和展副官不知下落,陷空帮上下怒火中烧,人人恨不得张嘴把日本人活撕下肚。中马城内外戒严得铁桶一样,就算人还活着,想去营救也难比登天。陷空帮在这一带不如许西风人地两熟,许西风身份特殊不便公开行动,双方合作的好处远胜于单干。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3:00 +0800 CST  
所以许西风也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拔这条日本大鱼的舌头,事情还关系到卢方等人的信任,半步也错不得。
地下密室油灯如豆,阴暗潮冷。许西风一眼看见自己的英雄氅扔在旁边的稻草铺上,黑布蒙头的日本参谋被吊在石墙角落里,军装上横一道竖一道都是绽开的鞭痕。
许西风不由得皱了皱眉。让亲信先来搜搜智化,简单问几句,并没有让他们随便动手。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手下人对日本人仇恨有多深,何况本来也没有打算让这个日本军官活着回去。他担心的是手下会不会把东条智化打死了,自己再想逼供都没有机会。于是定睛察看这个日本人的状况。
开门声响起时,智化没有反应。直到炽热的炭火盆被搬到脚下,扑面而来的热量才让他稍稍动了动,好像是对能驱散潮寒的光热的渴望。
准备工作就绪之后,许西风屏退手下,扯掉智化的头罩。
两个人,一片静。盆中红炭偶而爆起火星。
智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看清身材魁梧的许西风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手上挽着皮鞭,一双鹰目雪亮地逼上他的脸。
智化沉默着,视许西风如无物。
啪地一声,许西风把手下搜来的证件甩回智化面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冷冷道:“东条参谋长位高权重,英雄不吃眼前亏,用背荫河要塞的图纸换自己少受点苦,还是划算的。”
智化眼中似有什么晃了晃,又恢复成一片空寂,摇头表示不懂汉语。许西风用日语又说一遍,智化低声回答:“我调来不足半月,刚接手后勤供给,你问的事情我不知道。”
许西风盯进智化的眼睛,眼神缓缓移动,把他的目光领到自己手中的皮鞭上,威胁地停住。
“许某和中马大尉、赵大队长关系都不错。东条参谋长愿意合作的话,许某绝不亏待你。”
智化闭上嘴,眼神中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许西风眼现煞气,甩手出去,皮鞭毒龙般厉啸一声,把智化胸前伤口连同被血浸透的军装一同撕开。
智化猛地仰起头,一声惨哼在喉间压下,又被重重地噎回胸腔。
许西风打得并不快,却是狠到全不留手。太强烈的疼痛连续起来会让神经麻木,许西风刻意等到智化一口气透上来,再出其不易地把他甩回油烹般的剧痛里。眼见着智化头向下垂,竟然还是一声也没出。许西风知道再打下去要没命了,停下手,滴血的皮鞭抵上智化下颏:
“你要明白,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把你的尸首送回关东军部也照样能领头功一件,你信不信?”
“我信。”智化喘息,“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拜你所赐。你问的事,我的确不知道。”
许西风端着杀气腾腾的架势,打量着垂眼任凭处置的日本高级文职:薄薄肌肉覆盖着身架,瘦削到一鞭下去就能直抽到骨头。可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的鞭打威逼下,尽管身体疼痛颤栗,脸上却没有分毫惧色。
许西风后退一步扬起皮鞭,唰一声甩开,鞭尾在空中爆鸣,智化连眼帘都没有撩一下。
然而接下来的几鞭,却令智化疑惑地抬起眼。
三四鞭过去,许西风停手。智化全身的衣服都被鞭尾撕碎脱落,却并没有再伤到一点皮肉。许西风看着智化新伤斑驳的肌肤上遍布的陈旧疤痕,叹口气道:“哪有一个高级文职被人用刑用成这样的。你确实不是凡品,打也没用。”
他放开智化,把人半扶半拉到旁边的稻草铺上坐下,拎起自己的英雄氅,披上他的肩头。许西风的大氅足够宽大,几乎把瘦削的智化整个包在里面。
许西风低头看着智化,忽然和蔼地说道:“我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但是你,我看不出是哪种。”
智化裹着英雄氅,低头不语。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3:00 +0800 CST  
“有一点我能够肯定。”许西风把手掌放上智化肩头,“你是真的没有给自己留下希望,所以也没有恐惧。”他用力握紧,“刑罚对你没意义,我也没必要让你多受苦。你要是想死,我一定给你痛快。”
手掌下的身体似乎绷了绷,却没有回答。许西风也不逼他,安静地等待。
良久,智化抬起脸来,盆里的火光给他清秀的眉眼绘上一层超脱之色,虚弱的声音依然平和:
“从来不觉得生有可恋,我只是想用这条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看看命运给我安排的结果。如果要给这种想法下个定义,我想,大概算好奇吧。”他微笑,“不寻死,不贪生,一切随缘。”
许西风沉默,沉默着掏枪,上膛,顶上智化眉心。
枪口下的头颅纹丝不动,如同抵着一块冰。
许西风停顿几秒钟后,击发。
枪声在地牢里震开一波波回响。

森冷的地下巨窟里同样枪声回荡,白玉堂携枪翻身隐上高处。他充分肯定这一枪击中了目标,可是下面的水声只是停顿一下,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激烈地直向他刚刚开枪的地方蹿来。从越来越近的水声判断,这是几百斤重的庞然大物。白玉堂暗暗吃惊,这么庞大的东西怎么可能存活?难道就靠吃手指粗的盲鱼?
但有一点无须置疑,它在黑暗中行动敏捷自如,说明它和暗河中所有从没见过光线的地下生物一样,眼睛已经完全退化。
没有眼睛,意味着它的感觉神经异常敏锐。
换句话说,它的全身都是眼睛!
白玉堂屏住呼吸,头皮发炸。自己听觉虽然敏锐,和它相比也是没有胜算。猛地想到上游的展昭,心脏一缩。
无论如何都要拦住它!
水声到了白玉堂刚刚栖身的地方就突然停住,巨兽仿佛原地消失。
白玉堂手中扣着刀,努力在山石水流中辨识巨兽的存在,然而,没有!
白玉堂悄无声息地把电筒摸到手里。既然它没有眼睛,那光线就不会打扰到它。尽管如此,白玉堂还是后背靠稳洞壁,十分小心地扬起光柱。
然后他的血液唰地一声冻结。
就在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一个长满突起的、苍白半透明的硕大头颅,正半张着森森巨口,向他,极慢极慢地,趋过来。
和这怪物不能比速度,往任何方向逃,一动就是找死。
白玉堂几乎无法思考,连呼吸都停止。巨大的恐惧变成冷汗飙出后背,身体却闪电般直窜出去,跳上巨兽后颈,落下的同时扬起手里锋利的匕首,向脚踩的颈椎缝隙狠狠扎下!这一刀倾尽了浑身力气,白玉堂只觉得虎口麻痛,手腕一震,刀竟然断了!
巨兽被激怒,弓身四处乱蹿,沉重的尾巴拍得碎石迸飞。白玉堂知道被甩下去就再无生理,双手抓住巨兽身上的突起,顺着它发力的方向,身体紧贴在它背后。怪兽甩不掉白玉堂,烦躁之下,一头向着深不见底的落水断崖冲了下去。展昭伏在黑暗里。落潮之后,连水声也听不到了,唯一存在的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被无边的死寂层层放大,单调到令人难以承受。
突然一声远到若有若无的枪响传到耳畔,展昭知道那枪声只可能来自白玉堂。不由得胸中一动,继续侧耳倾听,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展昭的心悬在半空,等待。全身的神经绷紧成弦,周遭每一点极轻微的声音,都引起一片回响。
四周仍然是毫无时间流逝感的安静。
陡然,毫无预兆地,桌上又响起了刺耳的铃声!一团漆黑中的电话铃声直刺进展昭胸口,把浑身的血液搅得阵阵汹涌。白玉堂不接电话是明智的,对面情况不明,不能暴露自己,失去先机;然而现在白玉堂顺线而去,并且已经开枪,所以此时无论打来电话的是谁,都意味着可能和白玉堂相关。倘若玉堂被俘或是被发现,日本人必定会搜查上游,发现这里是迟早的事。横竖没有出路,不如及早反应,争取时间。
展昭抓过白玉堂留在床边的步枪,撑着身体离开床,向话机的方向移过去,心中有一丝庆幸,自己已经能够开口发声。
他做好了面对日本人的准备,深吸口气,握住听筒,拿到耳边。只一听,眼神骤变。
电话线的另一端根本不是人!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5:00 +0800 CST  
话筒里的声音,像是肺痨病人在声嘶力竭地咳嗽,又像是牙齿和骨头的尖厉摩擦,杂乱恐怖,难以形容。
瞬间的震惊后,展昭立刻反应过来,话筒里传来的是电流的声音!继续细听,这声音的高低起伏没有规律,不是任何一种编码。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部电话原本就不是作为通话用的,铃声仅仅是种信号,让水文站里的人知道下游发生了某些特定事件。
想到这里,展昭心里猛然一空。无线电台对环境要求严格,这样曲折陡峭的地下空腔会阻断信号,所以下游和水文站的联系是靠有线电话来完成。但是如果下游有人,通过电话直接报告情况岂不更妥当?
唯一的解释是,下游要么根本没人,要么人已经被困,在临死前设定了定时发送信号的装置。
下游,是深不见底的地裂。那里会发生什么事?
展昭记得墙上有一个开关,伸手摸索,尝试按下。眼前白光一晃,原本不亮的灯,竟然亮了!展昭闭上被灯光刺痛的眼睛,迷雾重重的头脑中却倏然射进一束光:铃声是通电的信号!
日本人一定是利用地裂里暗河的潮汐,在下游建起发电站,席卷一切的潮水抵达发电站,推动涡轮工作,将电蓄满,供给水文站及上方的中马城。
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仓皇撤离?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以后,展昭继续打量这间石室。白玉堂用酒精炉热罐头兼照明时,并不能看到石室的全部,现在室顶电灯亮起,才看清气闭门后面的阴影里罩着褐色的字,颜色怪异,像是干涸的血液,写到最后模糊不清,字迹消失在血掌印里:
“下にお化けがいる”
——下面有怪物。
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任何地方都是一句玩笑话,在这里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真实压力来。
展昭目光停驻片刻,咬牙回到床边,把床单撕成长条,厚厚裹住伤处,配合着手边能利用的材料,基本固定住伤侧腰腿,然后带上白玉堂留给他的所有装备,背上步枪,卸下木质床板,拖在身边,侧身匍匐,爬出水文站。
一路爬到崖边,虚汗已经出透背心。借着电筒的光线向下看,这里距离黑郁郁的水面十米左右,水下看不出有多深。崖边有铁梯被拆除后留下的残根,展昭看着,脑中突然产生一个念头:
水文站的日本兵拆除铁梯,并不是因为撤离,而是因为害怕。
怕下面的东西上来!
展昭双手把住床板,把身体移出崖边。
玉堂,展昭用这尚存的一息,来争取一个结局!
风声在耳边响起,展昭甚至微笑了一下,莲花山望乡崖抱着白玉堂跳下峭壁,也是这样疾速下坠,两番心境却天悬地隔。彼时自己和他还在相互试探,然而,谁能想到那是一段铭心真情的开端。
这次跳下来的仍然是我。
只是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你。
沉重的落水声响过,洞内恢复沉寂。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5:00 +0800 CST  
水声在白玉堂脑后轰响,从高处砸落下来的水流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白玉堂紧紧抓着巨兽,只觉得脏腑都要甩出体外。
突然下落停止,巨兽四脚着地乱甩乱窜,白玉堂顾不得浑身疼痛,找准机会借着它发狂的力道跃离,黑暗中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就紧紧攀住,把身体悬在半空。
耳中听见巨兽在地面大声搅水寻觅,白玉堂放浅呼吸,既能避免被巨兽发现,又能缓解被水打出的阵阵耳鸣。通过在上面的经验,他知道它只有发现目标时才会突然变得无声无息。
然而有另外一种异常声音传进了白玉堂疼痛的耳鼓。嗡嗡持续,平淡至极。白玉堂听出那声音近在眼前,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攀在绞结缠绕的粗大电缆上。
原来这里有一个发电站!
谨慎无声地按亮手电,白玉堂惊讶地发现,就在自己掉下来的地方不到二十米远,三个巨大的涡轮叶片正在水流的轰鸣声里转动。自己刚才如果找错方向,被怪兽甩向那边的话,现在已经被绞在叶片中,身残肢离!
白玉堂的目光敏锐地晃过涡轮,突然绽出极亮的光彩:就在中间一个涡轮的中轴上,缠绕着什么东西,被水流冲得摇晃不止,却因为带子结实,反倒打了死扣。
那是他的枪支弹链,绞着猫儿拿命换的证据!
只有几秒钟可以用来取物,然后巨兽就会向这边扑来。白玉堂胸腹抽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包东西,看准带子缠结的情形后,开始琢磨退路。
沿着涡轮看去,不远处有一道人工堤坝,里面围的是发电机组。在堤坝最高处,靠着岩壁有一间堡垒似的小屋。这次的潮水大到接近堤坝承受极限,白亮亮的水漫着坝顶,浮浮荡荡。
巨兽还在下面暴躁搜寻,白玉堂已经沿着电缆悄无声息地向涡轮接近过去,从腰间解下攀岩钩,看准方向,一钩中的。拉了拉足够结实,把攀岩钩的绳索在腰间绕紧,放好手电,端起步枪。
连续三声枪响,缠结在中轴上的枪带死结被打断。包裹一动,白玉堂反手收绳,东西直飞入怀。白玉堂来不及狂喜,脚下怪兽已然没了声息。
再次被发现是在意料之中,白玉堂并不慌张。把东西在腰间绑好,七八分长的日本军裤反正腰身够紧,抽下腰间皮带向粗大电缆上一挂,抓住用力一荡,风驰电掣地向堤坝滑过去。
怪物虽然在山岩上速度惊人,想要爬上电缆追赶白玉堂却不容易。白玉堂滑到堤坝上方,正要松开皮带,向下一照,堪堪住手。
小屋的门已经被打得粉碎,坝顶上东一块西一块零落着骨头和军装。在几乎与坝顶平齐的水里,拥挤着无数硕大半透明的头颅、尾巴、利爪,长满森厉牙齿的大口齐刷刷地朝向上方,悄无声息地等着他。
他刚刚看到的白亮亮一片,不是水,是它们。
白玉堂终于明白了电话铃声的含义。那是值守这里的日本人匆促间给同伴留下的自动提醒。有潮汐才有电,有电才能发送信号,而发生潮汐,就意味着,龙来了。
这些龙形巨兽深居在地下河深处,被日本人建造的电站惊扰了宁静,循踪来到这里。千百年不曾吃过温热的血肉,一旦尝到,就恋守于此。枯水时退回地底,涨潮时浮上地裂,这里是它们的家园。日本人建了电站却无法维护,发现矿藏却不能开采,被迫放弃。而这些习惯了地下生活的怪物,不敢上到更高的地方,所以它们至多在大规模涨潮时到过水文站,然而停留时间很短,就又随水退下。
白玉堂悬在半空,指缝里全是冷汗,不得不换手。同样是战场,他宁愿面对全副武装的日本人,也不愿面对这样一群怪物。
然后他突然想起,身后那只没有声息的怪龙一直没有爬上电缆,难道它就这样放弃了?
用电筒四下扫视,他在远远的洞壁上看到了它。它已经沿着山石向上爬了几十米,一直向头顶上高到不可见的黑暗中爬去。
白玉堂脑中轰地一炸:它的利爪和体重不适合攀爬电缆,所以它是想爬到洞顶正上方去!
然后,跳下来,把他砸进水里。展昭伏在木质床板上,沿着黑沉沉的暗河一路向下。深黑眼睛中跃动着电筒前照的光线,犹如地心火焰燃烧。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8:00 +0800 CST  
水位持续下降,露出原本被潮水淹没的巉岩。奇形怪状的岩丛之间,盘踞着隐现于水流中的电缆。涨潮时近在咫尺的电话线,这时已经在水面上方十几米的高度上。
前方落水轰鸣声越来越大,流速明显加快。展昭努力控制浮板方向,向电缆靠过去,攀着电缆在断层边缘固定住身体,用手电照向下方。
这是一个十米左右的落水瀑布,底部延伸出一级自然形成的阶梯,滚滚河水向下倾泻,堕入深渊。而这束电缆,就纠缠着伸进不见底的黑暗里。
展昭抹一把脸上的水,向上看去。电话线比较脆弱,拉在水蚀线以上,他所在的地方已经看不到电话线。
白玉堂循着电话线从这里下去的时候,水位还高。这个十米断层要达到被落水瀑布掩盖,水量需要是现在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展昭脑中嗡地一响,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不亲眼看到,就绝不能相信这一点!
展昭深吸口气,掏出攀岩钩,把自己松松缠在电缆上,向瀑布下坠去。寒冷的水流激得人呼吸困难,展昭拿出全部力气,才勉强坚持着不被瞬间打落。伤口原本疼得尖锐,渐渐变成沉重的钝痛,右半面身体成了负担。
接近瀑布底端时,展昭尚好的左脚还没有找到落脚点,一阵冷风卷来,要不是和电缆捆在一起,整个人就会被吸得失去平衡掉进水里。展昭打个寒战,手脚冻得麻木,头脑却超乎寻常的清醒:这样的横风,只能来自天然形成的空洞!
心中射进一线希望,展昭一手攀着电缆,另一手解下攀岩钩,向横风袭卷的方向甩过去,固定在山石上,双手拽着绳索,奋力挣扎过疾流的水面,进到侧洞里。
这里的河水流势平缓许多。展昭在凹凸不平的钟乳石上倚住身体。刚才和河水搏斗,体力消耗太猛,现在周围虽然仍是一片黑暗,脑中却仿佛炸起无数雪花小点,阵阵眩晕冲上天灵。
展昭暗自咬牙。流逝的时间和持续的伤痛无一不在消磨体能,停下来休息,就可能再也无法前进。
一定要继续向前走——就当是为圆了玉堂死能同穴的梦罢!
手电扫过石洞,展昭目光突然定在前方一堆碎石上。
人工爆破的痕迹。
这里有贯通上下的通道!白玉堂悬在半空中。沿着石壁上爬的龙已经越来越高,到了手电难以照到的高度。同时他发现,拥挤在下面的龙,最外围的少数几条也开始向上爬,个头比第一只还大,速度快得惊人。
枪弹对它们没有用处,匕首也折断了。如果水里这些东西会思考的话,自己在它们眼中已经是每一滴血都极度美味的盘中餐。
白玉堂眯起眼,眉目透出杀气。
人悬在半空,脚下是宽广的水面,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旷,被残酷的现实充满。
白玉堂知道,决定来打中马城,就等于一只脚踩进了死亡的阴影。然而直到现在,“死”这件事,才从一片危险的混沌中浮现出来,变成纤毫毕现的具体方式:
手中的电缆就是必杀的武器,只是使用它的代价太过惨重。斩断相线通入水中,强大的电流会让拥挤在水中的怪龙无一幸存。然而无法控制的高压电弧也会毫无悬念地反噬白玉堂。
白玉堂磨着牙。和这样一群怪物同归于尽,这种离奇的死法还真够标新立异。但是不这样做,自己一样绝无生理,上游的展昭也会成为这些东西的活祭。
猫儿,只要白玉堂一息尚存,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我的猫儿,终于还是不能和你共同进退了。证据不知道能不能留住,实在不能的话,就允许我自私一点,带去做个念想。
白玉堂按按身上的油纸包,才发觉自己嘴角不知何时竟然弯起一抹极似展昭的苦笑。心脏顿时被说不出的酸苦充满:原来猫儿这样笑时,心里的感觉是这样。
猫儿,我明白得还是晚了。
对不起。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38:00 +0800 CST  
白玉堂掖起油纸包,珍惜地在外面拍拍,抬眼算算距离,向机房小屋的方向又前进了一段,让出脚下的宽阔水面。
龙已经爬得很高,白玉堂甚至能感觉到从不可见的洞顶传来贪婪的杀意。
白玉堂卸下步枪上的刺刀,握在手里。
风声从洞顶扑下,凶狠地贯顶而来。白玉堂反身让过,爬行动物冰冷的身躯轰然坠下,在下方溅起高达数米的巨大水花。
下一条龙可能在任何时候扑下,白玉堂不再耽搁,目测出足够的垂落长度,向这束电缆中一根相线瞄准。
再见了,猫儿…… 刺刀将要脱手的一刹那,从残损破败的小屋顶部,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探照灯光柱。白玉堂这一惊不小,反射地握紧刀柄,顾不得刺眼,直望向灯光。
光柱斩开洞窟中的黑暗,扫过轰鸣落水中的涡轮,一路寻找。极快地掠过电缆上准备飞出刺刀的白玉堂时,探照灯骤然惊停,又毫不犹豫地移开,明灭交替,打出一个灯语:

玉堂,给我十秒钟!

白玉堂再难压抑内心狂飙的激动,狠狠抹掉流到眉间的冷汗。猫儿在下面,无论如何不能再切电缆。而第一条听见小屋中细微声音的龙,已经凶暴地向小屋方向的坝顶疾游了过去!
白玉堂紧紧握着刀柄,只觉得心跳比水声轰鸣还要激烈。猫儿,猫儿在机房里面,用这十秒钟倒闸解列,建立一击之后的退路。
这样一来,是否成功都会生死一处。
从来都是自己辛苦追随,不曾想,到头来还是这只猫儿实现了共同进退的誓言。
十秒,倒数得如同十年般漫长。第一条龙堪堪离水,白玉堂刺刀出手!迸着蓝光的火线从半空直切入水,电弧交错间,水腾如沸,惨比油鼎汤镬。
十几秒钟后,平静的水面电弧消失。一条条龙漂在水里,悄无声息。
其它爬到洞顶的龙始终没有下来,扑向坝顶小屋的龙半身已经出水,软趴趴地贴在岸边。白玉堂向小屋方向猛滑过去,松手落地,闯进机房。
屋内亮着灯,脸色苍白的展昭跪在台边,不合身的军装手肘和裤管磨损处片片殷红。看到白玉堂进来,虚弱发散的眼神扬起笑意。白玉堂扑过来用力把人困在怀里,心跳剧烈得要突破血肉直撞进展昭胸膛。
“猫儿!”白玉堂努力在笑,却仍然抑制不住声音发抖,“你在这里……”
“你也,一直在。”展昭拥紧白玉堂,让他更清楚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这里。”
白玉堂只觉得热意从胸中一直涌到头顶,强行按下心绪,压下把展昭揉进骨血的冲动。仪表上显示着展昭改动的数值:电击虽然把龙制住,却并不足以斩尽杀绝。
展昭放开他,低声说道:
“玉堂,断层上方的侧洞分支里,有升降机。”
听到侧洞里有升降机,白玉堂眼睛仿佛亮了一下,目光又关切地聚回展昭身上。展昭穿的军服勉强蔽体,湿透磨损更显狼狈。白玉堂心头一缩:这只猫对于任何认为值得的东西都能毫不犹豫地拿命换,却从来不顾自己。这一路挣扎,身上难说没有需要立刻处理却还在瞒着他的新伤。
展昭扶着操作台想要努力站起来,腰身突然被人无声地揽进怀抱。白玉堂就着他用力的方向,把他整个人放到台沿上,极快地卸掉他身上捆绑的装备,动手解衣。
展昭一脸无奈地看看心急火燎的白玉堂,知道拦不住他,索性闭上眼睛。侧洞里向下开凿的长长隧洞原本是涨潮时的紧急通道,石阶凹凸不平,受伤的半边身体使不上力,他知道靠另一半身体艰难爬行的结果一定会触怒白玉堂。
他果然从身后白玉堂的呼吸声中听出了纠结。身下渗着台板的凉意,赤裸向上的一面却仿佛被白玉堂的目光扫得似凉又热。
白玉堂认真检视,庆幸的是除了皮外伤,没添上致命的伤处,刀口包裹得也还算稳妥。然而满眼看的都是殷红青肿斑驳破碎,白玉堂的表情还是渐渐变得难以形容。
展昭想要撑着身体起来,被白玉堂一手按住。耳边只听见那人威胁道:
“猫儿,你敢乱动,记着爷不是好惹的!”
某种记忆在脑海深处一拱,展昭放弃努力。
白玉堂收拾了应用物品背好,伸手揭过墙角行军床上散乱的浅蓝罩布,撕扯几下。一手揽起展昭,披在他身上,腰身一系,倒有了几分古装样式。宽肩长摆衬着猫儿憔悴仍不失俊逸的面容,白玉堂看在眼中,似有温暖浅淡的波纹在心口窝里莫名一旋,散进胸膛,周身平白就热了几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41: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108692

发表时间:2012-11-03 16: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08:59: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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