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文库】【现代】载浮沉(完)BY 几多次枉痴心

第三章:风云聚
哈尔滨傅家店,是一个被称为“中日俄三不管”的军事缓冲带。虽然日本占了满洲,俄国人在东北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为了避免发生国际纠纷,在相关地区常会建立所谓的治外法权地区,各国侨民聚居,烟馆赌场遍布,黑道势力盘踞,巷深街窄,人险地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下王国。
展昭被送进中马城的这一夜,傅家店生意最好的乐蜀赌场来了一伙腰别长短火的特别客人。为首的一身黑绸,剃得青里透亮的头皮,隆鼻深目,正是背荫山头的大当家许西风。
这人擅使手段,跟俄国人、日伪军关系都搞得不错,杀人越货的买卖越做越大,这一带名号且是响当当。乐蜀赌场是他常来光顾的老地方,时不时就来豪赌一夜,输赢无所谓,赌不痛快可是要出人命的。他这些日子忙着帮背荫河兵营抓劳工,许久没过赌瘾,好容易今夜得闲到此,却一肚不悦,眼露煞气。
引出这煞气的,是赌场门前的灯笼。
赌场门前原本挂着一对大红灯笼,现在居然换成了黄色,这是有人包了全场,不再接待外客的信号。
是个人都知道这里是许大当家常光顾的所在,竟然敢包他的场!
赌场老板一听许大当家来了,急忙亲自出来殷勤招呼:“许大当家!您老大驾光临!小的们迎接晚啦!”
许大当家哼了一声表示听到,向身边的师爷一摆手,师爷拍出两根十两重的金条,说道:“老规矩,包场!”
老板面露难色,赔笑小声说道:“许大当家,小的跟您告罪,您这些天贵干繁忙,今夜这场,有位爷先包了。”
许大当家露牙哈哈一笑,伸手把盒子炮拍上柜台,紧挨着两根金条,“许某一向最讲道理!今天场子里连你算上,有多少人当班?”
“……十五个。”老板纵然身经百战,奈何许爷势大不敢得罪,只好乖乖回答。
许大当家一使眼色,身边的枪手哗啦一声扬出一把黄铜子弹,在柜台上叮当跳跃,转眼排成整齐的一列。
刚好十五颗。
黄澄澄的子弹,和另一边的金条辉映着,晃人眼睛。
许大当家咧开嘴,向老板笑道:“选!”
老板一缩脖,脑门上冷汗直冒,讪讪道:“许爷!力轻不负重,言轻莫劝人,小的几斤几两,哪敢驳许爷的面子!小的活得不易,只求爷您放小的一马……”
眼看许大当家眼中渐露凶光,老板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冽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风度:
“许爷莫要为难旁人,包场的是我。”
灯火通明的赌场里,走出一个轩昂青年,通身灿白杭缎,清爽短发,一双利眸熠熠生光。迎着许西风的鹰目,略一抱拳:
“陷空帮白五,见过许大当家!”
“陷空帮?”许西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来人,也抱了抱拳,脸上绽开一抹笑。
“原来是五当家!幸会幸会!五当家身背人命悬赏,泼天胆魄,许某佩服!”
白玉堂仰面一笑,眼神灼灼:“许爷威名,白某久仰!知道许爷时运旺盛,逢赌必赢,今天白某作东,还望许爷赏光!”就伸手相请。
许西风面有凶色,用看棺材的眼神瞄着白玉堂,口中却笑道:“五当家美意,许某却之不恭!” 红布台面上,整齐地码着一副牌九。
有资格入座的却只有两人。
白玉堂也不谦让,率先坐了庄家的位置。
许西风叼着象牙烟斗,喷着烟雾,眼神一挑白玉堂:“五当家想要赌什么?”
白玉堂眼角带笑,开口说道:
“赌命。” 赌命两字像是一声低咒,已近冰点的气氛立刻冻结。
刚刚还对两人点头哈腰的老板,僵在白玉堂身后,抖抖缩缩不知道该走该留。
许西风不看身边肌肉绷紧的枪手们,锐利目光再次环扫赌场厅堂。四方大厅,虽然灯火通明,人却已经清场,所有赌桌一目了然,除了白玉堂带来的随从,每张桌下面最多还能藏两个人。
通往二楼的楼梯不宽,一个火力点就可以封住。自己带来的十余人已经在身后一字排开,动起手来并不见得不能脱身。况且虽然这里地处三不管,黑道势力彼此制衡,纵然是陷空帮的五当家,初来乍到,也不好明火执仗公然枪战。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22:00 +0800 CST  
许西风脸上现出丝毫不想掩饰的嗜血表情,目光穿过白玉堂的额头,钉向不可见的去处:
“五爷有话直说。”
白玉堂戴着浅金色象牙扳指的修长手指拈起张骨牌,轻轻在桌面上碰着,玩味地看着雪亮灯光在上面的反射。
猫儿,背荫山占尽地利,易守难攻,我要为你拿了它,以此为垒,踏平中马城。
“许爷做的是人命生意,白某也是。”白玉堂抬头,目光几乎和许西风撞出金声飒响,“白某收的是钱,买的是命,掌的是运,敬的是天!一山难容二虎,若许爷愿意让出背荫山头给白某,赌不赌的就是许爷一句话!”
许西风击掌大笑,笑着笑着眼中已经是一片充血紫碧。
“好!五爷果然有打家劫舍的豪气!”向白玉堂身后的赌场老板扬手,“酒!”
两大碗烈酒摆上桌面,许西风二话不说端碗向白玉堂一举,咕咚咚喝下。一双碧睛被酒气罩上红网,更显得杀气腾腾。
白玉堂俊逸眉锋微挑,单手端碗,余光见扳指入酒并未变色,便知无毒。笑眼一望许西风,抬手仰尽,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许西风鼓了三下掌,笑道:“五爷海量!真英雄本色!”顺手把酒碗推到桌侧。
莹白的瓷胎,在灯光下明亮如镜,斜斜收进白玉堂侧面的影像。
白玉堂已经向老板笑道:“辛苦老板,做个闲家。”
老板看看许西风,又看看白玉堂,并不敢坐,躬身洗牌砌牌发牌。
白玉堂闲闲笑着,转着手上的扳指。牌发出的每一声响都记在心里。听着听着,眼中罩上一层冰凌。
这副牌被做了手脚!两张丁三,没有二四。这意味着自己能拿到最大的牌,就只能是双天。
骰子在白玉堂指间一闪,落到桌上,点数正对。
接了自己要的牌后,白玉堂并不急于翻开来看,安静地扣在面前,眼睛盯着从老板手中接牌的许西风。
许西风厚实手掌按住两张牌,眼神雪亮地逼到白玉堂脸上:
“五爷开牌。”
赌场里静寂无声,灯光从头顶上直泻下来,把人胸口心跳都照得纤毫毕现。
白玉堂端坐不动冷意肃然,缓缓翻开第一张牌,敲在桌面上。
红彤彤一张天牌!
许西风按着牌的手仍然没有动,等着白玉堂翻第二张牌。
象牙扳指和骨牌碰出轻响,第二张牌亮在面前。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叹,双天!
许西风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算是个笑容,但眼中完全没有笑意。
啪地一声,一张牌在许西风指底翻开。
丁三。
人群一声不响,一张小小的丁三,无论如何比不上白玉堂的双天了!
许西风身后的枪手开始搂火。
白玉堂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双眼紧盯着许西风的手。
许西风手掌移开,手指一挑,另一张牌翻了过来。花色绽放的一瞬间,人群的轻微惊叹立刻变成了兴奋的吸气声。
竟然是二四!
丁三二四配成一对至尊,是唯一能够压双天的牌!
许西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半是威胁,半是得意。猛甩手,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咣地一声钉在白玉堂面前:
“五当家,你欠许爷我,一条命!”
白玉堂身后立刻举起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许西风。
许西风身后亮出同样的火力,对准白玉堂。
白玉堂仍然坐在原处稳如泰山。扬手示意自己的人不准造次。
许西风仍然杀气满满地笑着,目光和桌上的刀刃一样锋利。
白玉堂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伸手拔出桌上那柄刀。
“白某一言九鼎,愿赌当然服输!”他轻轻吹一口刀刃,“好刀!”转手一道冷光架上老板咽喉。
老板吓得一退,白玉堂翻腕用刀背拍拍他脸颊,说道:“别怕,白爷不为难你。查牌!”
老板脸上肌肉跳动,似乎向许西风求救地递了一眼,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刀压在脖子上,老板开始翻开所有的牌。
翻了三十一张,一张不错。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22:00 +0800 CST  
第三十二张时,或许是精神极度紧张,老板的手突然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这点变化没有逃过白玉堂的眼睛,刀光陡闪,在所有的人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之前,刀尖就已经穿过老板手腕,钉在了台面上。
一张和桌上同样材质的牌从老板袖中掉出,赫然一只丁三!
白玉堂冷笑拔刀,夺地一声,刀尖生生把沾血的丁三钉到许西风眼前。
“许爷!这副牌上桌时就是两只丁三没有二四!许爷声名赫赫,不至于做这种苟且之事吧?”
许西风皱眉,目光转向老板,老板捂着流血的手腕,眼里全是可怜至极的委屈:
“许爷!小的和您这么多年交情……”
许西风忍无可忍地怒视着老板,正要发作,突然全场电灯熄灭,黑暗如同潮水没顶。
白玉堂心中疑惑,自己隐藏在三不管已经三天,就是为了堵许西风。为不打草惊蛇,本来和从长春赶来的卢大哥约好零点四十再来接应,现在明明还有二十分钟!
事情有变!
白玉堂倏然闪身到最近的柱后,他带来的随从几乎在此同时各找掩体,端枪警戒。
许西风的手下做了同样的动作。赌场老板和值夜的伙计却都立刻就地卧倒。
赌场里所有的人在不到一秒内集体与黑暗化为一体。门口,窗口,无声的气流涌动,白玉堂敏锐地觉察到来了数十倍于己力的敌手。
从许西风的表现来看,来的不是背荫山头的人。从来者的动作身材来看,也并不是俄国人。
这里号称三不管,没有任何正规军队会冒着触动国际纠纷的危险进入。暗杀在这里是家常便饭,却绝对不会有公开的进攻。能一次调动这么多人手,不是本地的黑道做派。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日本人!
然而如果是日本人,许西风同他们勾结已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只是怕误伤?
不容白玉堂再想下去,沉默的厮杀已经开始。
白玉堂的一身杭缎在暗色里分外乍眼,引来了密集攻击。张张赌桌上的骨牌成了最有力的武器,企图近身的人都被白玉堂指间射出的锐风一击致命。柯尔特左轮就插在胸袋里,白玉堂不开枪,手下也同样不开枪。冷兵器近身搏击,道道鲜血烫开厚重的黑暗。
然而来的却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缠脚冤魂,目标都统一指向白玉堂!殊死搏斗中,白玉堂时时还要兼顾隐匿在黑暗中的许西风是否会暴起发难,然而这人却像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越是如此,白玉堂越是提防,且战且退,直到背后靠上墙体。
赌场里的座钟敲响了半点。
再过十分钟,卢方就会带人准时出现。然而这十分钟给人的感觉远远超出六百秒的长度。身边配合作战的人层层倒下,白玉堂明显感觉到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夹击己方。
许西风果然发难了!重重包围之中,白玉堂眼角余光能看到一个魁梧的黑影,手中刀猎猎生风,直向自己这边杀来。许西风的武功不似车轮攻击白玉堂的日本忍者一样阴邪,厚重之中自带霸气,白玉堂亲眼见自己四五个得力手下倒在许西风的刀光里。
说时迟那时快,许西风已经杀到眼前。白玉堂一肘击飞一个忍者,随手夺刀,架住许西风劈来的贯顶一刀,两刀相击火星一迸,白玉堂极其敏感地觉到许西风刀上贯通的力道竟是虚设!
许西风刀势生风罩住白玉堂,却并不往要害招呼,一柄刀使得滴水不漏,与白玉堂的刀风呼应着,反倒让诸多忍者近不得身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潮涌一般的忍者阵脚开始混乱,渐有退去的势头。白玉堂知道卢方已经来到,凌空一脚蹬碎紧锁的天窗,身向外蹿。许西风紧紧尾随,一直跟到没人处,白玉堂猛收脚步,回手拔枪,指住许西风。
“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西风碧睛里透出笑意:“背荫山许大当家。白五爷,你欠我一条命!”
话音未落,白玉堂对着许西风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子弹从中枪者眉心直穿脑后,死尸立刻从房上栽落当街,手中已经瞄准了许西风的枪掉出好远。
白玉堂收枪:
“现在不欠了!”
许西风爽朗一笑,擦擦太阳穴上被白玉堂子弹锐风蹭出的血,说道:“五爷好俊枪法!再偏一寸,许爷就报销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24:00 +0800 CST  
两人从房上下到街心,把尸体翻转来看,正是赌场老板。
和许西风对视一眼,白玉堂冷笑:“他也是日本人的特工。换牌果然是故意要激你杀我。”
“这里大部分还是日本人说了算。”许西风低声,“其实我找你好久了,白玉堂。” 夜很黑,黑到看任何事物都带着阴谋的味道。一声枪响,不知会招来多少杀神,生命等于放进了倒计时秒表。空气中有什么要绷到断裂,断裂前是全然的直白与平静。
许西风:“我找你很久了,白玉堂。”
白玉堂半是冷漠半是讥诮地看着许西风的眼睛,神情中写着全然的不信:
“贵干?”
许西风收刀入鞘,向白玉堂亮一亮,放下。掏枪,递给白玉堂。
“白五爷现在可信我?”
白玉堂掂掂手里压满子弹的枪,眼神变了一变,最后拿出近于温和的微笑:
“讲。”
“五爷要我的背荫山,是为了打中马城?”
白玉堂不回答,他的注意力仿佛都在手里这把枪上。但许西风知道不是这样,这是一个背后都生着眼睛的人。
“为了破获中马城里的秘密,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命。”许西风眼中泛起苦涩,“可是至今没有任何线索,知情人都已经被日本人灭口。”
白玉堂忽然扬起枪口对准许西风眉心:“你是谁?”
许西风向前一步,顶上白玉堂的枪口,低语道:“许西风只是在今年开始抛头露面赌钱生事,在此之前虽然照顾大小赌场烟坊的生意若干年,却一直不见首尾。”
“一张皮。”白玉堂冷笑,“里面裹的何方神圣?”
“党务调查科第三行动组,欧阳春。”
“欧阳春,东北军第四旅旅长,人在热河。”白玉堂淡笑,“东北军都是吃双饷的?”
“展昭,第四旅副参谋长,人已经在关东匪战中壮烈殉职。遗体运回热河,一切体征完全相符。”欧阳春看着白玉堂,仿佛要极力从他眼中看出些端倪,“但是潜伏在东满的北侠欧阳春,一直不相信像御猫那样的特工会死——他已经这样死过两次。”
“他死没死,你找我做甚?”白玉堂心中起疑,唇角噙起不以为然的冷笑。
欧阳春的目光完全过滤了白玉堂的冷笑:
“他是那期学员中唯一的合格者,其余学员都在毕业前被内部处理。他熬得住药,熬得住刑,熬得住侮辱,熬得住诱惑。有时我以为他已经被摧残到无知无觉是个空的,但任何接近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他比任何人都充实,他是静水流深。”
白玉堂眼神闪回,是毫无疑问的伤痛。 展昭抱着他翻滚到山石后。展昭在通天窟里拥住他。展昭静得遥远的黑眸里有寒冬的高天:展某命长,岂在朝暮。赤裸的肩上电弧的穿伤,昏迷中寻找枪的手。展昭通身浴血,清醒而痛苦地努力微笑:我不想让你记住一张难过的脸。展昭满是热泪的脸埋在他胸前。展昭吻他的唇角,凉润的触感。展昭惊讶而嘶哑的气声:玉堂。展昭鲜血淋漓地拥住他的肩:玉堂,为难你了。 展昭是静水流深——永远把痛楚沉于水底,只映出一片天光澄澈。于是你们觉得他不会冷,他不会痛,他的血可以永无止境地流!
白玉堂切齿,目光定格成愤怒。然而他的愤怒并未阻止欧阳春说下去:
“我是他的教官。他毕业后是我最得力的部下。庞科长宣布他的死讯,然后我知道有人进了中马城,在此之前已经有十一个优秀特工在那里殉职。”欧阳春望着白玉堂,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我知道你可能参与行动,你却在赌场公然闹事,是想把事态扩大到什么地步?”
白玉堂盯着欧阳春,这个人,曾经是展昭的直线上级。
他属于调查科,他代表调查科。
白玉堂的诛杀令,展昭的处决令,白锦堂的锄奸令……狙击步枪血溅机场。
他们不怕杀错人。
他们只怕杀不对人。
此时站在面前的,究竟是许西风,还是欧阳春?或者,只是一台庞大杀人机器的一部分?
自己给包处发的电文没有任何回音。从赵珏那里得到的消息,只有两个字:等待。他们想要保卫领土,却一枪未发撤出东北;他们想要抵御外侮,枪口先对准的却是同胞。
白玉堂枪口后的眼神仿佛闪电划破长天:
“我拒绝接受任何组织的命令。我只问你让不让出背荫山!”
欧阳春眼神深邃得让白玉堂无从接收信息,恍惚间似乎那双碧睛深处有种极似展昭的神色掠过。这神情让白玉堂心中一惊,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心中所藏的事情远远超过他身份的复杂。
巷子拐角已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必须迅速结束这次谈话。
白玉堂枪口前顶却未扣扳机,另一手突然刀光一现,直奔欧阳春软肋。欧阳春骤然闪身,身体贴着刀刃斜斜擦过,黑绸上顿时涌出一片暗色,那甚至是故意给白玉堂让出的空门。
欧阳春纵身蹿上瓦檐,回身看了已经找好掩体的白玉堂一眼,向着脚步声的方向迎过去。
那一眼绝非敌意。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24:00 +0800 CST  
隐在阴影里的白玉堂,握枪的手忽然一紧,欧阳春的眼神和行动让他明白了太多的东西。阋墙之争是巨大的冰山,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太小的一角。
展昭一人单刀直入,无牵无绊,无须担心被日本人顺藤摸瓜。但也是兵行险招的绝棋。
现在展昭直属于包处,而在操纵冲霄计划的赵珏是庞吉的人。倘若展昭死在里面,庞吉也等于断了包拯一只膀臂。
轰雷掣电袭上心头:自己和日本人血战到底的决心,自己来去自由拒不受命,甚至自己对展昭的感情,赵珏都知道。因此实际接应的这步棋,赵珏根本没有下在自己身上,而是给了欧阳春!
自己是一张明牌,在东满和日本人拼的每一滴血,都是在为身在暗处的欧阳春铺路。
冲霄计划将会重创日本人。这一点无庸置疑。然而国破家亡之时,还有人在拿前方将士的热血做筹码,谋取自己在官场的进身之阶。
令他稍微有一丝茫然的是,欧阳春原本可以坐壁上观,却主动挑破了这层利害。他觉得欧阳春此人,不简单。
白玉堂深吸口气,望向巷子另一头,十几个黑色人形无声掩过路面,是白玉堂的贴身保镖。为首者上前躬身行礼,打了个战斗结束的手势。
白玉堂收枪,开口说道:
“记下来:当此国家多难之秋,三省俱陷,稍有人心者,莫不卧薪尝胆,誓救危亡。虽我白玉堂身处一隅,尚存中华血性,尔后凡犯我者,必决一死战!”目视前方,瞳仁亮得像破鞘而出的刀锋,“完毕。发给包括南京在内的任何国内频率,明码。” 凡犯我者,决一死战。
猫儿,我愿意彻底走到明处来成全你。夜静得令人窒息。整排单人牢房一片死寂。在这里语言没有意义。
展昭坐在单人囚室的床上。特别班的少年兵走后,有军医来给他背后伤处消毒缠裹,极其细心,简直是想让他立刻恢复健康的架势。
精心治好的纯品才能投入使用,他们需要的是一张白纸。
一切都安静下来以后,走廊门锁死。
展昭进来时就注意到走廊尽头是一个大房间,门窗紧闭,不像是牢房。特地观察了门锁,很结实,但不复杂。
展昭把手伸向踝骨内侧被铁镣磨破结痂的伤处,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银色亮点。
一枚藏在伤口里的银针。
镣铐悄无声息地放在床上,展昭赤脚向囚室的门走过去。
就在这时,从四十公分的厚墙体里,响起了轻微的声音。不快,但有规律,像是有人在用指关节叩击。
展昭听着,整个人静得融进黑暗。
那叩击声是生疏的电码,虽然间隔几个字就会有习惯错误,但对方仍然近于执拗地叩击着。
“抽血……抽血……明天……”
渐渐有声音在回应:“是不是异型输血?”这个人发送的电码准确娴熟。
“大量抽血……分离血清……”
“糖包不能吃……伤寒菌……”
展昭改变了想法,重新回到床上听着敲击声,把有用的信息默默记下。墙体中来往着求生的讯息,更多的是些互相安慰的交谈。这些交谈在黑暗中聚成活生生的面影,无一不在强烈地渴求生存。
没有一座监牢能真正禁锢住人心,何况被抓到这里的人原本都不简单。每一面墙都是活的,每一个指尖都会说话。头上是如渊的黑暗,脚下是冰冷的地面,这是实实在在的地狱底层。即使只是为了绝境中相互安慰,也需要这样一种联系,来纾解死亡阴影下令人发疯的孤独。
终于有一个声音提到了展昭:“1号房?1号房能不能回答?”
展昭把手放到墙体上,像是汇入了这张求生之网。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叩击声,只是停在那里,然后轻轻地,沉默地滑下。
指端在床边无声轻触:
玉堂。 天明时分,傅家店的居民走上街头,看到的是一地狼藉的战场。
很快有消息传开:
昨夜背荫山专帮鬼子抓劳工的许大当家和陷空帮火并,许大当家杀出重围逃走。
陷空帮在傅家店站稳了脚跟,和背荫山也结下了死仇。
白玉堂通电全国,公然无视不抵抗命令,揭旗而起。午夜,东满驻地。白家所有武装力量集结完毕,严阵待发。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27:00 +0800 CST  
营帐里,白锦堂对烛静坐,白玉堂的电文在指间缓缓燃烧,跳动的火焰映在瞳仁里,华彩灼灼。
决一死战!
他不是在销毁它,销毁一封全国通电没有必要;他是在欣赏之中享受,享受压抑了多少年的快意恩仇。
风衣卷起的寒冷杀气扫灭烛火,白锦堂一马当先,甩开正忙于围剿他的宇都宫师团,以千骑卷平冈之势直扑吉林界。
白玉堂调齐陷空帮主力,撕开石川茂大队的防区,直抵松花江,向哈尔滨发动大规模出击。与此同时,北上的白锦堂向哈尔滨以西配合进攻,形成合围之势。
这已经远远超过冲霄计划的武力打击范围,分明拉开了全面抗战的帷幕!
大快人心。哈尔滨协防队办公室里,赵珏放下庞吉的电报,大皱眉头。
电文躺在桌上,冰冷如铁:
“攘外必先安内,虽然绝不能放弃东北,但是白家闹成如许模样,于大局无益,须设法阻拦。”
庞吉说设法的意思,就是手段不限。
赵珏虽然心中不平,但也十分清楚:防守哈尔滨的干贺旅团建制不满,但以日军的机动能力并不难做到短时间驰援。就算在日军增援之前拿下哈尔滨,随后要面对的就是敌重兵包围,无异自投罗网。
而白玉堂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退一步说,就算白玉堂年轻气盛,难道老谋深算的白锦堂也疯了?果然,白玉堂围了哈尔滨的第二天,青木贤二就下令宇都宫和姬路两个师团火速前往哈尔滨增援。这一点赵珏料对了。
然而他料对的也仅限于此。
说起来本来正忙于围剿陷空帮的姬路师团离哈尔滨只有五百里路不到,但是沿途交通已经被白玉堂在三天时间内叮当二五破坏得惨不忍睹,姬路肋生双翅也难飞过这片五百里“沧海”。
而在东满山沟里四处搜寻白锦堂的宇都宫师团,除了满身狼狈之外一无所获。接到电报知道白锦堂跑去围攻哈尔滨,瞎忙一气的窝火顿时烧成熊熊怒焰。
挥师北上追剿白巨匪!
可是大概因为二弟是爱搞破坏的白耗子的缘故,白巨匪也犯了同样的毛病,遇路炸路,过桥拆桥。宇都宫师团只得跟在后头铺路修桥积德行善,望尘莫及咬牙切齿。
哇呀呀呀,哈尔滨送给白八格牙路的干活,等你进去了再围死你!
青木发布命令后的第六天,两个师团终于抵达哈尔滨。
令他们更加气愤的是,两个姓白的巨匪都压根没进城!
瓮中捉白的梦既然破灭,正好和两只耗子在哈尔滨城下摆开阵势当面锣对面鼓地来一仗!顺便看看抓了好几个月还见首不见尾的白家神圣长得何等模样!
然而白玉堂接下来充分向严谨周密的大日本军人证明了,什么叫计划没有变化快。
白耗子跑了!
跑得明目张胆,浩荡奔放,就差敲锣打鼓披红挂彩一路发红帖!
快来快来,千万别跟丢了。山沟战你们抓不到白爷,白爷换个大舞台领你们玩!
松嫩平原。
1933年的松嫩平原尚无人烟,沼泽遍地,草原无边,擅长步兵和阵地战的日军到这里举步维艰,这里是骑兵的天下。
而最如鱼得水的,就是以马术卓绝的白玉堂为首,陷空帮的土匪铁骑。
白玉堂领着这些人忽东忽西,行踪不定。日军有时追踪了三四天不见陷空帮半个人影,有时半夜对面冲来一支队伍,打了半天才发现是上套的自己人;有时和土匪狭路相逢打得苦不堪言,斜刺里冲来盼望已久的援军,正大喜过望,却挨了迎头一枪——来的还是白玉堂的土匪武装。
关东军分布在东北的总兵力一共四个师团,一个混成旅,一个独立守备队。现在两个师团,半壁江山,被神出鬼没的白玉堂牵制在松嫩平原!
赵珏手中压着“设法阻止”的电报,向着茫茫夜空无声怒吼:
大好战机,增兵关外,增兵关外啊!
但他明明知道不可能——四月份委座在南昌宣布: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绝对不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处罚。
面对如此战机,南京方面无驰援,无给养,无命令,不抵抗。
赵珏揉碎电报,面对着窗外的黑暗,痛苦地闭上眼睛。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27:00 +0800 CST  
黑暗的后面还是黑暗,重重黑暗包裹着中马城。单人牢房里,展昭靠在床头。
在日本军医的精心照料下,伤处恢复得非常迅速。一日三餐营养充足,而且竟然还有干果等配给。每天两小时放风时间,可以到院子里走走,生活几乎称得上是安逸。
然而他在放风时常常看到四肢缺损得像海豹一样的人坐在院里晒太阳,转天这些人又无声无息地消失。有人悄悄告诉他,那些人是冻伤实验的幸存者。
MARUTA是珍贵的,这些幸存者将会被用作其他实验,比如向血管里注射空气、不同血型的血液、甚至马血,试验用X光照射多久能够完全破坏肝脏,从不同角度射击头部后解剖大脑。
一次放风将要结束时,身后有马蹄声响起,MARUTA们都被驱赶着不许回头看,但展昭眼角还是扫到了一匹马被骑着在院中跑了几圈后固定在铁架上用空气泵抽血,抽完以后当场干瘪死去,然后一个从MARUTA中选出的身强力壮者填补了马的位置,空气泵连上他的动脉。
展昭知道每天将被实验的是哪些人。他每天午夜都会进入走廊尽头的大房间,这里是特别班的工作场所,里面悬挂着醒目的条幅:科学没有国境,科学家有祖国。
第一次看到它时,展昭怔忡了一瞬。
科学,这样冠冕堂皇的粉饰着一个民族对于人性的践踏;正义,多少邪恶打着它的旗号在人间肆虐,演化成最为偏激的掩耳盗铃。
条幅旁边是一块大黑板,上面贴着提示:巡回从上午10点开始,每隔六小时进行一次,最后一次狱内巡回是在MARUTA就寝前,晚上8点左右进行。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用粉笔每天更新的日程记录。通过与各研究室的联系,特别班事先在黑板上记下预定进行活体实验的项目和日期,后面对应着MARUTA编号。
展昭默默地把每一天的更新记录刻在心里,然后退出。
不祥的预言,天明后变成现实,知道它的人须得缄口,独自承担所有真相的残酷重量。而展昭,就站在这场真实的梦魇最中央。
沉默,比死亡更加苦涩艰难,
藏在床角的银针,每天凌晨都要把一些特定意义的符号刻在胡桃壳上,从实验项目到军情布防,这样的胡桃壳,展昭已经攒了十几个。
然而二层院子里的劳工也死了五六个。常能听到活人在狼狗撕咬下的惨叫声。然后就会有消息传来,有劳工胆敢接近三层院的铁门,或翻拣三层院送出的垃圾,被日本人发现,直接处死。
展昭每天都会在放风时间接近院中的各扇铁门,但是约定的信号一直没有出现。这说明他冒死进行的试探联络,没有一次成功对接。
然而午夜叩击声织起的的信息网,却在展昭耳边渐渐编织起孤注一掷的计划:在囚徒中有一个原服役于十九路军的职业军人,在这里囚禁了两个月,看到太多人间地狱惨景,决定带着所有尚有行动能力的MARUTA越狱逃亡。
计划尚在酝酿,入夜后每个MARUTA都沉浸在狂热的期待之中。只有展昭清楚地知道,这个不成熟且无接应的计划只能把1号监牢里所有MARUTA 带向死亡。而自己用性命做赌注换来以秒倒数的时间,在这些绝望中的执着求生者此起彼伏的叩击声里,被挤压到举步维艰。
就在刚才,走廊尽头虚掩的门里,赤脚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惨白的探照灯光从窗外扫过,展昭看到了黑板上自己的编号。
KD376,石川班使用,病理z攻击。
这是肌肉切断实验。将某些大肌肉完全或部分切断之后,治疗或不治疗,然后在不同时间检查不同伤口的愈合情况,用砝码计力再次拉开,得到愈合后强度的实验数据。
上次承担这个顶目的两个MARUTA,已经在昨天下午被抬进了有烟囱耸立的小院。
他只有三个小时来考虑,是接受然后带着未展开的计划一同前往不可预知的终点,还是先行越狱,将计划连同这里所有的MARUTA一同葬送。
黑暗如水,阴冷深沉。中马城外的背荫山黢黢屹立,黑压压的山寨死寂无声。
欧阳春狠狠灌下一碗酒,紧握的拳缝里渗出血来。白玉堂放弃了背荫山,可是自己却留在原地没有丝毫进展。甚至连展昭是否还在人间,也一无所知。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30:00 +0800 CST  
酒碗礅在桌上,碎裂成几片。却并不是欧阳春摔的。
射碎了酒碗的子弹穿进桌边的木柱,欧阳春眼神盯住,是柯尔特M1917左轮的弹孔。天亮了。光从门上的窥视窗里透进,前后走廊里都有脚步声传来,后墙上送饭的窗口里出现一个四方饭盘,雪白馒头和粘糯的红豆粥冒着热气。前面窥视窗里出现了那个少年兵无表情的脸。
“KD376,量血压。”
展昭下床,把手臂放到窗里。抬眼看向少年兵,无声微笑。
“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放风。”少年兵说,“好好运动身体,很长时间里你没有运动机会。” 初夏天气晴好,碧空澄澈,万里无云。远处重山叠翠,绿意扑眼。
展昭拖着脚镣,低眉看着脚下的影子。今天特别班的成员在MARUTA放风时组织拔草,展昭蹲下身细心拔着,看地上大家拔的草渐渐聚成堆,把它们抱到紧锁的铁门边。
门缝下仍然没有任何记号。
失望如水般没顶,展昭胸中发闷,手脚却冰凉。
我不怕折磨,也不怕死亡。我只怕时间流逝得太快,只怕等到能够传送消息时,一切,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展昭站起身,稍稍有些眩晕,扶墙稳住身体,身后已经传来特别班日军的吆喝。展昭点点头,转身回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目光无意间从门柱角上扫过,陡然定住。
那里的水泥上生着青苔,因为铁门太过沉重,开关时震裂了缝隙。而现在,那道缝隙明明被轻微破坏了!
新损的痕迹,青苔间隐着一点微微的白光。展昭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飞蝗石。清茗茶楼日日雅客盈门,今天却除外。
门口日军士兵严阵以待,与茶楼雅致的氛围形成不协调的对比。
一辆轿车停在茶楼前,身穿灰色竹布长衫的清瘦身形迈下车来,来人缓缓扬起目光,看向二楼的静室窗口。
伙计高声唱道:“新京体仁商会会长公孙策到!”一边深弯腰身,把公孙策让上二楼,然后退下。
都知道东条智化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他在茶室招待客人时,任何人不能打扰。风从静室敞开的窗口里吹进,挟进几朵杨花,沿着墙上“和敬清寂”的手书条幅,缓缓飘着。
条幅下,眼角秀翘的青年向公孙策郑重行礼。深蓝色纹付羽织和服潇洒稳重,却掩藏不住军人的风骨。
公孙策还礼,勘破世情的眼睛里含着笑:“蒙东条君如此隆重地接待,鄙人受宠若惊啊!”
“公孙会长大驾光临,本应在军部接待,非常时期多有不便,慢待会长了。”
智化再次行礼,把公孙策让到座上,自己端坐在茶几前,从腰里拿下白色的绢巾,仔细打量一番,折成三角形,再折小,开始擦拭茶具。
茶罐,茶勺,横擦一次竖擦两次,再擦清水罐,最后是茶碗,擦三圈半,将茶碗的正面转向自己一方。他的动作优雅有礼,眼角敛起的目光却冰冷得有些凄凉。
公孙策饶有兴味地看着智化完成一整套繁复动作,接过他敬的茶,才开口道:“这个时候,东条君家乡的樱花都已谢了。开得最好的时候没能回去看看,东条君不遗憾么?”
智化不语,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旋即微笑,却并没有接他的话题,转而说道:“公孙会长这次为关东军捐出两万大洋,功不可没。”
“若非如此,怎么见得到你。”公孙策低声。
“于是这两万大洋是用来买我命的?”智化苦笑,“断线后的清白需要用血洗净。茶室中不能有武器,但我知道公孙先生此时怀中有枪。”他袖口寒光一现,“不过用刀更不容易被发现,我已经准备好。”
公孙策将茶碗举至额头,然后三转茶碗缓啜慢品,品完之后,轻轻放下。
“如果组织不信你清白,你离开新京时就已经被铲除,无须花两万大洋安排这样一次见面。”他隔着茶几握住智化的手:“现在我是你的直线上级。欢迎你归队,黑狐。”
智化眼中慢慢泛出神采,反握回去,感觉到手背上划过几个数字,代表新的联络点地址和方式。
“那么,我的任务。”
“组织需要中马城的全面布防情况,包括专用机场。”
“我申请过去那里,但是文职人员只负责后勤事务,不允许直接进入。”智化低头,“我尽力。”
“你见过展昭?”公孙策忽然望着智化说道。智化抬起脸,眼里是一片茫然:“什么?”
“你仍然不相信我。”公孙策叹息。
“如来者,非去亦非来。任何人在我的生活里,都不过是浮云起灭。”智化端茶,已经是送客的意思。目送公孙策下楼,智化的脸庞变得异样惨白。
组织重新接纳了他,这是一件好事。解除隔离之后,他知道南京已经在四月份结束了第四次对中共的围剿,很多人都被清洗。以公孙策的级别,竟然亲自来领导他,意味着在东北的地下力量也遭受了相当程度的破坏。
同党不同系的同僚之间尚有血雨腥风的争斗,何况他所知的展昭,是一个曾经拒绝策反的中统特工。
智化站在窗前,目送公孙策的汽车消失在夹道的茫茫绿雾中。
展昭,我希望能够继续和你合作。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30:00 +0800 CST  
第四章:祭家国
中马城军医办公室里,军医放下KD376的检查记录,看向侍立在面前的少年兵。
“KD376今天早上的血压50/75?”
“是。”少年兵立正。
“石川班的负责人脑子出问题了,用这样一个不健康的MARUTA?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
少年兵闭嘴不说话。军医不耐地摆摆手:“换一个。”
少年兵低头应声,眼里努力压制的情绪不知是担忧还是喜悦。刚要离开,又被军医叫住。他回过身再次站直,看到军医口罩上方阴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记录上的编号。
“KD376,是那个双侧声带内收性麻痹的MARUTA?”
少年兵楞了楞,不祥的感觉透进脑海。
“是。”
“那个MARUTA的肌肉条件不错。Z攻击一次,缝合对比组。”
少年兵敬礼退出。现在他的任务,是去通知KD376做准备。少年兵回到院子的时候,刚好看到KD376在铁门边放下一堆草,扶着墙直起身来。蓝天绿树,阴阴高墙的背景中,脸色苍白的KD376看到少年兵盯着自己,竟然露出一丝坦然赴死的笑意,甚至是释然。
这样一个笑容和第一次送他进牢房时那个善意的表情重合起来,有如明镜一般,让这个十五岁的千叶少年纤毫毕现地照见了自己的罪恶。
在KD376的坚持下,自己曾经让他推拿过几次,身上的淤伤轻了许多。这样一双神奇温暖的手,竟然让他有了这样大胆的举动,故意写错了 KD376的血压。
如果石川班要求重新测量,不过是自己的一次过失,何况KD376伤势刚见起色,七天前他的血压最低曾经到过30/50临近休克。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就算帮助KD376逃过这次,也许下次的项目会更加惨烈,但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在记录表上写下了那样一组数字。
“喂。”他走到KD376面前,“这些草你不用管了。回去准备。”
KD376询问地看着他,那双湛然若洗的眼睛里,没有一般MARUTA得知自己要被实验时的绝望和愤怒,更像是一位年轻的师长想了解他更加年轻的学生。
十几年后日本战败,少年兵回到故乡,他才明白当年那个长兄一样的KD376想要教给他的是人性,这一点让他在战后的岁月里时常忆起,并深深感激。
而现在,他只是懵懂地感觉到一个武士心中所不该有的不忍——甚至是愧疚。这让他几乎没有勇气面对KD376的眼睛,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
“我教你的推拿手法,你记住了吗?”中文唇型,“在进手术室以前,我还有时间多教你一些……请你尽可能对其他人好一点。”
少年兵指指牢房:“回去躺着。跟他们说你头晕。”
展昭怔了一怔,轻轻道:“谢谢你。”
他不动声色地走开去,身后只留下MARUTA们清理到一起的乱草石块。
里面掺杂着若干胡桃壳。 MARUTA们全部回到牢房后,铁门打开,几个头戴黑色笆斗的劳工进来清理垃圾,其中一个低着头,用箩筐装走了门边的乱草石块。刚拎着出门,日本人叫到外面挖战壕,这个劳工抬脚就去。急急忙忙间箩筐碰翻在地,赶紧在太君的拳打脚踢下一气低头收拾。
黑色笆斗下眼神厉光一现,胡桃壳在他指间一闪而没。
猫儿!让你久等了!背荫山头,新送到中马城一批劳工的许大当家正请赵珏大队长喝酒。一名下山买酒的喽罗匆匆拎酒上山,一路无阻,来到非传禁入的后厅,却久久没有出来。
厅里,欧阳春和赵珏面前,白玉堂撕下喽罗的伪装,跨坐在椅上,眼神冷冽。
“你们是要害死他!”
窗外的阳光照亮了室内一团无处可逃的静寂。面对白玉堂的指责,赵珏确实无话可说,只得向白玉堂抱抱拳:
“五当家鞍马劳乏……”
“用不着和爷扯这些官样文章!”白玉堂伸手拍开拎来的酒坛,倒了一碗,抬手喝尽。
“松嫩平原那边有我哥坐镇,我回来看看你们进行得如何。我白家的人绝不白当炮灰!赵珏!你不跟爷说实话,爷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要爷分散日本人注意力,爷不含糊!可你手下都是些什么废物!”
欧阳春把嘴闭紧,垂眼看着面前的酒碗。
白玉堂冷笑:“七天!七天了没能接上线,你们以为他叫展御猫,就真有九条命么?!”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33:00 +0800 CST  
“是我的人办事不力,但他们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赵钰正色说道,“事关紧急,五当家心中不平可否改日再说。”
白玉堂眼中的冷笑变成不折不扣的寒光:“我只是来通知你们,展昭的情报我拿到了。今夜我要打中马城。无论是许大当家还是赵大队长,都请别碍事。”
赵钰猛然起身:“白五爷!在我请示南京之前,请你不要轻举妄动!”
回答他的是白玉堂明亮却毫无温度的笑意:“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曾经认真考虑过和你合作,然而你的一系列表现让我越来越失望。襄阳!你最好请示南京开始抗战,在关东军还没有在东北发展壮大之前!”
他忽然住了口,笑容凝固,因为对面的赵珏骤然拔枪。
赵珏持枪指住白玉堂,眼中出现痛苦之色,沉沉说道:“委座说过,和平未到绝望之时,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不轻言牺牲。 ”他顿了顿,“所以,我要阻止的,是你。”
白玉堂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直视乌黑枪口,瞳孔里渐渐扩散出笑来,一字字说道:
“襄阳,你就那么确信,你拿枪指着我时,身后是安全的么?”
随着白玉堂的话音,另一个枪口已经在赵珏太阳穴边升起。
欧阳春握着枪,稳如泰山。
赵珏缓缓放下手枪,举起双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欧阳春声音冷得像手中的枪口,“襄阳,我正式通知你,背荫山倒戈。”
赵珏眼中疑光一现,随即变成微笑。
“背荫山其实不是倒戈。”他一只手保持着投降的姿势,另一只手缓慢地伸向桌上未喝完的酒,以毫无攻击可能的速度端起,向欧阳春一敬:
“欧阳兄,很久以前我就怀疑你是共党。兄弟恭喜你,终于能光明正大迈出这一步。委座欠你们的,兄弟我不躲!”
“好!”
叫好的竟然是白玉堂,眸光熠熠地把另一只酒碗满满敬到赵珏面前。
赵珏大笑,大口喝干自己的酒,额头迎向欧阳春手里的枪:“兄弟要个痛快的!”
欧阳春手指一动,枪保险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白玉堂拍拍欧阳春手背,交换一下目光,拿下他手里的枪,向赵珏亮出一抹笑:
“襄阳,你可以走了。”
赵珏怔了一怔,向白玉堂一抱拳:
“谢。”

目送赵珏离开,欧阳春叹了口气:“襄阳不是个恶人……但是再见面就是敌人。”
白玉堂给欧阳春满酒,自己端起另一碗,笃定地望着欧阳春,重复道:“是敌人。”
他仰面把酒喝得一滴不剩,稳稳放下碗,扬眉微笑:
“是敌人,但不是汉奸。我相信,他更愿意把血流在抗日战场上。”
欧阳春沉吟着点了点头,目光聚向白玉堂:
“公孙先生会尽快送来中马城军防的情报,有关机场的部分尤为重要。在此之前,五爷是不是再等等。”
“今天晚上石井和中马健一都不在中马城。”白玉堂眉锋低横,“石井的新项目完成,明天去长春展示。托大当家的福,背荫山一直安静得很,他们不像宇都宫师团那样草木皆兵。”
“如果五当家一击不中——”
“写进史书的从来不是如果,而是已经。”白玉堂深吸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这一战,我势在必得。”

长天高远,日色明灿。
阳光镀亮天空,也镀亮中马城的院落。焚尸炉和弹药库盘踞在阳光里,墙角下浅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
院里空无一人,MARUTA们都回到牢房,等待着新一轮耗费的开始。
身背毛瑟枪的看守走进来,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然后是一系列令人浑身发冷的声音:
开锁,镣铐撞击,撕扯,挣扎,殴打,钝击,闷哼,痛苦喘息。
虽然反抗毫无意义,但没有人甘心被屠杀。
这是所有的MARUTA每天最痛苦的时刻。对酷刑的恐惧,对同伴的哀怜,对自身的绝望,被这声音无限制扩大,变成足以崩解身心的惊涛骇浪。
而对于展昭,这是眼睁睁看着暴行实施却无法作为的折磨。
清湛瞳仁被心火烧成黑不见底的深渊,愤怒与无奈交织成的却只能是沉默。沉默。沉默之中,外面的声音在继续。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0:00 +0800 CST  
每个牢房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有的趴到窥视窗口努力向外看,想要记住是哪些同伴被带向死亡。
很多人听出先后有四个MARUTA被强行消毒后锁起押走,只有往外看的人知道其实是五个。
第五个是安静得出奇的KD376。眼神寂然无波的KD376经过一个又一个窗口,一步一步,迈向走廊的尽头。
胸中热血翻涌的展昭经过一个又一个窗口,一步一步,走向愤怒的顶峰。展昭太熟悉这条走廊。
他虽然在午夜的黑暗中对它了如指掌,却是第一次在光线明亮的白天,挺直身体从这里走过。
即将到来的是不折不扣的戕害,在日本人看待实验材料的目光里展昭压抑到窒息。他宁愿前面是枪林弹雨,至少可以放手一搏,而不是这样屈辱地束手就缚。
走廊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死寂压迫着耳膜,愤怒造成的短暂空白中回荡起一声低喝:
“展御猫!你要是敢不活着回来,爷就举大旗平了哈尔滨!”
展昭猛地闭上眼睛,在瞬间的黑暗里冷静下来。
单身越狱的最好时机已经在接线的拖延中消失,减少牺牲并且努力自保的唯一方法,就是承担即将到来的一切。
我要尽可能地继续活下去。
我相信你,玉堂。穿过大房间,后面是一个没有扶手的混凝土楼梯,右拐约走半分钟,下到平行的地下通道,再向上走,推开铁门,就是MARUTA绝望的终点。
终于被除掉了镣铐的展昭站在终点前,打量着这个几乎是宿命的地方。
四壁雪白的大房间,高高的天花板上吊着特大的聚集型照明灯。消毒水的气味充斥房间的每个角落,一种生命无法存活的味道。
房间中央是冰凉的铁制手术台,旁边有一应俱全的器械架,看起来像是大学附属医院的手术室。不同的是,手术台边有固定四肢的束缚皮带,台前放着几个水桶和装着福尔马林液的大型玻璃容器。
几个穿白色消毒衣的人在台边忙碌,擦掉台面上的血迹污渍。
人类的一切伦理和禁忌,在这里都变成对科学的兴奋期待。
这里只需要人的身体,无视人的灵魂。
原木,MARUTA,KD376。
几个日本军医在等着,只露出眼睛和经过第五次消毒的双手。说是军医并不确切,因为这种实验的操刀,往往是由实习的年轻助手进行,他们的导师坐在旁边指挥。
“需要麻醉吗?”日语低声询问。
“不需要。这个MARUTA性情温顺,而且不会喊叫。”
“脱衣服。”生硬的汉语。
展昭脱掉黑色长衫。不着寸缕的身体上散发出医用酒精凉飕飕的气味。
教授级别的军医走过来,打量着这具本来应该是最优等级的身体,皱起眉头。
Z攻击需要的是没有受过伤的健康肌肉,但是这个MARUTA符合条件的部位竟然这么难找。
戴着白手套的手伸过来,开始对每块主要肌肉逐一检查,动作无顾忌到粗暴肆虐。
伤痕未褪的肌体消毒之后温度仍然很低,凉到没有人想到里面隐藏着的是一腔怎样的热血。
足以劈玉断金的颀长手指半握成拳,终于还是缓缓垂下。
展昭闭上眼睛,浓长睫羽埋藏了所有屈辱和愤怒。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0:00 +0800 CST  
有人把他带到手术台旁,脸向下,皮带固定住手脚,手术部位消毒。
近百个毫无反抗之力的MARUTA曾经在这里,皮带固定住手脚,手术部位消毒。有人走来,对被固定住的展昭,不做麻醉,准备下刀。
曾经,他们对难以计数的MARUTA们,不做麻醉,直接下刀。
泱泱中华,被这些狂热地企盼武运长久的罪犯,无须麻醉,直接下刀!展昭睁开眼睛,清澈眼神变成淬血刀光。锋利的手术刀深深划进身体的时候,KD376突然猛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空洞的气声。周围的日本人都吓了一跳,实验材料声嘶力竭痛叫不算稀奇,但这个MARUTA的神情,并不是呼痛,也不是求饶。人压抑得发疯会强烈渴望狂喊,而展昭像是要在无声的嘶叫中喊尽胸中郁积。浸透氯仿的纱布把整个世界变成一团混沌。展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余晖费力地透过走廊延伸进小窗。
头很晕,唯一鲜明的只有疼痛。意识到自己完全赤裸的同时,渐渐清楚的视野里映出靠在床头的塑料拐杖和放在枕边的黑色长衫,
展昭伸手拿起长衫,努力要穿上。缝合的伤口痛得钻心,他知道一动就会迸裂。
“别动,已经缝好了。”轻声的生硬中文响起,负责看护他的仍然是那个少年兵。
一杯药水送到展昭面前。
“你是缝合对比组,时间会比他们长……三天后进行运动观察,记录迸裂程度。所以你,这三天,尽量别动。”
展昭看看少年兵,喝下药水。少年兵开始帮助他穿起长衫。
远远传来被塞住的惨哼,展昭闭上眼睛。黑板上另外几个号码对应的Z攻击包括瓦斯坏疽菌观察,闭合空腔观察,异物植入观察,和一个健康 MARUTA的缝合对比。自己会比前三个存活的时间长,也就是说,又得到了能够周旋的时间。
哨声响起,到这一班撤岗的时候了。少年兵指指墙上安装的警铃,说道:“开关已经打开,有异常情况就按。”
展昭点点头,表示听到。
少年兵离开了牢房。入夜时分,展昭又听到了叩击声,疼痛反而使神经异常敏感,一声一声,在耳边震震地荡来,震震地荡去:
“今天石井去庆功,他不在……不在……不在……”
另外几个MARUTA的呻吟声继续响着,时而幽咽时而嘶哑。
“动手……由291按铃,今天午夜动手……”是那个军人敲击的电码,熟练中透出执着。
展昭猛地把手放上墙壁,清晰地敲出一串十九路军专用秘码:“这里是1号房KD376,听到请回答。”
听到展昭的加密专用码,对方大吃一惊,叩击声立刻停止。
十几秒的静默后,和展昭使用的密码相同的节奏传来:
“KD376,讲。”
“你的行动结果,是所有人一同去死。”
短暂停顿后,对方有了反应:
“你是什么人?”
伤口传来辐射半面身体的尖锐痛感。展昭挪一挪腰身,尽量缓解阵阵疼痛,跳过对方的问题,直接陈述:
“按铃叫警卫,再夺取钥匙太危险,而且惊动范围大。内院四周是高墙,即使冲出走廊,通向外面的铁门也已经关锁,探照灯配合机枪没有死角,这里是死路一条。”
“你的想法?”
“从走廊另一面的特别班工作室穿出去,过地下通道是解剖室。那里的位置离焚尸炉很近,防卫比这里薄弱。”
“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为了在疼痛中保持稳定清晰的节奏,展昭极力修正手指颤抖的幅度,指间已经渗出冰凉的汗水,“相信事实就已足够。 ”
“要经过几道铁门?”对方开始感兴趣。
“七道。”
“一样活不成。”失望的回应。
“我能开门。”展昭回答,“时间不多,派人帮我。而且,今夜外面有我们的武力接应。”
军人犹疑片刻:“你肯定?”
“就像你能肯定中马健一不在。”
“你能开门,为什么不逃?”
展昭咬一咬牙,擦掉流到眼角的冷汗:“时间宝贵。合作,或者死。”
对方沉默。
每一寸空气中都流动着疑虑。
然而面对流逝的时间,等待就是挥霍生命。
牢房里,展昭满脸冷汗,向床头的拐杖伸出手,稍微挺一挺腰,伤口立刻牵得阵阵撕疼。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2:00 +0800 CST  
探照灯晃过外面的走廊,窥视窗里透进的光线在牢房墙上映出顽强的颀长身影。
展昭终于把拐杖抓到手里,光线一转而过,影子也随之从墙上扑下。
探照灯光消失,展昭摔进黑暗。
乌黑眼眸迸出震惊:右腿不听使唤,哪怕只是小幅度的内展和外收也无法完成!
疼痛不是最糟糕的事,真正要命的是运动障碍。挑剔的军医选中的是他没有受过伤的右臀十字部位,他不知道手术刀是不是挑伤了神经。定定心神,尝试曲伸右腿,麻木沉重的感觉无情地碾过身体,冷意从心中直透出来。
腿废了。
水泥地面散发着丝丝彻骨凉意,激起的疼痛却有如火烧。展昭紧攥着拐杖,咬牙慢慢撑起身体,倚在墙壁上。汗透的额发间,清澈黑眸里的千般不甘层层沉下,凝聚成一抹决绝。
在生死边缘踩了十几年,他知道这样鲜明地感觉到身体拒绝作主的脆弱,预兆的只有一种结局。
玉堂,我不知道展御猫是不是有九条命,不过脚倒真是三只了。
展昭踩实左脚,嘴角苦笑。
银针闪了几闪,一号牢房的门锁无声打开,大半体重支在拐杖上的展昭,一步步挪出来,站在黑暗的走廊里。
银针闪了几闪,二号牢房的门无声打开,里面的MARUTA震惊地望着出现在门前的KD376,甚至忘记站起来扶他一把。
直到在黑暗中看不清面目的青年拖着右腿用拐杖挪近前来,镣铐在他手中脱落的时候,这个犯人才猛醒过来,一把抓住那只手,喉间哽咽。
“请你,帮我。”展昭俯下身来,气声在他耳边低鸣,“开始。”
MARUTA望着同为实验材料的KD376,对方的瞳仁在黑暗中愈加坚定清亮,仿佛能够传递勇气和力量。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只觉得胸中有久违的热流涌上,同时又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正在真实发生。
“开始……什么?”
“开始,重新做人。”展昭向他伸出一只手臂,“和这里所有的人,一起去做人。”
MARUTA站起身,扶住展昭。听着前者激动的呼吸,展昭偏过脸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在他的帮助下向下一个牢房移去。
几乎所有的窥视窗里都出现了眼睛,带着各种不同的神情渴求地向外张望。暗色沉积的午夜里,展昭的身影在他们的视野中仿佛发出光来。他艰难却不间断地挪到一个个门口,冰冷的镣铐在他手中一一解除,黑色的队伍在他身边渐渐聚合。
这是一支特别的队伍,手无寸铁,却毫无畏惧。
这是绝望到极点时生出的勇气,这是生命在毁灭前夕迸发的尊严。军人首领定定望着展昭,用不可思议的眼神。KD376身上有太多无法看清的谜团,然而那双眼晴偏偏无比透明清澈。人的眼睛看多了世情就会混浊,而他的眼睛观尽世间最惨绝的邪恶,不仅丝毫未被侵蚀,反而滤尽一切污浊,宛如明月悬天,千江照水,万里无云。
展昭把脸转向他,轻轻的气声:“清点人数。”
夜静得呼吸可闻。手脚自由以后,人们才意识到刚刚一直持续的呻吟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军人开始清点人数,一共二十四人,而展昭明明记得有二十六个。
“有两个人伤太重了出不来,其中一个已经没有脉博。”军人低声,“必死无疑,带走没意义。我……”他垂下头,仿佛在看着手上不存在的血迹。
展昭英俊眉宇间凝起肃然之色。
他知道这两个人:一个人在上一期霍乱试验后始终没有断气,而另一个瓦斯坏疽菌实验的MARUTA只能在剧痛中死去,无法存活一周以上。以现在这些人的战斗能力,带上他们确实可能会全军覆没。
展昭挺直身体,举起手,向那两间死寂的牢室,行了一个没有军服的军礼。
原十九路军的军人握拳站在展昭身边,展昭几乎能听到他胸膛里压抑的哭泣。
一只手覆上军人肩头。他抬起眼,展昭正深深地望着他,他所有的哀恸和郁结都被那宁静的目光看透。
熟悉的气声,却如雷震心:
“我知道到了必要的时候,你会是第一个愿为大家死的人——所以,活下去,生者死者,都莫辜负。”

每个囚室的门被尽可能关得恢复原样,走廊尽头的特别班工作室铁门在几分钟后敞开,所有的MARUTA穿过工作室,来到通往地下走廊的铁门前。
展昭正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开门,机弦刚发出旋开的轻响,身后单人牢房区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立刻把人心揪到半空。
这是安装在单人牢房里的警铃!
已经进行实验的MARUTA,在觉得自己身体发生异常时可以按铃报告。但是,这个牢区里所有的活人分明已经全部撤离!
铃声索命般尖厉回荡。一道道目光都投向展昭。
展昭苍白的脸庞在黑暗中寒玉般沉静,右臂架着拐杖稳住身体,一手推开铁门,回头向军人首领耳语:“全体隐蔽。选几位身体健壮的兄弟,跟我回去。”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2:00 +0800 CST  
军人戳在原地瞪着展昭,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发觉指下单薄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透。
展昭没有躲闪,只是在被抓住的时候不明显地挺了挺肩。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他的伤痛和强撑,现在已经瞒不过任何人,何况对方是一个职业军人。
军人眼中现出横下心的了然,放开手,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你会开锁,快带着弟兄们走,我去挡住他们!”
看着军人执着的双眼,展昭清楚自己遇到一块推移不动的石头,想要说服他,既无时间,又无可能。心知这些同伴非伤即病,而特别班队员全部训练有素,倘若解决不了,闹出更大的动静,纵然自己开了了七道铁门,结局也仍然是死亡。
探照灯从窗外扫过,门边登记桌上一块裁纸刀片反射出灯光。
军人点手,三名身体较为健全的同伴过来,抄起墙边特别班队员常用的六棱棍,转身就走。
展昭冷汗涔涔的手掠上桌面。
刀光立上指间,金风破空而去,贴着军人首领脸侧射过,钉进房间中央的木柱。
军人猛回过身,惊异的目光看到展昭用十九路军专用战地手语下达斩钉截铁的命令: “违命者,格杀勿论!” 流动的明暗光影里,展昭立在桌边,如同一座挺秀的山峰。军人首领咬咬牙,急步回来,把手伸到展昭胁下,承担起他重量的同时,手臂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胸膛里,是弥足冷静的心跳。这心跳莫名地让人定下心神,甘愿听从安排。
展昭目视前方,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军人顺着他的力量所指的方向迈步前进,心里惊叹,拖着一条腿的展昭,竟然不比他慢。
五个人影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走廊,远远看到电路板上,11号牢房的指示灯亮着。
军人扶着展昭,矛盾重重地低下头。对着没有脉搏形同离世的KE311,他到底还是没有下手。一定是KE311回光返照,用最后的力气求生,懵懂按铃。
展昭宽慰地看他一眼,迅速给每一个人指派位置,把自己安排到原来位于门口的1号牢房。
虽然展昭没有解释,但军人首领明白他的意图:夜里MARUTA按铃,会有两名带枪队员赶来查视。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他将在危险发生之前按铃引来一个特别班队员,其他四人对付另外一个,这样胜算要大得多。一旦查探11号的特别班队员冲出来,他所在的1号牢房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到了必要的时候,你会是第一个愿为大家死的人。 1号房门锁合上的一瞬间,军人猛地转开脸去忍住眼底将要迸出的热泪。
真正为所有人挡住凶险的人,第一个愿为大家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的,KD376。
——活下去,生者死者,都莫辜负。
活下去。莫辜负。

有人在门外说话,紧接着是钥匙的转动声。
军人心中一沉:来的是全副武装的三个人!值夜的特别班队员直田和松本听到铃声就背着毛瑟枪从牢区旁边的值班宿舍赶来。心中不满,既抱怨实验材料这么晚按铃不堪其扰,又抱怨石井长官要求队员值夜必须带枪小题大做。
牢房每天频繁开锁关锁,MARUTA出出进进,身体健康的戴着手铐脚镣,接受实验的基本都丧失活动能力,所以虽然牢房房门坚固,钥匙却全部相同,特别班成员人手一把。只有关锁外门的钥匙,在当班的特别班队员手中传递。
直田和松本刚到门口,发现有人已经先来一步,因为不当班进不去,等在这里。
特别班实习成绩最优秀的少年兵秋山静。
“秋山?”直田一边开门一边诧异地问,“K实验初步成功,今天晚上大家难得放松一番,你还不休息?”
少年兵努力笑了笑:“如果是我直接负责观察的那几个MARUTA按铃,我不想错过记录机会。”
“不是我说,秋山,你来早了,他们几个今天夜里都死不了。”松本絮絮无聊地推开门,看看秋山静背后的毛瑟枪,抬脚走进,“年轻人就是有精力,纪律遵守得这么好,不当班时过来也背枪。真是优秀学员啊。”
少年兵默默跟在后面,眼中泛起极力掩饰的悲哀。
他只是想来看看按铃的是不是KD376。在这里实习两个月之久,从来没有一个实验材料能够让他产生如此感同身受的担心。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4:00 +0800 CST  
走廊里静寂得如同坟墓,连做完实验的MARUTA通常会发出的呻吟声也没有。反而比往日更令人寒毛直竖。
直田打开走廊里昏黄的顶灯,看看墙上的电路板,直接向响铃的11号牢室走去。松本走在旁边,心想如果今天晚上在霍乱实验中幸存的KE311 还不咽气,到明天就可以送去接空气泵抽血,用以制造更加有效的疫苗。
秋山静并没有跟着往里走,他握着军用手电,站在KD376的门口。
应该正是伤口充血疼痛的时候,然而里面的KD376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昏过去了?还是好不容易才睡着?或者,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一个人在黑暗里煎熬着等天亮?
秋山静移开准备按亮手电的手指,拿单人牢房的钥匙开门。
门正常打开,KD376伏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秋山静来到床边,把手电平放在床上打开,尽量不惊动他,伸手掀开黑衫,顿时大吃一惊。
紧韧修长的腰线以下,固定缝线的纱布垫已经被鲜血浸透。自己告诉他尽量别动,怎么还挣扎成这样?
正想试试他是不是发烧,手刚探到额前,就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手腕,反倒吓了他一跳。
“你醒着……怎么弄成这样?”感觉到KD376手指冰凉,少年兵犹豫一下,没有把手抽回。
手电的光圈打在墙上,散射的光线里,展昭握着少年兵的手腕,看着他尚存稚气的眼睛。
展昭眼神温朗如初,而少年兵却从中看出了自己所不能超越的千山万壑,这表情他从没在其他人眼中看到过。
展昭淡色唇角苦涩地微笑一下,唇语温和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秋山静。”少年兵几乎是本能地回答,然后才陡然反应过来,KD376说的是日语!
少年兵意识到不对,想要抽回手。展昭手指的冰凉皮肤下,肌骨如同钢铁一般强硬起来。
肩颈后数处要穴被迅速点中,少年兵倒在床边,直直地盯着展昭,却无法发出声音。
展昭调整呼吸,艰难下床,拿下少年兵肩后的枪,卸下刺刀。
少年兵看着展昭手里的刺刀,绝望地闭上眼睛。
腿上毫无预兆地一凉,锋利的刺刀纵向贯通,却并没有多少痛感。展昭避开了所有重要的神经和韧带,刀刃本身封住了伤口,几乎没有流血。
少年兵耳畔响起令他永生难忘的气声:
“静,谢谢你来看我。如果以后还能见面,我希望你能够不再违心做事。”
探照灯再次扫回来,漏进牢室里的光线映出展昭拄枪吃力站起的轮廓。
秋山静会来是个意外,展昭并不想杀死这个良心未泯的少年,同样也不想让他因为失职而被军法处置。
展昭的目标,是平日里极尽凶残的直田和松本。
绝不能让他们再次活着走出去。
单人牢房地方狭窄,两个背枪的特别班队员进入就显得拥挤。松本站在走廊里不耐地等着直田。
毛瑟枪在黄晕的灯光里泛着金属的死光。同样的金属微光,沉沉埋伏在中马城军用机场旁边的树丛里。
白玉堂和他的一个连。
陷空帮义勇军主力在松嫩平原,白玉堂要穿过日军侦察网,神鬼不觉地通过封锁钱,规模稍大就可能打草惊蛇。
一个连建制的兵力,白玉堂就这样从刀尖上带了过来。
深壕高墙,探照灯电网,机枪火力交错。凭一个连,从外部直接攻进背荫河兵营是不可能的事。
白玉堂选择的切入点是中马城边的机场。
这是一个狭长的军用机场。十二个钢筋水泥建造的飞机包整齐排列,有八架飞机二十四小时轮番飞出执行任务,其它飞机原地待命。飞机既负责特殊物资的运输,又在实验时负责投放细菌弹,有时同样接受轰炸任务。机场周围地堡密集,油料仓库重兵把守。是中马城的军事重地。
白玉堂一身黑色猎装,怀抱捷克轻机枪,两只眼睛放射出光芒。
猫儿,我来了。我一定会赢,为你。
白玉堂目光扫向一旁掩体里守着电台的保镖。公孙策在为欧阳春传递情报,欧阳春立刻发送给实战中的白玉堂。短短几小时内,智化已经使出全身解数搜集情报,中马城内的设置是绝密,机场情况在他职责之内,相对而言方便得多。
今夜有四架轰炸机将在零时飞往松嫩平原,夜袭白锦堂驻地。而去新京接军火的四架飞机在零点三十分时要降落。
引擎轰鸣,四架飞机缓缓驶上跑道,加速起飞,消失在夜空中。地勤人员送走飞机,回到营房休息。
机会来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4:00 +0800 CST  
灯影昏黄,走廊幽深。
1号牢门仍然保持着秋山静进来时的半开状态。手电的光圈里映出展昭倚壁的身影。
展昭没有向外张望,黑眸静定,在脑中把听到的每一点细微声响还原成具体画面:
两排单人牢房黑洞洞的窥视窗口面对着走廊。松本站在走廊中段,11号房接近走廊尽头。
到目前为止,11号房里发出的声音还没有到达令人生疑的地步。
终于,松本等得不耐,向11号牢房的方向叫道:
“不过是一个快断气的MARUTA!直田君你检查完了没有!”
没有回应。
松本的脚步声开始向11号牢房移动,是咔咔的军用皮靴声,听不出警惕。毕竟几个月以来,他们面对的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的MARUTA。
展昭把手放上警铃按钮。
如果松本产生怀疑,铃声就会立刻响起,把他吸引过来。
松本的脚步声突然中途顿住,没有了军靴声的走廊里,巨大的寂静压得人耳膜轰响。
展昭的心立刻提起,松本停留的位置,是与11号牢房相隔不远的8号牢房。
那个牢房里原本关押着做过瓦斯炭疽菌实验的MARUTA,不久前还在呻吟哀叫,这种表现在特别班队员眼中是正常的。
但现在他沉默了,军人首领已经结束了他的痛苦。
于是,实验材料表现出的一反常态的长时间沉默让松本产生了疑问。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传来,静夜中分外清晰。
展昭知道,松本只要打开门用手电一照,一切就都将被毁掉。走廊的昏暗灯光下,松本握住牢门把手。
牢房的狭窄空间里,展昭按下警铃开关。铃声大作。
松本扭头看向透出手电光线的1号牢房,声音中带着疑问和不耐:“秋山!你在里面干什么?”
走廊寂寂,只有松本自己的声音回荡。
军用皮靴橐橐而来,半开的门骤然被拉到最大。
松本陡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双湛黑如渊的寒眸。
与此同时,他看到地上躺着的秋山静。
职业训练形成的反射让他在彻底意识到发生的事之前迅速据枪,然后他反应过来KD376根本不能走路。
松本冷笑。眼前这个半废的实验材料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袭击了少年兵,但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即使如此,KD376的行为也足以立刻被处死。
雪亮的刺刀,对着KD376刺过去。
KD376果然只有一条好腿,想要躲闪却站立不稳,竟然贴着刺刀刺来的方向冲倒下去,松本一刺不中,刺刀扎到水泥墙上,划出一道深痕。
而KD376低头斜身摔倒,左肩撞到松本身上,那纯粹是一个人失足倒下时的力度。
松本的表情却在那一刹那定格。
尖端折断的裁纸刀片斜斜送进了他的心脏,钝口直接裂破大动脉,大量涌出的血液将在两秒钟内充积胸腔。
展昭抬起头,收回左腋下的右手,扶住水泥墙面。
松本仰面倒下。
与此同时,远远传来撕破夜空的枪鸣。
展昭喘息着,慢慢站直身体。刚刚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积聚起来的力量。拢拢眼神,朝枪声传来的方向,静静一望。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背荫河机场停机坪上,最后一架小型战斗机装弹完成,随时待命。
机场旁的山丘上,白玉堂端枪,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好一个冲霄计划!爷今夜就探探这冲霄看!”
一声枪响,远处一个日军夜间流动哨应声倒地,立刻引起了机场守卫日军的注意。
枪响同样是信号,听到枪声,白玉堂布进周围树丛携带炸药的散兵线马上向射击相反方向的地堡和指挥塔接近,夜色里爆起一个又一个火团。
背荫河兵营的日军近日有相当一部分被调去对付白家巨匪,偌大一座兵营建制不满。万没有人想到纵横松嫩平原的巨匪会钻过封锁线天降于此,弄不清楚土匪究竟有多少兵力。用最快的速度组织反击时,机场东南角的地堡火力网已经被炸开一个口子,一时间火力胶着在缺口处,相持不下。
树丛掩映中有矫健的黑色身影疾进,白玉堂带人绕过东南角的正面战场,直向机场北面和中马城兵营的邻界处奔袭。
在东南角交战的日军忽然受到来自身后的攻击,猝不及防,阵角开始混乱。
桃花眸中涨起厉光:须得,让他们更乱。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7:00 +0800 CST  
白玉堂背上轻机枪,向旁边伸手。
一桶简装密封燃油递到他手上。
白玉堂回身打个手势,在身后火力交织掩护下,向停机坪前进。
小型战斗机仍然在原处等待,刚才的攻击令日军猝不及防,想要将它调回,却发现塔台没有反应!
夜风阵阵,枪声阵阵。老练的日军很快识破东南角只是佯攻,开始调头向北面扑来,负责机场防务的日军头目已经注意到了冲向停机坪的敌方黑衣首领。
黑衣首领的目标似乎也随之突变,脚步一顿,手上仿佛做了个看不清的动作,然后在火力掩护下,直奔机场油罐而去。
日军武器再强,究竟不敢重磅火力直接往油罐上招呼,己方狙击手被对方先人一步的火力网压得抬不起头来,眼睁睁看着那仿佛从夜色中凝聚起来的鬼魅人形攀上油罐顶端。
黑衣首领大笑,反手拔刀,撬开油罐封盖。
守机场的日军目瞪口呆——这人摆明了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黑衣人把手中的油桶直接扔进油罐,然后纵身一跳,凌空开枪。
他射击的目标是油罐支架下方自己来时站立的地面。
子弹落处,登时燃起一条火蛇,顺着他攀爬油罐的路线劈啪延续。
几秒钟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黑衣人早己算准路线,扎破了手中的燃油桶,一路沥下的燃油形成了随时可控的导火索!
但是已经晚了——来不及躲藏的日军就地卧倒,而黑衣人早已成功争取到了足够的撤离时间,隐身不见。
火花毕剥,一路延伸。
巨响冲天,烈焰升腾。
爆炸的威力将中马城最外一层城墙轰然震出一个缺口。接天的火光把机场照得通亮。日军不知是先救火还是先抬伤兵或者先顾城墙,一团混乱中,黑衣人闪出掩体,再次奔向停机坪。
穿过铁与火的屏障,战斗机掀起强有力的气流,直冲跑道,迅速升空。一个盘旋,机头压低,保持着离地面二十几米的超低空距离,轰鸣着绕过蔓延了半个机场的火海,从重重城墙上掠过,直飞进中马城!
地面上负责掩护的人中的一个彪形大汉扭头看向飞机,一把扯下头套,碧睛中似要冒火。
白玉堂!这个白玉堂!
原计划夺取飞机进行地面火力压制,和自己在背荫山的武装增援力量会合。可是白玉堂竟然一个人飞进去了!
中马城内院再大,也不可能达到起降飞机的地步,何况还有荷枪实弹的日军严阵以待,这么做只有坠毁一条路!
白玉堂!你过封锁线,打中马城,为国为民;到头来却如此冲动,英雄气短!
白玉堂!你难道为了一个展御猫,就要毁掉多少人用性命聚起来的努力,包括你自己!
白玉堂!你这个肆意妄为的,江湖草莽!

白玉堂紧握着操纵杆,牙关几乎咬碎。超低空飞行需要强大的掌控能力,何况这是战火纷飞的夜间。然而令他精神高度紧张的并不是飞行问题。
直到纵身滑进机舱的刹那,他才意识到这场战斗从此时开始脱轨。
这是一架战斗机没错,然而上面完全没有火力装备,只携带了满满的陶瓷炸弹模型——这是一架准备进行细菌弹试投的飞机,换言之,是一座小型的烈性病菌仓库。
这样一来,自己非但不能成为欧阳春的空中火力援助,反而变成巨大的威胁。在已成战场的机场迫降完全不可能。而且一旦被击落,将要产生的后果他简直不愿设想。
将飞机拉离地面的短暂时间内,回想展昭传递的情报,白玉堂迅速做出了决定。低空飞进中马城!猫儿,这比我预期见到你的时间,早了。
猫儿,我相信如果是你,也会这样做。
给不起的家国天下,一起换。
等我,猫儿,等我。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47:00 +0800 CST  
第五章:凝夜紫
枪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整个中马城的地面震震共鸣。
警报声响彻三层兵营,外面两层的驻军迅速涌出支援机杨,第三层里的全体加茂部队成员紧急**,准备密切守卫所有牢房。
点名。
直田和松本不在。 1号监牢的走廊里,展昭肩背一支毛瑟枪,一手拄着另一支,携着松本身上的军用手电,向11号牢房挪去。
军人扶着一个同伴,出现在11号门口,兴奋眼神之下,是黯淡的悲哀。
杀死直田后,四个同伴只剩他们两个。
展昭望着他们两人,微微点头。
监牢外门方向响起了猛烈的砸门声,夹杂着对直田和松本的喊叫。
展昭听得到,但从动作的快慢上丝毫看不出来。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军人低吼一声,把同伴靠在门边,冲上来架住展昭。展昭闻到了军人身上湿漉漉的血味,和他拼命架起自己的气势同样强烈。
看出展昭眼中的关切和询问之色,军人无所谓地摇摇头:“皮肉伤,和你比差远了。”
军人背后流着血,负担着展昭的体重,另一手拖起受伤的同伴,全力向特别班工作室冲去,反手重重把门关上。里面的同伴跑上来分担伤员,一起退进地下走廊,锁死铁门。
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走廊里漆黑如墨,不见五指。没有人发出声音,恐惧到极点反而变成了豁出去的平静。
解剖室除非有特别加急任务,否则晚上都是空无一人。这支队伍在展昭带领下很快撤进解剖室,一切带有锋刃的物品,都成了手中的武器。
穿过解剖室,就进了一条向上的走廊。展昭按亮手电,看了一眼走廊两边的房间标牌,又迅速熄灭。
厚重的装甲门封闭着陈列间和档案室,加茂部队积累起来的实验证据近在咫尺。然而带着这些人,前路未卜,后有追兵,行动稍一迟缓,就可能全军覆没。
顺着曲折的走廊渐行渐上,前面又出现一道铁门,不知是什么地方。然而根据来时的经验,这里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
突然一声轰响沿着地表传下,军人眼睛一亮,这样的爆炸烈度足以震塌城墙!
“是你说的武力接应?”他向展昭急急说道,“咱们真的有救了!”
众人胸中激荡起巨大的希望,不约而同地向展昭靠得更近了些。黑暗中,军人提着枪,试探地握握展昭的手。展昭要过另外一支枪,俯耳轻声道:“准备。”
门锁打开,展昭握住把手深吸口气,猛然拉门,翻身卧倒。
伤口牵起的剧痛将视野拍成一片茫茫灰白,在这片茫茫的灰白里展昭据枪。他的对敌反应在战斗时刻已成本能,疼痛抽走了力量,补上空缺的是意志。
外面的房间并没开灯,遭逢夜袭时不能有任何暴露己方目标的光亮,然而终归比墨黑一片的地下走廊见物要清楚得多。
里面黑压压地有十几个人!
原本负责停尸和火化的加茂部队成员都在这里荷枪实弹地警戒。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外面传来的枪声里。
展昭抬枪,离他最远的一个日军应声倒下。军人同时开火,其他同伴握着刀具,绕开展昭和军人的射界,扑向其余的日本兵。
仇恨,仇恨像喷涌而出的道道鲜血;搏命,搏命中燃烧着积郁爆发的疯狂。
杀戮,杀死的不知是敌人还是猛兽;杀戮,直杀到不知身处地狱抑或人间。
展昭是这些人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一次次点射弹无虚发。在他身后,军人的眼睛被空气中的硝烟味刺激得血红。
一只手握住军人的脚踝,他怔忡片刻,才意识到是放下枪的展昭。
十几个日本人已经被全歼。和他们倒在一起的也有五六个同伴。
没有人悲伤。
悲伤,在死亡关口,是一种来不及,顾不到,容不得的奢侈。
“全体换装,趁乱冲出去。”展昭在军人首领小腿上叩击。颤抖的节奏惊得军人浑身一凉,弯腰去扶展昭,却被展昭拦住。低头看去,展昭的眼神,明明是在向他告别。
“我能为大家做的,只有这些了。”展昭汗湿的眉睫间闪出一抹坚毅微笑,“接下来的事,交给你。”
“我绝不能把你扔给日本人!”军人嘶声,“你都已经把我们领到这里!大家生死在一起!”
展昭望着军人倔强的眼睛,喘息。
“好……我跟你走。你给我……拿支枪来。”
军人迟疑一下,迈出门口,去被击毙的日本士兵身上拿枪。
就在弯下腰去的一刹那,他听到了身后门轴的转动声。顾不得拿枪,返身扑回时,只看到门缝合拢前,展昭向他打出的最后一个战地手语:
“不放弃。保重。” 军人扑到门上,硝烟血迹间露出的是一张泪痕纵横的年轻的脸。
“KD376!你记着,我叫白芸生!我今天要是死了,就上背荫山投胎!来看有没有个一条腿的爷们!我报答他一辈子!”
白芸生领着活下来的同伴换上了沾满血迹的日本军装,背枪向外冲去。
外面,火光已经照亮南半天,一架战斗机从接天光屏中冲出,在他们头上摇摇欲坠地掠过,一头扎进焚尸炉院南的弹药库。
白芸生急忙领同伴分散隐蔽卧倒。震耳的爆炸声和热浪迎头扑来,世界在极短时间内变得死寂,颅腔中回荡的只有尖锐的耳鸣。
热风扭曲的视野里,烈焰阻断了前面的日军奔向这里的通路,半边中马城变成烈焰升腾的地狱。机场组织反击的欧阳春倏然回头望向中马城中升起的火团,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光焰。
地廊中匍匐爬行的展昭陡然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廊顶,清澄目光仿佛能穿透沉重的钢筋水泥直射夜空。
难道是你?
玉堂!
你不能死!
我也不能!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06:00 +0800 CST  
全然的盲视中,白玉堂一手抱紧展昭,另一手拔出匕首,努力向身边的黑暗刺去。
匕首尖端在水泥上迸出火花,却没有减慢下落的速度。
白玉堂刚要再次尝试,却觉得怀里突然一轻。原本用两只手拥抱着白玉堂的展昭,松开了一只手!当白玉堂意识到展昭是空出一只手摘下身后的枪时,他的第二刀已经向井壁刺了过去。几乎是与他同时,展昭手中的枪刺扎向了反方向的井壁。
两道火星一路溅起,下落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白玉堂抱着展昭的手又用力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他。展昭一手握着枪,另一手紧紧攀着白玉堂。感觉到白玉堂暴起的筋肉在和高处下落的巨大惯性对抗,并且还努力想要多分担两人的体重,展昭握枪的手上用力,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而白玉堂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猫儿,抱我!”
白玉堂大喝一声,松开抱着展昭的手,闪电般从展昭手里夺过尖端已经热得冒了红的枪刺,狠狠关向井壁,交接过程中下落的速度变快一瞬间,又被白玉堂横心拼命地减慢。
刺耳的摩擦声里,白玉堂汗流满面,表情狰狞。
拥抱着血脉如同烈马狂奔的白玉堂,展昭心急如噬。白玉堂独自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力竭就在眼前,何况枪刺和匕首在巨大的摩擦力下都已经渐渐灼热如同烙铁!
火星四迸的微光里,展昭突然收紧双臂,深深望了白玉堂一眼,仿佛要把自己全部的心情在那一眼里看尽。
玉堂,废了的我,会把你拖死在这里。
对不起。
白玉堂虽然一心一意对付井壁,也倏然意识到了展昭的异样。
然而,展昭已经松手。
白玉堂震惊地看着展昭从自己面前消失,落入黑暗。刹时间,整个头颅都变成空的,整个胸膛都变成空的,全部热心变成一片冰冷,全部气息化成一声痛断肝肠的大吼——
猫儿!!!
白玉堂扔刀,向着展昭消失的那片黑暗,直扑下去。
风声呼地变大,下面是一个广阔得多的空间。郁郁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阵阵阴风。
一条地下河!
难怪这里虽然叫背荫河,地面上却并没有明显的水系,原来河在这里!落入水里的一瞬间,白玉堂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急匆匆浮出水面,顾不得浑身被水打得阵阵疼痛狼狈,摸出手电按下开关,竟然亮了。四处扫视,五六米外的水面正冒起一串气泡。
白玉堂陡然觉得血液涌回全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头扎进水里,把已经失去知觉的展昭抱出水面,紧紧搂在胸前。不知是河水汗水还是泪水,顺着脸直淌下来,落到展昭血色全无的面颊上。
抹了一把脸,白玉堂冷静下来,抱着展昭游到岸边,在一块平坦干爽些的地方放好。
展昭身上绑的油纸包还在,白玉堂解下来放在一旁。固定住手电,帮展昭控出河水。看他一口气透上来,白玉堂松了口气,疲倦漫上头顶,才发觉自己刚才竟然紧张到浑身脱力。
轻轻把展昭翻转过来,让他枕在自己臂弯。手电的光被无边的黑暗几乎吸收殆尽,所剩无几的光线下,展昭一动不动地仰着,只有俊朗眉宇偶而的蹙动,和微温胸口稍稍的起伏,能让人意识到生命还在他体内驻留。
巨大的黑暗里,白玉堂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寂然无声和沉雷轰鸣给人的压迫感是一样的,肌肤相亲和相隔天涯的距离感是一样的!
想要狂吼,但吼不散孤独;尽可拥抱,却越不过生死。
白玉堂摸摸衣袋,还有两块压缩饼干。拿出一块撕开,咬下一口,在嘴里嚼碎,低头向展昭紧闭的嘴唇哺过去。
没有反应。
一手捧起展昭的头,唇齿慢慢厮磨着,一点一点,把维持生命的能量送进去。
猫儿,别死。
人间四月的潇洒明蓝变成遍体鳞伤的残破黑衫,没关系。
莲花山展副官清澈如水似能解渴的嗓音变成喑哑黯淡的气声,没关系。
灵岩阁矫健如凤浴火翔天的日向昭连不到三米的距离都无法跃过,同样没关系。
猫儿,你要相信,有白玉堂在,一切都没关系——你许我的朝暮,晚些实现同样也没关系!但你不能让我无处讨还!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12:00 +0800 CST  
猫儿,我不相信来世。我只要今生。 终于,展昭喉间有了吞咽的动作,白玉堂狂喜!加紧哺喂的动作,一口给得猛了,展昭咳嗽起来,白玉堂才不得不抬起脸,急急帮展昭揉背,直到展昭咳嗽完了,浓长眼睫缓缓张开,看向白玉堂。
面对着白玉堂炽烈得满腔热血呼之欲出的眼眸,一种被烫伤的感觉直烙进心里。展昭闭上眼睛,低下头去,平静了片刻,抬头。
潮湿的额发间,展昭蕴着水汽的黑色眸子充满歉意,这歉意落在白玉堂眼中心头,泛起的却是说不出的酸疼。
“笨猫!是不是我得把你绑在身边,你才不会突然跑了?”白玉堂切齿,“爷的耐心是有限的!”
展昭不答,目光在白玉堂若痛若怒的眉眼间流连片刻,终于还是移开,向周围一扫,垂下眼睫,手按地面,是要起来的意思,却发现没有白玉堂的帮助完全做不到,而对方根本是在阻挠他做任何动作。展昭打个冷战,心头一寒,自己流了太多血,已经没有力气跟着白玉堂走了。
“你的东西在那边好好的。猫儿。”白玉堂抱住展昭,把他的脸转到能看见油纸包的角度,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嘶哑,“但是你,你很不好。 ”
双臂缓慢用力,似乎怕展昭挣脱,虽然以展昭现在的体力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猫儿,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黑瞳中扩散开虚弱的微笑,展昭点头。白玉堂把展昭放下,温言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离开了白玉堂的体温,展昭似乎瑟缩一下,伸手搭上白玉堂伸向自己衣襟的手背,白玉堂停了停,翻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安慰地一握,指尖划过展昭手腕肌肤烙印号码的凹凸,略略一僵,随后用不容违抗的力度,脱下他身上破损的黑衫,一眼看上去,心头登时被满目血色揪起一团辣痛。
包裹的绷带早己脱落,缝线迸断的伤处不忍目睹。
白玉堂摸遍自己全身,再没有一块不曾湿透的地方,只好把相对干净些的内衣撕成布条,细心把展昭伤处缠裹好,把上下衣服脱给展昭,半帮半逼着他穿上,自己只剩一条黑色长裤。
水珠在白玉堂背后流下,经过鼓健的肌肉群,如同滚过光滑的群群冰凌。白玉堂双臂用力抱起展昭,眼角带笑俯视着他,说道:
“爷这模样,要是让昔日认识的人看见,还不得说,白泽琰这个不要命的赌徒,差点连裤子都输丢了!”
展昭望着白玉堂,心中暖流一涌,又沉进深潭般的忧虑。白玉堂看出他的担忧,朗利一笑,低头在他额前一吻。
“猫儿,白玉堂倾家荡产,现在你是我唯一的赌注。这回轮到我说,我要把你,活着带出去。” 白玉堂嘴上说着,臂上承担的重量还是轻得心里一疼:自己整个冬天尽心竭力呵护调养猫儿的成果,在这再次分别的十数天里毁失殆尽。
不过,总比完全失去他,要好得太多。
展昭望向白玉堂,白玉堂会意地低下头,听见展昭在耳边低语:
“玉堂,你不觉得你我跳下来的这个通风井,很奇怪么……”
白玉堂眉锋一横:“猫儿,你是说,这不是一个通风井,根本是一个勘探通道!”
展昭微微点头:“大概四百米的垂直距离,没有碰到任何一个扶手。而我在直井上的通风口边,看到了固定牵引器的铁桩。”
白玉堂苦笑:“猫儿,你早就想到下面可能有溶洞暗河,所以你松开我,不是自杀,是在赌命。”
展昭眉宇间亮起淡淡微笑:“于是展某赢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小心翼翼却弥足热烈的拥抱。
白玉堂把头埋在展昭颈前,低沉地说:“你若死了,赢回的是我的命,你若活着,赢了两条命!好精算盘,横竖赢的都是你!”眼神一领展昭,让他把手放上自己心口,有力的心跳,几乎透出胸壁迸上展昭掌心。
“可是猫儿,你,忽略了,我这里。”白玉堂胸音低低共鸣。
展昭深静黑瞳里光华一跃,如同海水携着夕阳最后一抹亮意漫上沙滩,柔和而沧凉。纵有千言万语,奈何无从道来,只得轻轻说道:
“玉堂……对不起。”
白玉堂凝望着展昭的眼睛,那一瞬光华分毫不少地吸进心里的同时,他听见自己肺腑深处的一声叹息。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3:12: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108692

发表时间:2012-11-03 16: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08:59: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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