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文库】【现代】载浮沉(完)BY 几多次枉痴心

载浮沉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诗经.小雅》
第一章:影幢幢
第二章:吾往矣
第三章:风云聚
第四章:祭家国
第五章:凝夜紫
第六章:生朝暮
第七章:盈虚数
第八章:英雄叹
第九章:死同穴
第十章:续前缘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08:28:00 +0800 CST  
第一章:影幢幢
俄罗斯花式的大铜门打开,管家白禄匆匆出来。白锦堂摇下车窗朗然一笑,吉普车一声鸣笛,向着茂密夹道的白桦林外驰去,把抱着展昭的白玉堂连同森林深处的别墅远远留在身后。
这份在俄罗斯边境置的产业,白雪秋还在世的时候就由白禄常年在这打理,虽然极少居住,仍然整整齐齐。本来是白家营造起来的秘密藏身之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白锦堂开着车,想起弟弟和那只猫儿,禁不住由衷地微笑。骄傲的白玉堂原来也会对一个人如此介怀,在这血雨腥风的炎凉世上,总算还能有一份温暖的安慰。二弟的性情锋利得太过,难免伤人伤己。这次若不是有展昭,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留下。
把这两个已经身心疲惫的孩子送离战场,也算是暂时少担了一份心。
回想这十几年来,原本纵意不羁的自己,已经几乎忘却了快意恩仇的日子。操不完的心费不完的力,苦心经营,却并没有改变白家事业的覆巢命运。
乱世当前,难有完卵。山河既碎,遑论家为!
天塌下来我白锦堂一个人去扛!
锐利双眸褪去温暖神色,吉普车一路扬尘,消失在不可见的远方。阳光透过白桦和云松的层层枝干,在地上绘下错落有致的光影,空气中流动着冬日特有的清新气息。
管家白禄身材不高,慈眉善目,虽然年近七十,仍然精神矍铄。与白锦堂见面的惊喜和不舍还没有散去,刚朝白玉堂喊了声二少爷,就又被他怀里抱着已经陷入昏睡的人着实吓了一大跳。
目光扫过那身材那面目,白禄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老眼昏花,或是时光瞬间倒流过三十年。
展华章!
白禄不由自主地一步跨过来,一声展大人犹豫着没有唤出口,就被白玉堂的急切眼神拦在了嘴里。赶忙拢拢心神,引着白玉堂进了一楼客厅,小心谨慎地帮着把展昭放在沙发上。白禄也彻底回过神来,喜忧参半地望着白玉堂。
“二少爷,难道他是……”
白玉堂点头。白禄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再一看展昭脸色和伤势,又心疼得要命。连忙去烧水添火,帮着白玉堂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禄伯,您忙了半天,就去歇着吧,有事我再找您。”白玉堂起身相送。
白禄虽然很想帮忙,但看到白玉堂的眼神,还是自觉地笑笑,退出把门关上,心中浮起不知当哭当笑的几许沧桑。
当初雪秋对华章的那份未偿心愿,终归算是有人来遂了。空气里有木柴燃烧的淡淡清香,冬日中午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宁静祥和。
别墅二楼,明亮阳光被米色窗帘挡住一半,另外一半温暖地照在散发着松香的木质地板上。床边的输液架上悬吊的玻璃瓶被太阳照透,亮意溶解在透明的液体里,一滴滴进入手背上淡青的静脉,仿佛那只手的主人,也由此散发出淡淡的阳光气息。
轻轻的门响,白玉堂悄悄进来,沐浴后的清爽里散发着隐隐的药水味道。来到别墅就一直在为展昭忙碌,把一切都安顿妥当,才顾得上匆匆收拾好自己,又赶快回来看他。看着床上的人仍然睡得安稳,连临出去时怕他在昏睡中无意中碰到烙伤而特意用绷带松松固定在枕侧的手臂也没有动一动,白玉堂舒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一路颠簸,一路悬心,终于能够平缓下来。
过封锁线之前为了不让猫儿着急,给他吃了两粒镇静药,谁知就真的一路没有醒。
轻柔地解下固定展昭手臂的绷带,握住他的手腕,跳动的脉搏传来,虽然无力却仍然平稳。心里知道他是太累了。掌心里能感觉到那温暖的韧性肌肤下刚强的骨,竟然有一种喜极欲泣的感觉渐渐从掌纹中聚起,沿着手臂一直传进胸膛。
猫儿,能和你活着在一起真好。
展昭确实太累了,昏昏沉沉地躺着,无力去思考任何事。每一寸肌肤都本能地眷恋着舒适爽洁的床被,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他的世界,从来都是风雨如晦,举步维艰,没有希望与温暖,只有残酷到永无下限的现实。
但是现在,他终于可以试着相信,自己能够不孤单。
好久,不曾这样安静地休憩片刻了。
朦胧中知道有人进来,那人的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展昭也能辨认出是白玉堂。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08:31:00 +0800 CST  
其实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他,但是,太困倦了。
柔软的羽绒被被掀开,有呼吸和体温渐渐靠近,几道绷带被打开,药棉搌拭的清凉触觉伴着隐隐的痛感缓缓涌进展昭渐渐复苏的意识,睡意最后拥抱了疲乏的躯体一下,悄悄飞散,他才发觉自己完全赤裸。尴尬地想要动一动手臂,却没能动得了。
手腕在那人手里握着,腕上传来的力度和热度分明不容半点抵抗。
展昭淡色的唇角弯了弯,这只任性的白老鼠,自己前前后后确实让他担了太多的心。他愿意握着自己的手腕,就握着好了。
可是耳边的呼吸,却开始渐渐变得异样起来,似乎在抑制着什么,又似乎在渴望着什么。不用睁开眼睛,也能感觉到有目光烫在脸上。
展昭睁开眼睛,正对上白玉堂的凝神注视,那近在咫尺的目光明亮扑人,却又温柔到小心翼翼。有光芒在眸中燃烧,深邃如海,炽热如焰。
白玉堂左手仍然握着展昭的手腕,右手轻抚上那张目光片刻也不忍移开的脸,手指缓缓插进他的头发,停在脑后,小心翼翼地,用一种介于俘获和爱惜之间的力度,固定住他的头。
展昭默默看着眼里闪光的白玉堂,纯黑色的瞳仁现出询问之色,又隐没在融融笑意里。
白玉堂同他对视了一会,胸腔深处仿佛逸出一声叹息式的笑,让开展昭的目光,低下头去,把脸伏在展昭颈间。
“猫儿……我几乎不相信,你真的在我身边了。”
展昭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放到了白玉堂肩上,静静按在那里片刻,开口想要说话,喉中气流一动,全身瞬间僵住。白玉堂察觉到展昭的异样,抬起头来望向他,低低问道:“猫儿?你叫我?”
展昭瞳中显现出意外的痛苦之色,喉头努力动了动,却只发出一点喑哑的嘶鸣。
“……玉……堂……”
仿佛一道冰凉的闪电打到脊椎上,白玉堂浑身一冷,心中明白,眼眸深处神情陡变,脸上却仍然是笑的,放开展昭手腕,双手托起展昭的后脑,安慰地看着他惊讶的脸庞。
自从上车,展昭只吃力地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后就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现在生命体征虽然已经平稳,电刑在先,重药在后,对神经的损伤已经阻碍了他发声的功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隐藏的后果在猫儿身体里择时而噬?白玉堂不愿去想象,却无法忽视种种不祥的可能。然而白玉堂也知道展昭只是不能说话,头脑仍然机敏,自己的种种担心,展昭自己何尝不曾想到!
白玉堂按下心中的寒意,把展昭的头揽在胸前,仿佛要把他所有的伤痛,都揉进自己的血肉。
“猫儿,你放心,相信我,我一定治好你!”又半开玩笑地宽慰道,“不过是暂时不能说话而已,你的那份,白爷替你说!”
展昭向后仰去,把头放回枕上,轻轻推开白玉堂,湛黑的瞳仁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惊讶神情,用微笑的唇型无声说道:“玉堂,我没事。或许过些日子会自然恢复。展某要说的话,还麻烦你省下。”
“我说猫儿,是人都知道这年头得攒现大洋,还没人听说过话也能攒的!”白玉堂看到展昭的微笑,立刻得寸进尺进耍开嘴皮。
展昭笑而不答。眼中盈起温暖之色,如同阴云罅隙间透出的一线阳光。
因为,有些话无法代劳,只能是我亲自对你说。
前提是,我没有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而且,还活着。接下来的日子里,白玉堂一直精心照顾展昭。白锦堂的电报三天一到,白玉堂对关东形式了如指掌,知道展昭必定放不下心,所以也并不瞒着展昭。神通广大的白锦堂甚至通过暗线拿到展昭放在智化那里的皮箱派人送来,展昭拆了机关打开,看到白玉堂眼里露出不放心的神色,立刻微笑着把自己的勃朗宁交给了他。
“猫儿,交枪这种事,不像你的作风。”白玉堂毫不犹豫地接过枪,嘴里却不让人。
展昭但笑不语。
除了不能说话以外,展昭其他方面都渐渐在恢复,皮肉之伤还好说,只是胸腔受伤严重,行动不便。白玉堂担心展昭身体没有复原就急于练枪,一直收着他的勃朗宁,但是展昭连提都没有提。他向白玉堂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他想办法弄到能找到的一切满洲报纸。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08:31:00 +0800 CST  
这并不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于是白玉堂就多了一项日常工作——陪展昭看报纸。白玉堂生性好动,然而每每对坐在窗前,在缓缓弥漫的咖啡香里,看着阳光在展昭浓长的眼睫上安然栖落,心中生出的竟然是时光停驻的静好之感。时间一长,担心归担心,毕竟还是渐渐习惯了展昭的沉默。
无论怎样,有你在身边就好。等你养好伤,火海刀山我都愿意同你去闯!白玉堂常会这样想。
然而白玉堂毕竟是血肉之躯,面对着心爱的人,夜阑人静、清晨初醒时,也会有难以开口的情愫喧嚣而至,却总是因为担心猫儿重伤未痊的身体,多少次生生忍熄焚身的烈火。明亮的阳光晒化了积雪,房檐上挂下灿烂的冰柱,春天来到了人间。白玉堂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手也早就开始发痒,加上想给展昭补养身体,出去打了一天猎,傍晚回来时,展昭竟然没有在客厅里等他。寒冷的预感升上头顶,白玉堂大声喊来白禄,白禄也并没有见到展昭出去。
疯狂地翻遍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展昭的气息,可是人却无声地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窗前桌上摊开的报纸,白玉堂冲到桌前翻找,少了一张!
“禄伯!今天的报纸,再找一份来!”白玉堂双手抓着报纸,剑眉深深纠结在一起。强烈的预感在对着他叫嚣,他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告诉自己必须要冷静。
又一份相同的报纸很快送来,白玉堂急急抽出缺失的那一张,目光扫过,浑身血液顿时冰冷。
雨霖铃!
数月的相处,心底的不安已经渐渐淡得不见痕迹,他几乎不愿再去想有一天会再和展昭分开——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展昭从来都不是他的猫儿,国内的组织一声呼唤,展昭就立刻离他而去。
窗外是张着艳红霞屏的天空,飞鸟高翔而过,翅膀映着夕阳的光线,如团团流火。
黄昏,寸近寸暗,楼上楼下,寂寞如铁。
白玉堂苦笑,打开藏着勃朗宁的暗格,展昭的枪还在。他忽然觉得或许展昭一直都知道枪藏在哪里,没有拿走,是为了留给他。
留下了枪,留下了一段往事。
而那个同处决令擦身而过的展昭,身体尚未恢复的沉默的展昭,他倾尽全力去爱惜陪伴的展昭,确实是走了。
你竟敢就这样走了!
银灰色的勃朗宁躺在红木桌面上,和它的主人一样沉静安详。熟悉的纹路和质地,本来看到它就觉得心安,而在此时全然寂静的客厅里,却凭空在胸中引出了一股怒火。
白玉堂燃烧的双眸盯着勃朗宁,一言不发。
经验丰富的白禄不等人问,早已疾步出去召集保镖,白玉堂挥手扫开报纸,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沉默地坐下。
院内外除了风鸣再没有一点声响,暮色在窗外渐渐沉淀成散发森林气息的黑暗。白禄很快回到没有开灯的客厅,一身猎装的白玉堂连随身的短刀都未曾卸下,坐在展昭的位置上,通身绷紧的轮廓显现出毫不掩饰的凌厉。
白禄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说道:“二少爷,展少爷最后一次在五点左右出现。别墅周围两公里没有入侵迹象。展少爷只身离开,是我没有照顾好……”
白玉堂抬手示止,白禄立刻闭上嘴。
白玉堂张开手指,缓慢有力地握起桌上展昭的枪,冷静的声音穿透空旷厅堂中的暗色,直抵耳鼓:
“既不是绑架,又没人接应,他一个人走不远。全线戒备,十公里地毯搜寻,抓回来!”
白禄答应一声转身离开,白玉堂紧紧握着枪柄,牙齿在唇内无声合紧。
展昭,这里是我白家的地盘。
白家的忠心护从在这里生活已久,他们熟悉这里的每棵树每条路,每个山丘每道河溪。你休想瞒着爷离开!
听得岗哨已经在院子周围布好,出去搜索的脚步声远去,白玉堂起身走向背对窗口的沙发,随手在茶几上的银质烟盒里抽出一支白金龙点燃。
这是白禄为时来小住几天的白锦堂准备的,白玉堂对烟没有爱好,何况近来还有展昭在这里养伤。然而此时心中实在是烦躁得血气翻涌,坐下重重地吸了一口,人向后靠,望着天花板喷出灰白的烟雾,心里知道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白家在这里的这队保镖都是经过千挑万选,训练有素,然而抓捕展昭,白玉堂还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人多势众上。
展昭!
过去的艰难困苦已经证明,在没有黎明的明天,你面临的残酷境遇无法想象。
你心怀天下,何人心中有你?你倾尽热血,换得他们如何待你?
焉知你这一去,面对的不是军法处的枪口!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08:31:00 +0800 CST  
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已经装满了烟蒂,还是没有任何人回来报信。缠绕成乱麻的的无数念头拥挤在胸中,白玉堂终于连吸烟的耐心也失去,将手中余下的大半支烟狠狠拧灭,霍地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耳畔似有风声悄然而至。
白玉堂身形疾转猎刀出鞘,迎上袭来的气流,寒冷刀光横上对方咽喉。而自己的眉心也被枪直指,双方出手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差。
指住白玉堂的,是前一秒钟还静静躺在桌上的银色勃朗宁,它的主人脖颈贴着白玉堂的刀锋,高挑身材稳稳站立,旋起的风衣下摆无声垂落。
白玉堂一把握住枪管,连那只手一起强横地拧到对方身后,猎刀当啷一声丢在地板上,空出手来抽下风衣腰带,利落地反捆起展昭双手,几乎是用浑身力量,把他扑倒在刚刚自己坐的沙发上,死死压住。
展昭负痛之下胸肋微颤,望着上方白玉堂愤怒的脸,双眼仍然在微笑。白玉堂察觉到展昭的痛楚,眼神闪动,却并没有松开他,继续盯住那双黑暗里反而分外清澈的眼睛,粗重地喘息。
枉有伶牙俐齿,心中万千念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胸中烈焰却越燃越旺,把周遭的一切轰然烧毁。
以制造风暴的气势狂怒地去惩罚展昭的唇,却在相触的瞬间骤变成刻骨的深情,掀起裹挟身心的骇浪惊涛。
凶狠和虔诚,暴虐与挚爱,同样纯粹热烈。白玉堂就这样咬牙切齿地亲吻着展昭,心中涌起的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许久,不知是咬破了他还是自己,血的淡淡甜味泛起,才渐渐把理智从疯狂的边缘拉回。
是真的没有失去他——虽然险险就再也没有机会珍惜他!
“猫儿……”白玉堂喘息着抬起头,“你,相信我么?”
展昭点头。
白玉堂腾出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扯开展昭身上的风衣,抓住衬衫一撕,纽扣散落。顺肩把内衣外衣一同抹下,颀健躯体散发的温度令白玉堂心底发热,松开钳制展昭的手,抚上他的胸膛。
裸露的肌肤一如既往的紧韧,却并不细致光滑。手上传来微微的凹凸触感,这活生生的身体,白玉堂熟悉上面的每一道伤疤,记得它们曾经带来的悸栗,记得在自己精心照料下它们怎样一天天长合——却从没有以这样的方式碰触过,抚着抚着,心就变得像沐浴春风的潭水,微微一动,就漾起潋滟波光,连带牵动起沉淀于其下历历往事的疼。
他要走。
他要走。
他要走!
离开自己的呵护,回到波谲云诡里去,回到明枪暗箭里去,洒尽最后一滴血,奄奄一息,然后死在自己永远也不知道的地方!
而他还在淡淡地向他笑!
他是展昭,没人能改变他的轨迹——骄傲若白玉堂,从不信世上有什么事自己做不到。但展昭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知道,这事他不能!经历了离别的失落之后,复得的时刻也没有安心和喜悦,反而是更加不甘放手的无奈。这种无奈感让他几乎要疯狂,却又无处渲泄。
白玉堂突然变得暴怒起来,一臂捞起展昭腰身,另一手伸到后面把堆在展昭手臂手腕上的衣物狠狠绕紧,打个死结,把人拖下沙发,压上去。
沙发脚下是厚厚的羊毛地毯,展昭后背着地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手臂反绑,白玉堂的体重整个卸在他身上,猛然的冲力还是让他眉宇微纠。白玉堂的猎装上残留着烟草味道和森林里的草木气息,带着原始热力的唇舌狂乱袭上他的肌肤,所到之处仿佛有火焰蔓延。似痛非痛,沿着脊椎一路席卷,占据了全身。
展昭的呼吸透出压抑着的急促,却并不全是因为痛。属于白玉堂的热力从他不断游移的搌压掠夺中一直烙进心里。多年的特工训练让展昭能在任何危急时刻保持镇定,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真切地感觉到内心甜蜜的战栗和悬空的茫然。虽然被白玉堂牢牢压住没有空隙,胸肩也不由得微微缩了缩。
白玉堂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能说不心疼,白玉堂从来没有对展昭这样粗暴地动过手;然而心疼,并不代表就会甘心轻轻放过他。
展昭感觉到腰背忽然被揽起,一个靠垫塞进来,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手臂的压痛,也把他的胸腹抬得更高,完全袒露在白玉堂眼前。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0:54:00 +0800 CST  
他的茫然,他的悸动,羼着被白玉堂挑起的青涩赧意,都没有一丝遮拦地呈现着。脸上一热,不由得闭上眼睛。
白玉堂却没有立刻继续。
然后展昭意识到他是在脱衣服。虽然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但展昭还是觉得有点手足无措,甚至有点庆幸白玉堂颇有先见之明地把他绑了起来。否则按他的本能反应,可能想都不想就挥手过去了。
白玉堂本来时刻提防着展昭反抗。倒不是怕落下风,而是担心万一自己失手伤了他。现在看展昭的表现,不大会有这种可能,于是膝盖虚压着展昭,几下闪掉自己的猎装,和展昭一样脱得上身赤裸。
展昭微微张开眼睫望了一下厅堂暗色中白玉堂鼓健暴张的胸腹肌肉,再次壮烈地合上眼。
明知道以他的烈火情性,自己回来和他道别没那么轻松。既然不知道前路还有多长,就……一切由他罢。
可是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狂风骤雨。
白玉堂只是伏下身来,用自己火热的体温,覆盖住展昭微凉的胸膛。再没有铺天盖地的灼焰一样的吻,静静地拥着他,直到他略略有些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
“猫儿……”白玉堂嗓音低哑,“我的猫儿……”
白玉堂的声音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深情。展昭睁眼看着他,湛黑眼中似有润润泪意。
白玉堂心里热意汹涌,一手按住展昭肩头,固定住他的身体,俯下脸,唇舌纠住温韧胸膛上的敏感突触,轻轻一挑,展昭腰身绷紧,肩膀微微一震。白玉堂索性把他抱在怀里,牙齿唇舌对准挺起的小小凸点,来回碾按厮磨,直到展昭的呼吸明显难以控制,身体仿佛想要让开白玉堂的攻击,却又无法动弹,强韧胸肌下泵动的心脏几乎要破出胸膛。
而白玉堂却不知什么时候腾出了一只手,解开展昭的腰带,除掉衣物的同时揉压抚摩,一路向他腿间最敏感薄弱的地方摸索。却发现展昭的腿牢牢地绞在一起,他分也分不开,并且明显感觉到了那颀长健挺的双腿对他的行为有多大的抗拒。
饶是展昭身经百战,这种事情却是从没经历过。伤重不起需要完全卧床时,白玉堂帮他擦身也不知有多少次,可是此时的气氛和场面,和从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刚刚白玉堂的爱抚已经让他有了反应,却不知为什么,竟是坚决不愿意让这始作俑者看见。
白玉堂停下手,转过展昭的脸,让他面向着自己。展昭清俊的脸庞上微红氤氲,眼中却有一丝茫然不安。白玉堂知道这只猫多年来自守颇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于是终究舍不得为难他,在他耳际轻吻,低声温言道:“猫儿……好么?”
展昭望着他,眼里晶光明澈。 不好的话,我怎会回来。
不好的话,我怎会这副模样在你面前。
拒绝了你,我曾经后悔。我只期望这一去,于你于我,都不要有遗憾……
好……
当然好……
但是,说不出口。展昭不答,闭上眼睛算是默许,绷紧的双腿松了力度。可是白玉堂并没有感到喜悦,而是一阵心酸。
连这种你情我愿的愉悦事,猫儿都做得和献祭一样。然而他是多想让猫儿知道,情到浓时,脸面矜持什么的都是浮云。
白玉堂什么也没说,靠着茶几坐起来,臂膀一用力,把展昭脸向下横到自己腿上。刚刚情动时解开的腰带松在一旁,白玉堂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展昭散开的外裤连同内衣一起褪到膝弯。
线条优美利落的腰臀裸露在白玉堂目光里,引得他喉咙一阵发干。白玉堂轻轻地抚上去,展昭的肌肤温热紧实,却因为有些紧张而绷出一层微栗。
白玉堂收回手,顺势按上展昭腰背。展昭的手臂仍然在背后被层层衣物绑着,白玉堂也没有松开的意思。一则以展昭的身手,若是真想,从这些完全没杀伤力的束缚中脱出易如反掌。更重要的是,这只薄皮猫要是没了这层遮掩的借口,说不准真会抡拳过来。那样岂不前功尽弃。
而展昭并没意识到白玉堂此刻具体是想做什么,只是宽容地想既然回来了就一切随他处置。脱也脱了,摸也摸了,压也压了,接下大概玉堂就要做最后一步。
算是……临别纪念。
这样的姿势也好,至少背向着玉堂,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可能两个人都会自然一点。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0:54:00 +0800 CST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说服自己,努力地尝试着,把腿放松。
然而……还是不能。
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好,让玉堂……少些遗憾吧。
展昭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然后,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白玉堂竟然对着他光裸的臀部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下!前后反差巨大,一点准备也没有,展昭差点失口叫出来,这一下带给他的惊讶和疼痛,程度是不相上下的!
“这算是……不和我说一声就私自离开的惩罚。”耳边响起白玉堂贴近的声音。
展昭想要看看白玉堂,却被他重重压着抬不起头来。耳中只能听到手掌和肌肤相击的脆响,这声音让展昭面红耳赤,真有纵身而起一脚踹翻白玉堂的冲动。
然而这副样子跳起来……还不如脸朝下趴着少些尴尬。
臀部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让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来顾及自己在白玉堂面前的形象,一时间只盼着白玉堂快点住手。可是劈哩啪啦的掴打声里,他已经失音数月的嗓子根本连叫停都不能。全部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白玉堂一起一落的手上,不知不觉中浑身除了紧绷的臀部以外都好像不存在了,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
如果是熬刑,他会努力采取保护自己的措施。然而动手的是绝不可能伤害他的白玉堂,于是只好一动不动地任凭责打,这种从来都不曾有过的经历,竟然让他隐隐生出难以启齿的感觉来。
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展昭浑身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趴在白玉堂腿上,一动也不想动。白玉堂手心一阵阵发热刺痛,知道展昭比他更疼,于是停下,另一只手小心地在展昭滚烫的臀部摸了摸。而展昭原本等的是他的下一次击打,这突如其来的轻轻一摸,倒让展昭始料未及地颤抖了一下。
白玉堂差点笑出声来。这只猫更疼的刑罚都经历过,要他把这几十下巴掌当作一回事虽然不能,但从他开始的惊愕不解到后来的听之任之,已经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在这个过程中消失了。
白玉堂搂起汗津津的展昭,一手抚摩他的窄臀,“下次等我再抓到你……”
“展某不是被抓回来的好不好。”展昭气得想笑。然而白玉堂却已经欺身上来,双手捧住展昭刚刚被他打得红红热热的臀瓣,把他再次压在身下。
火热的体温融合在一起,仿佛室内的空气都升高了若干度。只有对方的呼吸中还有着健康的清凉,让人忍不住汲取的渴望。
“猫儿,”白玉堂蹬掉自己的猎装长裤,“……现在……好么……”
展昭黑白分明的眼刀在白玉堂脸上轻划了一下。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忽然想起展昭的手还被绑着,白玉堂摸索着去解捆缚的衣带,才发觉那堆衣物中竟然是空的。
一双温暖的手从侧面伸来,拥住他的肩背。白玉堂心中瞬间狂喜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余下展昭的气息在耳畔轻响:
“玉堂,我的确要离开。欠你的朝暮,如今许你。” 内敛的藏蓝风衣和纯白的猎装散落在地,清新的草木气息从窗外飘进,天地山川萌动着生机勃勃的情致,白桦树敏感的粗壮根系与土壤温暖而有力地结合,恣意延展汁液丰盈的生命。
明明是白马东风塞上,却仿佛杏花烟雨江南。山光水色深处,美好得大音希声。白玉堂的头紧贴着展昭胸口,聆听着渐渐稳定下来的心跳,得偿所愿的满足感令他全身充满了久违的平和。
“猫儿,你为什么忽然消失?”
展昭深深呼了口气,双手缓缓抬起白玉堂的脸,深深望了几秒钟,示意他起身。一手从沙发前拾起衣物,从容穿好。白玉堂也就随着穿上,安静地等待展昭开口。
“襄阳已经在十天前就位,今夜是我离开的最后期限。走之前我要为你甄别一个人。我不动,也无法引得他动。”
白玉堂眼神端肃,若有所思。
然后他就听到了白禄的名字,眼中温柔之色顿时敛起,取而代之的是利剑般的犀利。
“他现在被我打伤,天亮后才会被人找到带回来。不过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展昭唇齿间传出的仍然是单一的气声,低得几不可闻,“我盗用你的电台发送雨霖铃给包处登报,只是为吸引这人注意,如果他知道内情,必然会留意联络信号。”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
“从半个月前大哥派人来送箱子那天起。”展昭拿起沙发角落里的勃朗宁,手腕轻翻,枪消失不见,“我的东西被人动过,能接近的只有他。”
“你认为他在监视你?”白玉堂冷冷说道,“他是行走江湖几十年的老手,如果是这样,你就没有机会离开。”
“在没有弄清他真实目的以前,我也以为他只是想监视我。”
白玉堂目不转睛地看着展昭,等他说下去。于是他听到了一句令他十分震惊的话,而展昭说得十分平静:
“他是要杀我。”
白玉堂眼中迸出一线杀气。
“他故意给我机会离开别墅。如果这事早一个月发生,我伤势未愈体力不支,必然死在他手中。”
“他在白家近六十年。”白玉堂紧锁双眉,“我可以断定他可靠。”
“他原本可靠。”展昭清澄似水的瞳仁中掠起一丝悲悯之色,“盖棺论定,他是你白家最忠诚的总管。”
白玉堂震惊,“你是说,现在的白禄是假扮的!”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0:54:00 +0800 CST  
“我在后山发现一具死去十几天的无头遗骸,骨相极似禄伯。如果我没料错,现在的禄伯就是那个来送箱子的人。他看出箱里有机关,所以一路上不敢轻举妄动。他杀人后易容留在这里企图控制你,刚刚的搜索行动中我发现有四个保镖行动异常。”
“大哥身边不可能还有卧底。除非途中被劫。”
“这一点无法证实。他的四个同伙已经失去战斗力,后续处理交给你。我可以保征这十五天内,他没有任何机会接近你的电台。”
白玉堂沉吟着,眼角眉梢渐渐充满峻厉之色。片刻,抬起眼来凝视着展昭,寒冷的目光中透出暖意:
“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尊重你。”他猛然站起身,握住展昭的双肩,“猫儿,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展昭微笑:
“到时候你会知道。”他伸出手,按上白玉堂的心口,“玉堂,我不是一个容易死的人。”

俄罗斯边境白家的别墅里,白玉堂手持短刀盯着躺在壁炉前的白禄,眸中严霜凛冽。
全然不顾白禄哀求的眼神,一手掐起脸皮,冰凉的刀刃削过,血光四溅。白玉堂看一眼手中片下的皮肉,冷笑道:
“果然是贴上去的假货。”
顺手扔掉,甩甩手指上的血滴,白玉堂面无表情地下令:“连那四个人一起押下去问口供。方法不限。” 太阳渐渐偏西,地下靶场的大门被敲响。手下来报告,五个人已经死了两个。
“说了么?”白玉堂冷眼一睨,手中自顾推上弹夹,修长手指稳勾扳机,凭感觉一指,一枪中的。
“三个活着的什么也不肯说,一个咬断舌头死了,另一个死前昏迷不醒时,说了句日本话。”
白玉堂眼睛一亮,指底轻响,合上柯尔特M1917左轮保险,把枪甩到台面上。
“他说什么?”
“他说,特高课。”
白玉堂瞳仁里泛起冰瀑般碴枒的冷意,转瞬间又变成嘲讽。
“日本人果然看得起我白家!白爷若是不回拜,还真是对不起他们!”
又有敲门声响起,一个身穿黑衣的手下胆怯地进来,垂手侍立。白玉堂清冽桃花眸向来人一扫,顿时危险地半眯起来。
“我让你跟着他,结果还是跟丢了?”
来人大气也不敢喘,硬着头皮承受白玉堂的目光。白玉堂缓步走到他身边,忽然露出牙齿温和地一笑,这笑容却把来人吓得几乎后退了半步。
“要跟踪他,确实难为你了。”白玉堂拍拍手下肩膀,“去给大爷发报,我要回国。”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01:00 +0800 CST  
长春关东军部的灰色高墙内吹不进春风,日夜弥漫着森森寒气。
高大的拱顶走廊里回荡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青木贤二走向长廊深处的禁闭室,雪青灯光下,腰间的武士刀沉重狰狞。
打发走开门的看守,青木向门里看去,阴暗潮冷的室内,蜷曲在行军床上的人强撑着抬起头,单薄军毯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整个人已经脱了形,两道上挑的清秀眼尾使眼睛大得近于空洞。
自从展昭越狱,东条智化就以足以判死的渎职罪被关押起来,同时接受内部排谍审查。名为审查,实为变相刑讯。虽然智化咬定清白一无所招,心中却明白即使如此,自己也依然生死难料。
隔离几个月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青木贤二。
这意味着,一切都将要结束了。
在门槛外静默站立的青木,较从前愈加瘦削冷酷。望着决定自己生杀予夺的上司,智化眼神依然谦谨恭顺,甚至努力扯出一抹笑来。挣扎着爬起,摇摇欲坠地立正,像从前一样等待青木发话。
青木面部线条如铁,一言不发。
智化见状,心中明白了几分,吃力地一下下挪动脚步,来到他面前。
“属下失职,早就应当尽忠。”智化俯下身,认真地半鞠一躬,抬起头,眼中是破碎决绝的狂热。
“倘若属下体力不支,请青木君为属下介错!”
寒光一闪,青木腰间的武士刀被智化用尽全力拔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对准腹部切下。
青木戴着白手套的手猛地抓住智化青筋暴起的手腕,智化全身力量本来都倾注在刀上,被突如其来的大力一带,身体失去平衡,向旁栽去。
青木俯身伸手,在他摔到潮冷的水泥地上之前架住他的胸肋。
智化在青木臂弯里喘息着,满眼难以置信的神情。
青木凝视着智化的脸,低声说道:“东条君效忠帝国的坚贞之心毫无瑕疵,若能将功补过,胜过切腹自杀。”
武士刀锵然落地。智化颤抖的手指猛地抓住青木衣袖,偏开脸去,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青木扶起智化,低声说道:“东条君,石井少佐调令,需要一名参谋长,去北满,哈尔滨。”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06:00 +0800 CST  
哈尔滨的太平桥一带是商业区,不仅店铺栉比,也不缺茶楼饭馆。常有说书唱戏的在此谋求生计,倒是有几分热闹景象。
只是人人知道,这份热闹只不过是粉饰的太平。伪军盘剥良善已经是家常便饭,再加上日本宪兵、**肆意抓人,特高课的暗探更像空气中蔓延的病毒,不知何时就会漫进家门,带来灭顶之灾。稍有言行不慎,就会被当作“思想犯”抓进遍布各地的矫正院。
尤其是最近几天,常有人被日本军警以“抓浮浪”的名义强行带走,然后就再无音讯。未到掌灯,清茗茶楼前早已张贴好当红男旦明凤华的戏单,他今晚的“打金枝”是初露,座位占到八成,还有人陆续进来。不过最好的位置还是空着。
人人都知道,伪满银行的徐恩培副行长最近正热捧明凤华,场场不落。茶楼为此大赚一笔,天天留位。
天色渐暗,一辆豪华汽车耀武扬威地开来,满面油光的徐恩培地迈下车,前呼后拥地走上台阶,被迎进门里。路灯把黄晕的光辉投射在冰糖石子路上,从街的那边信步走来一个灰衣人,悠闲地进了茶楼。
在他身后,一队散开的伪军悄悄掩过茶楼前的街道,隐藏进建筑的阴影,等待着。
灰衣人身材不高,眼神极利。衣着不张扬,质地却非常考究。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慑人气派。进门也不等招呼,径自找个地方坐下。能来得起清茗茶楼的人非权即贵,伙计都练就了一双毒眼,看这位来头不小,急忙伺候手巾茶点,招呼得极为殷勤。
锣鼓点一响,满身霞光玉彩的明凤华亮相开唱,凤目流盼,一嗔一怒都含情。但是这灰衣人并没有往明凤华身上看,目光看似随意地转了几圈,缓缓落到小戏台的斜对面定住。
那里有个端庄雅静的青年正在品茶看戏。几乎是在灰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同时,他也从容地转过脸来,一袭明蓝长衫,衬得眼中笑意格外干净润泽。茶楼内琴鸣锣响,灯光迷离,烟雾缭绕,热闹得不堪,却更显出他一身清爽之气,令人无端想起江南的流水脉脉,月景融融。
“襄阳,好久不见。”唇语无声。
赵珏把目光投向舞台,饶有兴致地欣赏明凤华唱念宛转。看到精彩处,禁不住手指轻叩桌面,击节而和。
蓝衫青年的脸仍然向着舞台,眼角余光却把赵珏的手指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摩尔斯电码。
“御猫,两分钟后行动。完毕。”
展昭低头看了看手表,开始倒数。
台上的明凤华正开口唱道:“回想起安禄山起反意,要夺万岁锦社稷,多亏了李太白,搬来了郭子仪,才斩来安禄山贼的首级,扫平了安史乱保定唐基……”眼神向徐恩培一挑,漾出千般风情。
尾音尚在萦绕,展昭已经数到最后一秒。
胡琴拉响过门,随之扬起的还有一线厉光。一把飞刀顺着人缝插过,直直钉在徐恩培后肩。惨叫声血淋淋地泼进耳鼓,保镖们纷纷拔枪,一阵骚动,桌翻椅倒,人们争先恐后向门口挤去,明凤华早已吓得钻回后台,不敢出来。
赵珏从人群中纵身而起,脚掌踏过倒下的茶桌,几步跳到台上,在怀中拔出手枪,向天连发,震住人群。外面伪军听到茶楼里枪响,迅速集结,破门而入,端枪瞄准。
赵珏见茶楼门已被封,高声断喝道:“有乱党行刺徐行长,给我拿下!”
蓝衫青年在慌乱的人群中镇定自若地向后退去,渐渐退到后台边上,仿佛是一不小心碰动一把倾斜的椅子,立刻引起了伪军和保镖的注意。
“就是他!”一个保镖高声喊道。蓝衫青年一怔,迅速扑进后台,有个保镖掏枪要射,赵珏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这是要犯,留下活口!”手枪一挥,“皇协军弟兄们!给我上!”
“是!队长!”伪军们杂乱答应着,跟着赵珏风似的卷进后台,一阵乒乓响动后,从后门追了出去。月黑风高,展昭在小巷中穿行,赵珏紧跟不放,两人渐渐甩开了后面的伪军。转过一个拐角,展昭略一放慢脚步,赵珏扑上来拖住展昭,扭打在一起。
搏斗在任何人来看都是凶猛异常,展昭却始终沉默无声。
赵珏终于意识到不对,眉头紧锁,低声问道:“你的嗓子?”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0:00 +0800 CST  
“没事。”展昭唇语,同时重重一拳捣向赵珏软肋,赵珏疼得身体一弓,咬牙顺势低头沉肩横撞,正撞上展昭胸膛。
展昭竟然出乎意料地猛吸口气,向后退了半步,肩胛一抖。赵珏吃了一惊,顺势把他按在墙上,拔出匕首抵住喉咙,凶神恶煞似地贴上来,却是悄声问道:“伤要是没好,任务可以中止。莫误大事。”
展昭看他一眼,清澈黑眸里的目光雪亮而意味深长。
赵珏犹疑地望着展昭,像是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够承担即将到来的一切。
远处已经响起伪军杂乱的脚步声,展昭眼神电光般一闪,瞬间让开赵珏刀锋,身体从旁斜逸出去,趁赵珏一怔,回肘猛击,速度之快,完全超出赵珏的反应时间。赵珏猝不及防被展昭一击得手,只觉后心发闷,嗓间一甜。一口气噎在胸中,心却不由得放下了。
就算伤势未痊,他也是展昭。
赵珏在心里苦笑一下,耳中却听见伪军拉枪栓的声音。来不及多想,脚下使劲,重又扑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把展昭撞到墙上,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伪军的射击方向,向展昭使个眼色,狠狠一个过肩摔,把他掼到地上。
伪军们跑到跟前,看到的是赵珏一脚踩在展昭肩后,扬眉对他们得意冷笑:
“总算没白埋伏一晚上,蓄谋刺杀徐行长的人犯抓着了!弟兄们回去跟我领赏!”
几个伪军拎着绳子过来,心里都在犯嘀咕,这个扔飞刀的青年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跑得这么快,连队长都差点没撵上,手底下不由得加上几分劲,绳索深深绷进肉里,被绑的人竟然没有一声呻吟。
“M的有劲没处使了?这是个哑巴,疼也叫不出来。勒残了你扛着他走?”赵珏一脚蹬过去,伪军连忙停住紧绳套的动作,直接打结。
赵珏气平了平,点手叫过一个伪军:
“去告诉茶楼那边,犯人是我们抓到的,我要押回去。”
很快有了日本**的回音,让他们把人先押走,等徐行长处理完伤口再行提审。街上恢复了平静,抓人的事经常发生,有胆子夜里出来消遣的人,自然也都习惯了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各种事端,只要不砸到自己头上,就万事大吉。
伪军押着展昭,赵珏走在头里,顺着大街向协防队走去。
忽然一阵发动机响,摩托车开道,护送着一辆73吉普沿街驶来。展昭回头瞄一眼车号,暗自吃惊。自从和包拯处长接上线,被安排加入国际反帝情报组织哈尔滨站,接触到关东军的一切相关信息都已经烂熟于心:
来的是负责太平街到文昌庙地带军防的关东军大尉中马健一。
不祥的预感森森从脑后爬上头顶,根据已经搜集到的情报,自从去年年末,中马健一就奉命在背荫河建兵营,极少在城内露面。这次为什么突然到来?
展昭和赵珏对视一瞥,唇角轻抿,偏开脸去。
虽然打交道不多,赵珏早已深知中马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连忙命令伪军沿街站直行礼,从袖筒里悄悄退出块刀片,塞进展昭反绑的手中。
展昭不动声色地接住,长睫垂下,挡住了深而且静的眼神。骑摩托车的日军跳下车来,打开73吉普的门,中马健一跨下车,凶恶地盯着赵珏,重重一耳光扇过来,打得他身体一晃。
“太君辛苦!小的迎接晚啦!”赵珏连嘴边的血都没敢擦,直起身体赔笑。
“清茗茶楼的打枪,你的失职大大的!”中马健一满脸杀气,心头火撞,刚刚收到通知,赶来迎接新调到加茂部队的参谋长,正想顺便炫耀一下哈尔滨皇道乐土治安大大的好,结果出了这样的事!
“茶楼有人闹事,我这才……”赵珏开始解释,中马健一愤怒的目光落了在展昭身上。
“乱党!死啦死啦的!”
呼地一声,中马健一拔出刀来,伪军们缩脖看向他们的赵大队长。后者被刀光一晃,吓得差点哭出来,两手抱住中马健一的手腕,央告道:“太君!杀不得!太君杀人容易,小的交不上差就得一块死啦死啦的啊!”
展昭一声不响地站着,瞳仁沉静如水。
中马健一根本不听解释,甩开赵珏,怪叫一声举起刀来向展昭就劈,森森白刃带着风声,贯顶而下!
伪军们心道这哑巴犯人小命就算交代了!一个个都吓得闭紧双眼,谁敢保证中马健一杀顺了手,不会捞过几个伪军来砍?他们看到过日本人连续斩了十几名“思想犯”,只为了拍下头颅被砍的喷血瞬间——这些恶魔残暴得杀人完全不用理由。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0:00 +0800 CST  
路灯的阴影下,展昭低头站着,背在身后的右手把时刻准备飞出的刀片轻轻塞进袖口,另一只手掌心里仍然紧握着割断的绳头。
一只敏捷的手从展昭身侧伸来,把绳头接上,赵珏的喝骂声响起:“楞着干什么!太君让把犯人带到茶楼去!” 清茗茶楼所在的十字路口是太平桥到文昌庙的必经之地,刚刚枪响时有一辆日本军用轿车进城,负责治安的伪警得到清茗茶楼有人行刺的消息,又从日本兵照脸甩来的通行证上知道了这是驻扎在文庙的加茂部队新任参谋长的车,吓得连忙把车队请停,直到确定一切安全,才满脸堆笑地请太君们继续开路。
春夜醉人,华灯照眼,清茗茶楼附近却已经戒严。
中马的73吉普停在路边,日军士兵整齐列队,整条街静得呼吸可闻。茶楼大门口最高的石阶上,中马扶刀而立,目光盯着街道远处。
有车灯由远而近,参谋长的轿车来了。
赵珏押着展昭站在茶楼门前的石狮旁,清新的夜风拂过耳畔,在发间留下的却只有丝丝凉意。
轿车旁若无人地从他们面前开过,没有任何停留。赵珏却敏锐地感觉到黑暗的车窗后,有两道洞穿人心的熟悉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回头看了一眼五花大绑的展昭,后者的眼神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车里的人,认识他们!茶楼门口,跑堂们正胆战心惊地收拾门面,其中一个跑堂垂头丧气地蹬着板凳在揭明凤华带大照片的戏单,一不小心揭裂了,照片上粉光脂艳的俊脸出现一道参差的伤痕。
稳稳停住的日本轿车后排车窗摇开一条缝隙,里面露出一双眼睛,俊秀上扬的眼尾之下,平静无波的眼神在明凤华的戏单上聚出一线异样的光色。
“明,凤,华……”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张虽被撕伤却仍然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在心中激起的却是摧肝裂胆的屈辱与疼痛。
陪同的日军参谋见上司盯视着窗外,低声提醒道:“东条参谋长,到了。”
东条智化沉吟着,职业性地忍住剧烈的心潮起伏,起身下车,目光丝毫没有落到赵珏和展昭身上。
中马大尉敬礼,却并没有走下台阶。
智化拾级而上,到他面前,平视还礼。
展昭的目光落在地上,线条挺秀的侧脸如同落日时分山峦的剪影,神情宁静得看不出深度。
三个月不见,智化瘦得军服空空荡荡,无须语言表述,也能够想到他经历了什么。
相逢不识,却足以说明一切。中马向智化笑道:“参谋长远道而来受惊了,这都是在下的过失。好在扰乱治安的人已经抓到,特地带来,在下亲自斩首,为参谋长洗洗晦气!”
中马话音未落,大开的茶楼门里炸起一声脆亮的哭喊:“别杀他!要杀就杀我……”
日本**的喝骂声和响亮的耳光声把剩下的话模糊成带血的嘶泣。
展昭心头不由得缩紧,策划行动的一直是赵珏,自己与明凤华只有一面之缘,如果这个人出了差错,将直接影响行动的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原本针对徐恩培的行动,忽然被中马打乱,加上断线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智化突然出现,把一切推向不可控制的未知。
中马狞笑着冷哼一声,侍立在中马背后的士官拎起出鞘的军刀走下台阶。
阶下,两名日本士兵从赵珏手里拖过展昭,拧住双臂要把他按跪在地。赵珏分明看到展昭膝弯抵抗了一下,竟然还是顺从地跪了下去。
展昭低下头去,凌乱黑发挡住清晰如墨的眉眼,遮没了表情。
膝盖落地的同时,刀片悄悄从袖中退出,锐气如寒霜在暗夜中聚起,稳稳指向身后执刀人的咽喉。
刀口的铁腥味在夜风中扩散,只等中马一声令下。
智化皱起眉头,抬手拦住,中马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
智化淡然说道:“满洲皇道乐土,当街杀人,有违大日本帝国安民之道。案发不久,犯人虽已落网,可有口供?”
中马掀掀鼻翼,智化虽然军衔比自己高,其实不过是个架空的文职,初来乍到,面对手握实权的堂堂大尉,这样不给面子,他心里已经有十二分不痛快。扫了智化一眼,向旁边站了站,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智化倒不客气,点手叫赵珏上来,赵珏点头哈腰地向东条太君行过礼,直起身来指着展昭,在智化耳旁说了几句话,音量控制得刚刚好,像是耳语,却人人都听得到: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2:00 +0800 CST  
“太君!徐行长忠心大大的有!乱党行刺,和徐行长戏子的抢!太君声张的不要,大日本帝国面子统统的要紧!”
智化鄙夷地看赵珏一眼,打个手势示意随从把展昭带进茶楼。中马跟过来,赵珏连忙狗腿地帮着开门打帘,一行人进到门里。
散乱的桌椅已经被扶起,茶客们还没被允许离开,然而除了二楼的一伙脚踏木屐的日本浪人,谁也不敢坐,只有徐恩培被保镖搀着坐在戏台下。
沾了尘土却仍然挺括的蓝衫肩背忽然微微一绷,展昭不记得自己刚刚进来时看到过这伙浪人!必然是有人做好准备,趁乱乔装,意欲行动!一颗心立刻提到半空,这座小小的茶楼,到底容纳了多少天神地煞?
略低下头,只觉得有火热得如同烙铁的目光一下下扫来,虽无战火纷飞,却如弹雨枪林。
看到中马和智化,徐恩培立刻忍住痛苦,借着两旁手下的力气站起身,胖脸堆起比下跪更卑微的笑纹:
“中马大尉!东条参谋长!徐某不知道二位大驾光临……唉哟,东条参谋长军务繁忙,您可比上次在新京见面时瘦多喽……”
智化眼神冷漠,稍一点头算作回应。徐恩培摸不透参谋长的心思,也不敢坐,只能在保镖的搀扶下站着不动。
智化坐在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目光从台前的零乱血迹慢慢移上后台的湘妃竹帘。向随从使个眼色,立刻有人闯进后台,把妆残鬓乱的明凤华拖到面前。
这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面容清秀姣好,只是脸颊红肿,隆起道道指印。估计是被打怕了,头低垂着,不敢看智化一眼。智化伸手拔出军刀,刃尖寒光闪闪地抬起明凤华的脸,盯着他惊慌的神情,冷笑着用音调生硬的汉语问道:
“你可认得他?”智化强行把明凤华的脸抵向一旁的展昭,刀尖下移,在跳动的颈脉上微微蹭着。
明凤华扬起秀翘的眼角,受惊地向智化一瞥,又绝望地看向眼蕴安慰之色的展昭,似乎连带看了看赵珏,点了点头。
展昭站在旁边,心中不由得莫名一动——虽然瘦削的智化表情弥足冷酷,虽然泪痕粉渍下明凤华面容丰秀,展昭敏锐的辨人眼光还是把这两个人的眉目线条重合在了一起!
长风流云,聚散难料,多少往事,无人能说。
赵珏喝道:“明老板,事到如今你可要说实话!”
明凤华忽然满眼盈泪,抬头向展昭叫道:“熊公子!都是凤华害了你!天可怜见,我是身不由己,不如撞死了,酬你一片恩情!”猛地挣开两旁的**,一头向边上的红漆柱撞去。
智化扫了展昭一眼,蓦地起身,一步跨去,挡在漆柱前面,反转刀柄,格开明凤华冲来的身体,明凤华用力过猛,一下被掀翻在地。抬起头,智化正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嘲讽道:
“台上是支那的皇后,台下是水性杨花的戏子。竟然有人为你这样一个狗都不如的人,行刺我满洲的经济官员!”口中说着,眼神却责备地移向徐恩培,吓得对方胖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赵珏站在阴影里,眼底泛起一痕异样神色,在他刀下大难不死的智化,三言两语就开脱了展昭。
智化军刀斜指,手腕一翻,明凤华身上价值昂贵的戏装连同白色里衣一起在刀光下散落,白晳的胸膛上赫然一道蜿蜒的陈年疤痕。智化看着,嘴角倒绽开一痕复杂的笑影。
“只有脸还看得过去。三天后是石井少佐的生日,你来军部出个堂会。”智化厌恶地从明凤华裸露的胸膛上收回目光,抬眉向中马别有深意地一笑,说了句让徐恩培脊梁冒风的话:
“银行的帐,有多久不曾查过?” 把中马健一、徐恩培和赵珏留在身后,智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进到车内,命令开车。
轿车发动机的声音终于压过了智化耳中的血液轰响。
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再不离开那里,恐怕就要控制不住。
只有他还记得,母亲在含垢忍辱嫁给父亲之前是如何艳冠一方,而这个继承了母亲衣钵的秀丽年轻人,是他以为早已被父亲一刀剖胸的,母亲同旧情人所生的兄弟。
母亲的艺名,就叫作明凤华。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2:00 +0800 CST  
茶楼里留下的这些人面面相觑,中马健一楞了楞,狠狠瞪赵珏一眼,带人离开,车队追着智化的车绝尘而去。日本**看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也就撤走了。
茶客们忙不迭地匆匆离开茶楼,赵珏急忙上前向又端起架子的徐恩培鞠躬:“徐行长,暗探向卑职报告有乱党企图行刺,谁知道是个连口供都问不出来的哑巴,行长您老看怎么办?”
“怎么办?”徐恩培怒气冲冲地瞪着展昭,“敢行刺徐某,胆大包天!你们协防队干什么吃的!押回去给我严办!”回头一眼剜向明凤华,“ **!”
赵珏应了声是,带着手下推推搡搡地带走了展昭,把徐恩培命令手下痛打明凤华的声音扔在身后。
展昭走出去的脚步仍然稳重坚定,没有任何迟疑或留恋。
那群日本浪人坐下喝茶看热闹,坐在最里面的一个闲闲半举茶盏,左手轻托手腕,看似随意,却别有一番风度,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跟他们毫无关系。
明凤华低头倚在柱子旁边,直到殴击停止,这些人都走了,才慢慢站起,掩上衣襟,擦擦嘴边的血迹,扶着墙往后台挪去。
那群日本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看了,起身往外走,坐在最里面的人走在最后,经过明凤华身边,伸手拍了拍明凤华按着前胸的手,明凤华下意识地一让,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落进衣襟。
明凤华惊讶地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宽肩和服背影,挎着太刀,趿着木屐,一路潇洒而去。出门时略停了停,向明凤华一点头,那一瞬间明凤华记住了那人俊美的桃花眼,明**人如同刀光。赵珏命令把展昭押进协防队的牢房,独自一人向住处走去。
夜色愈深,寒凉如浸。天边浓云聚起,渐渐遮没半轮上弦月。幽深的巷子两边,民居早已关门闭户,连狗也不叫一声。
转过一个弯,前面忽然有黑影挡住去路,赵珏愣了一下,再走近些,依稀看清是个日本浪人八字站立的轮廓,宽袖和服灌满夜风,像微张的翅膀。看到赵珏走近,来人平举太刀,握住刀柄缓缓拖动,像是展开一幅森冷画卷。
宁静的刀光毫不掩饰地铺开,刀尖离鞘的一刹那,静得如同佛前檀香散去时的最后一缕缥缈余韵。
赵珏站住,眼中完全没有了在日本人面前一贯的恭敬卑微。
夜风打着旋卷过脚下,对方已经沉腰冲了过来。刀势稳准狠戾,招招如电,赵珏并不还手,避到无可避处,抬眼直面刀刃后那双结满冰凌的眼眸:
“我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白玉堂!”
“没有我查不到的事。包括你,襄阳。”白玉堂并不收刀,“你们计划把展昭送进去之后再通知我?”
“这是南京的命令。”赵珏诚恳地看着白玉堂,“请你理解。”
“南京?”回应他的是白玉堂毫无温度的淡笑,“南京还命令绝对不抵抗!”
“你可以拒绝配合。”赵珏眼带威胁,“但是展昭已经接受任务,你现在任何一个不适宜的举动都会断送了他!”
“断送他的人绝不会是我。”白玉堂看出赵珏的威胁,心头怒起,眉锋陡横,“带我去见他!”
“他如果愿意开口,当初就会直接告诉你!”赵珏直视着白玉堂,眼中是毫无余地的拒绝。
白玉堂冷笑:“如果我杀了你,你说哈尔滨情报站的新任站长会是谁?”刀锋压低,在赵珏脖子上压出一道红线,“国难当头,白爷不想同胞相残,可要是有人企图拿白家当炮灰,爷就先拿他祭了旗,再和日本人算总帐!” 协防队门口站岗的卫兵正想打个嗑睡,冷不防肩膀被人一拍,抬头一看,是赵大队长带着个伪军随从。心想这下糟糕,谁想到赵大队长这么晚了还折回来查岗!急忙立正,错开队长不满的眼神。
协防队的公署是过去的县衙改造的,临时牢房设在西院。门廊没有开灯,黑黢黢的,沉积着古老房屋常年不散的陈旧味道,灰尘在脚下轻扬开来,如鬼魅袭地巡游。
伪军军帽下,白玉堂的眼睛开始涨起寒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而展昭在门前阶下那一跪,已经把白玉堂的骄傲激得迸出血来;茶楼里远远一望,他相信展昭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没有隔空看来一眼。
信任,疏离,都有无可辩驳的理由。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4:00 +0800 CST  
可是猫儿!你心中只有家国天下,而我心中除此之外,还有你。第二章:吾往矣赵珏喝一声:“换岗了!精神着点啊!”
里面一个值夜的伪军见大队长亲自来查岗,一叠声答应,交了钥匙,敬礼出门。
赵珏领着白玉堂来到最里面的单间牢房门口,碗口粗的木栅里黑不见物,赵珏捏亮手电,缓缓下移,把整个狭窄的牢房照亮。
于是白玉堂看到了展昭。
展昭安静地靠墙坐着,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微微眯起眼睛,很快又张开,并不意外的眼神透过光柱向白玉堂一笑,清淡得秋水无痕。
赵珏熄灭手电,默默走出回廊。
手电光消失后,眼睛重又逐渐适应黑暗,牢房内外的两个人都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如此熟悉,却又依稀有点陌生。
白玉堂心中明明白白地知道,血清案后,南京虽然暂时打消了对白家的怀疑,却又加上了忌惮。国际形势复杂,上方有苦难言,满洲是暗流汹涌之地,统计科制订冲霄计划,派展昭进中马城承担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必定怀着藉此使用白家势力的心思。
然而面对着坦然赴险的展昭,这一切不满都变得狭隘难言。
有亡国之恨在先,阋墙之争确实顾不得了。
白玉堂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展昭!”
看到栅栏里的身影似乎怔了怔,白玉堂心里一窝,语气还是逸出从未有过的寒意,“我只告诉你一句话!”
展昭起身来到栅栏边,伸出手,放在一身煞气的白玉堂肩上,把他向自己揽近,在他耳边轻声唇语:“白兄,既然来了,多说几句无妨。”
耳膜像被猫爪不重不轻地地挠了一把,肩上却又传来展昭手掌的暖意,无奈的苦笑在白玉堂眼里一绕,又沉得深不见底。
“展昭,我替你去。”
展昭抑制着胸口传来的隐隐闷痛,晶亮眼瞳望向白玉堂,仿佛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白玉堂把手伸到肩上抓住展昭的手,眼中神色认真得让人无法抗拒。
“猫儿,我用白家全部设备日夜监听,截获调查科的电报信号,追踪到这里。我知道的也许不如你多,但已经足够。”
展昭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白玉堂放开展昭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上方命令追查日军细菌战研发行动,戴罪立功的襄阳是哈尔滨站总负责人。中马健一在背荫河建兵营,其实是为加茂部队准备细菌实验基地。襄阳的公开身份只被允许停留在外围,所以需要一个合适的人,用特移送的名义,进入背荫河兵营,收集情报,积累罪证,伺机行动。”
白玉堂眸光熠熠,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如同耳语:
“襄阳把这次行动命名为,冲霄计划。”
展昭默默后退半步,凝视着白玉堂,眼里泛起沉沉波纹。
白玉堂看出他的担忧,解释道:“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已经不错,我追踪了两天,才发现所有讯息都是在不同频率上零散发出再汇总。只是你们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叫白玉堂的人,能同时分辨出三十组以上的信号。”他猛然伸手抓住展昭肩膀,“猫儿,你听着,去执行冲霄计划,你不是合适人选。”
“玉堂,你既然提前知道了计划,就应该明白现在不是你出现的时机。”展昭直望进白玉堂的眼睛,“我进入兵营以后,襄阳会通知你组织武装力量在外接应。你如果愿意配合,现在立刻出城待命,没有其他选择。”
“猫儿!我不是为你一个人!”白玉堂心头血撞,手下加力,几乎要握碎展昭蓝衫下坚硬的骨,“白爷爷我!是为成全你的计划!你现在这副样子,在里头能坚持几天?要是一个没挺住挂在那了,别说冲霄计划,连个收尸的都没!白爷智勇双全,身强体壮,挨饿都比你耗的日子久! ”
白玉堂还想说下去,却被迎面投来的目光看得生生住了口。展昭清澹深邃的眼瞳深处散出一点落寞,如同已经做了决策的长兄,在宁静而又坚定地看着不理解自己的亲人。
这洞彻人心的目光刺痛了白玉堂,握着展昭肩膀的手,缓缓地松开。
“展昭,你知不知道,你在对我说什么。”晦暗的牢栅间,白玉堂移开目光,眼中却有光影翻卷,“你这是,让我亲手送你去死。”
耳边传来一声木质轻响,一只手接住白玉堂落下的手,温暖地握着,再次把他拉近。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4:00 +0800 CST  
没有隔着栅栏,白玉堂直接感觉到了展昭的体温。
不能说不吃惊!明明看到栅门锁得严实,两人面对面不到一米的距离,机敏如白玉堂,竟然没有发觉展昭什么时候开了锁!
抬起眼,云缝间露出的上弦月把微光投进牢房铁窗,展昭英俊眉宇间扩散开熟悉的笑意,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有清新的呼吸拂在耳边:
“玉堂,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地方能关得住展某么?”
这次轮到白玉堂苦笑。
唇角忽然被轻轻碰触,润润的感觉一直延伸到心里。白玉堂胸腔一涨,猛地环住展昭,却听见已经渐渐习惯的气声微笑着说:“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替代,但是玉堂,我也从来不会主动送死。国难让每一个人不能袖手,我要活下去做些事情。这一次,就算你再不愿意,也请你,相信我。”
请你,相信我。
白玉堂亮若晨星的眸子里蕴含了千言万语,却都被展昭一句话拦住。望着那双润泽而坚毅的黑眸,白玉堂心里发出一声叹息,沉默着,低眉短暂一吻,没有凶狠,只有醇厚的温柔。
“猫儿,我愿意。” 紧紧拥抱一下展昭,白玉堂把牢门钥匙挂到墙上,转身向外走去。知道赵珏在门口,这个人在白玉堂心中毫无好感,但总还算得上是可以合作的伙伴。
门廊外空荡荡的,赵珏不在。
刚刚还是一片黑暗的后堂却变得灯火通明。
白玉堂皱眉,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两个伪军从前面匆匆跑来,白玉堂顿住脚步,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徐行长连夜找上门来,队长下令,要提审行刺徐行长的犯人!”
白玉堂转身走进牢门,眼中透出肃杀之气。展昭被押着走进后堂,料峭春风从堂口袭来,只一晃,就将单薄蓝衫勉强聚拢在肌肤表面的暖意吹散一半。
存留的另一半,来自身后押着他的白玉堂。
堂上,赵珏坐在左边,正中坐着日本宪兵队的头目竹内敬三,右边却是被人搀扶着坐在靠椅上的徐恩培。
展昭顿时明白,赵珏烧的这把火遇到的风向不对,事闹大了。如果不是遇到中马和智化,自己这案子涉及伪满副行长脸面,一定会进特移送,但是现在中马明明有心和智化作对,已经化成排挤的行动,自然要拿自己开刀,证明智化处理结果有误。
更让展昭悬心的是,同时冲到风口浪尖上的,还有一个白玉堂。
另一个押人的伪军熟门熟路地向前一推展昭,一脚踹到腿弯上,展昭踉跄一下,跪下去。
白玉堂热血冲头,牙齿狠狠咬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赵珏向下看去,展昭虽然跪着,通身谦和宁静之中仍旧散发出不可犯的傲然,而他身后的白玉堂,要不是伪军帽檐压得极低,桃花眼中的怒火恐怕就要直蹿到徐恩培脑门上来了——心中不由得捏了把汗。
徐恩培倒没注意一身伪军皮的白玉堂,他只顾看着挺拔大方的展昭,心中窝火,伤处禁不住一阵抽疼,手心渗汗,不耐烦地看向赵珏。
赵珏让开和协防队早有过节的竹内敬三的目光,向徐恩培倾身,小声说道:“徐行长还有伤,何必亲自过来,这事我肯定帮您办好!不过是个哑巴,问也问不出口供。我这几天正给皇军办特移送的人犯,您也知道,特移送的差使不好弄,得是杀又不够罪名,放又不方便放的才行…… 这人我刚才就报上去了!往中马城一送,罪还不够他受?”
“太君怀疑他是苏谍!要么就是**党!”徐恩培忍疼咬牙,“这事没那么简单!哑巴?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MD不能说还不能写?我可是跟宪兵队也报了案,赵队长忙了大半夜也累了,要是懒得审,把人交到宪兵队去也成!”眼中却满满的全是恼怒和妒意。
竹内敬三看看赵珏,开口说道:“特移送报告宪兵队接到的,疑点不能弄清楚的不要!赵桑的审不明白,特移送的不要,送宪兵队的干活!”
赵珏点点头,坐直身体,向展昭喝道:“明凤华录的口供说,你叫熊飞?”
“你嗓子得病哑了?”
“你跟明凤华素相交好?”
“你见徐行长来捧角,心里嫉妒?”
……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4:00 +0800 CST  
无论赵珏问什么,展昭始终默然点头。赵珏照着明凤华的口供问了一多半,竹内敬三已经失去耐心,打断赵珏:“赵桑!问到天亮用处的没有!严刑拷问的,看他**党的到底是不是!”
赵珏看着展昭,心里为难,哈尔滨各路势力明争暗斗,凶神找上门来必得周全了才得送走,然而满腔怒火的白玉堂站在下面,大有谁敢动展昭一下,就立刻砸狱而走的架势!
与此同时,身侧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竹内敬三。
竹内敬三已经失去耐心,阴沉沉地命令道:“吊起来!” 竹内敬三下完命令,眼睛从赵珏毫无表情的脸上扫过,定死在展昭身上,企图找到哪怕一丝心虚怯弱,却只看到被横刀夺爱的熊公子,直直跪在阶下看着徐恩培,眼神淡漠绝望。
伪军们没敢动,眼睛都看着赵珏。
赵珏看着白玉堂和展昭。
展昭挺直的背影像一道沉默的命令,堪堪镇住白玉堂的满腔怒火。
白玉堂帽檐低压,整个人冷静如铁,粗重的呼吸声抑制在胸腔里,被激得炽亮的眸子捕捉着周围的每一秒变化。
赵珏挥了挥手,展昭被伪军推到堂口。
经过白玉堂身边时,展昭仍然没有看他一眼,眼神透过眉间零乱的黑发投向前方。
看着展昭被吊上木架,竹内敬三用目光示意徐恩培,徐恩培一边谄媚地点头,一边在搀扶下站起身,向刑具架走去。
白玉堂帽檐下的目光跟随着徐恩培,从架上层层掠过,串铜钱的牛皮鞭深撕肌肤,细皮绳打结的九尾鞭像鹰爪一样刷皮扯肉,一路看过来,白玉堂瞳仁血气充盈,渐渐烧成通红。
徐恩培停在一条粗重的生革廉棱皮鞭前,胖脸上的眼睛陡然发出光来,保镖摘下递给伪军,伪军嗵地一声扔进木架旁的铁桶里,湛青盐水溅了一地。
白玉堂眼里的光亮跳动了一下,这种皮鞭用上十成劲足以震裂脏腑,徐恩培选它,明明是要废了展昭!
又向上面的审讯桌瞥去,见赵珏眼角抽了抽,终归还是闭上嘴,白玉堂心中明白,暴露的特工一文不值,就算展昭真的被当场打死,赵珏也不可能为他说一句话!
心中疾速盘算,来时门口有多少伪军,刚刚又来了若干宪兵,都有什么武器,何处是火力死角,哪里有突围捷径。
脱身未必无望。
但是这样做了,无疑会将一切与此相关的人推进绝境——猫儿愿意牺牲性命守护的这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我的……猫儿!
咫尺之间,天遥地远。竹内敬三看向赵珏,眉眼浮起冷笑:“赵桑!你的忠心大大的有?替帝国办事的,心软的不要!”
眼看着事态已经渐渐发展到无法驾驭,赵珏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横心喝道:“给我打!”
一个伪军上前去捞皮鞭,刚一伸手,皮鞭就被另一只手夺出水面。
白玉堂握着皮鞭,沉声说道:
“我来。” 听到白玉堂的声音,展昭悬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铁链。这个动作落在白玉堂眼里,倏地激起一阵热意。
猫儿,我知道你相信我!
皮鞭在白玉堂手中抡开,凶残的架势连竹内敬三都不由得眨了眨眼。
破风之声爆响,展昭背后蓝衫应声撕下染血的一片,一尺来长的鞭痕绽开,怵目惊心。
铁链猛然绷到最紧。
剧痛,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架上的人却完全没有声音。
夜风携着树木气息从外面扑进,挑破堂内的沉闷空气。四周鸦雀无声,只有响亮的鞭鸣一下下回荡。
汗水顺着展昭太阳穴流下,铁链在晃动,灯光在晃动,整个视野都晃动成茫茫的灰白。
白玉堂腕脉突突暴跳,每一块筋肉都在军服下显现出来。要把一条重鞭控制得生风见血又不伤筋骨,白玉堂调动全身的力量在收放之间艰难驾驭。
竹内敬三满意地看着,一言不发。
眼看着展昭蓝衫抽碎成片,白玉堂眼眸已经忍得要迸出血来。
猫儿!你还要挺到什么时候!
甩手挥去,鞭身正要切上展昭后颈,在这一鞭落下之前,架上锁链突然一松,展昭整个体重坠到了两只手腕上。
白玉堂反手收鞭,燃烧的瞳孔盯着鞭上的鲜血,切齿道:“犯人昏过去了!太君!”
竹内敬三打个手势,一盆冰水劈头泼下。
锁链一跳,架上昏迷的人被激得向后猛仰,喉咙里隐约发出嘶哑的气声。
“他说什么?”竹内敬三问赵珏,早有伪军跑过来小声报告:
“他说,凤华……来生见……”
竹内敬三疑惑地皱眉,站起身走到展昭旁边看了看。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燃油打火机,哧的一声,火苗升起,对着一道绽开的鞭伤烧过去。
白玉堂圈着鞭梢的手背上勒出深深紫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响起细密的雨声。凉风裹着雨气漫进堂来,冲散了燃烧的味道。
“奸细的不是,哑巴的有。”竹内敬三熄灭打火机,看一眼在一边垂手侍立的赵珏,“关起来,特移送的批准。” 竹内敬三带着徐恩培在宪兵护送下离开,赵珏急忙带人送出大门,堂内只留下了负责把犯人再押回牢里的值夜伪军白玉堂。
白玉堂余光向门外一睨,漫不经心地把皮鞭先送回原位,然后开锁,展昭似乎挣扎了一下,向白玉堂相反的方向倒下去。
白玉堂一把捞住微微悸栗的熟悉身躯,强抑住胸中冲动,把湿淋淋的展昭扛上肩头,大步出门,向牢房的方向走去。
神情不耐,动作粗暴。
身后的树丛动了一下,洒落一地雨滴。回到走廊尽头的黑暗牢房,确定周围已经再没别人,白玉堂一把抱住展昭,浑身的热血几乎同时冲到眼底:
“猫儿!”!
展昭微微动了一下,伸出手,在白玉堂肩后轻轻拍了拍。
“玉堂……为难你了。”
白玉堂抓住展昭冰凉的手,静静握了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似地放开,苦笑。
“猫儿,我终于明白,你当初为什么拒绝我。” 猫儿,你想要的,我白玉堂无不为你取来!
可你要的是家国天下,我给不起。
不过,我至少陪你一起拿命去换!
爱上这样的你,是一件痛苦艰难的事。
但是,我说了,我愿意。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5:00 +0800 CST  
不等展昭回应,白玉堂已经起身出门,很快又拿着东西回来。
牢房里亮起了黄晕的油灯光。展昭眼中略有一丝诧异,旋即变成无奈笑意——白玉堂一定是把牢里仓库的家当都搬到这儿来了。
白玉堂给展昭冲了碗热糖水,自己利索地扬开被褥,在稻草上打个厚实的地铺,然后动手脱掉展昭身上破碎的湿衣,帮他伏到枕上,用温热纱布搌去身上的血迹盐渍。
隔着纱布,也能鲜明地感觉到肌体的阵阵紧绷。
静夜无声,白玉堂的头脑渐渐从强制的冷静沉淀成一片清明。回想堂上的情景,抽在展昭身上的每一鞭都像闪电劈进脑海,虽然自己下手已经很有分寸,但毕竟……还是太重。
一阵凉风从窗洞里吹来。白玉堂皱眉向上看了看,甩掉伪军军装,脱下棉质内衣,轻轻把展昭裸在被外的后背大半盖好,只露出随时处理的部分,自己才又穿回外套。
挡住了春寒,却挡不住心里的凉意。
白玉堂太了解展昭的身体,上次把展昭从死亡线上拖回以后,展昭凭着超人的毅力戒断了一切成瘾药剂,然而从此任何普通止痛药都对他失去效力。
苦咸的盐水在绽开的伤口边缘结晶,湿润的纱布蘸上去,几乎等于又上一遍刑。
展昭一直很配合白玉堂的动作,仿佛渗血的伤处没有知觉。只是在白玉堂重又盖上内衣,转身去盆里拧纱布时,展昭才紧抿唇角,一阵隐忍不住的疼痛终于透出体表。
白玉堂浸在水里的手忽然停了一下,沉默地攥着纱布,背对展昭,直到展昭颤抖渐渐平息,才回过身来看。
心中隐寒,他的猫儿心性刚强依旧,身体却已不再像在莲花山时那样精健强悍。
然而刚刚路过赵珏办公室时顺脚进去翻看,发现赵珏把展昭特移送的检验日期就定在明天!
且痛且爱,且忧且恨,百般滋味聚成一把无名火,闷得脏腑如煎,却无处发作。
望着白玉堂近于审视的严肃眼神,展昭嘴角绷起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
“玉堂……我没事。”
“猫儿,”白玉堂的目光落在透出斑斑殷红的内衣上,声音有些喑哑,“你从来不说疼,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还忍得这么辛苦。”
展昭略点一下头,闭上眼睛。
肩背一凉,盖在身上的衣服再次被揭开。鞭伤虽然怵目惊心,但真正严重的是竹内敬三用火烧伤的地方,深及肌肉,需要动手清创。
白玉堂处理伤口的动作稳定轻柔又准确得惊人,然而冷汗还是从展昭额前流下,一直浸湿眉睫。
白玉堂的手停了停,终于还是咬咬牙加快速度。
能让他少痛一秒,就尽量少痛一秒。
雨气清凉地从铁窗外漫进。白玉堂清理完最后一道烧伤,覆盖上纱布。展昭从双臂间抬起脸,温润黑眸透出感激之色:
“玉堂,谢谢你。”
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出白玉堂沉默的影子。光线不明,展昭看不清白玉堂眼里的神情,却能依稀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汹涌心绪。
“玉堂……作为同僚,襄阳做得对。”展昭主动去握白玉堂的手,白玉堂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来,把展昭的手合在自己额前。
“我没说他不对。我原本也想和他合作。”白玉堂胸腔低鸣,“但他的表现让我改变了主意。”他抬起头,眼中寒星闪烁,“我拒绝听命于人 ——倘若是你,我可以考虑。”
一缕笑意在展昭眸中聚起,冲破重重雾锁的苦涩,照在白玉堂脸上,像一线阳光:
“关外没人有权命令白玉堂。如果你愿意配合,直接致电包处。”
白玉堂不答,盯着展昭看了几秒钟,把展昭的手送回枕边,徐徐俯下身来,在展昭耳边一字字说道:
“展御猫,你听着!我是为你做接应,不是为南京!你要是敢不活着回来,白爷就举大旗平了哈尔滨!”
说完,蓦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门廊下,赵珏已经回来,一声不响地站在黑暗里。白玉堂脚步顿住,冷冷说道:
“他这批特移送,是哪一天?”语气中毫无疑问,倒像是威胁。
赵珏犹豫一下,嗓音有些充血:“……五天以后。”
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赵珏一眼,甩头离开,隐入夜色。宣化街与文庙街交叉口的日本陆军医院南栋,经常关闭的临街大铁门打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敬礼,东条参谋长的轿车和中马大尉的军车缓缓驶进,在一座二层的小黄楼前停下。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9:00 +0800 CST  
楼门前挂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牌子,虽然是深夜,仍然有灯光从楼内的各个房间射出。中马健一在前面带路,一直来到石井的办公室。
化名东乡的石井,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待多时了。
智化一直跟随青木驻在长春,因为参与输送血清,对石井的名字很熟悉,见面却是第一次。
智化看到石井的第一眼,就直觉这是一个疯人。
石井有着日本人中极少的一米八身高,比智化高出一头。雪亮的灯光照得脸部骨线嶙峋,奇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有异于常人的热切:
“中马大尉从现在起就要全力投入兵营的启用和扩建,青木司令官把东条君调到这里,真是帮了我的大忙!”石井眼中的光焰延伸出来,一直烧到嘴角,“东条君什么时候能够开始工作?”
“从现在开始的任何时候。”智化立正,“愿为圣战尽力!” 从办公室出来,智化开始在中马的带领下在各处巡视,了解他将负责的工作。楼虽然不高,科室密集齐全,在一楼走廊尽头,智化依稀听到有惨叫声传来,环视四周,只有几个化验间而已。
“是宪兵队报送的实验品在体检。”中马健一冷笑,“参谋长去看?”
智化点头,中马按下开关,地上出现一道暗门,里面透出灯光。中马引着智化走下狭窄的楼梯,下面是一条长廊。赤身**的犯人排成一队,有些身上有刑讯的痕迹,有些没有。都一律被穿白色消毒衣的日本军医用橡皮管喷水冲刷身体,再迎头扑上消毒药粉。这些人冻得瑟瑟发抖,呛得满眼流泪不断咳嗽,在殴击驱赶下进到另一个房间接受各项测量以后,把手臂伸进墙壁上的孔洞,上下卡紧。
惨叫。
手再拿出来时,手腕内侧就留下一行焦黑的编号烙印。
“这里关不下那么多人。”中马健一说道,“在这里检查以后,移送到背荫河。”看智化一眼,眼神中有不自觉的傲气,“背荫河是绝密军事要塞,连上空都是禁飞区。就算是东条参谋长,没有上方指令也不能进入。”
一道隐隐的光芒在智化眼角闪过。
展昭,你佯作行刺徐恩培,就是为了去背荫河?背荫河是一个偏僻的山村,被日军一分为二,东面在中马健一的指挥下建起了与世隔绝的军事要塞,当地人称之为中马城。去年关东军修筑的拉滨线部分通车,从背荫河车站引进一条垂直的铁路专用线直通进兵营第三层院套,截断了北边唯一一条砂石公路。
午夜时分,背荫河车站开进一列专车,车头后面挂着两节闷罐车皮。车皮里拥挤不堪,但鸦雀无声。人人都是身穿粗布囚服,反铐双手,黑布蒙头,口里塞着东西,或坐或倚,尽量用能够忍受的姿势维持呼吸。偶有实在难耐的人勉强活动一下肢体,发出锁链的响声,但并不频繁,因为无论换什么姿势,都只是从一种痛苦过渡到另一种痛苦。
虽然不知道终点是哪里,但本能的预感已经足够让人陷进绝望。
在车厢最外侧,一个青年倚门而坐,蒙头黑布向上推到眉间,眼神从门锁缝隙间向外透去,敏锐无形若风,沉静清濯似水,不动则已,动则水起风生。
信号灯闪烁,列车直接拐进专用线,开进中马兵营。
几道探照灯光直直扫来,展昭静静地看着,虽然视野极其有限,还是能看见兵营四周有一丈多高的厚实围墙,上边架设高压电网,折角处筑着碉堡式的岗楼,探照灯的光线从岗楼上射下,所及之处几乎没有死角。
车厢突然微微颠簸,列车开过墙外一道一丈多宽,一丈多深的防护壕上的铁桥,直进了第三层院落。
目的地到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19:00 +0800 CST  
展昭活动一下手腕,拉下头上的黑布,反手轻拨,铐环合拢,滑过烙在手腕内侧的编号:
KD376。
沉重的院门锁死声传来,闷罐车门打开。狼狗垂涎欲滴的呜呜声里,有日语在低声交谈,依稀能够辨清一个反复出现的单词:
MARUTA……
原木。
这是在称呼自己所在的这批人,展昭想。所有到这里来的人,都被剥夺了姓名、经历和年龄,成为只有编号的MARUTA。
虽然在体检时就已经想到这一点,然而展昭亲耳听到自己被这样称呼,心中还是涨起一片乌云。
血清案暴露出日本人在研发细菌武器的端倪,然而丧心病狂到用活人做实验,确实是不能见光的军事绝密。在外面第二层院落的劳工中有情报站的人员,进了第三层,就只能依靠自己。
耳边传来生硬的中文点号声,车里的囚犯一个个按编号下车排成一队。展昭站在队伍中间,同其他人一样一声不响。
现在他唯一的身份,是KD376。
核对完人数后,镣铐被打开,头上的罩布被揭掉,于是展昭看到院内有三名军医,一个班编制的日本卫兵,牵着六条狼狗。偏西有两幢砖房,北面有一幢,构成折角。房屋跨度八米,长约四十五米。迅速计算一下,大概有一百多个房间,若是满员,可容纳千人。
在这两幢房东侧几十米外,还有一幢被堵墙间隔的南北走向小院,后面有黝黑的烟囱耸立,让人联想到焚尸炉。
一声命令打断展昭的思路,这群人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开始脱掉粗布囚服。
展昭默默地同其他人一样脱得一丝不挂,站进队伍。结痂的鞭伤在两小时前的粗暴检查和一路上的拥挤中又摩擦开裂,背后从温热到冰冷,湿漉漉地痛得鲜明。
寒意从地面森森侵入赤裸的脚掌,比这更加寒冷的是来自日本人的目光。
加茂部队特别班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监守着这些在料峭春寒中颤抖的MARUTA,展昭眼神稍转,就看到站在第一排的竟然有几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兵,他们虽然尽力把目光调整得和其他士兵一样凶狠,紧握六棱棍的手却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一个日本军医走到这些毫无遮掩的人面前,尽量和蔼地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各位,都是,被判了罪的囚犯,死啦死啦的应该!大日本皇军优待各位,机会统统的给!配合献身课题医学研究的,好处大大的有!实验结束的转归,回家的干活!”
没有回应,只有呼呼的风声从赤裸身躯间卷过。
戴白口罩的日本军医过来依次审视MARUTA的身体,健壮的,肥胖的,瘦弱的各站一队,被押往不同的牢房。健康完整的MARUTA马上可以投入实验,反之则需要养得肥壮,使用时才不浪费。
凡是身上有伤的,无论是枪伤还是刑伤,都暂时被留在院内接受检查,决定归属。
军医很快注意到KD376。清致如竹的挺拔身材,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不同,在他身上,有一种其他人所不具有的平静。
军医眼露疑色,命令把KD376单独留下。押走其他MARUTA后,才又回来打量许久,似乎在推定来路,考虑这个MARUTA的去向。
展昭低着头,仍然能感受到扫遍全身的目光,不带挑衅,也非关怀,含着衡量意味,像把无形的刀子,似能析肌拆骨,十分难受。
良久,军医勾勾手指,叫过一个手持六棱棍的少年兵,用目光示意。少年兵满头冷汗,咬着发白的嘴唇,狠狠一棒向展昭后背抽过去。
军医用鹰隼确定目标的眼神,审视着展昭身体上每一寸肌肉的反射。
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KD376毫无防备地被打倒在地,却无一声呻吟。
军医继续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地上挣扎着的KD376终于缓过气来,湛黑双眼里除了疼痛就是绝望的茫然。
军医蹲下来,先检查咽喉,然后按住他抽搐的肩膀,戴着塑胶手套的手伸向背后最深的烧伤。
少年兵不寒而栗地看着KD376纠紧的眉宇,腿脚一阵阵发软。
检视一番之后,军医脱掉染血的手套,对站在一旁的少年兵说道:“KD376没有受过职业训练,声带神经受损。送单人牢房,划给第一部病理课。”
少年兵个子不大,力气却惊人得和年龄明显不符。他并不吃力地从地上架起展昭,向东面的特设单人监狱走去。
单人间几乎住满,只剩走廊最外侧的一个空房间。
床上有一套新的囚衣,布裤加中式长衫,床下有一双布鞋,都是黑色。
少年兵把胸腔悸颤的展昭扔到床上,看了一眼,似乎迟疑瞬间,伸手从床头拿起镣铐,开口:“衣服穿上。”
那一瞬,展昭确信自己看到了少年眼里一点人性未泯的挣扎。
心中的某个角落被微微触动,展昭尽量舒缓地深呼吸,纾解一下新伤旧创的阵阵疼痛,不疾不徐地穿上衣服,抬眼看少年兵,主动伸出手。
锃亮的手铐咔嚓一声扣住烙着号码的手腕,展昭的手却并没有放下,向少年兵的肩胛示意。
死寂的白炽灯光下,轻轻的中文气声响起:
“那里有没处理过的陈积淤伤。”
少年兵一楞,迎面而来的是展昭温和的目光:
“我当过医生,给你看看。”
少年兵怔住,瞳孔里戒备地映出这个MARUTA眼中的善意。关东军在物资贫乏的国内征少年兵,他迫于生计应征入伍。给水部的训练几近非人,他已经忘记了人情的滋味。不知道多少次被教官的木枪打得爬不起来,发起高烧也得不到任何休息。
然而,数月以来第一次受到的关怀,竟然来自一个刚刚被自己狠狠抽击过的MARUTA!
怪异感觉在心房中涌起,他想那一定是武士的耻辱心。
暗自咬牙,推开MARUTA的手,扣上脚镣,愤愤锁门走开。
唯一一把牢门钥匙在少年兵腰间晃动,他的脚步并不稳定,似乎急于逃离那已经被锁在牢门后的澄清眼神——那眼神仿佛能够穿过一切刻意掩饰,直抵人心最深的角落。牢房里的展昭,已经定下心神,打量周围的环境:
单人牢房只有两个窗口,一个是面向前走廊的监视窗,高度约到胸部。另一个面向后走廊,只有十公分高,二十公分宽,在约膝盖高的位置,上面有一抹淡淡油渍,应该是送饭口,从这里可以发现墙壁约有四十公分厚。墙面约一人高的地方有一个十厘米见方的换气孔,墙中间一定有很粗的通风管道,
展昭忽然想到,一旦有意外发生,日本人只要在管道中输入毒气,与此连通的每间牢房中的犯人,几分钟内就会全部死亡。
看来日本人已经决心把惨绝人寰的实验进行到底了。
展昭瞳仁中闪过剑芒。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1-03 11:20: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108692

发表时间:2012-11-03 16: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08:59: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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