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麼？」





为什麼……为何他总是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碰到这个人？





金基范怔愣著没有回答，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金钟铉眉间的皱折更深了。





「这麼晚了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麼？」他不悦地看视著金基范因为还站在室外而逐渐被细雨淋湿的肩膀。一股怒意在心里陡升。他真有种冲动想要上前把他抓住丢进来。





彷佛现在才听到金钟铉的问话，金基范回神。「我……我因为睡不著……所以才……」说不好，他还是没办法在他面前把话说好。





前两天他回到公司开始上班，跟金钟铉的接触也较为频繁。但每次一看见他，他的手心就紧张地直冒汗，本来冷静无波的心思也会荡起波纹。他很担心金钟铉会发现，他老是……失常的模样。





「进来！」金钟铉的视线胶著在金基范已经濡湿的薄杉上。这麼凉的夜里他还穿著短袖的衣服到处乱晃？他不是才从医院回来？真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他应该有叫胡子爷叮咛过金基范体质敏感的事情，他是全部当成耳边风吗？也不知道刚才他在外面走了多久，肯定又会犯咳嗽的毛病。





「我……我要回去了。」金基范拒绝。他实在……不太想跟金钟铉单独相处。





金钟铉的脸色更冷。「我叫你进来就进来！」饱含著怒气和命令的口气。





回去？他是没看到外面在下雨吗？走到主屋至少也要五分钟，足够让他全身淋湿到发高烧下不了床。





「可是我……」金基范还想讲些什麼，却看到金钟铉已经离座起身，迅捷地朝他走过来。「你做什麼？呃！」他的手臂被金钟铉突然伸出的手准确地扯住，冷不防地被猛拉了一把，他整个人因为强大的拉力而跌撞进金钟铉的怀中。





他吓了好大一跳。金基范对他说来就来的动作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香！他……身上有一种香味。金基范脸上发热，他惊觉自己和金钟铉的姿势太过暧昧，却又不舍得离开金钟铉充满男性麝香的身体，而且金钟铉也没有丝毫想要放开他的意思，就这样把他圈锁在臂膀的范围之内。





他能够听到金钟铉的心跳……好平稳、好有规律，而他自己的心跳却大声鼓噪得像是闪电般停不下来。为什麼他要心跳得这麼大声？他真的好担心金钟铉会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钟铉身上灼热的体温传递给了他，金基范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这个人的影响力太过强大，光只是这样倚靠在他怀里，他的神智就陷入一片迷乱当中。





金钟铉侧首低看，从金基范露出的微白颈项到稍细的锁骨，他身上微湿的衣衫变得有些透明，就这样服贴在他瘦削的身上。





金钟铉的眼眸变得又深又黯，他脖子上的性感喉结紧缩。缓缓地抬起手，以极慢地速度伸向金基范的背脊……才一接触到他因雨淋湿而显冰凉的后背，金钟铉的脸色霎时变得比外面的冷雨还寒冷。





他将伸出的手握紧成拳，在瞥视到金基范额上的淡疤后，硬生生地忍住想要抚摸他的欲望。





金基范只感觉到金钟铉轻触到了自己的背，然后看到金钟铉的手越过他的背后，强硬地关上温室的门。他心脏猛跳，在金钟铉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还以为……还以为……





旖旎的火烫气氛随著关门的声响消失。





「你……等、等一下！」金基范又被拉著走，他的手臂被金钟铉第二次扯住，虽然没办法挣脱，但力道却拿捏得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疼痛。





金钟铉把他拉进温室内，丢在坐椅上，不由分说地动手扯脱金基范上身惟一的一件衣服。





金基范大惊。「你做什麼……」他慌乱地想要阻挡金钟铉动作的手。





他根本就不应该惊讶，他们两个都是男人，拥有相似的身体，就算裸裎相见也算不了什麼，但他就是强烈地不想在金钟铉面前赤身**。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麼金钟铉要脱他的衣服。





「住手………不要这样……」他的反抗在金钟铉强大的力气下完全起不了效用，逐渐露出的肌肤让他脸上一片热辣。





「别动！」金钟铉不耐，格去金基范阻扰的手。他一向没什麼耐性，眉一皱，直接就将那件染湿的薄衫一把撕裂开来。布帛破裂的声音让金基范完全地愣住，他停住手。怎麼也没想到金钟铉竟然会……扯破他的衣服，而且还是刻意的。





才一瞬间，金钟铉趁著金基范停下动作时，迅速地把他上身那件令人生气的衣服脱离他的身体。

一阵凉意袭上金基范，他才回神，就有一件软毛的外套盖住他的身子。


「穿上！」又是命令的语气。金钟铉坐回金基范对面的椅子。「你最好别让我看到你生病。」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充满危险。





金基范怔仲著，在毫无选择下穿上金钟铉丢给他的衣服。





好温暖……他略带凉意的身体完全被外套内衬的细毛给包覆住，顿时减去了大半的寒意。





那件外套很大，而且还有著一些些人体的暖意和特殊的香味……这几乎让他迷醉了……





他不了解，为什麼金钟铉要这样对他？





不顾他的意愿脱掉他的衣服，然后给他另一件更加保暖的外套命令他穿上。这是代表金钟铉怕他著凉吗？他……在担心自己？





他到底是霸道还是温柔?到底是讨厌他还是关心他？





「把扣子扣上！」金钟铉的声音低哑且不悦。他紧看著金基范身上那件属於自己的外衣，套在他身上显得太过於宽大，还半露出光裸的胸膛……清秀乾净的脸上有著被温室里的暖气空调熏红的痕迹，发梢因为沾上了湿意而微乱地垂著……





金钟铉在瞬间握紧了拳头。





真该死！他居然在嫉妒那件衣服，可以触摸到金基范身上每一处滑手的肌肤。那种诱人且销魂的感觉明明只有他才有资格品尝，只有他才了解。





他恨不得现在就撕扯掉金基范身上任何碍眼的布料，占有他一整晚！





可是他偏偏不能这样做。






简直是天杀的该死！





金钟铉的脸上像是罩上一层厚重得化不开的霜雪。


金基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只是想要快点在他杀人的目光下扣好衣服上的扣子。





外套上的香味弄得他呼吸都乱了。那不是男性擦的古龙水，也不是香皂的味道，就是一种很洁净、很好闻的……专属於金钟铉的香味……真的很香……围绕在四周的香味让他几乎错认自己此刻是被金钟铉给圈抱著。





一察觉自己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麼，金基范闭了闭眼，将心思放在胸前的银色扣子上。

过长的衣袖让他扣扣子的过程并不太顺利，他这才发现，金钟铉不仅身材高出他一大截，就连手脚都比他修长好多。





好不容易把一排扰人的钮扣全部扣好，金基范在接收到金钟铉专注的视线下，手指有些颤抖。





看到金基范总算包得只露出双手，金钟铉眉间的怒气依然没消灭多少。他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其实他可以不要考虑那麼多，只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就好，但他就是做不出来！





他做不出来！面对金基范那双纯净的眼眸，他硬是忍住想要拥抱他的渴望。





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心产生变化了，但他还不了解那是什麼。





金基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麼才好，但沉默宁静的空气又显得太过不自然也太过尴尬。





他看向桌上摊放的文件和咖啡壶咖啡杯，不难想像刚才金钟铉在这里做什麼。他都这麼晚才睡吗？他时常会跑到这里来看文件？也一边喝著黑咖啡？





「你这麼晚跑出来做什麼？」金钟铉打断金基范的思绪，问著已经重复第三遍的问题。





金基范只把眼睛盯在桌面上全写著英文的纸上。「我睡不著……所以出来散步。」目光被反折在白纸上的红色光芒给吸引，他移动视线对上垂挂在金钟铉月白衣衫上的菱形红色水晶。





「睡不著？」又睡不著？他好像从没睡好过。金钟铉瞥视金基范眼眶下疲累的证据，心里的不悦感越积越深。





「我想请问……」金基范忍不住开口，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才发现他把心里想的事情脱口而出了。「那条项链，到底是不是你的？」





他不只一次有这个疑问。尤其最近时常梦见过去记忆的片段，如果他








没拼凑错误，那条项链应该……应该是属於他的。金基范忍住想抬手摸上胸前的动作。





金钟铉黑眸一暗。他伸手拉起垂吊在自己衣襟前的白金细链，然后任那火红色的坠饰在空气中摆荡。他眯起眼。金基范不是第一次向他问起这条项链，这代表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却还是对这个菱形的水晶有印象………为什麼只对项链有感觉？





金基范想不起他是谁，却记得自己的项链长得什麼样子？





他在他的心里，还不如这个红色水晶？





金钟铉冷怒地握紧手心里的坠饰。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把这东西还他，就算金基范永远都记不起来他是谁，至少还会自动跑向自己身边找回他的项链。


可恶！

Thirty-one





早上一张开眼，金基范发现自己已经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他微愕，连忙坐起身，覆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至腰际。他记得自己明明……环顾著周遭熟悉的景物，他将视线最终的落点放在自己身上的软毛外套。





宛若如山的铁证。





不是做梦……昨晚他是真的跟金钟铉……金基范脸上发热。他是怎麼回自己房间的？肯定不是自己用双腿走的。





难道金钟铉抱他？





这实在……只要一猜想到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他就感到不知所措。





看一眼时钟，已经快九点了，这是他第一次睡过头。





金基范连忙进浴室盥洗换衣，很快地整理好仪容。他走出房间，要下楼梯的时候碰上了胡子爷。





「胡子爷早。」他礼貌地问安。「抱歉，我睡过头了。他……金先生呢？」





想到刚才挂回衣橱里的那件外套，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胡子爷看他慌张的样子，不禁展露出微笑。「别担心，少爷他先去公司了，还说你最近睡得不好，叫我不要吵醒你。你要先吃完早餐才能去上班喔，这是少爷吩咐的。」这孩子老实得可爱。

不正常……他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看待这项喜事，心里面难忍的巨大苦痛彻底地击垮了他，他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他知道……他知道……虽然从他清醒到现在根本没多久，但他却清楚地发现到，他对金钟铉有著超乎朋友、超乎恩情、超乎上司与下属超乎熟悉和陌生的……一种情感。


一阵剧烈的疼动袭上他的心头，像是要活生生刨挖出他整颗心，痛得他没办法呼吸，他紧抓著衣襟，额角沁出冷汗，白色的伤疤宛若被强力的撕裂开来。





金基范不自觉地颤抖著整个身体，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完全地被彻底掏空。





※ ※
※





金基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公司的。





他也不知道从早上到现在过了有多久的时间。





他失去了感应外界的能力。





从听到金钟铉要结婚的那一秒钟开始。





金基范站在昏暗电梯里的角落，凝视著缓慢跳动的楼层灯号，他的脸上毫无一丝表情，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徒具一副空壳。





结婚生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金钟铉事业有成，又有良好的家世和令人妒忌的外貌，他是个成熟的男人，拥有女朋友是很平常的事，结婚也只是迟早而已。





只是迟早而已……





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他应该要用笑容来面对这项喜讯，他应该要打心里给予他们祝福，他应该要烦恼该什麼时候去挑些礼物，他应该要、他应该要——


金钟铉只是他的上司不是吗?





对於他即将来到的婚姻，他应该是除了祝福还是祝福才对，可他却做不到。





他居然做不到。





他的心像是死了，理智崩溃了，思绪一片空白，眼眶有红热的沉疼，胸口有说不出来的痛闷，灼烧的喉间有发不出音节的哽语，他——
结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正常的人是他。
不正常……他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看待这项喜事，心里面难忍的巨大苦痛彻底地击垮了他，他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他知道……他知道……虽然从他清醒到现在根本没多久，但他却清楚地发现到，他对金钟铉有著超乎朋友、超乎恩情、超乎上司与下属超乎熟悉和陌生的……一种情感。

那种情感令人不自拔，包覆占据了他所有的一切，他甚至不敢去深思，怕一触碰到那平静外表的假像，就会完全粉碎。





但现在，他所一直维持的直行轨道崩塌了。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无法说服自己，只能任那把他灵魂整个撕裂的认知吞噬掉他所有情绪。





这种联系在金钟铉身上，说也说不出口、亟欲想摆脱却越来越缠绕上身、让他深陷在其中却无力自救的感情是什麼？





该何以名之？





曾经他认为，一定得找出答案，他也很努力的去感受。如今，他只觉得自己那份带著羞耻且又异常奇怪的悸动，随著早上听到的消息灰飞烟灭……宛若路边的垃圾一样，就算被弃置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现在的他，光只是要撑著一副平静的样子就要费尽所有心力，再没有能力强自压下内心淌血的刺痛。那痛，来得太猛烈也太突然，瓦解了他所有深藏的、逃避的、不敢面对的感情。





完全溃决了。





他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一个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而且他再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为什麼会这样……为什麼……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谁能来告诉他，这种令他痛彻心肺的情感究竟是什麼？





金钟铉之於他，到底是什麼样的定位与存在？





谁能告诉他？





电梯门啪的一声打了开来，金基范空茫的走出去，被抽离灵魂的躯体遗留下来的，只有那双带著沉重伤痛的眼眸和微细得彷佛已经停止的呼吸，就像是要证明他仍是清醒著一般，挣扎地讽刺著主人停止运转的心绪。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这种完全不合理的情感波动根本就是不对的！他等一会儿还得面对金钟铉，不能让他察觉他有如此的异状。他应该要笑……对，他应该要笑，要笑著给他祝福才对……

要笑……要笑……





一阵热痛的酸涩袭上眼眶，心上强大的闷重压力像是一颗巨石，痛击得他几乎没办法站稳。





金基范脚步踉跄，他扶著冰冷粉白的墙壁，开始觉得脑海中逐渐浮现出许多影像。





好乱、好花，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马上跃出另一个片段，庞大的记忆画面让他没有空间容纳。





他心惊颤寒。有些东西已逐渐展露原貌……但……但……他不敢窥视……他不敢……





现在不是时候……不是在知道金钟铉要结婚的现在。那些快速掠过他眼前的过往记忆让他极度心慌。





不是这样的……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不可能的!





金基范微喘著气，闭了闭眼，企图让自己杂乱的心思平静，却徒劳无他看著距离十步远的办公室门口，然后将视线移向就在旁边的总裁室。明明就是那麼靠近，但此刻他却觉得好遥远……那是一种任凭他再怎麼妄想也无法缩短的距离……真的好遥远……他再也没办法触摸到边际。





他和金钟铉之间那种不明确并且薄弱得不堪一击的怪异联系，终於是……断了。

自从上一次和金基范摊牌后，她因为不放心，所以再一次地请那个短聘的佣人调查他究竟有没有离开金钟铉，得到的结果是肯定的，他的确从金钟铉身旁消失了。在公司里没有他的行踪，也不曾出现在闻人家，她一直以为金基范听了她的话而离开了啊！





现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金钟熙皱着眉头，眼里充满不屑。她不知道，金基范消失的那一段日子是在医院里养伤，当然她也不知道金基范为了金钟铉而受重伤的事，这件不能曝光的消息，只有金钟铉身边的亲信才清楚，光是靠闻人家一个短聘的佣人是没办法得知的。





金基范只是面无表情地轻摇着头。他不懂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他不认识她……不认识……对了，他要走，他要走开才行，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你想去哪里？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金钟熙见他想转身离去，没得到答案的她气急败坏。她从未被人这样忽视过，哪一个男人不是把她捧在手心中呵护？但自从认识金钟铉后她居然得摆出低声下气的姿态，他高兴的时候就跟她在一起，不高兴的时候就连理都不理她；要找他见个面，都还得等上几个小时，而现在，就连他身旁一名小小的特别助理也无视她的存在。








“不……我……”金基范的双唇失去血色，他感觉自己额前的白色伤痕逐渐地痛了起来……他真的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警告你，你别再出现在铉的身旁，我上次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不要不知好歹，现在我跟他之间已经容不下你了！”她言词犀利，在愤怒和怨对之下，温柔的面貌全走了样，她想借外界的传闻来让金基范知道他绝对赢不了她。但有大半的成分是在说服自己，金钟铉不会舍她而选择一个男人的。“铉有了我，就不会再需要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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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正在开会，不方便见客。





她等，等到一向养尊处优的耐性告罄，才想走出来再找那个秘书问清楚，却看到了她最意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不是上个月就离开了吗？又回来做什么？”金钟熙质问，原本温柔娇作惯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自从上一次和金基范摊牌后，她因为不放心，所以再一次地请那个短聘的佣人调查他究竟有没有离开金钟铉，得到的结果是肯定的，他的确从金钟铉身旁消失了。在公司里没有他的行踪，也不曾出现在闻人家，她一直以为金基范听了她的话而离开了啊！





现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金钟熙皱着眉头，眼里充满不屑。她不知道，金基范消失的那一段日子是在医院里养伤，当然她也不知道金基范为了金钟铉而受重伤的事，这件不能曝光的消息，只有金钟铉身边的亲信才清楚，光是靠闻人家一个短聘的佣人是没办法得知的。





金基范只是面无表情地轻摇着头。他不懂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他不认识她……不认识……对了，他要走，他要走开才行，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你想去哪里？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金钟熙见他想转身离去，没得到答案的她气急败坏。她从未被人这样忽视过，哪一个男人不是把她捧在手心中呵护？但自从认识金钟铉后她居然得摆出低声下气的姿态，他高兴的时候就跟她在一起，不高兴的时候就连理都不理她；要找他见个面，都还得等上几个小时，而现在，就连他身旁一名小小的特别助理也无视她的存在。








“不……我……”金基范的双唇失去血色，他感觉自己额前的白色伤痕逐渐地痛了起来……他真的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警告你，你别再出现在铉的身旁，我上次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不要不知好歹，现在我跟他之间已经容不下你了！”她言词犀利，在愤怒和怨对之下，温柔的面貌全走了样，她想借外界的传闻来让金基范知道他绝对赢不了她。但有大半的成分是在说服自己，金钟铉不会舍她而选择一个男人的。“铉有了我，就不会再需要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在金钟熙最后一个音节出口的瞬间，金基范的脸色倏地惨白。





同性恋！





不是的……他不是，为什么她要这么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不是的……他不是的，不是！





金基范身体冰冷，连手指都僵硬起来，他站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在心里重复否认的话语，却怎么也张不了口出声。





恶心……同性恋……不是的，一定是搞错了，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金钟熙要这样说他，他不认识她？金钟熙--





金钟熙……金钟熙！她是金钟熙！





即将和金钟铉结婚的那个女人！他想起来了。





像是狂暴的海啸一般，在忆起眼前女人身份的同时，他脑海里快速地填塞进许多记忆碎片，几乎将他整个人击溃在地。在那个秋枫落满地的花园里，他也曾经像这样伫立在她的面前，她说过相似的话，就连心痛的感觉也是……如此相似。





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只是……





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他爱上了一个人……





所以他才会把自己的身体给他，以换取短暂不实的幸福，所以他才会总是将无法收回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所以他才会为了自己心里深藏的悸动感到痛苦，所以他的这一份感情怎么样也无法说出口，所以他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要让他受伤。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那个人-名字叫作……





金钟铉。





耳边响起一道碎裂的声音，金基范的呼吸停止了，伤痕被人毫无预警地粗鲁撕开，淌下的热烫血液侵吞他沉寂到最深处的心，染红了整片，痛得让他失去知觉。
宛若奔驰的疾电闪雷，每一小块的记忆片段就像是找到该有的依归，迅速地被一条细线串联起来，所有不该忆起和不能忆起的画面全数完整地拼凑出最原始的姿态，不容选择地窜流到他脆弱的神智中。摇摇欲坠的身体战栗着，他无神的双眼没有焦距。

犹如一道毒辣的荆鞭，金基范被狠击得体无完肤。





像是察觉他神色有异，金钟熙蹙着眉看着他。这时，另一道顺长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范围，霎时，她瞠大了双眼，握紧双手。





“你……”她启着唇瓣，想要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人却压根儿不当她存在，黑眸里只看到金基范有些站立不稳的身躯，而后立刻快步走向他。





没有察觉第三个人的接近，金基范无法再对任何事物有感应，他看不到也听不到，记忆回流的速度太过剧烈强大，发现真相的坦白认知让他胸口像是被穿透了难以弥补的大洞。





他全身的神经紧绷到几乎断裂，每一个细胞都被尖针贯刺，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本应软倒在地的身体，被一双有力且安全温暖的臂膀给牢牢地保护着。





※ ※
※





看视着怀中脸色苍白的男人，金钟铉的脸色仿若罩上一层寒冰。





他骤着火焰的深眸梭巡着金基范紧闭的双眼下难受的市情，一股强大的怒意焚烧而起。





该死!他才一开完会上楼，就看到金基范昏倒的画面，要是他再晚个一步，他不就要跌倒撞伤了？几个小时以前才叫他不要生病让他看身，马上就在他面前上演昏迷的戏码。很好，他非得叫胡子爷养好他的身体不可!金钟铉颈间青筋爆起。





他手臂一伸，毫不费力地就将金基范瘦削的身子打横拦腰抱起，他迈开笔直修长的腿，甚至看也不看一旁的金钟熙，就往自己的总裁重走去。





金钟熙连忙出声：“铉，你先别走，我有事情要问你。”她有些心慌，看到金钟铉脸上那不自觉且从未对任何人展现过的关怀……她置了。





他们两个真的……不可能的!以金钟铉的外貌家世和地位，绝不会选择一个男人的！她的玉指揪结，上面有着汗意。




金钟铉回过头，俊逸的眉间显示着不耐。有事快讲。”他冷冷地开口，不想浪费多余的时间在她身上。幽瞳对上金基范抵靠在他胸前失去意识的清秀脸孔，他抿紧的唇角有着深深的不悦。





又是那种呵护的眼神！金钟熙紧抓着垂挂在腰间的名牌皮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景象。那个沉冷的男人，那个总是不关心任何事物的男人，怎么会？金基范到底有多大的能力，居然能让金钟铉对他如此地与众不同。

她试着让自己平静地开口，不想让泉涌的嫉妒丑化了她的外表。“我今天早上看了新闻……那是你安排的吗？”她想挤出一抹笑容，可是却发现金钟铉甚至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超过一秒。





金钟铉蹙眉。她不提起他还没想到今早那则荒谬且空穴来风的新闻。他是商界人士，不是什么影剧红星，加上他因为厌恶出风头所以很少在外界曝光，对于非商界的人来说，有名的是闪耀集团，纵使大家对他的头衔或名字感到神秘，也不至于会将他的绯闻搬上晨间新闻的特报。不知道是谁刻意放的无聊消息，他会找机会查明的。





“你应该知道，传闻就是传闻。”金钟铉给了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他重新迈开步伐朝前方走去，彻底地忽视金钟熙的存在。





“你……”金钟熙心底升起一股怒怨。为什么，她总是得不到这男人一丝丝注视？就算她降低身段来讨好他，却连他眼角的余光都进占不了！她愤恨的瞳眸对上金钟铉怀中抱着的男人，只觉得自己不仅失败，还败得极度羞耻。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只是你玩弄感情的工具而已吗？”她不服！好歹他们也有过几夜，为什么金钟铉可以如此绝情？





“我们早就有过协议，你自己也答应，现在却来质问我？”金钟铉本就稀少的耐性，在金钟熙抓不住重点的询问下逐渐耗光。他的声音冷，神色更加森然。





金钟熙脸色一白。没错，她就是这点站不住脚。





当初和金钟铉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明白，他们之间只有利益交换，他是绝对不会放入任何感情，若不答应也可以，他们就没必要在一起。她在他面前允诺这个交往前提，也的确从他身上得到难以想象的物质享受，但她以为，金钟铉总有一天会改变这个协议，结果她错了!





她不仅破坏了游戏规则，还让自己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你就不在乎我是否真的有了你的孩子？”她用上最后的招数，不想轻易放弃。





金钟铉停下脚步，这一次连回头都没有。





“我们的关系早就结束了。”他寒冽地启唇。

Thirty-three


包括金基范受伤的那段日子在内，他有将近四个月没碰过她，她瘦长的身材绝对没有四个月的身孕，更别提她脚上那双细尖的高跟鞋和他每一次所做的防范。就算她真有了身孕，孩子也肯定不是他的。


金钟熙只能紧紧地咬着红润的唇瓣，没办法提出任何反驳。两个月前，她的户头里多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钱，她知道，那是金钟铉告知分手结束的讯息，也是当初就说好的。她没想到这么快……她恨！恨那个夺走金钟铉注意的人！


“你就……你就这么喜欢这个男人？”她颤着声说，涂着红艳寇丹的手指着金钟铉怀抱的金基范。愤怒和嫉妒侵吞她的理智，她开始在金钟铉面前口不择言。


“堂堂一个跨国集团的总裁，你谁不喜欢，居然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也是让她高傲惯了的姿态承受不起失败的主因。


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她怎么会不如？


喜欢……他喜欢金基范？是吗？金钟铉的心里没有奇怪金钟熙为何会这样说的疑问，因为脑海里闪过对金基范有如海潮般强烈情感的一点光芒完全吸引了他的思绪，像是抓住什么重要的讯息。他黑眸微敛，不管如何，他知道金基范的存在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我喜欢谁都不关你的事。”好听的低沉男音犹如从诡魅的黑暗传出，让人听得心惊胆战。这女人越管越多了。


“你！”金钟熙瞪视着金钟铉绝情冰寒的俊美面容，她的怒意更炽，恨意也更烧。算她自作多情！



既然他对她无情到这种地步，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她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我要召开记者会。”她力持镇定的冷语，在金钟铉沉冰的气息下一字一句说着。“我要召开记者会。我要你公开承认两个星期后将会举行婚礼，你如果不做……”她抬眼，本来美丽的眼里此时净是扭曲的妒恨。“我就在所有人面前公布你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静默。空气一瞬间变得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深处升起浓浓的恐惧。


金钟铉只是面无表情的用着斜睨的眼角睬着她，却让她几乎要腿软了，甚至在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自己做了威胁金钟铉这个错误的决定。但她拉不下脸，只能硬着头皮闪躲那双冷得让人发毛的深沉双瞳。


一道极低沉且带着讽刺的冷笑在阴森的气流中响起。金钟铉的眼底除了冽寒之外什么也没有。


金钟熙忍不住惊颤。她是不是……太小看这个男人？


金钟铉转过头，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旁若无人得就像是当金钟熙那句话不曾出现过。“我真的会说！你听到了吗？金钟铉！”被他一再冷淡的态度刺伤了，她怒极之下顾不了眼前危险的男人就把话冲口而出，强撑的淑婉形象终于崩解。


金钟铉微微地低首，看着在自己臂弯里闭着眼沉睡的金基范。同性恋吗？那又怎么样？他绝美的唇线勾起，带点冷意、带点淡漠、带点模糊不清。


“你想说就说。”他只丢下一句话，然后不再停顿。现在，他只想把他怀里的人立刻送日家休息。



其余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他抱着金基范走进总裁室，然后关起沉重的大门，将金钟熙的妒怨阻隔在遥远的空间之外。

他喜欢金基范吗？是喜欢吗？他总觉得，好像不仅仅如此而已，他对金基范是一种比喜欢还要更深更广更刺入内心的情嗉，光是「喜欢」两个字没办法完全表达。那，是什麼？



他从未对一个人花那麼多心思，也从未有这麼想独占一个人的感觉，这让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所学得的知识竟是如此稀少，就连一个人心上的感受名词都无法理解。



这时，敲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金钟铉的沉思。


来人没有等他做出回应，直接就打开木门。


是金父。


空气好像一瞬间变沉重了，总是这样，每当父亲和他独处时，那紧扯的气流几乎绷得就要断裂。



金父没有坐下，他关上门后就缓步走向桌旁站立，双手放在裤袋中，冒汗的手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冷静的表情下心里有多大波涛。



他看视著眼前一向对他态度冷漠的儿子，逸出低语：「我搭今天晚上的飞机回去。」



这是在向他报告还是道别？金钟铉微敛眉，印象当中，他不曾如此做过，总是说来就来，要走就走，当这个家像是观光景点的度假饭店。



早知儿子会沉默，金父又再启唇：「你……你那个……特别助理还好吗？」天！他好紧张，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说老实话，当他下午在优闲的逛花园，然后看到钟铉抱著基范走进主屋时，他的老眼差点没掉出来！他那个冰冷到好像家里死了人的儿子……居然会如此呵护一个人，当真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他真是不得不相信珉豪对他说的话。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个画面真是……给了他一点冲击，毕竟，要等到真正能完全接受，或许心里上还需要一些调适，他不是排斥，也没有歧视或不赞同，只是一般人可悲的反应而已，他很惭愧没办法否认。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在关心这件事，临走前不放心才向他刺探。



「他没死你很不高兴？」他冷语。想起他前几日对他说的话，他的神色严肃起来。不论怎麼说，他是绝不会让父亲动金基范一根头发。



「我今晚就要走了，你以为我还能对他做出什麼事？」金父在心里叹息。



钟铉总是这麼不信任他，将他当成外人一样防备……不过这也是因为他前几天把话说得太重了，他其实满喜欢金基范那个安分真诚的孩子，之所以会那样说，完全是为了想看看钟铉会有些什麼反应而已。罢了，他也不想解释，要等到这个思想固执的儿子明了怕要到天荒地老。



「我说了不准动他。」金钟铉冷眼看著父亲，丝毫没有相信他的意思。



「你很关心他。」就连老爸也不放在眼里。金父淡语，有些嫉妒。他多渴望儿子能把这样的情感放一些在他身上，只可惜……是报应？是他把儿子当成商业工具来传承事业的报应？

金钟铉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开始感觉父亲今天有些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鬓边本来的黑发有些白了，眼角的皱纹多了，一向在他面前展露威严的神态减了……很细微的变化，但却让金钟铉发现，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没正眼看过他了。「我一直想跟你说一件事。」金父停了半晌后才开口，握在裤袋里的双拳有著湿意。「你妈她……你也知道你妈身体一向不好，前几年她的状况开始变差，所以我决定要搬去瑞士让你妈好好休养。那里环境好，对你妈的身体很有帮助……你那时因为正忙著接管家里的事业，所以……所以我才没跟你讲，是不想让你再增加烦恼。」他目光放在桌上，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勇气对上儿子的眼眸。果然还是太生疏了……不知道他说得好不好？


简直像是小孩子上台演讲要让老师打分数似的……金父抿唇，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经过的大风大浪不知有多少，现在只是要在儿子面前说一席话而已，还会有这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听著那番迟来很久、像是解释一样的说辞，金钟铉越来越不解。父亲为什麼要对他说这些？简直就像是在期盼他能够原谅当初他们的不告而别似的。


他是一直没办法释怀，听了他的话之后，的确帮助他解答了多年来的疑问，但他为什麼要向他解释？他不是一向都没把他当亲人的吗？


金钟铉再次沉默。


金父彷佛早料到自己会像这样唱著独脚戏，他续道：「你很关心那个……基范吧？就好像我那样著急你妈一样……你想过是为什麼吗？」


金钟铉看著他，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麼。


「钟铉，我就要回去了，我想，有些话一定得对你说清楚。」金父不著痕迹地深呼吸，像是过了一世纪，他总是在金钟铉面前抿紧的唇角松动了。


多年来，他头一次在金钟铉面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很不明显、很微细的一道上扬的弧线……原来并不难啊……只要拿出一点点勇气，其实并不是很难的。


「我能够为你做的事情不多，但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孩子能够快乐……你有爱过一个人吗？那是一种令人会不知所措，且容易迷失的感情，你一向很聪明，不是不明白，只是找不到方法正视，我希望你能仔细地思考你对基范的感觉，不要……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失去了重要的人。」


他微停顿了一下，「家人就是家人，不论是什麼事，我跟你妈都会支持你，我相信你弟他也一定是，你不用担心。」


或许他太自大了也不一定；或许这比任何人都强的儿子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支持也不一定；但他仍是希望让他知道，总是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在等著他。


他这个父亲所能做的！就只是那麼少而已，可是他真的盼望他能了解。


家人和其他人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有更多更宽广的包容。


金钟铉首次觉得不知该用什麼表情面对金父……在看到他的微笑和听到他说的话后。为什麼父亲突然改变得如此之大？是想通了什麼事？还是……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只是自己一直没看清楚而已？


前者还是后者？


或许，他该重新认识金父……这个跟过去有了差别的父亲。


不知何时，紧绷的空气减缓了，是浅淡的笑容起了效用？还是心结稍稍解开了？抑或者，是疏离的父子间起了小小的变化？


金父走向门口，其实说完那些话后他有些尴尬，毕竟他太久没有像这样跟钟铉心平气和地独处。现在，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是钟铉自己的事情，他这个父亲的角色也可以退场了。


手搭上门把前，他微停了一下然后回首，对上金钟铉那双黑眸。「有时间的话，多来瑞士看看你妈……和我吧。」

语毕，他知道钟铉不会有所回答，遂转开金属门把，就走了出去。


关上门，金父在走廊上呼出一口长气。那些台词他想了好久，也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就不知道讲得还算不算流畅？意思表达得够不够清楚？


他果然还是太紧张了……不过，能把话说出来的感觉真是好。他跟儿子之间的那一道钢板墙，虽然没办法一跨而过，但他可以一小点一小点的推动……总有一天，他可以看见对面的儿子，而不需要再那麼辛苦了。


就像是长久以来积在体内的沉重压力解了套，放下了压在心头上的大石，金父终於打从心底觉得轻松不少，连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那是属於一个深爱著自己孩子的父亲所流露出的表情。

Thirty-five


金钟铉坐在桌前。沉思要说他对父亲刚才的态度没有一点感觉是不可能的，但他做不出回应。


就像是父亲在他面前勾起的那有些僵硬生涩的笑容一样，他面对著产生改变的他是不熟悉的。以往两人之间的相处就是沉重的空气和少得可怜的对话，他未曾想过，若是有一天父亲挂著微笑站在自己面前时，自己该有什麼样的反应。


所以他仍是沉默著。但……


金钟铉站起身，打开身后的玻璃窗户，任凉爽的微风吹拂进来。不论是什麼理由，他似乎并不排斥……改变后的父亲。


他刚才说的话也颇为让人思量，就好像是特地在提醒他什麼事……他提到了金基范。


他不是想对金基范不利？那之前又何必说出令人会误会的话？他好像还说了……爱一个人的感觉……爱？


他认识这个字，会写、会读，但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什麼样的感觉，也没有在自己身上体认或发现过这个字。他甚至觉得这种不可靠又没有任何保障的情感是多余的，就像他身旁的那些女人一样，如果他没有金钱，也没有地位或者权力，她们还会想要围绕著他吗？


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种莫须有又幻想成分居多的词。


但，要是他……金钟铉不自觉地垂首，胸前淡淡红芒的项链似乎比平常更为亮眼。


他怔忡了。


像是那闪红的折光疾速地掠过脑海，传达著某种不可错认的讯息。或许……金基范是因为这样才宁愿代他受过……远远超过恩情……是吗？


因为这个原因？


金钟铉握紧手中的红色水晶，心底深处有一种难以解释的震荡在扩大，这让他一向冷然的心绪出现更强烈的动摇，像是钥匙寻到锁头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过……至少，在金基范出事之前，他从未思考过自己在金基范心中是怎样的存在。之所以把金基范留在身边，是因为想看看他口中的「报答」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真诚，那时他才不到十五岁，虽然眼神里偶有不服，却还是把自己所刻意刁难交代的事情一一完成得尽善尽美。


之后，年纪越见成长，金基范的个性逐渐沉稳，本来尖锐的倔角，也被他完全磨平。


金基范总是会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从不多言，似乎只要他一有动作，金基范马上就知道他想做些什麼，每一次都很有默契的配合著他，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即使是在他们关系发生变化的时候，金基范也未曾有过怨言。就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为什麼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金基范一直在意他曾经救过他……还是别的因素？


金钟铉伫立在窗前，只觉得以往惯然冰冷的心境随著手中握著的红晶逐渐被传送热度，一寸一点地温暖了他，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温，焚烧著他那一份对金基范完全的执著。


眼角余光从窗户瞥视到楼下胡子爷送走家庭医生的画面。他没有犹豫，直接走向书房门口。他要去看看金基范……这个不停占据他整个思绪的人。或许，他已经可以逐渐知道金基范对他那一份带著特异的迷恋里有著什麼，也能够渐渐地感受到……


自己为什麼不能放手。

Thirty-six


他又做梦了。


梦到一个女人，跟他说了一些不能明白的话，让他回忆起很多怪异的、痛心的事情。他还梦到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即将要离他而去，他想追著他，但不论他跑多快，那宽阔的背影却只是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


终至到他再也无法伸手触及，独留他一个人在无边无尽的黑暗。


他喊不出声音唤回那个人，只因，他是最没资格这样做的人。


他就像一个毒瘤，最没资格待在那人的身边。


因为他的存在只会妨碍到那个人，造成伤害。而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可是……可是他……他真的——


一阵狠辣的疾鞭鞭苔上他早已碎裂的心口，金基范痛得在一瞬间张开眼。


深黑色的……天花板。


他躺在床上急遽的喘著气，额上有著薄汗，紧抓著柔软床被的指关节完全泛白。


呼吸到冰凉空气让他稍稍地恢复知觉，颊边汗水滑动的触感说明他是处在现实的世界里。金基范闭了闭眼，但一再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总像是在嘲笑他的颜色。


是专属於金钟铉的颜色。



不是梦……


那个女人，她说的那些话，那离去的宽阔背影，那些泉涌到他脑海里所有不堪苦涩的回忆，甚至现在他眼前所看到的这个深蓝色……全都不是梦。


全部都不是梦！


他记得金钟熙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在金家种著枫树的花园；他也记得早上在电视里所看到的新闻，金钟铉即将要和金钟熙结婚的消息，那疼痛的感觉还留在他心里；他更记得，在这个深黑色的床上、深黑色的房间里面，他曾经在好几个晚上被金钟铉赤裸的壮硕身躯抱过多少次。


记忆恢复了……他终於知道他和金钟铉共有的过去，也终於明白在出事昏迷的那一刻他想说的是什麼话，更了解到这个记忆……是如此的不堪回首。


只可惜，他没办法再重来，没办法因为这记忆让他难受而再次选择遗忘。他有过一次的机会，但他放弃了。只是为了想起一句他始终无法说出口的话，他宁愿放弃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而选择了金钟铉。


金基范垂下眼睑，撑坐起身。不适的晕眩感随著他的动作袭来，他抿紧唇，微调息一下自己的呼吸。


就算想起来了又能怎麼样？


金钟铉还是会结婚，就算不是金钟熙，总有一天还是会有别的女人跑出来占据那个温热的麝香怀抱，这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更别说现在金钟熙有可能已经怀了金钟铉的孩子……金基范心口一痛，额前滴落的透明液珠沾湿他的眼眶。


他根本没资格……根本就没有……偏偏他放不开手，不仅用身体来换取占有金钟铉的错觉，还是没办法根除心底深处的妄想，就算他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告诉自己，绝不能掉落在那虚幻的幸福里，却还是不能自拔的……深陷了。


本来这一切，应该会随著他的出事而结束的，现在却又——


这是在告诉他，只有离开金钟铉这条路可以走吗？金基范苦笑。


要是他什麼都没想起，至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做事，就算只能看著他的背影也好，他想分享属於金钟铉身旁的空气。可是，现在什麼都记起来了，他不能带著这一身禁忌的罪孽，站在金钟铉和他未来的妻子身旁，不仅令人羞耻，他自己也无法忍受。

他无法忍受……金钟铉怀中抱著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金基范翻开丝被，缓缓地站起身，他看一眼深黑色的大床。有多少个夜晚他曾经在这床上度过？就像是挥灭不去的铁证，无言地控诉著他不可原谅的罪行。


他不想在待在这个房间里，这会让他忆起自己的身体和心有多肮脏。


他踱向房门，在距离五步的时候，门却先一步的被人打了开来。


金基范看著来人，一颗原本寂然的心错愕得几乎要跳出胸口。


金钟铉凝看著本来应该睡在床上如今却站立在他面前的人，神色十分不悦。他反手关上门，走近他。


「这麼快起来做什麼，为什麼不好好的休息？」他皱著眉看向金基范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听胡子爷说，医生检查他没什麼大碍，只是有些贫血和睡眠不足，另外，精神上的压力也是昏倒的主因。


精神上的压力？是因为他急著要恢复记忆吗？金钟铉沉思。他没催促他要想起什麼事情，甚至都刻意隐瞒，既然如此，是基范自己要求自己？


不管怎麼样，他不想再看到他昏倒。那真的很令人生气！


彷佛感受到金钟铉总是带给他的影响，靠得这麼近的距离让他神智有些恍惚。金基范看著眼前一向熟悉的俊美容颜，他好紧张。虽然说在这失去记忆的一、两个月里他仍是时常看到他，但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什麼，如今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再站在金钟铉的面前，那种复杂的感觉截然不同。


一方面他因为对他的感情而心悸，一方面却又有种好久都没有凝视著他的真实感，还有一如以往加快的呼吸，以及……知道他即将结婚的闷痛和沉重。


「回去躺著，你明天不要去上班。」金钟铉冷著声道，指责的意味浓厚。看到金基范疲惫的样子，他就觉得心情差到了极点。


金基范微怔。「不……我想回我房间。」只是这样站著而已，他就必须忍耐想抱住金钟铉的冲动。他不想再睡在这个充满金钟铉气息和身影的房间里，这样会令他有更多的留恋，扰乱他决定离开的选择。


他会走，在金钟铉结婚之前。


金钟铉眉间紧锁。「我房间不好？」就是因为他的床比较舒服柔软，容易让人放松休息，所以他才把他抱到这里来。他那天在长软椅里不是睡得挺熟？这一次怎麼这麼快就醒了？


「不是……」金基范不知该怎麼回答。


「那你就睡。」他冷语命令著。


「不，我这样会打扰到钟铉少爷休息。」金基范找藉口道。他真的想离开这里。


光是这样跟他独处，他就觉得眼眶好热。一思及自己已经不能在待在他身边了，他心口苦涩得几乎窒息。我没有要——」金钟铉顿了一下，突然，他黑眸里闪过一丝精芒。


「我回房了。」金基范没注意他说到一半的话，只是想著要回自己的房间。他越过金钟铉，走向房门。


他扭转门把，才微启的门扉很快地砰的一声，被自他身后横出的长臂给压向前关上。一股灼人的火烫气息在霎时紧贴向他身后，像是连四周的空气都要随之燃烧起来。


金基范沿著越过他颊旁的手臂，瞠目看著抵在米白雕花门上拥有优美骨节的大手。


心跳停止了。


金钟铉在空间里惯有的张力在一瞬间迅速四散扩增。


燠热卷走金基范清明的神智，带著魅意和诱惑的呼吸犹如火焰般烙上他的耳旁。


金钟铉倾著身，更加贴近两人的距离，魔性的低哑嗓音像是咒语般沉


沉地响起：「你刚刚叫我什麼？」

Thirty-seven


低沉的问句回荡在金钟铉的房间里。


金基范的呼吸一窒，他……叫了他什麼？


「你刚刚叫我什麼？」金钟铉重复著。他没有听错，金基范刚刚的确是又像以前一样唤他「钟铉少爷」。「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他近距离地看视著金基范的背影，沿著他露出的细滑颈项一路而下到他隐藏在舒适衣衫中的紧瘦腰肢。


他刚刚叫了金钟铉什麼，他根本没注意，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在感觉到身后热烧的视线下，金基范的背脊整个僵硬了。


对了，金钟铉还不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该……明白地告诉他让他知道吗？


见他没有回应，金钟铉伸出手搭在他肩上，强硬地把金基范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不一样……有些不一样，他能感觉得到。


金基范只是把目光放在深黑色的地毯上，无语。


要跟他说吗？说他已经完全忆起所有的过往？但说了又能怎样？他要面对的，还是同样令人难受的处境，其实他有没有恢复记忆对金钟铉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终究他还是会放开手去结婚生子，而自己只是他人生游戏里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罢了。


「回答我！」金钟铉本来就不多的耐性在金基范始终无言下告罄。


他要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他了，他要知道现在眼前的这个金基范是不是专属於他的那个人，他固执地想要得到答案。


他摇晃著金基范，迫使他抬头。


金基范纯净的双眸对上眼前的人，只感觉埋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份情感好苦……他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为什麼会被当成一件错事？



只因他爱上的，是个跟他拥有相似身体且同样性别的人吗？


可是，他根本不能选择。他也曾告诉过自己，绝对不可以放入感情，也曾提醒过自己，爱上他不可能会有结果，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他总是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这些话，但是，他还是压抑不住……


他压抑不住，贪恋的目光总是紧锁著这张俊美的容颜，对他的感情随著时间的流逝只有增加，却不曾减少一丝一毫。他的喜，他的忧，全都只为了一个人而存在。



可这却是不被允许、不容世俗所接纳的。


爱一个人需要什麼样的条件？是不是这种爱就不能算是爱？可是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所有来爱著这个人，这样还不够吗？不论他的感情再怎麼刻骨，只要有人不认同、只要有人鄙视，就会变成污秽的吗？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看著那双总是诱惑他神魂的深幽黑眸，金基范幽邈地启了唇：「我有没有想起什麼……这重要吗？」他的问句像是抓不住的流云，扩散到气流当中，听起来好远。



这一切早该在他出事那时结束的。他用自己去换取金钟铉的安全，一直到他闭上眼睛昏迷的前一秒，都不曾后悔过。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的存在是如此难堪，那麼就这样消失了也不要紧，就算带著这份爱恋永远沉睡，也好过迟早要面对金钟铉在他面前拥抱另外一个人的事实。



反正，他早该在六年前死了，没有什麼差别的。


当他在失去意识前看到金钟铉平安无事地擦拭著他嘴角旁流下的血迹时，他很庆幸至少他最后还有一点用处。

本来他以为会就这样画下句点……但为什麼没有？他不仅活了下来，丧失了记忆却还是深受金钟铉吸引。直到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仍然觉得那深刻得几乎侵入他所有骨髓里的感情像是浪潮般不停地翻滚。压不下，除不去，抽离不出，更无法自欺。



金钟铉看著金基范好似要透明消散的神情，他锁眉，钳制在他双肩上的手更紧了，彷佛这样他就不会化为空气消逝。



「你在想什麼？」他不悦地问，察觉金基范的样子好……悲伤。虽然他脸上没什麼表情，但他就是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深沉的忧伤像是怎麼强制都无法操控，一寸一厘地从金基范的身上不停溢出。



金基范沉默，只是凝视著他，很用力地将这个他一生中最爱的人牢固地嵌刻进心头只能容纳一人的版图。



金钟铉恼怒了。「不要不说话！」为什麼要摆出这副模样？


就像是怕金基范下一秒会真的从他眼前平空消失，金钟铉猛地收起手臂，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他要触碰到他实在的形体，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才能确定金基范是真实地存在他面前。



金基范靠著他宽阔的肩膀，在金钟铉看不到的角度下，眼眶有些热痛。他有多久没感受到这个怀抱的温暖了？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久？



要不是他失去记忆，他连一天都无法忍耐。他思念这个人，渴望这个人，想成为他的一部分分享他的气息。



好怀念这个人的体温，好想……拥抱这个总是令他沉醉的胸膛……



像是被催眠了，金基范真的抬起了本来垂放的双手，环绕上金钟铉挺直的肩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金钟铉，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