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长大了，终究是躲不过的凉薄。
和教授一起实习的时候，他如是评价。
非褒非砭，只是那语气让人无端的想要叹息。
成年人总是默契的相互疏远，我也不总是那个胸无城府没有戒备的傻小子。
或许在你面前逗比**，在他面前温柔温婉。
千人千面。

所有考试结束后我婉拒了教授送我去机场的想法，宛如一个汉子一样扛着行李打车去了机场大巴的站点。
那天瓢泼大雨。
据说教授当时一觉睡醒看到天降瀑布之后急忙给我打电话，我慢悠悠的接起来，安稳的表示已经到了机场。
他在电话那头表扬我：你真是个汉子。
老子就是汉子！
断了头十八年后还能长出来的那种汉子！
一年的大学生活改变了我太多，我就这样从一个连洗澡都分不清要带什么东西准备了两个小时的第一天，连洗衣服都无法驾驭全部打包带去干洗店的第一个星期，军训完拽着教官要死要活的第一个月。变成现在这个，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汉子。
……
暑假里策划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行程，一一履行。
教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朕真的是读不下去那万卷书，那就行万里路吧。
有一天教授发短信问我：楚黎，来昆明实习。
好吧这不是问，这是通知。
过了一会教授又发：机票报销。
于是逗比黎开心的问：我可以买头等舱吗？
……
Anyway。
我最终还是踏上了去彩云之南的飞机。
天空近得触手可及，空气微凉。
真是个好地方啊。
可惜坐着经济舱。
……
教授的航班稍早到达，我下了飞机看到他纯黑色短袖配牛仔裤运动鞋，暗自扶额…
教授您稍微穿随便一点会死吗。
印象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永远挺拔着正装出席，沉稳庄重。
而在教授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么个非主流杀马特的样子。尤其在一个多月没见之后，我染了脑后两三绺蓝色紫色的头发，涂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在大厅里靠着同样花里胡哨的旅行箱一站，站出一道亮丽的风景。
宛如里约热内卢的金刚大鹦鹉。
教授如是评价。
……
“欢迎来到七彩云南。”这个广告词是不是很适合我。
……
“楚黎，收拾一下，去吃晚饭。”
安顿完毕，我一头倒在宾馆的大床上动弹不得，教授在外面敲敲敲敲敲。
“好…”
并未动弹，继续安稳的趴着。
……
一个小时后。
“楚黎你出不出来！”
“……”
沉默。
……
两个小时后。
宝宝居然睡着了诶…好饿。
去对面找教授吃晚饭。
敲门。
“教授～”
“干嘛？”教授来开门。
“饿了…”窜进去，躺沙发。
“饿了？我看你是皮痒了。”教授语气不善，离得老远都觉得气温骤降。
“……”
此时不说话比较安全。
赶紧收敛了四仰八叉的姿势，端正坐好。
“今天晚上不许吃饭！零食也不许吃！饿着！你自己说，你要让我请你几遍？！”
“……”你们根本不懂一个吃货被勒令禁止吃东西的时候那种崩溃的心情。
“今天这次就算了，小惩大戒。再让我发现你这没有时间观念的样子，最好小心一点。”
“……”抠沙发扶手…抠抠抠…
“听到没有！”
“听到…”伤心难过到变形。
……
你你你居然断了我的粮食！
你知道一顿饭对于一个吃货的意义吗！
你知道一个一天吃六顿的人多珍惜他的每一顿饭吗！
你知道干吃不胖是一种怎样的悲惨吗！
你知道？！
你知道还让我饿着！
哼。
起身，拿起教授摆在桌子上的书。
我不吃饭了，我吃点精神食粮。
我太可怜了。
可怜死了。
教授你看我泫然欲泣的眼神。
是不是很可怜。
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饭。
……
“知道错没有！”过了一会教授走过来看着我，居高临下。
“知道了。”
“以后多注意时间。”
“好…”
“十分钟回去收拾收拾，去吃夜宵吧。”教授还是没原则了一把。
规规矩矩放下书走出去，在背对教授的时候愉快的勾起了邪恶的嘴角。
哼哼…我就是爱卖萌，别让我停下来～
……
教授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门看到金刚大鹦鹉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次倒是很快嘛。”这略带嘲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宾馆自带的饭店，站在门口，不走了。
“进来啊。”
“咱们能不在这吃吗，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教授思考了一番“好吧。”
哼哼哼哼是时候让你领略一下吃货的功力了！
来来来来两份烤豆腐。
诶！那家的炸洋芋来两份。
看这家不错，牛干巴烤两串。
米线来两份。
……
“你怎么会说云南话的。”教授还在持续懵逼中，虽然很奇怪但是很好吃诶。
“是不是很酷。”哼哼哼都说了这种事情吃货无师自通。
“是很酷。”
“老板，罐罐菜～”带着教授坐下，慢慢吃。“因为小时候我家保姆是云南人。”
“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长这么大的。”诶，这个也很好吃诶。
“我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教授笑着摇头。
那晚我们没有留在宾馆里，千篇一律的太单调。那晚我们路边一坐，昏黄的灯光下飞蛾扑过。
那晚我们抛却繁华，穿梭在城市的小巷。那晚袅袅的烟火，人间四月天。
真是很温馨的画面啊，你看远处霓虹闪烁，近前灯火阑珊。
Hey.
……

……
次日教授对我说了开头那句话。
原因我有点忘记，大概是那天他心情不太美丽。
至于为什么，这就很难猜了。
第一天的行程安排挺满，我宛如一只大鹦鹉般沉默的跟在教授身后，看着他和其他的教授老师学者专家们谈笑风生，或亲昵或客套。
挺无聊。
言语间都是客气的疏离，真是没意思。
诶卧槽这棵树好酷！上面长的是木耳吗。
我双手插兜，耳朵里塞着耳机，跟在人群后面晃晃悠悠。
看那群实习生紧紧跟着各自的教授问这问那做笔记的样子，嗤之以鼻。装什么逼吖，出来实个习了不起啊你们也不看看教授们那一副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干嘛蹭过去给自己找别扭。
真是…非得装出个爱学习的样子来给别人看，显得自己厉害。您累不累…
教授们也是，非得装出那个懒得理自家小实习生的样子给别人看，也显得自己厉害。
哎呀…周瑜打黄盖，**遭雷劈。
人家愿意，我管不着。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爬山就容易走丢，尤其是有个人吧她本来就不怎么想跟着，教授又被其他人缠着脱不开身。
天时地利，懒得跟着那群**狗，我在队伍后面断后，乐得清闲。
这个小绿蜘蛛好萌。
卧槽这个蝴蝶比我脸还大！
妈呀这是什么植物！
阿西吧这天牛是蓝色的。
啊呀呀…跟丢了，跑两步。
山里空气不错，路旁偶尔有结些浆果。红色的一颗一颗，我一路揪过去，吃一路吐一路。
“老乡，拿一斤核桃。”
“枣也来一斤。”
“烤玉米还有吗，来一苞。”
小路上隔着不远就有人卖核桃之类的小吃，我吃吃停停跟在后面，心情大好。
啧啧啧核桃***硬。
教授扭头的时候，看到的正好就是我左手拎着一袋又一袋小零食，右手举着一块板砖大的石头，嘴里嚼着浆果，唧唧歪歪吊儿郎当的样子。
于是又扭过头去，装作不认识我。
……

……
队伍停下来修整，教授终于得空来找我。
“楚黎。”
“教授，来点核桃，我刚砸开的。”
“谢谢。”
“这种野生的枣也好吃，带点酸味。”
“嗯。”
“这种红果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路上摘的，味道不错。”
“好。”
“还有这个…”
“楚黎！你这一路上除了吃吃喝喝玩玩还干了点别的事情没有。”
“我…有啊，我学习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忽然觉得大自然真的是我们的好老师。”
“嗯，再编。”
“我提两个建设性的意见啊，第一，我们以后上课可以考虑去室外，咱们学校多少小花园小树林啊，小池塘里还有火烈鸟。”
“那是假的。”
“第二，以后考核的标准可以更开放一些，那些读死书不会变通的就统统挂掉算了，成绩那么好有什么卵用，不能运用到实际生活中去。”
“你再重复一下最后一句。”
“有什么…用。”您能抓点重点吗！
“那你呢！我真是想不通我带个金刚大鹦鹉来有什么用！”他抢过我手里的袋子，找出早上统一发放的笔记本和钢笔扔我手里。
“我的…”核桃…
“你你你！你可不可以看一下别人都在干什么，可不可以去学一下去请教一下，这么多教授你问哪一个不可以，你就偏要在后面吃吃吃！”他伸手一个爆栗敲过来。
“啊啊啊知道了…可是教授你要不要给我两个核桃研究一下。”
“趁我还不想动手，赶紧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拎走了我的小零食，沿路分给了同行的小伙伴们。美其名曰“我的实习生刚刚路边买给大家吃的，多拿几个。”
……
非常好，队伍继续行进。
诶这个叶子好看！摘下来夹书里。
这个也好看！
还有这个！
“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同行的一个身材微胖的老师问我。
“嗯…不知道…蛮好看的。”
“这是野生土豆…”
“真的？！”卧槽土豆！这么酷！
“嗯，如果把它拔出来底下就是他的块状茎…诶，你还真挖…”
一通乱挖后…“诶！还真有诶！好几个诶！”
“对啊。”
“好酷。”激动ing…
“我给你拿着本子，你去找你教授，他那里好像有塑料袋可以装一下。”
“…呃。”我看了看满手的泥和土。
“怎么了？”
“能麻烦您帮我去找教授吗…”我这样去不是找死吗？！
“啊…哈哈哈，没问题。”
嗯，一共有七个小土豆，一个烤一个炸一个醋溜一个薯片…
“楚黎！”
……神队友，拿个袋子把教授也一并拿来了…
我就那样神尴尬的站在那看着教授杀人的目光。
“你又在搞什么鬼！我刚刚说什么了！你是不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没有没有，如安教授，我让她挖的。挖几个回去让孩子们看看野生和驯化后的区别。”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教授还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好好跟着朱院长！不要乱跑！”
“嗯嗯嗯…”狂点头，您快走吧快走吧那边还很忙不用管我我来断后…
“把手洗了去！”
“好好好…”
非常好，这个朱院长脾气好又有耐心，好像这次没带实习生的样子，教授也碍于面子不好管我。
非常好。
“朱院长你要不要吃核桃。”从包里摸出没被拿走的存货，随手捡了石头砸开递给他一个，顺手给自己留了一个。
“这个小酸枣也好吃。”抓出两把，一人一把。
“楚黎你看，河里有蝌蚪。”
“啊啊啊在哪里！！！我要捞回去看它变青蛙！”
“有瓶子吗？”
“没有…”
“我刚刚看那个穿蓝衣服的同学好像喝完了一瓶水。”
……您这样怂恿我真的好吗。
怎么有种爷俩上山踏青的即视感。
……
“院长，这报告没法写。”教授到底想让我写点啥出来？！
“你看看别人的嘛。”
“哎呀他们那么努力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你都写了些什么啊。”
“什么都没写，净用来夹叶子了。”
“其实我当时提出要发笔记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夹叶子…”
“那他们都写了点什么…”哦一群智障。
“不知道…我也挺好奇的。”他随手摘下一片叶子递给我。“芒果树的叶子，撕开闻会有芒果的味道哟。”
“真的唉！！！”
……
“楚黎过来坐啊。”吃饭的时候老院长招呼我。
“不用管她，随她自己坐吧。”教授一记眼刀，把我盯在座位上。
你你你盯我也没用啊，我什么都没干哪。
哼，我吃饭。
我顶着一桌子意味不明的来自一群实习生的目光安然夹菜。
你们盯我也没用啊…
“院长对你评价很高嘛。”大巴车上，教授坐在旁边。
“可能我比较萌吧。”继续从包里掏核桃吃。
“你到底有多少核桃！”
“呐，给你一颗。”
“……”
“这种生的核桃最好吃了，要把里面的那层膜剥掉才不会涩。甜不甜。”
“嗯，确实不错。你少吃点，容易长胖。赶紧睡一觉，等一下还要去下一个点。”
“好吧。”
放下遮光帘，我揉了揉眼睛，调整调整睡姿…唉，好硬。
没事，朕是汉子，忍了！睡觉！
睡睡睡…啊脖子好酸。
啊嘴怎么张着…
啊肩膀酸…
腰酸…
这个凳子再软一点会死吗？！
oh我那无处安放的大脑袋啊，oh那一路颠簸的路…
那天在隐隐约约半梦半醒间，阳光透过遮光帘投下一片婆娑。
教授侧头看了看皱着眉头昏昏沉沉不甚安稳的楚小黎，微笑着伸出手去，轻轻的把那颗放荡不羁的灵魂揽过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似乎都嗅到了芒果的清香。

……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醒的，反正又是一群人下车去原始森林遛弯，腰酸背痛。
不过很有趣的是可以骑马。
不过并不是策马奔腾的那种骑马。
所以还是很无聊…
我绕来绕去，选了一匹枣红马，揪着马鞍借力爬上去。可能我走的有点远，并没有牵马的人来牵我。
“胸弟，咱往回走走，大部队在那边。”伸手摸头杀。
它倒是蛮享受的样子，闲庭信步的往大部队那边走。
“胸弟啊，你这马鞍不稳啊，改天得换一个了。”
……
“那匹马没人牵！”教授看着我晃晃悠悠的骑着马过去。
“那匹马！她怎么上了那匹马的！那匹马刚回来还没人敢牵！见人靠近就发狂的！”
“楚黎！下来！危险！”教授激动起来。
“没有啊，这我胸弟嘛。”我走到近前，阿枣温顺的跟在队伍最后面，颠颠簸簸。
“小姑娘啊你下来换一匹马吧，这个马刚来我们都不熟悉的啊。危险。”
“应该没事吧，我不用牵，我是北方人，我会骑马。”
“这个马一般不让人靠近的呀。”
“蛮听话的啊，可能看我比较顺眼吧。”
不顾教授的反对，我还是跟着阿枣磕磕绊绊的走着山路。
路上也跟他聊聊天…
“胸弟，听说你们都比较喜欢吃一种草叫马齿苋啊。”
“听说你们看年龄都看牙啊。”
“听说你们还喜欢吃胡萝卜诶！”
“我跟你讲啊，芒果树的叶子也是芒果味哦。”
“我今天看到一个比我脸还大的蝴蝶诶！”
“云南的紫外线太强了把我晒得好黑呀，真羡慕你们不怕晒黑。”
……阿枣可能在心里暗骂 MDZZ。
那个山很奇怪，往上走了一段之后出现了一片平坦的草甸，广阔遥远。
“哎嘿？！这么酷！咱们溜达溜达？”
没人牵马，我把缰绳握好。
和阿枣一起一路小跑的绕过大部队。
空气有点稀薄，温柔的风从耳边吹过，马背上颠颠簸簸。
哎，好大一片草地。
“胸弟你有没有试过跑快一点。”
MDZZ颠死宝宝了你的马鞍还真是有点Low啊。
教授看到我潇潇洒洒的背影感觉马疯了。
紧张了许久，然后看到我又调头回来。
“教授啊给我和阿枣拍张照吧。”
“好啊。”
“阿枣，走近点。”
按下快门的瞬间，阿枣伸头去看教授的镜头，教授手一抖。
“诶呀…拍花了。”
教授说我当时笑的都要哭了，可是在我的印象里，我只是一本正经的淡定的坐在马上，告诉阿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吓唬教授他怕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教授怕马………”
“……”
和阿枣做了告别之后，坐上大巴，到达了当晚要入住的宾馆。
各自安顿下来之后统一集合吃晚餐。依旧是实习生们一桌，教授他们另一桌。
颠簸了一天却少见的没有胃口，看着别人吃饭居然有点反胃。
算了算了，不看了。我玩会球球。
唉，球球也提不起兴趣，总是输，又掉段了。
诶嘿今天怎么那么不顺呢！
不开心！
不开心！
不！开！心！
……
“怎么没有吃饭。”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出鬼没的站在了身后，屈起食指蹭了蹭我的脸。
“没胃口…”沉浸在掉段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没胃口也吃一点啊，一会没有夜宵吃。”
“不要…”
“喝点汤嘛。呐，我给你盛。”他从善如流，端起我没怎么动过的碗，拿勺子盛汤。
看他难得的耐心，我还是很不给面子的没胃口。
“不想吃…”当一个吃货说自己没胃口的时候不要怀疑，他的天已经塌了。
“乖，喝一口。”看着那把越递越近的勺子，我有点忧伤。
干嘛逼一个不想吃饭的人喝汤…
唉。
长叹一口气，接过勺子来抿了一口。
“如安教授，叫楚黎过来。”抬眼看到老院长朝我招手，唉，朕就不能安静的绝一回食吗。
“听到没有？喊你过去。”
“哦。”
我蹭过去，服务员加了一套碗筷。坐在教授和院长的双重夹击下，我觉得吧，今天这顿是不吃不行了。
“不合胃口啊？”
“没有，可能坐车坐久了，不想吃东西。”
“呐，教你做个操按摩一下自己…”
……
我总有一种把妈妈辈奶奶辈的人哄的很开心的本事，一顿饭下来，我倒是没吃多少，院长的饭量蹭蹭见长。
得，你开心就好。
……
入夜，正梦到路遇歹徒我徒手对抗，以迅雷不及掩耳响叮当之势腹部被**一刀，阿西吧瞬间惊醒，胃如刀绞。
疼。
理科生的千言万语难以形容那个最直观的感觉。疼。
世界坍塌崩陷的疼，巨大的恒星不断向内塌缩，体积越小密度越大，在不断的挤压过程中挤碎了原子分子，强大的引力让光线都难以逃脱，最终坍塌成一个黑洞。
可能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半梦半醒间的剧痛，模糊不清的记忆。
在阵痛的间歇，我抓起手机。
“教授…您睡了吗……”
……

黑洞继续塌缩，形成了一个奇点，时间上的奇点。
给他开门的瞬间…
我好像找到了那个宇宙的奇点。
那一晚天崩地裂，斗转星移。那是一种…让人想蜷缩起来的、类似分娩的阵痛。
在每一个得以喘息的间隙中，劫后余生的庆幸、微亮的床头灯和莫名出现的宽厚的胸膛都让我无端软弱的一塌糊涂。
那是个甚是丢人的晚上，困顿又疲惫。
但是你懂得，第二天…
满！血！复！活！
……
“吖！好香啊。”
“炸土豆。”教授的重低音配上那个永远都说不准的普通话，炸土豆硬是说成'zhà'土豆…
“想吃！”
“你忘记昨天晚上痛到打滚吗？”
“……”
“把粥喝掉。”
“不要…”
“不要不要！你可以说 我不喜欢吃这个可不可以少吃一点，但是不可以什么事情都说不要。”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您能不这样教训我吗？！
“今天交流活动，我会去讲课。”
“那我呢。”
“你和师兄师姐们去听。”
教授的课啊，真是好久没听过了呢。
我叼着笔杆撑着头坐在最后一排，身旁都是悉悉索索的细碎的抄笔记声音，我把一片空白的笔记本翻来翻去，还是一片空白。
就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好记的。
看着身旁的学姐听得一头雾水，我好心的翻译了一下“他刚刚说的是昆虫纲鞘翅目…”
教授那个普通话啊。
n l分不清就算了，前后鼻音也分不清。
还分不清z c s 和zh ch sh…
还会把油炸食品说成油炸（zhà）食品…
偏偏还生了那样一副重低音的好嗓子。
本来是听不懂他说什么的…只是很喜欢他的声线，后来听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什么是'山虫'？”
“…沙虫。”
“……”
其实啊，在南方上课，真的是难倒了一个北方的汉子。
为了弄懂老师们千奇百怪的方言版普通话，我愣是学会了各地方言…
时不时还能飙两句出来。
我的祖国，地大物博。
“你是叫楚黎吗？”课间，学姐主动跟我打招呼。
“对的。”
“如安教授的研究生？”
“没有啊，就是莫名被叫过来。我也不知道来干嘛的…”
“那你今年…”
“开学大二。”
……
“不好好听课！总跟别人说话！”
正喝水看到教授从前走过来，猛的被呛了一下。然后那半口水，喷射状的飙出来，还好我低头低的快。
MD要不要这么吓人啊啊啊给我张纸！
再来一张！
Oh…
“紧张什么，下课带你去吃炸土豆。”
“咳…”咳到灵魂深处。
拍拍背。
还要纸巾！
还要！
…
许久后，一抬头，泪眼朦胧。
一句“呛死朕了。”毁了那个唯美画风。

后半节课我右手托腮，安静的听着教授讲的那堆听不懂的课。
教授最近很爱笑，和在学校里的样子不太一样，周身都萦绕着阳光明媚的气场。
印象中他一直高冷清寂，严肃的上着课严肃的说着话严肃的开着玩笑。气场十足，又冷得掉渣。
可是最近忽然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讲台上挺拔一站，拉开可伸缩的教鞭，打开ppt之后。
抬头对着底下先扯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微笑。
吓死宝宝了。
他就带着这么个笑容讲完了整堂课。
我的如安教授啊…你还好吗。
……
“如安教授最近有带研究生啊。”
“没有啊。”
“那楚黎是？”
“哦…”居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学生吧？”
对方一脸质疑。
“看着对生物这方面很感兴趣嘛，也蛮有潜力，就带出来见见世面。”
“那天看到年龄这么小，如安教授又这么上心，还以为是您亲戚家的小孩。”
“哈哈，有这样优秀的小孩就很知足了。不过有的时候真的被她气死。”
“能被如安教授说优秀，真是不容易。”
“过奖过奖…”
都以为朕不在是吧？！朕就坐在你们后面呢！
被如安教授说优秀…指不定他说的是哪方面，插科打诨指鹿为马这我还是非常优秀的…
我没什么别的优点，就喜欢作。
不作不死，作到死。
……

上了一天课，晚饭得好好补补。
作为一个万人嫌，饭桌上居然有学姐学长们主动坐到旁边来聊天，简直受宠若惊。
当然老话说得好，有多少人喜欢你就有多少人讨厌你。
就总是有那么几个学姐对我嗤之以鼻。
我是没什么大本事，也枉费了教授这悉心栽培，但是这话教授说行我说行，说来说去说破大天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的事啊，说白了就两个回答。
一是关我屁事，而是关你屁事。
想通了就好。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
隔天安排我也是醒来才知道。
都怪晚上买了个耳塞。感觉错过了全世界。
一看表十一点整，不多不少。
这就…很尴尬了。
我凭着记忆打车去到昨天上课的地方，教授正在回答学姐的问题，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哦，大鹦鹉终于舍得起床了是吧。
走这么急想必早饭还没吃吧。
那正好，马上就吃午饭了。
你可以看着我们吃啊。
……
“楚黎。”
这…朕刚要落座用膳…爱卿…何事啊…
“来，过来。”
您这就不能等我吃一口吗…
毕竟理亏，我就不讨价还价了。
“昨晚睡得还好？”
“好…”
“嗯，我的教鞭找不到了，你去给我找找？”
您…有话直说嘛…
找教鞭是个什么意思。
您那教鞭乱扔乱扔的，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回教室找了许久，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别的教授的书里找到了当书签的教鞭。
你的教鞭可伸缩被别人顺手夹书里了！怪我咯！
我要回去吃饭了…别拦着我。
“去了这么久，找到了吗。”
“找到了…”
他接过教鞭，看似随意的把它伸长成一个危险的长度。
“记不记得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说什么？”
“…记得。”
“记得就好。”他凌厉起来，痛感夹着风声如约而至，当时我就后悔为什么要穿短袖了。
又是凸起的红色条状丘陵山脉，一阵乍舌。
“转过去。”
“您…这…大庭广众的…影响多不好…您还得维护自己高冷又和蔼的形象呢是吧…”
“你可以继续磨蹭嘛，等大家都吃完饭来看着你。”
“……”你赢了。
毕竟我理亏…
我理亏没用啊，教授这根本不给我留点坦白从宽的余地，从开始就下了狠手。
您是想着几下能把我打断成两截吗…
有那么一瞬间身后的痛感尖锐起来，灼热得难以忍受，他像是感同身受般的，停了手。
我略一琢磨…
MD又是全打在了那个阴险的地方……
“在这把今天上午的笔记补掉，这次就放过你了。”
“……”您这叫放过我吗…
诶，别走。
朕饭还没吃呢！
……
不管，宝宝要吃饭…
掐指一算今日宜多吃，我绕着小路去了久仰大名的学生街。
非常好。
简直名不虚传。

我活动了活动伤处，还行吧，不碍事。
皮下有种神经叫什么神经来着…降压神经？压久了就不觉得自己被压着的原因。
所以同样的，痛觉在某一段时间里也会不明显。
因为大脑里有一种网状的筛滤信息的神经，会筛掉一些不重要的感觉。
例如痛觉。
左手拿着烤串右手拿着冰激凌，晃晃悠悠转了一圈，顺便吃了碗烤豆腐。
嗯，弥补了身体上的痛苦，做个吃货用精神安抚自己吧。
天堂啊。
酒足饭饱，看时间正好，欲溜回教室补笔记的时候…
“吖，教授您怎么…来啦。”
这就很尴尬了。
“楚黎。你最近阳奉阴违很嚣张嘛。”
我抬眼看到桌子上多出来的小零食，还有魂牵梦萦的炸土豆…最近有毒…
千算万算算不到教授心软给带了吃的过来。
这个气压有点低啊。
“如安教授好啊。”
“如安教授。”
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的同学们救了我一命，他也强装起微笑来。
看他不好发作的样子，我做了一天来最错的一件事。
是的，我今天做了很多错事…但都没有这件事情错的多。
我得意的一挑眉。
然后…得意的…
往凳子上一坐。
Ops.
……

……
如是几日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过去，是时候撤退了。
撤退前被教授带着，以'考察湿地生态系统的物种多样性'为由去了美得不要不要的滇西南。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归雁南飞，湖光山美。
那是我第一次看天鹅戏水，青鱼摇尾。
教授难得的挽起裤脚，蹚进小溪里，摸出一颗大螺。
我们借了渔家的小船摇近荷塘，扯下的莲蓬里莲子甜得我忽然觉得这辈子的莲子都白吃了。
这白白胖胖晶润蠢萌的莲子，甘之如饴。
我还是那么一个大鹦鹉的样子，跟在教授身边。教授却再不复当初那个严厉严肃的感觉，在这湖光山色里，软化成年轻人。
教授看着我擅自脱离了队伍去水边捞鱼也不脑，买了网子和我一起。
“年轻人啊。年轻真好。”他如是感叹。
年轻人…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年轻人。
宾馆的大泳池里，我安静的划着水。
啧啧啧…温泉就是很舒服吖～全身通畅。
一群小傻子们，趴屋里看电视写报告…
正好…独霸一个泳池。
哎呀，就是有点安静，万一一个不小心淹死了都没人救我…
呸呸呸…想什么呢。
“楚黎。”
“吖～教授来啦！”
“下来看看。”
“来泡温泉吖～”来啊！快活啊～
“不了，我散散步就好。”
于是，教授就绕着池子散步。
我就绕着池子划水。
然后…相谈甚欢？
然后…走吧是时候出去大吃一顿。
“反正有大把时光。”我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喝着啤酒，了却了所有的拘谨，顺嘴说出大把时光。
这才是年轻人呐，穷的只剩下时间。
你看这一间不大的烧烤店，这么多人恣意的挥霍时间。
那一桌…熟面孔啊。
学姐学长们聚在一起，好像也在快活着大把时光。
“教授。”
“教授…”
“教授也来啦…”
你看。
这才是年轻人。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长这么大…还好你现在才碰到我，早几年碰到…你估计活不到成年了……”
“哪有人活得那么安详…我这一路坎坷曲折风吹雨打剥茧而出终于上了大学…怎么就碰见了你这个…暴力狂。”
“昨天听一个老师说这边有一个冰激凌的店不错。”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那个冰激凌啊。
也许是心情好，吃什么都好吃。
“吃好快。”
“没hold住…”
“还要吗？”
“要要要！”
……
暴风吸入第二盘。
“又吃完了？！”
“又没hold住…”
“再来一盘？”
犹豫…
“算了。”
“为什么。”
“做人呢，要有节制。不能因为一个东西好吃就一次吃到吐，要细水长流。而且理论上来讲…冰冷的东西会刺激肠道平滑肌加速蠕动，对消化不好。”
“……”教授一脸震精。“刮目相看啊，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一口气吃到撑的鹦鹉！”
“……”你才是鹦鹉！
你看吧，教授从来没把我往好的地方想。
切…
“很好奇啊。”他随手拿来一支棉花糖递给我。
古老的街道里青石板被磨得圆滑，映出来两旁挂起的一串串红灯笼。
“什么。”暴风吸入ing.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很想知道楚黎小时候都经历过什么呢。”他随手撩起我的碎发挽在耳后。
“琴棋书画，吃喝嫖赌。”
“好好说话。”
“嗯…既可以朝九晚五，又可以浪迹天涯。”
“说点你听得懂的话。”
“不负春光，野蛮生长。”
“……”忽然这么文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就是…没人管呗。”
“野蛮生长…”他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抬手揉乱我的头发。“这头发染的。”
“放假染着玩的，等开学再染回来。”
“又不是小学生，上学也留着吧，蛮顺眼的。”
“好。”那语气有一瞬间的心疼，惹得我也心里一酸。
本该无瓜无葛淡泊如水的关系，你却率先心疼起我来。
我感动之余却只怕…无福消受。
我接过教授递过来的炒红果，边吃边沉默。
都说我像猫。
独立安静，笑不达眼底。
是在责怪我？
从不亲近，明明笑得阳光灿烂，距离却那么遥远。
我觉得…简直胡说八道。
楚黎啊，就是和你和我一样的，再普通不过的人。
蹭在芸芸众生里，混吃等死。
别怪我疏远，靠太近…不嫌热吗。
……
“明天最后一天哦，后天回家，高兴吧。”
“凑合。”又能继续回到我的地盘里混吃等死了…
“还嘴硬，看你乐得。”他笑，抽出一张湿巾擦掉我吃棉花糖沾到的嘴角。
……

那是个实验。
三色不知名的液体经过相互滴定测定成分，之前还要经历一系列提纯萃取。
挺复杂，化学实验嘛，也挺危险。
一间实验室，一人一个实验台，自己搭架子自己弄。
我从材料柜里找出要用的仪器，然后一脸懵逼。
妈的这玩意怎么搭。
一大间实验室，采光极佳，教授坐在不远处的空桌子上批实验预习报告。
一群人，肤色相近，国籍不同，耳朵上戴着的翻译机把我们的话翻译成截然不同的语言。
当然，耳语这种事情，你带着翻译机还悄悄说话就不好了。
“你看那个不会搭架子的就是如安教授的小实习生…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你小声一点…”
“怎么了，我也不怕她听到。”
……***根本就不是我听到好吗，您不知道麦还开着吗。
我一抬眼，对桌的学姐一脸不屑。
MDZZ秒秒钟搭一个给你看！
…好吧我还是看看实验报告怎么写。
好不容易搭好仪器，学姐又开始了。
“我看她都不知道肉桂酸单甘油酯是什么，还在那磨蹭。”
……
宝宝不生气，但宝宝着急。
一着急把实验药品撒了一手，玻璃器皿应声落地，一地晶莹。
教授赶紧冲过来看，揪着我去水管冲水，拿洗手液一遍一遍洗。大惊小怪。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肉桂酸啊…”
“你本事真大，把丙酮都取出来了！回去把丙酮和肉桂酸的结构式各抄一百遍！”
“…丙酮…又是什么…”
“…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再取。”
“好吧…”
……
学姐…我惹你了吗。
一百遍！
好不容易萃取提纯出了原料，滴定的时候又毛手毛脚的滴到过量。
学姐可高兴了“嘿，眼睛还不好使。”
MD你能摘了你的麦再跟别人说悄悄话吗。
内心翻出一万个白眼。
滴了三四次，终于完成了一半。
然后手一抖，混错了两种液体…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那种功亏一篑从头再来的烦躁感一下冒出来，生生不息。
祸不单行…
“楚黎，把你的拿过来看一下。”
“不要了吧…”
“没关系啊，第一次做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吧。
诶哟，笔掉了。
弯腰准备捡起我的笔，一抬头看到学姐一脸嫌弃的看着我。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帅鹦鹉吗？！
就不知道这种人哪里来的优越感怎么这么幼稚呢多大了还用这种明显的方式讨厌别人。
“诶！你撒掉的溶液流到我这边来了！”声音奇大，瞬间聚集了众多目光。
***没有啊…算了算了伸手去擦一下也不会死。
然后…碰洒了她的仪器。
哦，我故意的。
我就是喜欢看她和我一样功亏一篑即将从头来过的表情。
“啊呀！毛手毛脚的！”她推我！她推我一下！
“喔唷？！”诶哟我那个暴脾气。
反了你了！
既然都这样了我泱泱中华怎能容他人践踏！好歹跆拳道协会会长就这样被别人推了一下，这…简直太没道理了嘛。
来啊！互相伤害啊！
顺势一倒，把玻璃仪器尽数洒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一片叮铃桄榔。
“Oops…手滑…”自行脑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
啊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来啊来砸我啊来咬我啊～互相伤害啊～
学姐一脸震精，看着我贱兮兮的拿着她的仪器一个一个砸过去然后碎在地上。
稳准狠。
那是一段玻璃碴子乱飞的记忆。
我就那样野蛮的砸了实验室。
学姐已经迅速的去了隔壁的紧急淋浴间，被波及到的同学也一并前去。
我站在一片碎玻璃的地上，怒火滔天。
气死我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学姐***太不禁报复了两下就撤。
说好的互相伤害呢。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可是一边砸得很爽一边又觉得理亏，毕竟教授在吖，这样放肆真的好吗。
可是…原谅我吧教授！我今天生气把自己气晕了我就是想砸东西别让我停下来。
教授那边居然很平静，他站起来，去墙角拿了扫把，把地上的玻璃碴子一点点扫进垃圾桶。
可能是他的平静刺激了我吧。
人呢总是很容易委屈。
你的大鹦鹉被欺负了诶！
可是你都不替鹦鹉说话！你都不说谁对谁错！你居然在那里扫玻璃！扫玻璃！
你扫吧！你扫一个我摔一个！
……

感受一下滇西南

……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子。可能教授冷处理的方式让我非常的不爽。
我不记得我失控的情绪波及了多少个实验台，只是那天交上来的实验报告只有四分之一。
歇斯底里。
开始只是对学姐很生气，后来又对自己很生气，再后来对教授很生气。
再后来，就只剩下了发泄式的害怕。
“闹够了就过来跟我一起扫。”他头也不抬，那声音却清晰坚定。
给我个台阶下。
不幸的是…当时我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下的情绪又被激了出来。
我在你眼里只是在闹脾气吗！
是吗！
反正我就这样吧，我认了。
破罐子破摔，后果既然不能承受，就先不去想了。
我继续扫荡实验室，也没人拦着我，就那样任我折腾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良久，我靠着墙冷静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蹦跶着，都要跳出三界之外。
他还是在打扫，有很多人帮他。
我一个人靠着墙，怕得要死。
……
当理性的大脑逐渐接手了我的情绪，如梦初醒。
肾上腺素带来的热血褪去，眼前的杯盘狼藉让我的大脑复又一片空白。
我都干了什么。
这一地晶莹，窗外透过树叶的浅绿色的阳光，空调外机呜呜的噪声，和安静打扫的教授。
我深吸一口气，几近颤抖地呼出来。
冷静，不要抖！
啊脑子好乱，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好想抖，好害怕。
我记得等待他打扫完教室用了很久，每多过一分钟，心底的那种恐惧就发酵得更加成熟。
窗外刮起风来，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窗户被打开，防止有毒试剂挥发太多。
人很多，我忘记了是不是嘈杂，只记得我安静的站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握起拳头。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只有这样，我才能提起勇气应对那已经攥紧我心脏的恐惧。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打扫完毕，简单清洗了一下。
朝我走过来。
我都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表情，以他的脾气，怕是要打死我吧。
打死就打死吧，我问心无愧，我值了。
看他走到近前，扬起手。
我紧紧的靠着墙，特别想闭眼。
但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大义凛然，强行睁着眼看他。
大义凛然就算了，腿怎么有点抖呢。
还抖…
手也抖…
筛糠，我终于知道这个动词用作形容词时的真正含义。
……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越走越近，几乎都要转身逃跑。
他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已经扬起来的手却轻轻撩去我眼角差些就溢出来的眼泪。
“你看，现在都讲不听你了。”他的声音不大，无悲无喜，莫名的宠溺。
一瞬间，天地无声。
我就那样怔愣着被他揽着肩膀带出实验室冲冲洗洗，一些微腐蚀的液体在皮肤上留下微弱的灼烧感和一片红斑。
我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捡拾碎片的时候留下的。
他脱下我满目疮痍沾满了不知名液体的白大褂，在一旁挂好。
也脱下自己的，漏出里面笔挺的衬衫。
他安静严肃地把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藏起来，不声不响。
“教授。”我从兜里掏出随身备着的创可贴。
他笑了一下，伸出手来。
我撕开包装，把创可贴缠在他指尖的伤口上，颤颤巍巍，诚惶诚恐。
“对不起。”教授近在咫尺，我的道歉却有些艰难。
迟疑了一下，试探性的伸出手去，把头埋进他宽厚的胸膛。
他也安静的伸手揽过我的肩膀，安心得好像那片夏日的阳光。
那一瞬间，天地色变，他就是我的神。
……

……
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怎么解决，晚上他敲响我房门的时候明显带了些疲惫。
“明天早上去机场，今晚就别乱跑了。收拾一下吧。”
“嗯。”
“早点休息。”
“嗯。”
“哭什么。”
“没有。”
“那这是什么。”他微笑着屈指擦掉我的眼泪。“怎么忽然这么爱哭。”
“教授对不起。”
“你上午说过了。”
“您听我解释…”
“没关系啊，上午那件事情，都有错吧，不能只怪你一个人。”
“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
“我错了。”
“我知道。”
“你打我吧，对不起。”
“都说了不要对不起。”他笑。“这么想挨打啊。”
“……”老脸一红，我在干嘛，活活找打吗…
不过闹出这么大的事，其实也不亏。
他笑着坐在沙发上，我站在他面前，碍手碍脚。“你这样强行要求我打你，很没有道理嘛。”他无奈，“你这样一直哭也没有道理嘛…”
“……”你不要安慰我，我不值得你安慰。
“不许哭！我数到三停下来喔。”
朕一世英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自己讨打还哭成这样，也是没sei了。
使劲揉了两把眼睛，算是止住。
“教授，请你喝酒，去吗。”
“不是找打就是想喝酒。你今天是必须得做点什么吗？”
“……”你不去我就哭哦。
“好吧。”他摇摇头，万分无奈。
……
我俩都不太是酗酒的人。
也就是找个安静的酒吧往里一坐，避世一场。
跟教授去喝酒很值得，他会一一配好顺序和配菜，顺便给你上酒的品鉴课…
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balabalabala…
那天酒吧的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安静的唱了董小姐。
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我对教授说，我故意的。
其实学姐走掉之后我就可以停的下来。
可我还是继续了下去，因为看到你那么平静，因为我想赌一把。
赌你能忍多久。
能忍多久不当众抽我。
我抱歉一笑。
对不起。
你到最后也还是很温柔，可我只是…试探你。
他说没关系。
“教授不生气吗。”平常两句话都能把他气得火冒三丈，今天这样大手笔的事情…他居然坦然又平静。
“生气啊，气到当时想把你变小，然后塞到瓶子里去。”
“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这句话今天听好多次了。”
“对不起…”
“……”
“可是教授生气却没发火。”
“因为情绪失控的只要一个就够了。”
“…嗯。”
“因为我觉得…你受了委屈，第一个找的不是我，却要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
“我总给您添麻烦…您这次来就不该带我的…”
“你是不相信我会给你撑腰吗。”
“……”又一瞬间，万籁俱寂。
你去唱首歌，就算赔给我了。
……
我抱起吉他，调弦用了很久。
有点哽咽，深呼吸了一分钟。
“《去大理》谢谢大家。”
……
我没想到是那样的答案。
才认识了一年，资质平庸，个性张扬，嚣张跋扈的姑娘，让他压下怒火纵容安慰的原因竟然是，我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
教授，我感动得…无以为报。
……
“当时我收到过学院迎新晚会的邀请，那时候在看实验室，没空也没想着要过去吧，毕竟迎新每年都会有，我也听了很多年。可是那天从实验室出来，开车经过音乐厅的时候，忽然想进去看看，毕竟好几届的迎新晚会都碰上我要看实验室，也没怎么认真的看过。
进去之后主持人一定要介绍我，我推了好久，终于才把他打发走。和你们辅导员聊天的时候，那个节目刚好是你的。
当时就对你印象很深嘛，因为你从来不按时按点按套路来上我的课。觉得楚黎你啊就是那种特别不可救药，上了大学感觉万事大吉每天吃饭睡觉打豆豆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浪费时间的孩子。
我拿着节目单多看了两眼，然后指着你的名字对你的辅导员说'这个孩子我有印象。'
你辅导员那么温润的一个人，在提到你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不科学啊，她应该不怎么上课的…'
和课上那副懒洋洋睡不醒或是精力旺盛闲的没事干接我话茬的烦人样子截然不同，聚光灯一闪，那个生龙活虎跳着街舞的孩子，却让我讨厌不起来。当时我就想啊，不愿意学习，有个拿得出手的爱好也是不错的嘛。对你的印象好了一点，看来也不是无所事事。
我继续刷节目单，看到结尾处你的名字。本来已经准备好撤离的，想了想又留下来。
迎新晚会还是那样又臭又长，我按捺不住，出门去遛个弯回来，看到你换了行装，抱着吉他调弦。
唱歌之前说了挺长一段话吧，很安静。我还跟你们导员说笑道'上课可不是这个样子。'
开口那一瞬间我觉得，可能有个词叫刮目相看吧。那样安静的坐在那里，靠着钢琴抱着吉他的姑娘，是我认错了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后来对你的印象就好了起来。
再上课看到你迟到早退睡觉说笑的时候居然没有很生气，反而觉得不爱学习也没有关系啊，毕竟是大学嘛，那样子的小孩，也是应该更喜欢玩社团吧。
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点名，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去玩吧，期末别给我交白卷就放你过好了。
从大学开始，我的大半个人生都献给了实验室，所以我觉得…反正你也不学习，还是不要给你太大压力，放心去玩嘛。
直到期末批到你的卷子，全院修过我教授的这门课程，期末考闭卷九十分以上的，寥寥无几。百分之六十的挂科率，三年来唯一一个满分居然出在这届，居然她从没好好听过课。
我传完分数之后顺手查了一下你的各科成绩，大一上十八门课程四门满分两门八十分以上，剩下的没有下过九十。
连大家普遍得到七十分的军事训练课，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比别人多十分。
但是出勤率…不敢恭维啊。
迟到早退无故旷课上课睡觉…
可能看到你的分数后老师都觉得挂掉你真的是太可惜了，统统平时分多添了几笔。
除却一般的四六级、大学英语竞赛，还有一条履历，卢嘉锡班。
后主动申请退班，转了一个并没有那么好前程的专业。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别人一学期修十一门课你要修十八门，转专业还留嘉锡班的课，原来那个姑娘这么厉害。”
“我不是学化学的料吖…您看今天…这化学实验做的…”
“我不想再听到你说今天的实验了，楚黎。你可以选择忘了它。”
“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忘了它。”
“嗯。”
“我当时有点后悔，一个学期了，才发现你履历辉煌。之前总觉得没法跟你交流，觉得你能来上课已经很给面子了。放你浪了大半年。”教授认真起来，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盘子。
“没有啊，大一总是没课，觉得闲就多呆了呆社团学生会，再有时间就把这个城市转一转。最后成绩都说得过去我还挺意外的，毕竟没怎么用心。到现在都很感谢老师们赏给我的平时分，因为真的没怎么好好听过课。”
“你这番话说出去会被别的学生掐死掉吧…”
“比我牛逼又比我努力的人，教授见过太多了吧。”
“可是像你一样每天上课打酱油还考这么逆天的成绩，就很让人嫉妒了。”
“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没什么好后悔的呀，我付出的代价从来不比别人更少。听说教授以前也是嘉锡班的，那您就更懂得在里面生存需要多大的努力吧。”我也假正经一回。
“说得像真的一样。”他伸手敲我的头。
“啊呀呀我表扬一下自己学习努力不行吗…”
“差一点就信了。”
“我说真的吖，真的很累的。”
“你那是让学习累的吗？！我是不是上个学期跟你苦口婆心说了两个月不要加社团不要留学生会，你是不是不听？”
“您那叫…苦口婆心吗。”威逼利诱严刑拷打？
“不听就算了，我容忍你有个爱好。好家伙，你这是跟我对着干呐，我帮你数数用不用？”
“我退了好几个呢。”
“别，别再惹我生气了。我本来以为你听话退掉了，舒心了好久，有一天去上课的路上看到路两边换届的海报。”
“……”
“十张有八张是你！还贴照片！你敢不敢把你的照片再放大点！全校就都是你的脸了！”

“那…那些海报都…都不是我做的…”
“我那天就准备揪你去对质的，后来平复了一下想立刻马上打死你的心情。等全校的换届结束之后给团委的老师打了个电话，拿到这届干部名单。”
他插起一坨鳕鱼，配了一口白葡萄酒。
“你猜我看到些什么？”
“……”我猜到了…
“我当时都想把那摞纸拍你脸上。”
“……”
“你那大大小小七八个社团三个学生会，我真的佩服你。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关心过学校的社团学生会，然后为了你！我还专门去找团委的老师！
没想到翁导对你真的是赞不绝口啊！夸起你来毫无保留！
夸你工作能力强啊，交给她放心呐，为学校拉了多少赞助啊，下届主席团内定啊…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翁导说了，等你明年一上大三，主席给你留着。”
“……”我还活得到大三吗…
“翁导说，在团委做书记二十年，到了大二，历届最多有人留任过两个学生会一个社团。你破了纪录诶，我是不是要表扬你一下？是不是走在路上都有一群人叫你社长会长部长主任！说真的，楚黎，我真的由衷的佩服你。”
他一边吃一边喝一边不知道在夸我还是骂我。
我听着他说的这些事，感觉…可能是他记错了？我只记得团委的老师特别难缠，盖个章签个字难于上青天。
果然啊，人类是不能相信的。
其他诸如赞助之类的东西就更是没什么印象了，去谈赞助的都不是我啊…
看他神色狰狞，气场却很温和。
话语间无意中透着的惊讶和骄傲出卖了他，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真是奇怪的人类吖。
“我的实验室最近缺个助手，你要是这么闲不如过来看实验室。”
“不要…”
“为什么。”
“我可能跟实验室犯冲…”
“你敢。”
“不敢不敢…”
……
我就这样草率的结束了我的实习，报告上老院长如是写道：“该生求知欲极强并富有创造力，擅于交流，待人谦和有礼。望今后戒骄戒躁努力奋进，惜时笃行，臻于至善。”
教授的评语是这样写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该生勇于提出独特的见解，善于多角度思考，并能从中汲取经验，举一反三。望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无一笔黑历史，对于砸了实验室的事情只字未提。
让我白担心了许久。
也许这事就翻过去了吧，好好的暑假好好的实习，被我这么一闹，凭空整出这么多事端。
可是还有最后一件事。
虽然没有要求，我还是仁至义尽的尽数赔偿了我折腾过的实验室。
这笔神奇的开销很快的，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他叫楚云天。
这点钱对他来说应该是不算什么的，我初高中折腾的时候每天支出来的不只这个数。
可能是因为我成年了吧，也可能因为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总之更年期让他在各种巧合下注意到了这笔费用。
无事不登三宝殿，当我在家窝了三天后忽然门铃一响。
他大腹便便的身影投在对讲机上。
“来干嘛。”
“前些天出去旅游，阿姨给你带了些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哦。”阿姨给带的呀，当然不喜欢。
“这个，还带了些特产，听说你喜欢水果，带回来还费了些周折呢。”
“哦。”明明是Chris喜欢吃，还非得扣在我头上。
“她今天不太舒服，跟弟弟在家呢，没能过来。”
“哦。”那真是太好了。
“给你买了辆山地车，一会让他们抬进来。”
“哦，我去倒水。”
我尽快的逃离客厅，倒个水倒了十分钟。
“前几天去云南玩，带回来的小粒咖啡。你喜欢就带点回去。”
“好。”他拿过杯子尝了一口，嗯。
“怎么样？”
“好好好，给我带一些回去给你阿姨尝尝。”
好个鬼。
我明明放了那么多盐…
“您这大晚上的来我这里。”有何贵干呐？
“你阿姨说啊，你好像去云南了，我就来看看。”
“哦。阿姨和Chris还好吧。”
“嗯，他们每天念叨你呢。”
“哦。”那可真的是…太不幸了。
这种尴尬的对话持续了二十分钟吧，他接了那个女人的电话，扔下一张卡，火急火燎的回去了。
我有时候试着体会过他的生活，夹在两个女人之间，也蛮惨的。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

在家里过的不舒坦，索性提前一个星期去了学校投奔教授。
“教授，您实验室里还缺人吗。”
“问得好像你会过来一样。”
“我在机场，下午到学校。”
“……”
“您要是不缺人我就四处玩玩。”
“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不用，您安心工作，我下午去实验室找你。”
“……”
我到的时候教授刚好不在，随手关了门无视一干人的探究目光打开电脑玩QQ飞车。
看我干嘛我闲的慌不行吗…
“来了？”
“教授。”
“嗯。”
沉默三十秒。
“惯的你！都不起来跟我打个招呼！用我工作的电脑玩游戏！”
您有话好好说，又把那教鞭拉长来干什么…
好嘛好嘛，不玩了。
诶嘿！不玩了你还抽我有没有天理！
啧啧啧朕的胳膊…又肿了！又是一条！
“教授…”幽怨ing.
“把衣服换了，去消消毒。进来看解剖实验。”
“解…剖…”我就不看了吧…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小动物吗？”
“是啊。”***没说过我喜欢解剖它们吧…
“别磨蹭了，赶紧去换衣服。”
……
我都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血腥场面了。
“生物在进化过程中会不断强化某一器官，像狗啊猫啊兔子的耳朵可以旋转捕捉周围的声音，人类在这方面的功能已经退化，现在很少有人能动耳朵了吧？”
“我能。”教授一句话没接上，被呛了一下。
看我干嘛，我真的会。
“看兔子的耳朵，立起来的时候能接收到更多的声音…”
“那垂耳兔怎么办…”又被呛…
看我干嘛…垂耳兔就是立不起来嘛。
“楚黎，昨天实验室新来了一批文具，我觉得胶带可以派上用场了。”
“……”您继续，我不说话了…
“在进化史上，比兔子走的更远的是我们…”
“乌龟！”
“……”
好好好我发誓我再也不说话了我再说话我是大乌龟…
……
“你又怎么了？”
“…兔子好萌吖。”
“嗯，可是我要开始解剖它了。”
“可是它好萌吖…”
“王振，准备注射空气。”
“教授…”MD他真的要杀了这个兔子吗？！
“我们向每一只为科学献身的动物致敬，并选择痛苦最小的方式杀死它们。”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管空气注射进兔子的耳朵，没一会就不动弹了。
诶…
科学的意义不是拯救吗。
我却看着兔子死在我面前。
诶嘿？！
我决定跳过那个血腥的画面。
这就是人类啊，将生命光明正大的玩弄于掌股之上的人类。
还好朕不学医，上学期做完实验路过医学院的某一间实验室，福尔马林里泡着各个阶段胎儿的标本…
阴风阵阵。
……
当天晚上，一整晚，一整整整晚，我的梦里全是兔子。
垂耳兔。
……
一梦南柯，本宝宝窝在宿舍享受难得的清闲。
忽然催命一样的电话唧唧歪歪的响了。
“谁啊？！”
“嗯？”
“……哦…教授。”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哦…”
……
今天实时室外温度35摄氏度，我宛如被蒸发一样走在路上，蜗牛般留下一条融化的印记。
唧唧喳喳的知了被热得不要不要的，叫唤都懒得叫唤，而我…就在这样的酷暑下顶着一把遮阳伞踽踽前行…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
“教授…开门…我要死了…”
“外面这么热啊。”
不要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好吗！我这个鬼样子你看着像是没看路掉水里了吗？！废话不热我会这样吗？！
没理他，径直冲进卫生间，擦了把汗。
“喝口水。”
我接过来他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啊…”
“嗯？”
“你你你居然给我烫水！”你有毒吗？！
“用热水化了点盐给你补充电解质。”
……你赢了。
这么多人我就服你一个。
晾干了汗，我歪歪扭扭的倒在沙发上，吃水果。
“您找我什么事啊教授。”
“哦，这个我要你看一下。”
他递过来一只档案袋，我打开，嗯…
家校联系手册。
往下拉…楚黎。
OMG这个照片好丑！***给宝宝照的我跟他拼了！
再往下拉…高考成绩。
嗯，这是宝宝用尽十年寿命人品爆发攒出来的
再拉…
教授把食指指在'家庭成员'一栏上。
上面赫然用我的笔迹龙飞凤舞的写了个大字…
无。
诶呀我去被你发现了宝宝的小秘密。
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
我也不说话，我在思考。
“看你们辅导员这几天趁着成绩都下来了，忙着给家长打电话，我就把你的要过来了，减轻一下负担。忙了两天忽然想起来，一看觉得我好像并没有帮到他什么啊。”
“吖哈哈哈哈哈…是啊是啊…”
“你故意的？”
“嗯。”
“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老师打电话呀。”
……良久的沉默。
“你说谎。”
“真的啊，如果考的不好被老师打电话回去岂不是很丢人？”
“你才不是那种会因为成绩觉得丢人的人。”
“……”
“而且，我打过电话了。”
“……”
**你懂那种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觉吗。
“他们觉得难以置信。”
“你也说谎。”看穿了教授的小把戏，我觉得我的智商又回来了。
“被你猜到了。”教授也笑笑，表示无奈。
然后继续沉默。
沉默的我们都有点手足无措。
我忽然很想挖鼻屎…算了，还是给教授留点好印象比较好。
……

“那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也告诉我这个秘密好不好。”教授抬眼，一脸真诚的朝我笑。
诶呀我的天呐天呐天呐好帅怎么可以这么帅简直无法抵御教授您这么帅真的好吗…
思考良久…好呢，还是不好呢。
话说知道太多教授的秘密会不会被挂科灭口？！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觉得不是个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情。
“真心话大冒险？”
“可以。”
“好吧。”
“五子棋会吗？”
“围棋会吗？”
“你还会下围棋？！”
“……”您就这么看不起我。
“好啊，来下围棋。”
我放好棋盘棋子，教授特别有情趣的在旁边摆了茶具。
黑白死活方寸间，清茶浊酒，免却世事烦忧。
我执黑，一子拍上了天元。
教授心下暗喜，哟哟哟还敢说自己会下棋，第一步就下天元。
其实我只是很想让让他。
布局结束，教授占了四角，我占了四边和天元。
教授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小傻子你真的会下棋吗。
直到我算死了他的第一个角。
然后一个征吃，我套路更深一层，吃出一条龙。
然后。
教授投子认负。
“不好意思哟教授～本大宝宝棋力业余四段。”
“……”
“你先说吧。”
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收棋。
“愿赌服输。”
犹豫了一下。
“我接下来的动作可能有点少儿不宜…”他难得的紧张，停顿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一咬牙脱掉了上衣。
我一脸懵逼…卧槽教授你想干啥？！***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了！
卧槽？！
他的肌肉很扎实，一块块坚硬的凸起着，我数了一下，六块腹肌。
妈呀您的秘密是只有六块腹肌吗…
这太耍赖了嘛！
然后他转了过去。
两三道疤痕，像是环节动物吸附在上面，不丑陋，不狰狞，安详的趴在他的背脊上，像蛰伏的龙。
“这是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他穿好衣服。“到你了。”
“…那是什么…”
“继父啊，家暴。”他故作轻松的浅笑，牵扯出沉痛的往事。
“对不起。”我有点心疼这个挺拔的男人了。
“到你了。”
“好吧。”我喝了口茶，想想应该从何说起。
“这个故事呀，有点遥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三口人就变成了两口人，然后变成了一口人。”
“他们各自离去，组成了新的家庭，相夫教子，父慈子孝。”
“我就那样神奇的野蛮生长。”
“我很庆幸遇到过许多指路人，才不至于走了歪路。在我成长的很多阶段里，他们把我缺失的一点一点找了回来。”
“有些人充满戾气和恶意，是因为他们从未被温柔相待过。我坚信自己能始终温柔，是因为年少时遇到了善良的人。”
我故作深沉的说出了沉寂已久的话题，至今仍心存侥幸。
“反正怎么样努力也换不来他们的侧目，那就算了。家校联系卡什么的，也就那样吧，联系不联系不都一样，我是成年人了，他们是不是存在对我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我耸肩，好像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的生活费学费谁给的？”
“他们给。”
“那就还是有关系咯。”
“不给我爱还不能给我点钱呐，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带到这么个神经兮兮的世界上我就不能要点精神损失费嘛。”
“你有理。”
“这是秘密哟，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秘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有的时候我会想，楚黎是怎么安然无恙的长成我看到的样子。”
“我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教授笑。
我也笑。
阳光从窗外洒下来，照在茶壶茶杯和氤氲着水气的茶水上，暖暖洋洋。
现世安稳就够了，别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