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端

“这后山禁地素以苦寒知名,不过,瞧你这样子,倒是不在意。”

掌教真人避开所有人,来后山看看陵端,却瞧见他安静地倚在角落里看书,那模样,淡然安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在自家素雅馨香的书房呢,忍不住开口念叨几句。

陵端急忙起身向掌教真人施礼,道:“弟子鲁莽,连累师尊了。”

“没事,执剑长老一向公允,不会迁怒旁人,此次的事,是你做得太过。”掌教真人摆摆手,道。

陵端苦笑一下:“肇临惨死,弟子身为他的师兄,却什么也做不到,反而迁怒屠苏,还强行让师尊关押屠苏,弟子有罪。”

陵端这话将一切都归罪在自己身上,分明是不想执剑长老再怪罪别人。

“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要的,唾手可得,你要的,偏偏远在天边。”掌教真人看着陵端,眼中有一丝希冀:“不如放手。”

掌教真人的来意,陵端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掌教真人会如此直接,明明说着肇临的事,却生生换成他的事。

陵端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弟子会考虑的,师尊放心。”

“你让我如何放心?原以为让你下山一趟,可以让你清醒,结果呢?你看你,这像是清醒的样子吗?”掌教真人怒道。

“师尊如何知道,弟子不清醒?”陵端抬头看着掌教真人,一脸执拗。

掌教真人咬牙道:“你要是清醒,会待在这里?!”

“弟子迁怒屠苏,污蔑同门,甘受执剑长老处罚,当然要待在这里。”陵端眼神微移,嘴唇抿得发白。

“你以为你骗得过我?!紫胤此举符合天墉城哪项门规?!天墉城哪项门规规定了怀疑他紫胤的弟子杀人就该关到后山禁地?!若不是当时你抢先一步认罪,为师当场就可以责问他!你为什么认罪,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掌教真人气得浑身颤抖。

“弟子不敢。”陵端原地跪下。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瞧你胆子大得很,什么都敢!”掌教真人道。

陵端跪着,低头不语。

掌教真人喘了好长时间的粗气,才慢慢缓过来,看见陵端跪在那里不说话,也是心疼得紧。

毕竟是他从小教导的弟子,在他心里,早就把陵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着他年纪轻轻就饱经磨难,怎么能够不心疼呢?

“端儿,你便听为师一句劝,莫要再错下去了。”掌教真人语气里夹杂着心疼和一丝丝疲惫,显然是为他的事伤透了脑筋。

听到“端儿”这个称呼,陵端身体一颤,眼圈忍不住发红。

小时候,师尊最喜欢这般唤他,与旁人都不一样,语气也多为宠溺,待他大了,才慢慢换了称呼,“端儿”这个称呼,他快有五六年没听过了,没想到,再一次听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师尊,喜欢一个人,这份心意,怎么会是错的呢?”陵端红着眼眶,眼中微微有些茫然,像个迷茫的孩子。

掌教真人心疼地闭上眼,不忍看他这幅模样,久久才道:“可是那人错了!陵越是要做掌教的,按照门规,需要断绝世俗之情,修行一世,他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就算你喜欢他,也是没用的!”

“可我从没有想过,我能和他在一起。”陵端眼里完全没了平时的灵动,木木的,像是没了魂的人偶。

当陵越知道陵端返回天墉城,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接到执剑长老传信的时候,陵越都有些不敢相信,陵端居然主动认罪,没有反抗地被关到了后山禁地 。

陵越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担心。

他了解执剑长老的脾性,说是天墉城最护短的也不为过。但值得庆幸的一点,执剑长老虽护短,但却不会蛮不讲理,陵端最多吃点苦头,并无大碍。

想到这里,他安心了些。

可惜,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就在他收到执剑长老传信的半月之后,天墉城再次传来消息:现任掌教涵素真人遇害,陵川,陵义叛出天墉城,由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暂理掌教事务,全力追捕陵川,陵义二人。

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陵越就带着屠苏回了天墉城,随行的还有欧阳少恭,风晴雪和方兰生。襄铃的身份特殊,不宜上天墉城,便暂时托付给瑾娘照顾。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39:00 +0800 CST  
一回天墉城,陵越来不及询问事情发展,便匆匆赶往陵端的房间。

意料之中的,陵端蹲在房间角落里,眼圈发红,双目放空,和小时候一样。

陵越没有发现,他其实记得陵端的每一个习惯,记得他和陵端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幼时的相依相偎,早已让陵端成为陵越心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即使后来陵端的成长和屠苏的出现让陵端在他心里存在得不那么明显,却也是扎得更深。

可惜,这一切,陵越从来没有发现。

“陵端…”陵越唤了一声,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似乎是感觉到了陵越叫他,陵端身子一抖,眼中微微有了一点聚焦。

“陵端,我是陵越。”陵越又喊了一声。

陵端偏过头看他,半晌才轻声道:“师兄。”

陵越抬手扶住陵端的肩膀,默默安慰,却没有发现,陵端悄悄换了对他的称呼。

自屠苏上山后,陵端一向叫他“大师兄”,而在那之前,陵端从来都只叫他“师兄”,和其他弟子都不一样。

陵越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称呼,而陵端却为此暗暗欣喜。

改称“大师兄”的这几年,每每听到屠苏喊陵越“师兄”,陵端总会想,陵越有没有发现,只叫他“师兄”的人换了呢?

大概,没有吧。

“师兄,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陵端看着陵越,眼里带着一丝乞求。

陵越有些担心地看着陵端。

突然,门外传来屠苏的声音:“师兄,师尊让你去正殿商议要事。”

陵越皱着眉,犹豫不决。

“师兄,你去吧,我没事。”陵端看着陵越,红着眼眶笑了笑。

可他不知道,他这个模样反而让陵越更加放心不下,然而师命难违,陵越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道:“我马上回来。”

然后,起身出门。

听到陵越和屠苏离开的脚步声,陵端慢慢把攥着的两个拳头从衣袖里伸出来,慢慢摊开。

左手放着一个小巧的瓷哨子,那是陵越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在锦盒里,谁都不准碰。

右手手心里是一块木牌,正面刻着陵端和涵素真人的人像,反面刻着一个“端”字,那是涵素真人亲手做来送他的,是他十岁的生辰礼物。

陵端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忽然闭上眼狠狠握紧左手,再摊开时,左手手心里只剩下一堆粉末。

陵端睁着眼看着那堆粉末,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陵端想不通为什么陵川,陵义会叛出天墉城,还下毒谋害涵素真人,他们在天墉城长大,涵素真人对他们有教养之恩,他们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执剑长老召集众位长老商议涵素真人遇难一事时,陵端求了执剑长老,被允到场旁听。

出事时他在后山禁地,根本不知事实如何,所以他一定要到场,他告诉执剑长老,他必须知道真相。

执剑长老告诉陵端,涵素真人中了一种散功的药,那药下在涵素真人平时用的熏香里,每次下的份量很少,难以察觉,日积月累,一朝毒发,涵素真人修为顿失,给了陵川,陵义下手的机会。

执剑长老说,那药起码要用三年,才能让涵素真人面对两个小辈也无力抵抗。

三年!!陵端不敢相信,陵川和陵义竟然从三年前就开始给涵素真人下药!而且这三年里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这怎么可能?!三年?!他们竟然一边给师尊下药,一边若无其事地在天墉城修行整整三年?!”陵端怒道:“当年若不是师尊搭救,他们早就进了狼肚子!!他们…他们…”陵端喘着粗气,狠狠地砸了柱子一拳。

执剑长老冷着脸,没有计较陵端的失礼,道:“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论这些是是非非有什么用?陵川和陵义一下山便没有踪迹,恐怕是有人接应,那他们谋害涵素想必就是受人指使。”

“但那人是谁?为什么谋害涵素?是仅仅针对涵素,还是针对整个天墉城?这些都不得而知。”站在一旁的凝丹长老接话道。

“不管针对谁?涵素乃我天墉城掌教,谋害涵素无疑是对天墉城的挑衅,若我们天墉城没有动作,听之任之,难免会被天下人看轻!”处于执剑长老左手边的老者道。

那老者穿着一身白色道袍,一脸威严,语调严肃古板,正是天墉城长老院众长老之首,常年隐修的戒律长老。

执剑长老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陵端在一旁听着,心底微凉。

听听这些长老说的,他们关心的是涵素真人的死吗?不是!他们关心的,是天墉城的颜面!是天墉城的地位!!

陵端一甩袖,转身出了正殿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41:00 +0800 CST  
在场长老见这场景,都皱起了眉头,心道:涵素这弟子,当真不识礼数。

陵越身为内定的掌教,自然也在殿中,看见众位长老明显不悦的表情,他心道不好,赶紧走出来施礼,道:“涵素真人遇害,陵端痛失师长,心中大恸,难免举止失措,请各位长老谅解。”

有了陵越打圆场,长老们多多少少都要给他这个未来掌教几分颜面,一个个点头表示理解。

甚至有一个圆脸长老说:“涵素和徒弟感情深厚,我们都知道,平时都羡慕得紧。有这么一个徒弟,想必涵素在天之灵,也能欣慰几分。”

圆脸长老笑咪咪的,一脸和善。他在天墉城没什么职务,也没站什么立场,一贯就和稀泥。

陵越替陵端谢了众位长老,退回原地。他其实想去追陵端,长老们的话他听着都别扭,何况陵端。

他知道,陵端现在想必很难过。可是,他不能离开,他必须等议事结束,还要恭敬地送走众位长老后才能离开。

这是他的责任。

身为天墉城的下一任掌教的责任。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42:00 +0800 CST  
如果陵越知道,这次坐视陵端负气离去,竟会是那样的结果,大概,他会不顾一切追上陵端的吧 。

可惜,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事后追悔,最缺的,就是后悔药。

且说陵端离开正殿,怒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坐在桌旁,怒气难平地捶了一下桌子。

正待他还想翻手想摔了桌上的茶杯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对了,茶小乖!”陵端一下子站起来,拿起佩剑,匆匆地跑出去了。

等到陵越知道陵端下山,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陵端下山了?!”陵越皱眉看着守山门的弟子,明显不悦。

守山弟子心有怯意,不敢抬头,道:“二师兄修为深厚,弟子根本拦不住。”

陵越无意责怪他,强压火气,问道:“那他可曾说,他要去哪里?”

“没有。”守山弟子微微缩了一下脖子,又道:“但是,弟子好像听到二师兄说要去查找真相,似乎是要去问什么人。”

陵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问什么人?据陵越所知,在陵端熟识的人里,能够让陵端去询问如此大事的,怕是只有茶小乖了。那么,陵端应该是去琴川了吧。

陵端没有告诉陵越,茶小乖随他们去了江都,所以,陵越不知道,陵端此行的目的地,不是民风淳朴的琴川,而是鱼龙混杂的江都。

“师兄,二师兄下山去了?”屠苏听说陵端下了山,忙来询问陵越。

陵越点点头,道:“是!”说着,又有些气闷道:“这个时候,还这么任性!真是…”

屠苏道:“二师兄只是想为涵素真人报仇罢了。”

说到这个,陵越更气,道:“他怎么不想想,既然对方能够隐忍多年,又一举杀了涵素真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这种人,是他能够抓到的吗?”

屠苏知道陵越担心陵端,安慰道:“二师兄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知道怎么做。”

陵越摇摇头,一脸头疼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屠苏张口道:“师兄还是很关心二师兄的。”

陵越刚想答“他是我师弟,自然要关心”,却莫名停了下来,脑子里忽然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没有抓住。

“师兄,你怎么了?”屠苏见陵越皱眉不说话,觉得奇怪。

“没什么。”陵越偏过头,有些恍惚,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很惊人的东西,又仿佛只是有些走神。

屠苏有些不解地说:“师兄既然担心二师兄,为何不去寻他?”

陵越摇摇头,道:“师尊暂代掌教,许多事务还未上手,我需要留在天墉城,替师尊打理事务。”

屠苏想起少恭对他说的话,抿抿嘴,道:“师兄,师尊是否是想让你现在就接任掌教之位?”

陵越大惊:“别胡说!我资历尚浅,修为也远远比不上诸位长老,根本不能服众,怎么可能接任掌教?”

“我没有胡说。”屠苏反驳,“少恭已经跟我说明白了,师尊明明可以处理好天墉城事务,却事事都要交给你,明显是要放权给你,让你早日掌握天墉城。”

陵越皱了皱眉,意外地没有反驳,其实,在他心里,也隐隐有这个猜测,只是师尊始终是在为他考虑,他也不好说什么。

“师兄,你想当掌教吗?”屠苏问。

陵越垂眸不语。

想吗?他也不知道。
自他懂事起,仿佛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天墉城下一任掌教,担负着匡扶天下的重任。

没有人问过他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做这个掌教,担不担得起这个重任。

仿佛他生来便应该是掌教,应该绝情断欲,修行一世。

不知何时,他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身份。

他告诉自己,他是天墉城下一任掌教,今生注定断绝一切私情,修身洁行,兼济苍生。

所以,他要对所有师弟们一视同仁的严厉。

所以,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私情。

但这些都不包括屠苏,屠苏身藏焚寂煞气,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天下安危,所以,无论是掌教或是长老们,都要求他好好照顾屠苏。

所以,天墉城上下都知道他照顾屠苏,甚至可以说是偏袒屠苏。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一件夹杂私情的事情。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陵越说着,语气里藏着叹息。

屠苏欲反驳,又无可奈何地沉默了。

的确,陵越是所有人看好的天墉城下一任掌教,就算他不想又能怎么样呢?不算长老院那里的压力,一个妄顾苍生的名头就可以压得陵越喘不过气,更何况,这还有执剑长老的意愿 。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42:00 +0800 CST  
紫胤真人于陵越而言,亦师亦父,陵越怎么可能会违背他的意愿呢?

师兄弟二人沉默对坐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43:00 +0800 CST  
半晌后,屠苏突然问:“对了,师兄,你知道二师兄去哪儿了吗?”

陵越摇摇头,道:“不确定,大概是去琴川找茶小乖去了吧。”

“琴川吗?”屠苏若有所思。

“怎么?有问题吗?”陵越看着屠苏,目露询问之意。

屠苏摇头,道:“没什么。”

“你似乎很担心陵端?”陵越有些不解。

屠苏避开陵越的视线,没有答话。

他不想骗师兄,可他答应了二师兄,不会把他们的事说出去。

一时间,屠苏有些游移不定。

“屠苏!”陵越语气有几分严厉。

“师兄,我答应了二师兄,我不想食言。”屠苏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想知道原因,问二师兄吧。”
说完,转身走了。
陵越皱眉,却没有拦下屠苏,强求答案。

是夜,陵越来到陵端的房间门前,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久到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里不同。

陵越站在桌子前,打量着房间。

他忽然目光一顿,愣愣地看着床头挂着的一个草叶编成的小剑。

小剑已经很旧了,草叶都枯黄了,仿佛一碰就会粉碎的样子。

那年陵端初上山,怯懦而警惕,像个小兽,陵越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

于是他把陵端带到后山,教他用草叶编东西,那是他常用来哄弟弟的方法。

那时候陵端看着他手里编成的小剑,明明目光里透着喜欢,也不肯说一句想要。

陵越无奈之下,便对他说:“天墉城弟子守护苍生,须手中执剑。”然后,把小剑硬塞给了他。

陵端拿着小剑,目光投向陵越的佩剑,问道:“师兄有剑,师兄要守护苍生吗?”

“是的!”陵越点点头,“不仅是守护苍生,还是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陵端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看他,低下头,欲言又止。

那一瞬间,陵越突然猜到了陵端的未言之语,福临心至地说了一句:“自然也会保护你的!”

陵端猛然抬头看着陵越。

陵越永远记得陵端那时候的眼神,有光似的,闪闪的,让人移不开眼。

“师兄不骗人。”

“当然。”

而此时此刻,陵端再见到这柄小剑,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他保护好陵端了吗?若他做到了,怎么会让陵端独自一人下山?甚至可以说是被逼下山!若是他能力排众议,不惧后果,全力追查凶手,陵端哪里用得着孤身下山?
所有人都认为他修身持正,公允守信,曾经他也这么觉得,现在他才知道,他忘记了许给陵端的诺言,他已经是个失信的人。

那个曾经怯懦的师弟慢慢长成了一个俊雅的青年,面对他时,礼数周全,笑意盈盈,却不及眼底。
陵越走到床边,想伸手拿过小剑,却被一个结界挡住。

他小心地触了触结界,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酸涩,低声叹息:“有那么重要吗?”

说着,索性坐在了陵端床上,双眼直盯着那小剑。

突然,陵越凝法力于指尖,狠狠在结界上划过。

“呯”的一声,结界碎了。

系小剑的绳子受到波及,也断了。小剑落到床上,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黑色的珠子。

陵越拿起小剑,又拿起了那颗珠子。

他认得,那是一颗纳物珠,储物空间虽不是很大,但却比旁的储物之物还要珍贵一些。

他知道陵端有一颗,是涵素真人送陵端的成人礼,陵端一向宝贝着,从不肯拿出来见人,没想到陵端竟然没将它带走,反而施了障眼法和小剑一起放在结界里。

若不是他在破结界时恰巧也破了那障眼法,恐怕难以发现。

陵越捻了捻那颗纳物珠,意外发现,他竟然能够将神识探进纳物珠里。要知道,若没有原主人认可,别说陵越,哪怕是执剑长老来了,也最多是毁了这颗珠子,根本不可能将神识探进纳物珠。

那么,现在这情况是说,陵端允许他看这珠子里的东西吗?

这个念头一起,陵越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神识。

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

看到珠子里的东西时,陵越一愣,下意识就将东西拿了出来。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44:00 +0800 CST  
陵越翻开第一页,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惊讶,这是陵端的日记?!

后来,无数次陵越想起这个时候,总是心痛多过庆幸。

……

“七月初八。今天师兄陪我下棋,师兄下棋很厉害,师兄很好。”

“七月十四。师尊说今天阴气重,乃是万鬼夜行之日。我怕,师兄陪我睡,师兄还去帮我打水。师兄很好。”

“八月初一。我学会了落英剑法第一式,师兄奖励了我一碟栗子糕。师兄很好。”

“八月十五。师兄说今天是中秋,是家人团聚,一起吃月饼的日子。今天师兄和我一起吃的月饼。师兄当我是家人吗?我想当师兄的家人。师兄很好。”

……

“腊月三十。今天是除夕,师兄给我做了饺子,饺子煮烂了,师尊说那是面皮汤,但是我觉得很好吃。师兄和我一起守岁。师尊给了我一个红包,里面是山下人会用的银钱,可以买东西。我以后要多存一些,等以后可以下山了,才能给师兄买东西。师兄送了我新年礼物,是个很漂亮的泥人。我以后也要送师兄新年礼物。师兄很好。”

“二月初二。师兄陪执剑长老外出访友,听说在很远的地方,师兄要很久才能回来,我不想师兄去,但是,我不敢说。希望师兄可以早点回来,师兄还答应给我带礼物。师兄很好。”

“三月十七。师兄回来了。师兄好像长高了,明明才出去一个月。师兄给我带了一个风筝,听说是山下小孩最喜欢的玩具。师兄又把我当小孩了。师兄答应了每年都会陪我放风筝。师兄很好。”

“四月初十。师尊说我太粘着师兄了,会影响师兄修行。师尊说我已经大了,要学会独立。师尊说师兄不可能一辈子护着我。为什么不能?师兄明明答应了我的。师兄很好。”

“四月二十八。我让师兄陪我去后山放风筝。师尊说,过了四月就不能放风筝了。可是我等了一天,师兄都没有来。师兄从不食言,我以为师兄生病了。等我找到师兄的时候,他正在陪一个小孩子吃饭,很温柔很温柔的样子。那个小孩子也很可爱。但是,我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但是我很喜欢师兄。师兄很好。”

“五月初七。师兄已经好多天没有来看我了,听师尊说,他在照顾新来的小师弟,听说小师弟身体不太好。师兄是好人。师兄很好。”

“七月十四。今天是鬼节,我一个人睡的,我还一个人去打水了。师兄在陪屠苏小师弟。屠苏小师弟太小了,师兄这是看顾弱小。师兄很好。”

“八月十五。今天是中秋节,枣泥味月饼很好吃,我拿了一些分给肇临他们,肇临哭了,真是个小孩子。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吃月饼,是不是和屠苏师弟一起吃月饼?可惜,不能和师兄说中秋好了。师兄很好。”

“十月二十三。我偷偷去了后山,看到师兄教屠苏师弟练剑。师兄教得很认真,屠苏师弟也练得很认真。莫名地,我突然觉得很生气。我似乎嫉妒屠苏了。师兄很好。”

……

“九月二十三。肇临又被欺负了,真是蠢啊!不过是个长老子孙而已,居然都不敢还手,太懦弱了!要是师兄在,一定会帮肇临的。师兄很好。”

“十月初四。一些仗着家族余荫的五蠹而已,真是丢天墉城的脸,要是师兄在,一定会教训他们的,不过师兄这么忙,我来教训他们就好了,不用麻烦师兄了。师兄很好。”

……

“三月初八。屠苏小师弟太笨了,这么简单的招式也会伤到自己。师兄又不在,我就只能去帮他咯。师兄很好。”

“五月三十。师兄总是下山,我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了。不知道他想不想我,他那么忙,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师兄肩负匡扶天下的重任,我要努力,不然就不能帮到师兄了。师兄很好。”

“冬月初五。天墉城开始下雪了。师兄今天吼我了,因为屠苏。其实我明明知道很多东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我还是想骗骗自己。”

“四月十二。昨天芙蕖带回的篮子里菜都没怎么动,肯定是芙蕖不细心,也不准备些师兄爱吃的。今天我和采办弟子下山了,可是我不记得师兄爱吃什么了。很久都没有和师兄一起吃饭了。我挑了几样家常的食物,希望师兄能够喜欢。师兄很好。”

“五月初一。原来师兄已经辟谷了,难怪挑了这么多种菜都不吃,可是,师兄辟谷为什么都不说一声呢?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啦,他怎么会告诉一个既不亲近又蛮横霸道的师弟呢?”

……

“肇临说我这症状是心里有人了,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但是,我没有喜欢谁啊?”

“难道我喜欢陵越?怎么会呢?陵越是我的师兄啊!”
“我好像喜欢上陵越了。”
“我喜欢陵越。”
最后这几页写得不像前面那么工整,仿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46:00 +0800 CST  
最后这几页写得不像前面那么工整,仿佛反应着主人波荡起伏的心情。

陵越惊讶地睁大眼。

陵端喜欢他?
怎么可能?陵越捏着纸页的手下意识用力,尽管片刻后他回过神放开纸页,却依旧在纸页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日记,突然发现还有最后一页,他赶紧翻开。

陵越看着最后一页的几行字,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良久,他才合上日记。

陵越将陵端的日记和小剑放进纳物珠里,将纳物珠贴身放着,起身离开。

待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树林影里走出一个人。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47:00 +0800 CST  
谢谢愿意等我更新的小天使们,你们真的好可爱呀!小天使你们要相信,我虽然更得慢,但我是爱你们的!
——来自已经被榨干,默默贴墙角溜走的码字君。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2-26 15:51:00 +0800 CST  
少恭?”陵越微微皱眉,道:“都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恭歉意一笑:“没什么,只是有些闷,出来走走,碰巧走到这附近,看到陵端师兄房里有人,就过来看看。”
陵越并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多作停留,点点头就走了。
看着陵越离开的背影,少恭微微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思索。
经过几日的星夜赶路,陵端终于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到达江都,并在花满楼找到了茶小乖。

听了陵端的来意后,茶小乖沉默了很久,道:“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别插手。”

“那是我的师尊,我如何不插手?”陵端皱眉不悦。

茶小乖眉头紧锁,道:“陵越是天墉城下一任掌教,追查元凶本该是他的责任。”

陵端听罢,拍桌而起,怒道:“这是什么话?!那是我的师尊!为师尊报仇,难道不是身为弟子的责任?!”

茶小乖摆摆手让陵端坐下,道:“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我提到陵越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完全可以不用孤身一人去报仇。”

陵端抿着嘴,低头不说话。

茶小乖见状,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害怕对方太强,就算陵越和你一起去也无济于事,还会危及陵越性命,是吧?”

见陵端还是不说话,茶小乖接着说:“可是,你孤身一人前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既不能替涵素真人报仇,又白白浪费了性命。”

陵端突然抬头看着茶小乖,语气沉重地说:“茶小乖,你告诉我,我的这个命格,到底是什么样的?”

“怎么突然想知道?”茶小乖眼神微沉。

陵端烦躁地说:“你告诉我,我这个命格是不是会对身边的人有影响?!爹娘死了,肇临死了,现在连师尊也死了!这些是不是和我有关?”

“别瞎说!”茶小乖呵斥道,“这些怎么会与你有关?!”

陵端死死盯着茶小乖,一定要他给出个答案。

茶小乖深深叹了口气,道:“别多想,的确与你无关。你命犯孤煞,自然会有与你这命格相合的家人朋友,就算没有你,他们的命运也会是这样。”

陵端垂眸不语,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茶小乖的解释。

沉默了一会儿,陵端开口道:“我想给师尊报仇。”

茶小乖心知自己根本拗不过陵端,无奈地点点头,却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喝下这杯茶,如果你还想一个人报仇,我不拦你。”

说着,瑾娘端上一杯茶。

“这是…”陵端看了一眼茶,又看向茶小乖,眼中饱含询问。

“这是第三杯茶:来世茶。”茶小乖端起茶,递给陵端,“如果你喝了这杯来世茶,仍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没有理由拦你。”

陵端深深看了茶小乖一眼,接过茶,仰头喝下:“希望你言而有信。”

“我不是陵越,自然言而有信。”茶小乖挑眉看着陵端。

陵端瞪了他一眼,眼前开始模糊,“砰”地一声倒在桌上,这效果,竟比上次的今生茶来得更快。

茶小乖招呼瑾娘一起将陵端扶起,道:“怕是要好一会儿才能醒呢,先扶他去楼上房间吧。”

瑾娘点头应了,又担心地说:“不知道他能不能改变主意?”

“难。”茶小乖摇摇头。

瑾娘颦眉咬唇,犹豫了一下,问:“大人,为什么不让他喝前世茶?如果他喝了…”

茶小乖眼中微光一闪,道:“我不想强求,这些事情,总要等他愿意。”

瑾娘道:“您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只希望您不要后悔才是。”

茶小乖洒然一笑,道:“他都不后悔,我后悔什么?”
“我相信以您的能力,自然看得出来他和陵越虽说算得上三世有缘,可没有一世会是圆满收场,但就算他看到他和陵越的来世又能怎样呢?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因此撤身。”瑾娘看着茶小乖,微微皱着眉。
“我只需要让他知道,他可以选择,路就在他面前,若他执意要走原本那条路,让他去便是。那是他的命,随他怎么过。”茶小乖似赌气似决然地说。

“您既然做了决定,那我便去安排了。”瑾娘微微弯腰,然后转身走开。

茶小乖知道陵端喝下来世茶,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醒来,但却没想到竟会这么久。

直到喝下前世茶之后的第三天傍晚,薄暮时分,陵端才从房间中走出来,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是消耗过大,有些虚弱。

陵端神色如常,缓缓走到茶小乖面前,声音嘶哑,道:“我要为师尊报仇。”

茶小乖眼神微沉,道:“不后悔?”

“不后悔。”
“好!如你所愿!”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37:00 +0800 CST  
“好!如你所愿!”说这话的时候,茶小乖已经明显带着咬牙切齿的神情了。

陵端看着他,用眼神询问。

茶小乖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道:“慌什么?!明天再说!”

陵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38:00 +0800 CST  
夜渐深,茶小乖提着几壶酒,将陵端带到了后院凉亭。

“认识你这么久居然没有和你喝过酒,这次刚好,好好喝一场。”茶小乖递给陵端一壶酒,自己直接拿上一壶开始喝。

陵端见状,只好跟着喝。

茶小乖看见陵端喝了,心中满意,又仰头豪饮。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直到把带来的几壶酒喝得差不多,才堪堪停住。

陵端很少喝酒,酒量也不怎么样,现在早就脸色通红,脚下发飘了。

他勾住茶小乖的肩膀,醉醺醺地说:“茶小乖,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认识你!”

茶小乖喝了酒,也没有了平时的藏藏掖掖,拐弯抹角,直接一巴掌糊了陵端一脸:“滚蛋!别以为说些好话,我就会原谅你自作主张,莽撞冲动!”

陵端没有反驳,揉着脸,嘿嘿直笑,一脸傻乐的样子。

“真是蠢!”茶小乖一脸嫌弃地看着陵端。

陵端打了几个酒嗝,声音闷闷的,问出了清醒时不敢问的问题:“茶小乖,你到底为什么,呃,对我这么好?”

茶小乖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嗤笑一句:“切!你怕我对你好别有居心吗?”

“没有!”陵端急切否认,怕他误会。

“那你担心这个干嘛,有人对你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茶小乖撇嘴 。

陵端闷声道:“不是不满意,呃,只是…只是你对我太好了…”

茶小乖看了一眼陵端,又将目光移向亭子外的静谧夜色。

“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个朋友,是个异族少年,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本来是打算等他成年就完婚的。可是,就在他成年的前一年,那女子因一场意外去了中原,他为了找回未婚妻,也去了中原,却发现未婚妻已经爱上了一个捕快,他虽然难过但还是决定成全,可是,因为不放心,所以他就在中原多留了一段日子,想要观察一下那个捕快的品性。”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被那捕快的同僚发现了,他一向自豪自己的轻功,却被捕快的同僚轻松追上并且抓住了。大概就是不打不相识吧,解释了误会之后,这两人竟成了要好的朋友,为了这个朋友,他回塞外的行程一拖再拖。”

“后来,老族长传讯病危,他不得已告别了友人,回了塞外。等他回到塞外才知道,什么病危根本就是骗他回去的理由。老族长及族老们是想让他选妻并接手族长之位。”

“他对自己的命运再清楚不过,早就知道了他的妻子根本由不得他做决定,也接受了这一点。可是,面对着那些族中千娇百媚的女子,他的脑海里想到的却是他在中原的那位朋友。”
茶小乖摸出一壶酒,仰头饮了一大口,继续道:“他拒绝了选妻,却同意了提前接任族长之位。

接任族长之后,他又多次前往中原,以一个普通塞外少年的身份和那人相交。

有一次,那人因得罪朝中权贵,遭人埋伏暗杀,他出手相救,意外被人认出身份,他的朋友与他大吵一架,拂袖而去,他心痛之下返回塞外。

两人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

待他回到塞外,族中已经传遍了他叛族通敌的消息,以往对他尊敬有加的族人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

族老们将他关押在祖地,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亲手杀了那个中原朋友,将其献给天神和先祖,另一个就是登上祭坛,献祭自己,抚平天神和先祖的愤怒。

我劝他向族老认错,先应承下来,其它的再从长计议。

他拒绝了。他告诉我,他一辈子都在为族长之位而活,这一次,他想遵从自己的意愿。

他求我,等他祭天之后,带着他的骨灰去中原,把他埋在高山上,因为,他怕塞外太远,他的魂魄没办法去那人身边。”

陵端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几分惋惜。

“他选择了后一个。在一个晴朗的上午,登上木质祭台,任祭司的骨刀在身体上割出深深的伤口,等到血液浸染整个祭台,再燃烧祭台,将罪人献祭给天神以及先祖,这是异族的最高惩罚。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火焰里,却无能为力,我劝过他逃,可他不愿意,他说他是个不称职的族长,愧对族人,所以愿意接受惩罚。

我按他所说,将他的骨灰带到中原,埋在了一座离京城不远的山上。然后,我去了京城,去找了他的中原朋友。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39:00 +0800 CST  
那人知道我的身份后,有点尴尬地向我询问他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我骗了那人,我告诉那人,他娶了亲,妻子已经怀孕了,据祭司说,应该是个男孩,是异族未来的族长。

我看着那人失魂落魄地离开,心里很痛快,可没一会儿,我又觉得很难过。

后来我就离开了京城,走过许多地方,最后留在了琴川,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中原人的消息。”

茶小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陵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茶小乖瞥了他一眼,嘲笑道:“切!就这点酒量还敢和我喝酒!”

说完,将陵端扶回了房间。

等到茶小乖离开房间关上门,看似熟睡的陵端悄然睁开眼。

他的确喝醉了,但还没有到不醒人事的地步,他隐约感觉得到茶小乖的故事不只是个故事,让他不能去面对,所以只好装睡。

其实,茶小乖未必不知道陵端是装睡,只是,他明白,就算他点穿了,也不可能让陵端回心转意,还不如装一回糊涂。

就在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情况下,一夜平静。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39:00 +0800 CST  
第二天一早,陵端就离开了花满楼。

他离开时,茶小乖就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脸上神色莫名。

“您这样做,真的好吗?”瑾娘从旁边走出来,眼带忧虑。

茶小乖转身走进门,淡淡道:“我只是做了我能为他做的。”

瑾娘看着陵端离开的方向,道:“您不担心吗?他虽没有喝过前世茶,可万一…”

“没有万一。”茶小乖肯定道,随即又嗤笑一声:“我就是要他知道,他和陵越不只是今生来世没有缘分!”

“可这样…”瑾娘微微皱眉。

茶小乖冷冷瞥了她一眼,出声止住了她的话,道:“别忘记你的身份,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瑾娘脸色一白,深呼一口气,恭声道:“诺,大人。”

茶小乖慢慢走上楼梯,像是走上王座一般,气势迫人,他背对瑾娘,慢慢道:“他死在我眼前,他的骨灰由我亲手埋葬,我不可能让他这辈子还死在我面前!我在他魂魄里种下印记,就是为了今天!何况,他今生天生命犯孤煞,这是天意!”

“诺。”瑾娘深深一礼,垂眸表示顺从,可是她的内心此刻却是杂乱如麻。

她陪了茶小乖多久,连她都不记得了,许多年之前,她就习惯听从茶小乖的一切命令,好的坏的,合乎天意的,违逆天命的,她从来没有违背过。可是,这一次……
“你没有名字吗?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清俊的少年颔首沉思,“钟山之阳,瑾瑜之玉为良。据说在中原,‘瑾’是美玉的意思,那就用这个‘瑾’字好不好?听说中原的姑娘都叫庚娘,婉娘什么的,你就叫瑾娘好不好?比我阿姐们的名字都好听。”
那年,少年十岁,不知世事,不知愁苦,笑起来又干净又好看。
瑾娘微微抿嘴,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和少年一起笑起来。
那时候她想,她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弟弟该多好。
后来,少年长成了青年,再后来,青年去了中原,她记得,每一次青年从中原回来的时候,虽然脸上平静,但她知道他不开心,可有时候他又会莫名其妙地笑出声。
大人说,青年是心里有人了。她有点失落,更多些欣喜,暗暗想,等他下一次回来,一定要问出是哪位姑娘。
可青年还没回来,部族里就传出了青年叛族的消息,她问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没有回答,只让她别插手。她只好期盼青年别回来。
青年回来了,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被抓,被软禁的时候,他都没有丝毫抵抗。她劝他逃,他拒绝了。后来大人告诉她,这叫哀大莫过于心死。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送上祭台,明明可以救他的!她责问过,大人没有在意她的逾矩,只是摇摇头,说:“太晚了。”
她看着他消失在火海里,看着大人把他的骨灰埋在高山上,还看到了青年的心上人,是个脾性不错的男人。
大人骗了那人后就离开了京城,走遍了江河大川,后来大人对她说,青年的转世会在江都,所以把她留在了江都。
她站在江都城门处送大人离开,大人没有说自己会去哪儿,也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大人对一个人有那么在意,在意到希望再一次见面都不能有一点刻意。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嫉妒。
是的,她嫉妒莫尔赤。大人和莫尔赤相处的时间还比不上她跟在大人身边的时间的一个零头,可她知道,在大人心里,她是远远比不上莫尔赤的。
她在大人心里,是附生,是奴仆,是跟随者;而莫尔赤则不同,他是朋友,是知己,甚至是……
她知道大人不愿莫尔赤再有第三世,可是,她也知道,莫尔赤对大人从无他念。
瑾娘回到房间,将芜媚等女子唤进房间,拿出花满楼这些年的盈利,分予她们。
拿着钱财,芜媚等人一头雾水地看着瑾娘。
瑾娘只说自己想要返乡,花满楼不会再开了,让她们拿着钱财自己找个营生,便挥退了她们。

当夜,寂静无人时分,花满楼里悄无声息地闪出一道黑影。

空旷的街道上,远远地传来几声轻轻的猫叫。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40:00 +0800 CST  
半月后,皖安,一处规模庞大,装潢低调的宅院。

这座宅院明面属于当地一个乐善好施的富商,实际上却是青玉坛在皖安的分舵。

正厅里,青玉坛坛主雷严看着站在厅中的猫妖黑曜,淡淡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人本座已经抓到了,至于怎么处理,本座自有分寸,贵主静候佳音便是。”

“雷坛主,开始我们谈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黑曜脸上闪过几分怒色。

雷严笑得从容,道:“贵主希望他死,本座不反对,只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才是。”

黑曜不太懂人类的弯弯绕绕,但是,雷严的话他大概明白,就是要趁那人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充分发挥作用,最后还是会让那人死。

这样大概也算是完成了主人的任务,黑曜也不再多说,道了再会就离开了。

雷严笑着看他离开,并不在意他的失礼,等黑曜完全出了门时,他忽然沉下脸,吩咐了一声:“去,跟着他,看看他主子到底是谁?”

“诺。”站在他后面的一个青玉坛弟子应声跟了出去。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41:00 +0800 CST  
雷严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嘴角上扬,虽是在笑,却让人心里发冷。

上辈子的黑曜,可没有这么一个神秘的主子。看来,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

少恭没有进入青玉坛,素锦死于一场莫名意外,真正的瑾娘突然出现,还有黑曜身后那个身份不明却似乎和陵端有仇的主子。

一场重生,世事变化有好有坏。
不过,少恭倒是和前世一样,行踪成谜,明明他已经让人去查探了,没想到还是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不过,他重生的时间倒是刚刚好,让他有一个大收获。

雷严冷笑一声,转身往里面走。

他还会怕什么呢?鬼门关里面走回来的人,还会怕什么吗?
那个人强大又怎样?涵素难道不强大吗?不是一样死在他手里吗?何况,那个人并不是没有弱点,他也不再如上辈子那般弱小,不是吗?

雷严想起了房间暗格中妥善放着的完整的玉衡,嘴边勾起一丝冷厉的弧度。

不过,他可不会着急,他会慢慢来,一步一步剪除那人的羽翼,无论是天墉城的百里屠苏,还是琴川那些人。

他要看着欧阳少恭独木难支,心力交瘁,眼睁睁地,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友人死去,最后迎来自己的死期。
幽暗密室里,陵端的神智渐渐回归,他尝试着动一下手脚,却发现他的手脚已经被牢牢绑在精铁架子,而且,他根本动用不了自己的修为,明显是被人封住了经脉。

陵端记得,茶小乖告诉他,陵川陵义逃到青玉坛,涵素真人的死应该是与青玉坛有关系。

茶小乖还告诉他,皖安有青玉坛的一个重要分舵,雷严经常会出现在皖安。

他听后,急匆匆赶往皖安,可却在刚进皖安城的时候,碰到一个身形瘦弱的乞丐好像是因为偷东西,被人推到巷子里暴打。

一时心软,他上前赶走了那些人,正待他想扶起那乞丐时,原本昏迷状的乞丐突然转身冲他呼了一口气,他连乞丐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就没了意识。

陵端有些懊悔,他的确是莽撞了,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到底是谁要抓他?为什么要抓他?这些都是他必须搞清楚的事情 。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这里是皖安,最大的势力就是青玉坛,而且,他此行的目的也是青玉坛。

他当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他的行踪目的已经被人透露给雷严了 。可他此次来皖安,知晓的只有三人,他,茶小乖,以及……瑾娘。
瑾娘……陵端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疑窦顿生。
可瑾娘为何要将他的踪迹泄露给青玉坛呢?
陵端正疑惑着,密室的门突然打开,门外走进一个身着银边青袍的男子,正是雷严。

“陵端少侠来得突然,本座准备得匆忙,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还请见谅。”雷严轻笑着看着陵端,言语客气。

陵端打量了雷严一眼,道:“阁下就是青玉坛坛主?”

“是本座。”雷严微微颔首。

“那阁下将我带到这里,不知有何见教?”陵端问。

雷严古怪一笑,道:“自然是有事情与陵端少侠商议。”

“哦?有事要与我商议?”陵端左右看看自己被绑住的手:“这样商议吗?”

雷严道:“陵端少侠修为深厚,本座只能用些非常之法。望陵端少侠见谅。”

“这么说,恐怕不是商议什么好事了。”陵端眼睛直视雷严。

雷严笑着摇摇头,道:“不!这件事,于本座,于陵端少侠,都是一件好事。”

“是吗?”陵端冷笑。

雷严肯定道:“本座从不说谎。”

“愿闻其详。”陵端道。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过几日我还会来看望少侠,还请少侠好好保重。”雷严摇摇头,故作神秘道:“本座失陪了。”说着,离开了密室。

留下被绑住手脚的陵端一脸阴沉。

天墉城中,屠苏发现陵越又在练剑时走神。

“师兄,你怎么了?”屠苏奇怪地问。

陵越从来都是严谨认真的,对于修行练剑更是一丝不苟,很少会有这种情况。

“哦,没有。”陵越回过神,看着眼带担忧屠苏,安慰一笑:“大概是这两天事情太多了吧。”

出于直觉,屠苏还有些疑惑,但却没有多问了。

陵越看屠苏转身去练剑,默默走到一旁坐下,下意识摸摸怀中的纳物珠。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慌得很。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42:00 +0800 CST  
陵越看向天墉城山门方向,默默想,陵端已经下山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传个消息回来?莫非…不会的,陵端自身修为不凡,琴川又是民风淳朴之地,少有修道之人,不会有事的。

屠苏发现陵越又走神了,便停下手中剑招,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这些日子师兄的异常,和二师兄有关。
青玉坛中,雷严负手立于书房中,听着手下人收集来的天墉城的消息,不知道听到什么,冷笑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便让那人收拾收拾,回天墉城去吧。”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42:00 +0800 CST  
码字君又悄咪悄咪地溜回来啦~小天使们有没有想我呢?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05 14:44:00 +0800 CST  
这一日,雷严又来看陵端。
“陵端少侠见谅,这几日事务繁忙,本座实在是抽不开身,怠慢少侠了。”
陵端抽了抽嘴角,道:“你既然又来了,想必是要告诉我,你想商议的事情吧 。”
雷严笑得从容,道:“陵端少侠机敏过人,再看少侠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一身不俗修为,就算是与陵越比,也不差分毫,不愧是天墉城下一任掌教的有力竞争者。”
“哼。”陵端似笑非笑地看着雷严:“雷坛主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雷坛主不知道,天墉城下一任掌教非大师兄莫属,哪里来的竞争者?”
“哦。本座以为陵端少侠是个少年天骄,没想到原来这般没有志气?竟然连和自家师兄一较高下的勇气都没有。”雷严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睛却是紧紧盯住陵端。
陵端勾了勾嘴角,仿佛在嘲笑雷严不自量力,道:“你觉得我会那么蠢,中这么明显的激将法?”
“当然不是。”雷严摇摇头,一副为陵端考虑的模样:“只是提醒一下陵端少侠而已,天墉城上千年的基业,非同寻常,为何偏偏就一定要由陵越接掌呢?陵端少侠有何处不及陵越不成?那些长老竟然连一个竞争的机会都不给你,未免太偏心了吧。”
见陵端沉默了,雷严接着说:“更何况,你以为陵越即位后,你能有什么好结果吗?陵越最是偏爱百里屠苏这个师弟,而你却与他最疼爱的师弟不和,你觉得,陵越会对你有什么好态度吗?到时候,他是掌教,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上行下效,你能在天墉城讨到什么好?”
“说不定啊,随便找个错漏,就会将你废了修为,逐出天墉城。”雷严煞有其事地说着,仿佛他已经看过这个场景了一样。
陵端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一声:“说的更真的似的。你以为我会听了你几句虚无缥缈的话,就宁愿相信你这个杀师仇人,然后背叛自己的师门?别做梦了!”
“虚无缥缈?哼!”雷严嘲讽道:“你对师门忠心,不见得别人会相信。”
上一世,不知为何,他死了之后,残魂一直跟在百里屠苏身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正巧,陵端被逐下山的时候,他是清醒的。
他看着那个强大的紫衣男人面容冷峻,毫不留情地废去了陵端的修为,而一直以来有着关爱同门,善待师弟等名声的陵越,虽然眼带不忍,但却还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半句求情也没有。
那时候,他突然间明白了,即使是自幼生活的宗门,相依相伴的师长,也会是相当冷酷无情的。
除了自己,不能去依靠任何东西。
感情这种东西,在修仙之人眼里,于仙途无益,抛不抛弃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最可笑的就是那些没看清这个道理的人,明明遍体鳞伤,还满含期望。
就像是前世的陵端。
他永远记得陵端惊愕受伤的眼神和狼狈下山的背影,那时候,他告诉自己,永远不可以像陵端那样。
“师门信不信我,与你无关!”陵端皱眉呵道。
“哦。”雷严挑眉古怪一笑:“看来你是真的很信任天墉城那些人咯。”
陵端肯定道:“至少比你值得信任!”
雷严右手一挥,一道蓝色的法力瞬间击中了陵端的右脚脚踝。
“啊!”陵端猝不及防,痛叫一声。
雷严废了他的脚筋!
“痛吧。”雷严冷笑一声:“这还只是开始呢!”
陵端吸着冷气,盯着雷严,没有说话。
雷严道:“本座知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本座一定要让你背叛天墉城?你是天墉城的二弟子,已逝掌教涵素的亲传弟子,自身修为又不差,未来天墉城长老席必有你的位置。你又何必背叛天墉城,到我这小小的青玉坛来呢?若你真的这么做了,那恐怕没几天,你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天墉城的叛徒啊,啧啧,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想巴结天墉城的门派对你喊打喊杀,生死相向。”
陵端强忍剧痛,笑:“你既知道,还到我面前说些废话做什么?”
“废话?”雷严挑眉看着陵端,道:“本座这都是在为陵端少侠考虑啊!叛徒,总比弃徒要好吧,还是那种修为尽失的弃徒。”
“你说什么?”陵端皱眉看着雷严脸上诡异的笑容。
雷严道:“陵端少侠莫急。本座早年游历江湖的时候,偶得了一样天下至宝,因缘巧合之下,竟知晓了一些怪诞事,而碰巧,这其中就有陵端少侠。本座知道,此事太过奇异,陵端少侠难以相信。所幸本座已大致猜出此宝的用法,陵端少侠一看便知。”
说着,雷严取出怀中的玉衡,开始结手印施法。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12 11:06:00 +0800 CST  
玉衡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掌控世间生死轮回。
雷严掌握玉衡多年,虽然做不到死而复生,逆转生死,但让人看到前世今生还是没问题的。
一阵眩晕之后,陵端发现自己正在一棵大树上,打扮得有些怪异,像是一个异族少年。
陵端觉得有点新奇,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旁观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少年像是在自言自语,低声说了一会儿,满脸无可奈何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
画面忽然一变,少年穿着汉人的衣服,站在繁华的街头,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俏丽少女,少女正在和一个捕快说话,很开心的样子,脸上笑意盈盈。
少年微微流露出一丝落寞之色。
陵端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似乎是与少年感同身受了。
周围环境又变,少年似乎正在被什么人追着,施展轻功跑得飞快,只是那个追他的人在轻功方面明显更胜一筹,没一会儿,少年就被追上擒住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追上来的青年年纪轻轻,容貌俊朗,笑起来自有一股亲和感,皱起眉时又有一番威严。
陵端愣愣地看着青年和少年唇枪舌战几轮,半晌才道:“师兄。”
陵端看着被青年说的哑口无言的少年被青年带走,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画面再换,少年和青年在凉亭里喝酒,似乎是在聊与少年青梅竹马的那个少女,少年的情绪有些低落,闷灌了不少酒,最后直接倒在那里。
青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似是安慰,又将搭在一旁的披风披在少年身上,然后砸吧砸吧嘴,嘟囔了句什么,搓了搓手臂,直接就在少年身边倚着睡了。
等青年的呼吸完全平稳,已经熟睡之后,少年才慢慢睁开眼。
陵端看到他伸手摸了摸身上的披风,脸色平静。
而实际上,陵端可以清晰感觉到少年心里的微微愉悦。
异族大帐中,少年看着面前的各色女子,或娇媚大方,或柔弱文静,却没有一丝丝心动的感觉。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心想,都是些庸脂俗粉,让他和她们过一辈子还不如和追命过一辈子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少年愣住了。
和追命…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少年狠狠地晃了晃脑袋,想把自己脑海里的想法甩开,可越晃这个想法越清晰。
他猛然起身离开了大帐,留下其他人莫名其妙地对视。
画面一帧又一帧地变化,陵端看着少年登上高位,像神灵一般接受无数人叩拜,看着少年和青年打猎骑马,看着青年带着少年逛京城的夜市,吃京城的美食,看京城的美景,看着少年的眼睛里慢慢尽是青年,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陵端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恐惧,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停下来,停下来!
终于,陵端看到了少年和青年在争吵,青年生气地说少年骗他,说再也不会认少年这个朋友。
少年慌张地解释。
“果然师傅说的没错,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青年冷笑一声,扔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少年急忙伸手去拉,却连青年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青年竟然用了轻功。
少年怔怔地看着青年的身影几个跳跃间消失了,没有喊,也没有去追。
陵端心里急躁,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 。
半晌,少年才垂下头,低声说:“算了,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陵端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却看到了下一刻狠狠砸在地上的那滴眼泪。
陵端下意识想上前去安慰少年,画面突然又换了。
他看到少年赤脚站在一个木台上,白衣墨发,脸色如雪,面无悲喜地看了一遍台下满是怒气的族人,最后将目光投向东方。
一个打扮奇异,满脸都是褶子的异族老人拿着骨刀走上木台,目露悲悯。
他跪在地上说了一段陵端听不懂的话,然后站起来用骨刀在少年的四肢和脊背上划开深深的伤口。
白衣浸血,少年无力地跌坐在木台上,看着祭司指挥奴仆点燃台下的干柴。
隔着熊熊烈火,陵端看到,少年似乎笑了,笑容里有着一种解脱释然的味道。
陵端愣愣地看着少年慢慢消失在火焰里,不留痕迹。
而此时,画面又变了,他看到了一个酷似茶小乖的人和那个叫追命的青年坐在凉亭里,正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追命强扯出一点笑容,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眼底有些伥然若失和微微悲凉。
茶小乖站在凉亭里看着追命离开,眼里透出一丝痛快,可这痛快很快就没了,只剩下一点点不明显的怜悯。
陵端下意识想跟上追命,刚走一步,画面就变了。
追命一个人倚在从前和莫尔赤喝酒的地方,身边倒着许多酒瓶,瞧那样子,似是已经醉了。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陵端站着的方向,微微翘了翘嘴角,道:“莫尔赤,你来了。”
陵端身体微颤,以为追命可以看见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追命垂下头,语气低沉:“你怎么会来呢?你都娶妻生子了,怎么会来呢?我嘴巴那么臭,你怎么不来收拾我呢?你不是说自己脾气很坏吗?你怎么能…不来呢?”
陵端看着满身酒气,颓废不堪的追命,突然想起了那个白衣墨发的少年。
他心里忽然很怨,很恨,很不甘!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已经隐隐明白了几分,那是他和陵越的前世,他就是茶小乖嘴里那个异族少年,那个甘愿埋身异乡的朋友。
正在陵端心中烦闷的时候,周遭环境突然一变。
他看到自己跪在地上,紫胤真人冷漠地看着他,冷冷道:“陵端以妖气挟持师弟们下山,犯下大错,现将陵端一身武功废去,逐出天墉城。”
他看见自己惊慌地抬头,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陵越。陵越和他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眼中有些不忍。
他看见自己被废了修为,还被打残了右腿,成了天墉城下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他看见陵越和芙蕖发现了他,还给了他银钱,让他好好过日子。
他看见自己红了眼眶,垂眸掩去了眼底的复杂。
他看见自己冲陵越鞠了一躬,是感激,也是断念。已经成了一个废人的自己,怎么可能还会奢求站在陵越身边?
他看见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去了个离天墉城很远很远的地方,独身一人。
他看见自己死在一个晴朗的冬日,妖气附体破坏了他身体的经脉,他又失去了修为护体,能熬上几个月已经是奇迹了。
他看见自己死的时候,脸上带着和莫尔赤相似的笑容,悲凉里带着丝丝释然解脱的味道。
陵端呆呆地站在自己的尸体旁,看着那张脸上的沧桑悲凉,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他…死了…死…了…
师兄呢?师兄呢?陵端突然慌乱地四处看,想找陵越,却又立刻停住。
对了,师兄在天墉城呢,而他已经不是天墉城弟子了,不是师兄的师弟了。
师兄是天墉城掌教了,有天下苍生,有门派重担,有屠苏…
而他有什么呢?
他还有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有了…
陵端看着邻近的村民发现了自己的尸体,善良的村民们凑了些银钱买了副便宜的棺材,将他葬在附近的山上。
他听见村民讨论:“这真是个可怜的异乡人啊,孤零零地死了,清明寒食连个记挂的人都没有。”
“可惜啊,挺俊俏的一个后生,怎么会突然病死了呢?”
“听说是逃难来的,腿都瘸了,身体也弱得很,可怜着呢,大概命不好吧。”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都是没奈何的事情。走吧,再晚些就不好下山了。”
最后老村长叹息一句,招呼着村民离开了。
陵端站在坟前,所谓坟,其实也就是个隆起的土堆,连块木牌都没有,兴许过段日子,等荒草长起来的时候,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埋着一个异乡人吧。
他慢慢坐了下来,靠着土堆,伸手慢慢压着边上没压实的泥土。
孤山,孤坟,孤魂。

楼主 太叔洛聖  发布于 2017-03-12 11:07:00 +0800 CST  

楼主:太叔洛聖

字数:74384

发表时间:2017-01-20 23: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0 07:19: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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