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冷雨
将整个身子融入一片飞檐斗拱之中，楚雨将呼吸声压到最低，目光锐利如同一匹锁定猎物的草原狼。
“...你说还会不会有人来行刺老爷啊？”
“...我的乖乖哟可不要再来了，上次试毒死的春兰还尸骨未寒呢...”
眼看着两个丫鬟端着食盒从自己正下方走过，楚雨齿间一枚毒丸却迟迟没有投放下去。
小心翼翼地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看上去年纪略大一些的丫鬟赶走了小丫鬟，跪在紧闭的纱帐外腻声道，“老爷，请用膳...”
“快...快把门窗都锁上！有刺客...有刺客...”江南道都转运使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躲在床围之中不肯出来。楚雨撇了撇嘴角，趁着丫鬟关窗的工夫轻烟一般飘进屋里点了那丫鬟的穴道，将毒丸碾碎不着痕迹地混进一桌子的酒菜之中。
“老爷，请用膳...”甜腻的吴语同方才一般无二。

“...听说了么？江南道的都转运使王大人在那个杀手红雨手下逃过一劫！没想到江南第一杀手也有失手的时候...”
“嘘...小点声！我听说是毒死了一个丫鬟，唉，当下人的天生命贱啊...”

楚雨左手稳稳托着食盒送进纱帐，右手手底则暗暗扣着一枚淬了麻药的细针。
“娘...杀手失手就意味着封刀归隐，剩下的这一点点生意就由女儿替您完成吧...”楚雨如是想着，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血...混合着剧毒发出晦暗的色泽，大朵大朵地喷溅在轻纱床幔上，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床幔之后的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痛吟哀嚎，只是不断地呕着毒血，直到慢慢失去生机，房间里又恢复了应有的平静。
楚雨一面暗自庆幸并没有碰到娘口中所说的五毒门人，一面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掀开早已血污腥臭的床幔，嘴角再度蔓延开一丝笑意。
“咣啷！”匕首落地，楚雨看到床上那张自己无比熟悉而又失了生机惨白的脸，只觉得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18.蛇-蝎
“娘！”
震惊之余，楚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几只铜钱大小通体黝黑的毒蝎和细若丝线通体碧绿的鳞蛇。
“我本以为红雨会自己来收拾残局，没想到她竟还有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女儿...”
本已死透了的“楚虹”除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手中折扇轻舞俨然是一位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只是眉梢眼角间难掩浓重的凶煞之气。
“唔...”身后穴道被封，楚雨眼见着方才被自己放倒的丫鬟恭敬地跪伏在诡异公子脚下，丹唇轻启却是自己从未停过的语言，只能从脸上神情大概判断出似乎是在询问如何处置自己。
“告诉我你娘在哪儿，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些...”
铁制的扇柄点着楚雨的下颌，那些毒物循着扇面上的香粉争先恐后地从楚雨的脚尖爬到咽喉，留下一路细碎的战栗。
“...你们就是五毒门人？”
“是。”
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楚雨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道，“...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娘得手的事情让你们这些保镖颜面扫地，所以故意放出红雨失手的假消息引我娘上钩...呵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至少我也扳回一城了不是么？”
五毒公子手腕一翻，尖锐的扇骨在楚雨的脖子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创口，蛰伏已久的毒物们嗅到鲜血的气息再也按耐不住，贪婪地大口吮---吸的同时放出蚀骨的毒液。
“我劝你还是快说吧，否则血液流尽和蚀骨剧毒，我都不知道你会先死于哪个了...”

19.血染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快要流干，楚雨的瞳孔开始渐渐涣散，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一袭红衣掠过将那丫鬟一掌毙命，及时赶到的杀手红雨扶着那个快要支撑不住的小小的身子，银针出手将那些毒物一一钉死在地上。
“解药。”语气冷得骇人。
“没有。”依旧笑脸迎人。
没有更多的迟疑，楚虹抱起已经气若游丝的楚雨破窗而出，将身上的雷火弹尽数洒出。
“轰！”火光冲天而起，三日不绝，成就了江南第一杀手的神话。

如坠冰窟。
楚雨试图摆动四肢逃出这无边的黑暗，却怎么也无法将手指移动分毫，只能任由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推着自己在黑暗里越飘越远。
“啊啊！”
正当楚雨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胸口忽然遭到雷殛般快而狠戾的三掌，痛得她在小而窄的木板床上紧紧缩成一团，一口淤血呕了出来。
“娘...”
视线因为昏迷太久而变得模糊，然而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楚虹定是满面的怒容。饶是如此，在楚雨的心底深处仍隐隐有一丝欢喜。
“混账...”
拎着领子将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的楚雨按在床上，楚虹拿起那根细黑的藤鞭往那个瘦小的身子上挥去，鞭鞭破风记记狠辣。
“唔...”
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打得有些发懵，楚雨拼命的试图躲开那根不断亲吻自己的藤鞭，却换来一只死死按住自己的大手和变本加厉的撕痛。
直到藤鞭染血才不再挥下，楚虹冷冷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到楚雨的耳朵里，像是在审问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错哪了？”
“成王...败寇，生死有命...”遏制不住牙关的颤抖，楚雨紧紧抠着眼前那块木板，强迫自己笑了出来。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没错。”

20.母女
“是么...不愧是我的女儿...”
手中藤鞭无力地掉落在楚雨身上，一袭红衣的楚虹倚着洞窟的岩壁一点点滑倒，面色苍白得不似活人。
“...娘？”
感觉到娘亲的反常，楚雨强忍着身后鞭痕撕裂般的疼痛挪到楚虹身边看清了她的脸色，霎时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轰塌了。
“娘！怎么会...”
捧起楚虹浸染了淋漓鲜血的手腕的一刻楚雨才恍然大悟，方才染红藤鞭又飞溅到自己身上的鲜血，原来是娘亲的。
“易血之术...是么，娘？”若不是娘亲用自己的血换掉了那一身毒血，恐怕此刻她楚雨早就是个死人了吧...
“都是...我的错...是女儿...太鲁莽，才...才...”
“这不是都明白么...”
楚虹抬起那只因缺血有些发紫的左手抚摸着楚雨泪如雨下的脸颊，声音带着无力的温柔，“方才还那么嘴硬，傻孩子...”
“我去找洛玉师兄，或许他会有办法...”
楚雨正要起身却被拽住衣角，只见楚虹淡淡的叹了口气道，“没用的...别说是那臭小子，就算你爹还在世也医不了我了...坐下来陪娘说会儿话吧。”
楚雨眼神一黯依言坐下，刚要落地却被楚虹伸手拦住，无力地笑骂着，“...傻丫头，身上有伤也不顾了么？”
“你家雨儿这么傻，还不是你这个当娘的管教得不够么？”
楚雨拭了拭眼泪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跪坐在楚虹身边，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俏皮语气，“...所以啊楚大婶，你应该抽时间多陪陪她，这样她才会变的聪明一点...”
“看上去确实欠管教...”
嘴上虽是恶狠狠的一句，楚虹原本黯淡的眼里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21.殊途
“关于你爹的事...其实...”
“...其实爹之所以在娘临盆之际离开了我们母女，并不是因为有了新欢，而是为了营救海瑞海大人是么？”
楚雨看到娘亲略显惊愕的表情莞尔一笑，“洛玉师兄早就告诉我了...”
“你不恨娘骗你，让你和你爹不得相见么...”
“当然不恨...”楚雨微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是为了大义，毕竟是爹对不起娘亲在先...”
楚虹闻言喟然长叹，“桃谷医毒本是同源，我与你爹当年便同你和洛玉一般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
“我俩本应做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可惜你爹读书太多烧坏了脑子，偏要去管那些不平之事...”
“我俩都是不肯服输的性子，自有了你之后我便不肯让他见你，还在他面前立誓他鬼医救活一人我便毒死一人还给阎王...”
“现在想想当年做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爹回心转意罢了...”楚虹歇了一歇，眼里聚起一层薄雾。
“娘...”楚雨心疼的将楚虹抱在怀里，叹息道，“您应该早些把这些事情告诉我，让女儿替您分担的...”
“乖...我杀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却越来越困惑，我到底因何杀人...”
“直到我毒死了那个为祸乡里的监察御史，看到百姓张灯庆祝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我与你爹虽一医一毒，竟是殊途同归...”
“雨儿...你一心想学娘做个杀手，娘知道你不怕苦，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因何杀人？”
“我...”楚雨暗暗低下头去，小声道，“女儿惭愧...”
“等你想好的那一天，娘一定不会阻拦...”楚虹的瞳孔开始涣散，嘴边呢喃着，“洛玉那孩子....还算不错，你若不想做杀手便跟了...他...”
“娘？”楚雨顺着娘亲停下的手在衣襟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竟是那幅自己没来得及烧完的画...

“娘...娘...快醒醒！”
梦境中的恸哭突然夹进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楚雨条件反射一般去摸身后的床板，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22.怀疑
“你吓坏她了...”
看清来人之后，楚雨嗔怪着从不知何时出现的洛玉手中接过小兽般不断挣扎叫嚷的南宫夜，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不用怕，不是坏人。”
“难得看你睡的这么沉...”
洛玉摸出火折子，点燃两支白蜡插在烛台上，又借着烛火燃起一柱檀香，毕恭毕敬地向着楚虹的灵位拜了三拜，而后看向楚雨淡淡道，“我在谷里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行迹...”
“是来寻仇的么...”楚雨咬了咬下唇，暗道自己还是太不小心。
“这场火烧得蹊跷...”
“小夜她也只是无心之过...”
“你是她的杀父仇人。”洛玉自始至终一副淡淡的语气，却扼得楚雨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知我可以治这孩子的眼疾却不带她来见我，是怕她复明之后不再依赖你，离开你甚至与你为敌么？”
“你住口！”
“他说的对...”
小夜挣开楚雨的怀抱站在地上，只用一只手扯着楚雨的衣角保持着平衡，脸上带着一抹黯然，“留我在身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想挨藤鞭了么？”
楚雨蹲下来戳着小夜的额头淡淡威胁着，见眼前小孩始终无动于衷不由得叹了口气，轻捋着小夜的碎发无力的道，“罢了，劳烦师兄给这孩子治眼睛吧...在那之后，”喉头颤了一颤，“...去留都随你。”

只一溪之隔，桃谷东岸的竹林便免于一场浩劫。
安置好了熟睡的小夜，楚雨来到洛玉的药室，看到洛玉刚刚抓好的药方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在怀疑小夜？可她毕竟只是个目不见物的孩子...”
“孩子也最容易被人利用不是么...不过是试她一试，师妹若不愿意为兄的也不会强求。”
迟疑了半晌，楚雨终究是点了点头。

23.试探
“乖乖把药喝了。”
“什么药？”闻到满室的酸苦味儿，小夜明显皱了皱眉头。
楚雨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淡淡笑道，“是治你眼疾的药。”
“尚未诊治便能开出药方么？”小夜苦笑一声伸出右手，“...不过既然是你拿来的，是毒是药都是要喝的。”
“为什么？”楚雨按下小夜的手，吹温了一勺药递到小夜的嘴边，将小夜从低头啜吸眉头紧锁再到将药汤死命咽下的表情尽收眼底，眉梢扬起一丝暖意。
“啊咳...不想挨打。”从致命般的苦味中缓了过来，小夜舌头打着结般陈述着事实。
楚雨错愕了一瞬，而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到最后竟是乐不可支。
“...再不把药给我我可要睡了。”
小夜一脸无奈地再度伸出手，楚雨这才收敛了笑声将药碗递给小夜，看着她憋着一口气把汤药喝完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而这些小夜自然无从得知。
“咣当...”药碗落地摔成两片，小夜重重地倒在了楚雨怀里，一双灰白的眼睛不安地胡乱摆动着，似乎是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一炷香的时间。”楚雨抬手擦了擦小夜挣扎而出的冷汗，语气明显不悦。
“足够了。”洛玉推门而入，手上托着一只冒着徐徐青烟的四方紫金香炉放在床边，右手搭上小夜的脉搏沉吟了几息，再看向楚雨之时脸色已带上了几分凝重。
“她所中的这一身奇毒，下毒的手法竟比师娘还要高明！”
“你是说小夜的眼睛是因为...被下了毒？！”楚雨看向小夜的眼中半是心疼半是不解，“是什么人要毒瞎这么小的孩子...”
“想知道的话何不直接问问她...”
并指点在小夜的眉心，洛玉一边运功催动着方才致幻剂的药效，一边淡淡出言问道，“南宫夜...你可知自己为谁所害？”
仍被困在幻觉之中的小夜似乎被这一句问话所惊，浑身筛糠般颤抖了良久，就在楚雨忍不住想唤醒她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名字从小夜的牙缝里漏了出来。
“...南...宫...辉......”

24.护犊
听到南宫辉的名字，楚雨扶着小夜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颤，而洛玉的眉头则锁得更紧了一些。
“你是说...你爹下毒害你？”
“...不是...他...杀了...娘...下毒...不...别杀我...”
似乎是陷入了最不堪的回忆，小夜急着挣脱却撞上了楚雨的臂弯，慌乱中一口便咬了上去。
“你来这里可是受人指使？”
洛玉仍不死心，灌注内力的一指击在肋胁逼得小夜松了口，第二指正欲戳下却被一把暗色的匕首拦在了半空中。
“够了！”
收回方才瞬间出鞘的匕首，已是盛怒的楚雨回手在小夜的胃上一按，逼得她将方才那一整碗的药汤和其他秽物一并吐了出来。
来不及理会指尖渗出的血珠，洛玉急忙打开香炉将香灰洒在那一滩秽物之上，观察了良久却并未有任何发现。
“...有你所谓的追引蛊么？”
楚雨点了小夜的睡穴冷冷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洛玉，只见后者淡淡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

恢复意识之后，南宫夜只觉得疲惫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起来。
床的尺寸变了...身旁的被里尚有余温...竹林之中的雀鸟已经出来寻食...奇怪的是自己对于昨晚发生的事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你醒了...你昨晚被魇到了，我就把你抱过来一起睡了。”楚雨微笑着拿了条毛巾擦了擦小夜略显憔悴的小脸，却见后者一脸的困惑不解，“...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概丢人的事情忘得快吧...”
楚雨挽起袖子让小夜摸到那排已经有些结痂的牙印，只见眼前的小孩儿在明白那是什么之后小脸蹭的一下红个通透，扭过头去钻回被窝。
“对不起...”闷闷的一声从厚厚的棉被下传来，若不是楚雨有着听声辨位的好耳力只怕根本听不见。
“好了又没怪你...”
楚雨掀开那床被当作龟壳的棉被，在小乌龟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快起来吧，吃早完饭娘带你四处走走。”

25.草蛇
“等你眼睛治好了，想去哪里做什么呢？”
折了一根长竹枝塞进小夜手里，楚雨耐心地看着小夜摸索着追赶着自己的脚步，只在转弯的时候轻扯她的袖口表示提醒。
“...我的眼睛治不好的。”
两手拄着竹杖沉默了片刻，小夜抬起头自嘲般一笑，“看得见看不见又有何分别呢...反正我一无所有。”
一阵沉默。小夜没有理会楚雨停下来的脚步，仍旧自顾自的摸索着前行。
手中竹枝似乎触到什么东西，小夜习惯性的抬起竹枝准备换个方向继续前行，却发觉手中竹枝陡然间沉重了许多，耳边断断续续传来极不自然的兹兹声音，一种刺骨的恐惧感顿时袭掠而来。
“娘...”
扔了竹枝向相反方向死命狂奔，小夜没跑出几步就撞在一个温软的怀里，条件反射般死死拽着楚雨的衣服不肯松手。
甩手一根银针将刚上了秋膘的草蛇钉死在地上，楚雨将心有余悸的小孩抱了起来，略带嘲笑道，“方才还说一无所有，这会儿知道找我这个娘了...”
小夜没有答话，只是红着脸搂着楚雨的肩膀，在楚雨的脸颊上轻轻一啄，而后将红的更甚的脸扭到一边。
“你这孩子...”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楚雨把小夜放了下来，戳着她的额头淡淡威胁道，“不要以为这样就算了...”
“你要是生气，直接打我就好了...”
听到楚雨的威胁小夜的脸上又恢复了疏离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一幕未曾发生。
“我哪次打你是因为生气...”
楚雨摇了摇头，暗叹这孩子真是又不禁逗又不会撒娇。
“在行乞的那段日子里，我的确是一无所有...”小夜缓缓蹲下来，抱着膝盖淡淡开口。
“后来和你住在一起，的确有了家的感觉...可我不知道，这种感觉能维持多久...我好怕早上醒来，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明知是一场幻梦，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清醒...”
再也抑制不住牙关的颤抖，小夜低下头扯着衣裾，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26.试毒
“唉...你就对娘这么没有信心？”
楚雨抬手拭去小夜的泪珠，却不防被小夜一把捉住手腕，只见后者一脸郑重地道，“那么...你可以放弃红雨的身份专心照顾我么？”
见楚雨半晌没有回应，小夜苦笑着自答道，“我明白了...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眼睛，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
“好...”楚雨张了张嘴，终究是把大段的话咽了回去。

“南宫夜身上有两种烈性毒药，下毒者似乎是有意让着两种毒药相互克制导致失明的表象，若只是想杀这孩子的话，单用哪种都足够了。”
听完洛玉的陈述，楚雨淡淡道，“据我所知，南宫辉并不擅长使毒...”
洛玉听到南宫辉的名字脸色明显一僵，语气中透着不快，“一掌毙了自己发妻的上门女婿，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不说这些了...你可知怎么解毒？”虽然略显生硬，楚雨还是转移了话题。
“哪两种毒倒是知道，只是份量还不清楚...须知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只见楚雨一把夺过洛玉手中的药方，嘴角露出与江南第一杀手相称的危险的笑容，“找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数日之间，平日里横行乡里的几个恶棍尽皆暴毙，唯有一个侥幸不死的，却废了一双招子也丧了心智。江南百姓都道红娘娘显灵，甚至不顾朝廷的反对为江南第一杀手起了生庙。
然而在洛玉眼中，所谓的神话不过是那个浑身浴血倒在自己药庐门前的小师妹而已。




27.重明
“试试睁开眼睛...”
忍过了身体里刀绞火焚般的剧痛，已经疼得脱力的南宫夜无力地依言睁开双眼，却被一束对她来说已经足够耀眼的微光刺得又阖了起来。
“别害怕...适应一会儿就好了...”
楚雨激动的看着小夜慢慢聚起涣散的目光，最终缓缓定格在自己的脸上。
伸出双手摸着楚雨的轮廓，小夜一脸迷茫的看着那张全然陌生的脸，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发什么呆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夜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抬起楚雨的右手看到那排淡淡的齿痕，小夜如视珍宝般把那只玉手轻轻贴在脸颊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手指的缝隙淌了下来。
“你上次问我眼睛治好了之后要做什么...”
“嗯？你想好了么？”
“你可以答应我的要求么？”
“嗯，只要是合理的要求。”
小夜沉吟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我想跟你学武功...”
楚雨闻言有些愕然，随即笑着问道，“...为什么呢？”
“你是一个杀手，不可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小夜把目光从楚雨身上移开，神情有些落寞，“如果我会武功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至于拖你的后腿了。”
楚雨闻言淡淡一笑道，“小夜...其实在这些日子里，我也想了很多...背负了杀戮和朝廷通缉的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做一个母亲。”
“既然上天把你赐给我，我就不应该再奢求别的...从今天起，娘专心陪着你，看着你长大，教你武功，喜怒哀乐都陪你一起承受好么？”
楚雨从怀中摸出那把古朴的匕首放在小夜面前，抚着她的碎发笑着道，“...这把匕首名叫红雨，从今天起就交给你保管好么？”
怀抱着几乎是冲到自己怀里的小夜，楚雨扬起头抑制住泪水...但愿这一次，自己不会再后悔。

28.雨神
“菜齐了，二位请慢用...”
“劳烦小二哥了。”
南宫夜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要去夹菜，刚要碰到一大块东坡肉时突然想起什么般收回了手，望着对面的楚雨讪讪道，“娘先请吧...”
“算你识相...”
不顾馋猫快要流到地上的口水，楚雨用指尖夹着的银针一道道菜的试了过去，而后夹起那一大片东坡肉放进小夜的碗里，“快趁热吃吧。”
“为什么人家做的菜就又好看又好吃呢？”
“你在家吃饭又不用掏银子...”
见小夜毫无形象地含着半片肉嘀咕着，楚雨无奈地掏出手帕擦着小夜嘴上的油渍，暗叹自己这个娘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大概是难得见到两位女子进店吃饭，店小二得了闲之后便往小夜这桌凑了过来。
“二位可是来游山玩水的？此去城西十里有一座雨神娘娘庙，据说灵验的很，二位若是得空不妨去拜一拜...”
小夜闻言有些不解，“自古求雨都是拜龙王，什么时候又出了位雨神娘娘？”
“小姐有所不知，龙王老爷司的是老天下雨，而这位雨神娘娘司的是人间的及时雨啊...”小夜正和店小二聊的兴起，丝毫没有注意到楚雨脸上略显尴尬的表情。
“娘...我想去看看那座庙...”
在楚雨掏出几个铜板打发走店小二后，小夜兴致勃勃地提议，似乎对那位雨神娘娘陷入了一种心驰神往之中。
“一座庙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可我还从没见过庙是什么样子的呢...”
对上小夜认真的眼神，楚雨有那么一瞬间后悔给这孩子治好了眼睛，因为这孩子的眼神似乎已经成了自己最大的克星。

“原来庙是这个样子的...”
穿过络绎不绝的人流，小夜终于看到那尊红衣执剑的塑像，恍惚中竟然觉得有些熟稔。
“红娘娘...雨神...”
小夜似乎想通什么般猛然回头看向楚雨，却见楚雨早已不在自己身后，而是捧着一卷长卷在角落里静静出神。

29.陷阱
“这是百姓为红娘娘写的祈福书，姑娘也要写一篇么...”
已经老得埋了半截的老庙祝步履蹒跚地走到楚雨身边拨弄着几盏长明灯，用吴语感叹道，“托红娘娘的福，这江南的日子真是好过不少，不论贪官还是恶霸无不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里得罪了红娘娘招来杀身之祸...”
楚雨闻言摇了摇头叹道，“可她终究不过是一个满手血腥的杀手，又有何德何能享受这般的香火...”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百姓在乎的不外乎是安稳的日子，来这里进献香火也是想帮红娘娘洗清罪孽...姑娘难得来此，不如也为红娘娘上一柱清香吧。”
接过老庙祝手中飘着青烟的檀香，楚雨望着那尊塑像，只觉得仿佛楚虹正透过这尊泥塑凝视着自己，目光清亮一如往昔。
“娘...孩儿做的事都是自己想做的事，今后要做的也都是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您在天之灵大可以放心了。”
三拜之后，楚雨回身去找小夜的身影，却发现那孩子早已不见。

疯了似的找了大半个时辰，楚雨终于在一条窄巷子里找到了抱膝出神的南宫夜。
“为什么跑出来...”
“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出小孩的异常，楚雨伸手去探小夜的额头，却被小夜有意识地躲开了。
楚雨见状叹了口气，“...你是看娘在那座庙里迟迟不肯离去，担心娘又出去杀人是不是？”
小夜默不作声，算是作答。
“...娘只是看见那座塑像想起了我的娘也就是上一代红雨，一时失神冷落了你，可以原谅娘么？”
小夜抬头看着楚雨，是从何时开始眼前这个女人会这么轻易的向自己道歉了呢？
“不过你不顾危险就这么随随便便跑出来，害得娘担心害怕，这笔账我们还是要算的...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家吧。”楚雨站起身向小夜伸出一只手，却迟迟没有回应。
“...小夜？”
“...回不去了。”
没等楚雨弄清楚小夜的意思，机括声此起彼伏，十几张十字连弩已经对准了巷子里的两人。

30.就擒
“冯公公想见你，跟我们走吧。”
“内相冯保么？小女子何德何能劳烦冯公公相请，想必各位是弄错了吧。”...一共十二人，从方才的脚步声来看个个都是高手，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倒是可以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只是小夜...
“冯公公交代若是请不动红雨大驾直接带尸首复命亦可，在下劝你还是识相跟我们走吧，否则在这大街上大动干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好...我跟你们走。”
咬了咬下唇，楚雨俯下身子安抚着从方才开始就低着头不断颤抖的小夜，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诉说着诀别。
“这一世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以后娘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要照顾好自己...娘教你的东西，都...别忘了...”
见小夜一直不肯抬头，楚雨叹了口气，起身向那一行人的首领扬声道，“稚子无辜，还请你们将这孩子放了。”
“...这个自然。”
厂卫首领右手一挥便有两人上前将楚雨锁上铁镣按倒在地，几根浸了麻药的附骨针透过护身细甲被钉在楚雨身后几处大穴，排山倒海的剧痛之后楚雨无力的瘫倒在青石板上，咳出了一口血沫。
“好好...活着...别...后悔...”声音越来越微弱，楚雨终究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起身望着装着楚雨的马车绝尘而去，南宫夜怔忡了半晌，丝毫不在意身旁骤然出现的老者。
“该走了。”
老者的声音浑厚而有力。仿佛被这一声唤醒，南宫夜冲着老者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决然。
“嗯...走吧。”

31.内相
虽说是囚室却没有传说中五花八门的刑具和难掩的便溺恶臭，加之这一路上那些厂卫对自己还算客气，若不是内力被封手脚被缚，楚雨还真不敢相信自己是被抓到了令天下百姓闻之唾弃的东厂。
这一路上楚雨想了很多。自己杀孽太重理应有此报应，只是苦了那孩子...好在那孩子双眼复明又跟着自己学了一些粗末的武学医道，也算是弥补了一些自己对那孩子的亏欠。
楚雨时常在想，自己跟那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仇人？好像那孩子并不怎么在乎所谓的杀父之仇。
亲人？似乎那孩子也从未彻底向自己敞开心扉。
或许是同情，亦或许是愧疚，总之每次看到那孩子，自己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去怜惜她爱护她，给她一份不知能维持多久的家的温暖。
正自胡思乱想着，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佩刀的厂卫不由分说把楚雨架到一间更为宽敞明亮的石室，将楚雨身上的锁链扣在石壁上探出的铁环里，而后默不作声退到一旁，似乎是在等待石室正中间那张椅子主人的到来。

楚雨曾经猜想过当今皇帝的大伴，掌笔司礼太监兼东厂总管，连太后和首辅张居正都倚仗他三分的内相冯保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直到真正见到了冯保，才恍然觉得这个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精致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胡须，每一根鬓角短发都被整理到乌金的官帽之中。手中价值万金的折扇轻挥屏退了厂卫，冯保亦在仔细打量着传说中的红雨，合扇温文一笑。
“杀手红雨，久仰大名...若非咱家是朝廷命官，倒真想和你坐下来喝一杯。”


32.相惜
“你可知咱家和张首辅正在推行改革？”
楚雨没想到冯保非但不对自己动刑反而坐在太师椅上与自己闲聊了起来，思索了一下淡淡道，“这几年张大人整顿吏治又减免徭役，确是利国利民。”
冯保闻言一笑，“得你这一句利国利民，倒是胜过无数阿谀之辞了。”
这时一个侍卫上前俯身向冯保禀报了些什么，冯保扬了扬手示意他退下，向楚雨继续说道。
“本来改革行至南京的时候受到了不小的阻力，你也知道那里几乎都是皇亲世家大商巨贾，就连他张居正也不敢一一得罪。”
“可我俩没想到随着你红雨的名声日盛，江南那些贪官豪绅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更是令无不从，整个江南的风气为之一新。”
“就冲这点，咱家替首辅敬你一杯。”语罢端起身旁的酒杯遥遥举向楚雨，接着一饮而尽。
“久闻冯公公有儒士风范，今日红雨算是见识到了。不知冯公公打算如何处置红雨？”
随手放下酒杯，冯保的脸上带着一丝醉意，“于情我不想杀你，可于理你却非死不可。”
“专诸聂政虽说名留青史，说穿了也不过是以武犯禁的暴徒。你们刺客杀人固然一时痛快，却也留下了诸多祸端。”
“江南百姓信奉你而藐视朝廷，久则必生叛乱；各州郡县以追捕你为名大行搜查，光是冤案就不下百起；而那些被你所杀之人的家属，更是一夕之间流离失所...真正利国利民的是张居正那样的改革家，而不是你这样只会以暴易暴的武夫。”
一阵沉默。楚雨只觉得自己心底某个部分正在被一下一下击碎，不顾体内银针逆流的痛楚双手紧紧攥住铁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为防有变咱家本想将你秘密处死，可咱家有个小友一路上累死三匹骏马先你一步赶到京城要保你一条性命，倒不妨先听听看她怎么说。”


33.恩情
楚雨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
摘下披风上的帽子，略显疲惫的南宫夜只扫了楚雨一眼便转开目光，向着冯保的方向盈盈拜去。
“小夜见过义父。”
没等楚雨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见冯保上前扶起南宫夜仔细打量，口中感叹着，“当年江南一别，你都长这么大了...”
“义父身体可好？”
“呵呵，好，好...”
冯保首先出言打断了寒暄，眼睛半眯着看着南宫夜，“小夜子，你知道红雨是朝廷重犯...”
“小夜知道，否则也不会协助义父捉拿红雨归案。”
“那你为何又来求咱家放过她？”
冯保略带玩味的看着此时楚雨的眼神，那里有震惊，有不解，却唯独少了一抹怨恨。
“小夜是请求义父将红雨交给小夜处置。”
与冯保相反的，南宫夜自始至终都没有与楚雨对视，只是用侧脸对着楚雨淡淡解释，“...将红雨献给义父是为了报答义父的知遇之恩，而将她带走则是为了报答另一份恩情。”
“如果眼睁睁看着这个我曾经叫过娘的女人被杀死而无动于衷，义父又怎么能确定，他日小夜不会对义父的死活置之不理呢？”
“江南红雨名声在外，公开处刑必然会犯了众怒；而且红雨一死，首辅大人在江南的政策想必也无法施行。但如果红雨依旧逍遥法外，义父身为东厂之主便有失职之嫌。既然进亦难退亦难，义父何不把红雨交给小夜处置呢？”
“可你如何向咱家保证红雨今后会在江湖上消失呢？”
冯保倒了杯酒递给南宫夜，看向这孩子的目光中满是欣赏。
“多谢义父。”
看似随意地用手上银戒指轻触酒水，南宫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出门从侍卫手中拿回那把刻着红雨字样的匕首。
“小夜...这就向义父证明。”

34.担保
自己终究是低估了这孩子...
四目相对，楚雨终于看清了小夜的目光，霎时想通了自己缘何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孩子。
这孩子跟自己很像...哪怕是从前那双灰白的眸子，也透着十足的坚忍和倔强，以及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情。
果然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南宫夜握着匕首跪在楚雨身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手起刀落，楚雨的左踝往下瞬间失却了知觉。
下刀稳准狠，若是这孩子肯好好练武，只怕有朝一日会超过自己吧...楚雨如是想着，已是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笑。
紧紧攥着匕首站了起来，南宫夜伸手去捉楚雨的右手，不经意间看到那一排淡淡的齿痕，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动手吧，小夜。”
听到楚雨的声音浑身一震，却在几个吐纳之间平复了下来，南宫夜终究握住楚雨有些冰凉的右手翻了过来，一刀划断了拇指的肌腱。
取出手帕将匕首擦拭干净交给侍卫，南宫夜回到面色阴晴不定的冯保面前单膝跪倒，神情坚定道，“如果没了轻功和剑术的红雨依然能够杀人，义父只管拿小夜来东厂问罪。”
冯保没有去扶南宫夜，而是望着楚雨脚下那一滩血迹喃喃叹道，“小夜子啊小夜子...若今日被绑在此处的是咱家，想必你也一样能下刀吧...”
“如果可以救义父性命的话。”
“看来咱家当年没有看错你...”

借着东厂的通关令牌，一行马车出了京城沿官道往南驶去。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楚雨斜倚在车壁上喝着小夜递过来的水，脸上出奇的平静。
“我已经通知洛玉赶过来了。”
“他一定会杀了你。”
“可你的伤只有他能治。”
小夜放下了水壶换了个姿势坐下，微笑着看着楚雨，“那么，在他赶来杀我之前，娘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35.童言
“一切都要从冯保奉命出使江南说起...”
五年前。
“南宫辉...你说要拿绝世好琴献给咱家，难道就是这种货色么？”
“公公息怒...是小的眼拙被人骗了，小的这就把传家宝剑献与公公赔罪...”
南宫辉还未出门就被南宫妍拦了回来，冷冷斥道，“我南宫家的宝剑何时轮得到你说送人便送人？”
南宫妍说罢转身向冯保行了一礼，“冯公公光临寒舍不胜荣幸...”而后低头扯了扯孩子的衣袖，“...小夜，向冯公公问好。”
“娘...公公是什么？”
南宫妍蹲下身子，满脸爱护的看着小夜笑着回答，“...是很大很大的官。”
“比爹爹还要大么？”
“是。”
“比那个娶了好多老婆的按察使还要大么？”
“嗯...还要大。”
小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冯保，而后拍手笑道，“...叔叔你真了不起。”
“过来叔叔这边...”
小夜依言而去，被冯保抱起来逗着，“知道叔叔为什么没有胡子么？”
“嗯...我知道了！”
小夜撅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眉开眼笑，“我爹抱我的时候总是扎得我不舒服，叔叔是怕扎到自己的孩子才把胡子剪掉的吧...”

“冯保想把我收做义女带回皇宫，我爹自然是巴不得的，可我娘却不想让我卷入京城是非之地，托说南宫家尚无其他子嗣便婉拒了冯保。”
“从那以后爹娘为此事矛盾日深，娘心知武功不敌南宫辉，于是...便给我喝了一碗药...”
“南宫辉得知我双目失明心知仕途无望，加之那日又因为喝花酒与娘争吵，一怒之下用他最得意的亢龙掌打死了娘...”
“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尽管车里暖和的不像话，小夜仍是抱着肩膀打了个寒战。

36.坦白
“为了掩盖真相南宫辉买了几颗霹雳雷火弹炸掉了娘的尸首，将罪名推到了红雨身上。”南宫夜颇为讽刺的看着楚雨笑道。
“从那之后每次喝酒回来他都对我拳脚相加骂我是个废物...呵呵，他不杀我不是因为顾念父女之情，只是因为如果我死了，他便没了掌控南宫家万顷良田和十几家店铺的理由...”
“好在天可怜见，南宫家一些旧部看不惯南宫辉的所作所为，暗中联络我准备一举夺回南宫家主...南宫辉武功颇高，我和几个族叔伯商议之后，决定请红雨出山。”
“是你杀了你爹？”
“你可以这么说。”
“啪！...啪！”
重重一记耳光甩在小夜脸上，楚雨余怒未消，反手又是一记直接将小夜打趴在地上。
马车骤然停止。听到车外刀兵出鞘的声音，南宫夜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朗声道，“我没事，继续赶路。”
车轮又缓缓开动。小夜从药箱中翻出消肿止痛的透明药膏随意抹了几下，而后又坐回楚雨身前，挤出一抹生硬的微笑。
“娘教训的对...只是小夜从未后悔。”
南宫夜见楚雨侧过头去不肯看自己，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族叔公把你带到南宫家后，我一面提醒南宫辉小心提防你,一面又趁他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的时候架空他的势力。”
“那时你中了亢龙掌，要抓你献给义父简直轻而易举...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不想那样做。”
“我跟族叔们说就这样抓了你恐怕会暴露我弑父的真相，不如掌握红雨今后的行踪再卖人情给那些大官来得实惠...况且红雨和鬼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留你一条性命或许能解开我身上的毒也说不定。”
“还记得那场大火么...那一次我的手下来探取情报时不小心触动了桃谷的机关，我索性让他把整片林子都烧了，以求分散你的注意力。”
“娘你知道么...当我得知你为了给我治眼睛一夕之间毒死十几人的时候，我便决定了要阻止你。”
小夜掀开车窗看向策马而行的那位老者，不无感慨地道。
“族叔公说得对，你已经陷入到那个叫做红雨的魔咒里...不能自拔了。”

37.舍粥
府里的桂花几度开谢，转眼又是一个寒冬。
张居正死后原本昙花一现的盛世几乎一夕破败，时逢灾年皇帝却变本加厉的征收矿税，若不是被贬谪南京的冯保四方游说大户开仓放粮，只怕又是一场大乱。
裹着斗篷站在冒着滚滚热气的粥棚边，南宫夜向每一个前来领粥的百姓微笑示意，尽管脸颊肌肉已经有些酸痛。
“南宫小姐真是红娘娘再世啊...”
小夜愣了一下，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原来除了自己，还有人记得她。
虽然说过后会有期，自己终究是没忍心再去桃谷打扰他们的生活...回想起洛玉几乎要一掌拍死自己的表情，小夜扶额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往府里走去。
“咣当！”
“你这老太太怎么连个粥碗都端不住！”
身后一片嘈杂，南宫夜无奈的收住脚步转过身来低声喝道，“阿宝，不得无礼，去再取一只碗来。”
那个名唤阿宝的家仆见南宫夜面色不善，忙灰溜溜的取来一只陶碗递给南宫夜，之后退到一旁看着南宫夜舀了一勺热腾腾的白粥在那碗里，毕恭毕敬的递给老妇人。
“南宫夜驭下不严，大娘莫...”
一句话戛然而止。南宫夜看着老妇人右手上那排淡淡的齿痕，粥碗险些再次落地。
原来如此...难怪会连粥碗都端不住...
你可知你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比杀了我更难受...
仍旧挂上一脸微笑，“大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进府坐坐，让小夜向您赔罪...”
“不必了...南宫小姐贵人事忙，老身怎敢打扰...”
终于小心翼翼接过粥碗，老妇人向小夜欠了欠身，淡淡道，“...老身在农舍摆下薄酒，期待南宫小姐大驾光临。”
未等小夜回复，老妇人自顾自的端着粥碗蹒跚而去，阿宝这才发现那老太太不但手指不灵，竟然还是个跛子。

38.出走
次日一早，南宫府像炸了锅一样热闹。
“小姐呢？大家谁看到小姐了？”
南宫府的下人们几乎把府邸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池塘都派人下去摸了一遍，仍是没有南宫夜的半个影子。
被南宫夜称为族叔公的老管家望着这一群人仰马翻的下人捻须沉吟了片刻，忽然目光一亮吩咐道，“阿宝阿才，去清点一下库房里少了什么没有。”
两人不消多时便打了个来回，喘着大气道，“上次西域商帮送来的天山雪莲不见了...还有那棵吐蕃的雪参...还有还有...”
老管家挥手打断了阿宝，将家仆们都打发回自己的岗位上后带上两个高手往桃谷绝尘而去。

不出所料，在桃谷的入口，老管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牵着马缰举棋不定的南宫夜。
“小姐要出门为何不知会老夫一声？”
“叔公不会答应的...况且我也不想你们跟来...”见行迹暴露，南宫夜无奈一笑，“...也罢，我这就跟你们回去。”
“小姐这次不进去，难保下次不会再偷跑出来。”
虽然明显不情不愿，老管家仍是骑回马上背对着南宫夜道，“...明日此时老夫会在此地接你，还望小姐别忘记自己南宫家主的身份。”
“知道了，叔公...”南宫夜一脸赔笑，却哪有一点儿家主的样子。

翠竹桃花红雨，绿杨垂柳人家。
朔溪而上，南宫夜望着那片新长出的桃林，登时感慨万千。
穿过一片绿竹掩映的谷地来到溪水上游，南宫夜在那扇熟悉的柴扉前犹豫再三，终究是抬手叩了下去。
“爹！娘！有客人来了！”
呆立在当场，南宫夜低头看向手中的名贵药材，甚为恼火地跺了跺脚。
“竟然少准备了一份礼物...”

39.姐妹
“是你？”
毕竟事过境迁，洛玉推开门后只是皱了皱眉，而后伸手接过小夜手上的礼物淡淡道，“...进来吧，她在等你。”
南宫夜踏进这座林间小院只觉得一切如旧，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双上下打量自己的好奇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夜蹲下身子也开始打量起这个孩子，明眸皓齿朗朗如玉，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就是个美人坯子，竟然让自己有些嫉妒。
“我叫洛回...娘说我有个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娘一直在等她回来...”
突然想起什么般，洛回牵起南宫夜的手认真的问道，“...姐姐就是那个姐姐么？”
还没来得及回答，南宫夜的思绪就被一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温柔声音打断了。
“小回，让你爹带你去河边摸鱼吧...娘想跟这位姐姐单独说会儿话。”
循着声音慢慢转身，南宫夜望着那个静静伫立在门口的熟悉身影，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洛夫人。”舌头一连打了几个结，终于蹦出这么个称呼。
楚雨闻言皱了皱眉，略显严肃的看着洛回道，“听你爹的话不许胡闹，否则看娘不打你...”
“知道了...”
洛回吐了吐舌头钻进洛玉怀里，父女二人还没走出多远就传来阵阵笑声。南宫夜捕捉到楚雨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幸福笑容，是那种自己给不了的，也得不到的奢侈的笑容。

“你该叫我什么？”
一瞬间跌回冰窟，南宫夜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
“我怕那孩子误会...”
撩开斗篷屈膝跪倒，南宫夜屏息垂首，模样甚是谦恭。
“娘...”
“少来这一套，还不给我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