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路上人(F\/F)

(三十九) 少年气

联考是秦琦送严远到考场的,一路上两人听着车里的音乐,没有刻意的嘱咐。严远的状态很放松,老师就在身旁,很踏实的安心。下车时,秦琦才转头看向已经打开车门的严远,“加油,考完我在东门的停车场等你”,学生会心点头。

师生一起走过了半年,不长,但默契和信任早已建构,老师相信她的学生今天已经有能力面对这样的挑战,而学生,更加信任她的老师会带她朝理想的远方前去。


出考场时,坐在车里的秦琦一眼就找到了严远,姑娘脸上的从容已经让老师无需多问,上哪里吃顿好的才是两人在车上的主要议题。




出成绩那天恰好是周末,秦琦照例给严远上着课,准备压轴的单校招考。说完全不紧张实在不现实,从严远笔下的画就不难看出内心有波动,秦琦明白这种时候的感觉,不安中隐着期待,也不拆穿,任严远用画画来掩饰情绪。

当网页上跳出自己的成绩单时,严远抬头看向对面的秦琦,带着少见的羞涩,“老师,我考得还行。”在分数线还没出来的情况下,以严远的性格能说出这话,就意味着成绩确实不低。其实秦琦已经大致清楚联考的分数线划定,看到严远的成绩之后,内心着实欣慰,还有点自豪,学生不赖,轻轻地拍着严远的肩膀,“不错,单校招考压力小了,更要保持状态。”



许是有两位老师一如山一般地在自己身后,许是父母专门从国外赶回来陪伴自己进京赶考,许是踏实努力之后日渐沉淀的底气,严远在两所美院的艺考中都发挥不俗。

当其他同学还在为风云莫测的高考苦苦鏖战时,严远的前途已经明朗而敞亮了,文化课成绩于她,从不构成威胁。身心皆放松的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和面貌都让身边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阳光,倒也不炽热,像地中海那样的,刚刚好。

两位常在自己身边的老师,也幸运地感受着姑娘身上的少年气,真好,喜闻乐见。
看着学生在不经意间地成长,舒桦也在想,人为地去帮学生减轻思想包袱,纵然多少有些精神上的宽慰,但真正能让一个人潇洒自在起来的,还得靠自己去接受世事的磨砺,走进去了,是承受;能走出来,就是超然。教育理论中常提到阶段性,即成长规律,育人者,真正能尊重客观规律的,该有耐心,也要有信心。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路就在那,启程时有人牵引,半道上偶尔得到好心人的嘘寒问暖,可走向那无尽的远方的,注定是形单影只。谁都一样。



“秦老师,新学期您能不能接着教我?”不像其他艺考生一样需要投入所有精力恶补功课,严远是个聪明人,她清楚跟着秦琦,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就看老师愿不愿意了。

“怎么,学校的功课对你来说太轻松了?”秦琦有些意外,艺考完多半学生短时间内都不想碰画笔,是对一部分记忆的回避,严远的主动,让秦老师高兴,是个好学生。

“也不单纯是,学习的时候不想完全耽搁了画画,有时间有精力,所以想多和您学学。”哎哟,这好听话被严远说得这么诚恳,秦琦忍不住用手掐了掐严远的脸颊,这学生,怎么越来越让人心生欢喜。

“你都这么讨我开心了,我怎么忍心拒绝你。那还是周末过来,好不好?不过说好了,不能耽误了课内学习,不然舒老师该不答应了。”

“好,我会努力的。”


人有时就是需要一种惯性,当这种惯性以积极向上的态势助推着你,而你又从中寻得令自己愉悦的成就感时,良性循环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就像现在的严远,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朝气蓬勃的气息,无疑是当下最适合她的。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6 23:14:00 +0800 CST  
(四十)人祸

新学期一上来,每个班级的学习氛围又像上多了一根弦的箭,紧绷得令人不敢轻易触碰。有时候晚自习,舒桦在讲台上看着一个个埋头苦干的学生,面色严肃,甚至有的凝重得如临大敌,有些心疼,也能理解。

即便她从来不额外宣扬高考如战争论,但学校召开的各种大会已然将一种如同要上阵杀敌的氛围营造成一座城堡,坚不可摧。她孤身一人,拆不了,也拆不得这座城。此时的她,不过也只是被人推进了城内的战士,还肩负着带兵作战的使命。

好在舒桦已经擅长于妥协中灵活机动,给予恰到好处的关切,委婉地传递豁达的思想观念。至于具体到每一个学生怎么理解,如何领会,做老师的,清楚自己的局限性,也就应该做好学生接受能力存在差距的万全准备,不能苛求,耐心等待。



当大战来临之际,排兵布阵,谋划战略,鼓舞士气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而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里隐匿着的不安全因素,在这个时候往往容易被人忽视。

有些事情,不发生,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关注的焦点,可一旦发生,其影响力的传播和波及范围却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原本安静的午休时间,被一个电话震得破碎。作为班主任,舒桦在听到电话里级长传达的简要信息时,再冷静如她,心里也受到了不小的撼动,即便不是自己班的学生,但老师那份对学生天然的庇护同样让她感到心疼。

生命有时竟这样不堪一击,等待班主任的是一系列安抚工作,不管是学校领导还是老师,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都是一种油然而生的痛感和自责。

赶往会议室的舒桦,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知道沉重,是什么滋味。终归,她也是年轻人。百年老校,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故,这注定不是安生的一个毕业季了。

轻生的学生是理科班的一名男生,就在那个安宁的午后,他决绝地完成了自己生命旅程里最后一个动作。班主任是学校口碑很高的青年教师,三十几岁的七尺男儿,在看到那一幕时,双唇抖得无法咬合住,脸上的苍白写尽了所有的惊愕,他就那样跪在地上,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常师生眼中的阳光少年,球场上和自己一较高低的篮球好手,此刻,躺在了白布下。

这个长得英俊潇洒,教书自成风格的男人,恐怕怎么也不会料到教学生涯里还有这样的桥段,所有的软弱被瞬间曝露,就这样的状态,怎么面对已经在路上的学生家长,怎么处理后续繁杂的事务?在场负责处理的领导和老师又是如何抑制住所有悲痛,强迫自己冷静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

当学生家长的拳头发泄一般地打在现场几个男老师身上时,没有人还手,预料中,每个人都定定的站着,可怜天下父母心,面对这样的噩耗,在场的人都清楚,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原谅父母此时的失控,同样是承受,老师这个群体,似乎变得更加理所当然。可有谁想过,这样的事情,何尝不是对教育者最大的嘲讽和打击,就像法庭上那死刑的宣判,让被宣判者在无力感中沉沦。




一部分人要面对最直接的事故现场,就一定还有一部分人,需要处理更难控制的事故影响。消息压不住,救护车的声音,家长的嚎啕声,黄色警戒线一拉,学生们不傻,关键时刻的他们一样敏感,陌生人的议论,相识人的惊愕,好同窗的悲怆,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像蜂巢被击中的蜂群一般,密集地涌进这个原本安宁的校园里。

会议上领导说的每一句话,让老师们意识到这时的自己,才是一名真正的战士,扑火救人,疏通道路,就算是经验不足,也得逼着自己上,千百个学生还在等着自己的这支镇定剂。



各班班主任出现在下午第一节课的班里时,大家都异常地安静,等着老师开口,要说些什么,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仿佛哀伤的心在等待着几句话的治愈。

舒桦进来时,表情很平静,经过了收拾,她是他们的山,这份担当,不因是女人,就退缩。她看着讲台下每一位学生的面孔,几个分班前和男生同班的学生名单她已经看过了,有的同学还红着眼睛,压抑如同一张减不破的网,罩着整个教室。而这张网,只能留给时间去帮忙消散,舒桦能做的,无非是给网中的孩子们一点安心的温暖。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知道大家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我们也是,很不愿意看到的一个事情,因为发生得很突然,学校的老师们也在努力地处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应该保持尊重和理智。我也知道,这段时间大家学习很认真,也很辛苦,而且压力也不小,如果有时候觉得沮丧、焦虑,或者是学习累了,需要有个人听你说说话,我都会一直在,只要你们信任我。”这些话,原本说起来非常的轻松,却因为这样特殊的时候而变得小心翼翼,安抚工作,不仅仅是这几句话可以解决的。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几个学生,舒桦明白今年班主任工作的担子,更重了。


可是,平常心细的舒桦,这一次,或许忽略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用手撑着头偏向一边的严远,那人的课本,湿了一大半。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6 23:14:00 +0800 CST  
(四十一)追悼会

一连几天,老师们的精神都保持高度紧张,一场又一场事故处理工作报告会议、学生心理疏导指导会议,课室宿舍24小时轮流值班,密切关注同学们的精神状态,教学进程也不容耽误。

累,真的累,就连向来有条不紊的舒桦也觉得疲惫,每天强打精神走进课室,保持最符合氛围的语调和表情,课后耐心地和前来倾诉的学生交谈,解答他们的每一个疑问。回到办公室,独自一人靠在椅背上时,渗在每一个毛孔的疲倦开始不住地同主人叫嚣,以往是享受着的咖啡和绿茶不得不担负起提神药剂的作用,全无口感质感可言,徒留一嘴苦涩。



周五早上,事情发生后的第四天,一切在渐渐地冲淡,平静是这段时间老师们最朴素的愿望。

“舒老师,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您”办公室改作业的舒桦见说话的学生一脸严肃,心里一紧,又怎么了?

“老师,早上第一二节课严远都没在课室,我原本以为她又去打球了,但刚才体育课集合的时候她还是不在。而且……而且早上我们起床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宿舍了。”说话的学生说着说着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又是特殊时期,大概是自责自己没有及时告诉老师,话里听出了紧张和焦急。

舒桦此时纵也感到不安,可在学生面前还是要稳住对方的情绪,用如常地语气询问,“严远最近状态怎么样?”言下之意,有没有什么异常。其实舒桦一刹那间才回想起这几天因为忙碌,也因为对严远的放心,谁都关注了,可怎么就没注意到她呢?只依稀印象她课上还是习惯性地半撑着头。这孩子,怎么了?

“没,大家最近都在备考四校联考,严远还是和往常一样,最晚回宿舍,最早出宿舍。对了,前天我问她眼睛怎么肿了,她说一换季眼睛就发炎,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哭了。”听学生这么一说,舒桦下意识地回忆起那份名单,的确没有严远,难不成那么巧?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行,我知道了,我来处理这件事,你安心回去上课,如果有同学问起严远,你就跟他们说严远请假了,”顿了顿,话还是要和眼前这位学生把话说透亮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现在大家都非常敏感,我相信严远,你们也要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放心。”

其实舒桦是在赌,在赌对严远的信任,直觉告诉她,严远不会出事,只是遇到事情了。按照规定,舒桦应该第一时间上报学校,并采取告诉家长、发动同学一起寻找等一系列措施,但这样一来,严远会在一瞬间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这种时候,谁都无法控制大家的猜测,如果因为为了少担一些风险而让学生承受不可预估的舆论压力,在舒桦看来,同样是一种失责。



压住消息,就得担起风险。舒桦走遍严远可能在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间教室,都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连美术楼的洗手间,舒桦都没有放过。这姑娘会去哪了?舒桦在心里做了许多个假设,如果她是严远,如果她认识那位男生,悲伤之余为什么会在今天莫名失踪。一连串的问题盘旋在舒桦脑海中,严远若是知道这一切,一定要庆幸和感恩这位承受能力超强的女老师,尽管舒桦此时也忐忑得出了一身汗,但理智和强大的逻辑思维没有在关键时刻抛弃她。

校园内找不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严远出校了,今天是事后第四天,男生的追悼会就在今天,如果假设成立,那么严远极有可能……舒桦似乎已经有答案了,朝监控室走去,她倒真宁愿在监控里看到那个违反校规的严远,倘若不是,上报就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了。



刚到监控室门口,手机响了,“小桦,你是不是在找严远?”秦琦的电话。
“是,她告诉你什么了?”准确地判断。
“我下了课刚打开手机,才看到早上她发给我的信息,说是想去见同学最后一面,让我转告你别担心,她晚上之前会回校。”说着和听着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姐姐,如果不出意料,她是违规逃出的学校,要回来还得偷着回来。这样,我把追悼会的地址发给你,你把她接回家,我今晚回去,和她谈谈。”冷静如她,已经开始善后工作的安排了。




见到秦老师的严远有些惊讶,却好像也应该在意料之中。秦琦看着双眼红肿的学生,没有多言,“上车,舒老师让我来带你回家”。受了伤的人往往最乖顺,严远安静从命,显然,还没有从追悼会上的哀伤里走出来,对一个正值青春的孩子不能有这样的苛求。若这年纪面对这事真能冷静克制,怕是成了冷血动物,未必是好事。

带严远吃过午饭,两人才回了家。渐渐归于平静的严远几经犹豫才开口,“老师,给您添麻烦了”。秦琦也看得出她的不安,“我今天下午没课,就当是你回来陪陪我了,累了下午就好好休息,去花园散散步,晒晒太阳也行。”事情总得有一个过程,有些话,让舒桦去倾听和沟通,比自己合适。




又是疲惫的一天,舒桦的车子驶在晚高峰的路上,少有的疲乏让今天的古典音乐听起来都少了该有的气韵,早上严远的事让自己费了神,但这事还没完。说实话,得知严远去处后的舒桦,有那么些瞬间是生气的,气严远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弄出这档子事,没有替自己考虑,可再一想,她不也还是主动告知了姐姐,况且,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她。算了,到家了再和那人好好说说吧。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6 23:15:00 +0800 CST  
(四十二)他是我同桌
“回来了”
“嗯,严远呢?”
“待在画室里画画”
“情绪怎么样?”
“还行,睡醒后好一些了,我也没多问。”
“嗯,今晚再和她聊聊,也得给她点时间。”
“知道,你赶紧去休息,看你两眼红血丝,饭做好了叫你们”秦琦疼妹妹,关键时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远,要不我们先吃吧。”严远摇头,执意要等舒老师醒了再一起吃。

看见舒桦倚着沙发扶手睡着了,严远心里说不出的自责,老师太累了,可今天自己还不是给她添了乱。安安静静地坐在舒桦旁边,她想做些什么,可什么也做不了,让老师多休息一会,是最朴素而实际的了。


半晌,许是舒桦觉察到异常的安静,才缓缓睁开眼,这天都黑了,见身边两个人都看着自己,才意识到晚饭时间,“还在等我吃饭?怎么不先吃,都饿了吧。”赶紧起身,将满脸写着愧疚的小孩揽过,走向餐桌。


饭桌上,三人都没怎么说话,累,有心事,不知道讲些什么。好在食厅里播着新闻联播,大家都默契地把目光放在电视屏幕上,倒也没有那么尴尬。

“严远,课本和试卷帮你带回来了,在书房里。”舒桦不想勉强严远,如果严远真的想通了,或者足够信任自己,今天背着自己逃出校门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情上,舒桦的确知道得太少了,贸然询问,容易触碰到孩子敏感的心,既然如此,耐心等待,给彼此一点时间,也是一种方式。


实在抵挡不住困倦的舒桦在秦老师的催促下,乖乖放下工作,回房补觉。
当严远完成作业,洗漱完回到舒桦房间时,那个认真伏案工作的舒桦已经一扫疲倦,恢复了往时的清丽。“作业写完了?”明知故问的老师。

“嗯,老师,早上的事,让您担心了。乔牧是我的初中同桌,我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一直都不愿意相信,很想再看他一眼,所以,瞒着大家出了学校。对不起。”她终究是严远,在情感的海潮渐渐退去之后,理智和成熟的岛礁渐渐浮出海面。

舒桦起身给了严远一个扎实的拥抱,这是第一次,舒老师给学生的第一个拥抱,她想到过严远和那男孩的关系,但没有想到这么巧,“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不一样的角度,一样的自责。

严远听到舒桦口中的“对不起”,眼泪竟不自觉地下来。舒桦明白,在学校憋了几天的情绪,是时候让她宣泄了。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用手抹去严远脸上的泪水,帮她顺着背,待她归于平静。她知道,学生是愿意跟她诉说的。



“乔牧和我做了两年同桌,他很有才华,喜欢读哲学,画动漫画得很好,篮球也打得很好,人特别热情,很阳光……那时老师经常让我们俩出黑板报,我嫌他字太丑…….还嫌弃他的画风不适合板报,可他也不生气,就负责帮我洗黑板,给我调色彩;那时候我们都不住校,他知道我常常一个人,周末就约我一起去打球…….有些同学开过我们俩的玩笑,可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好朋友,好兄弟。高中考上了一中后,我们还经常在一起打球,后来分了文理科,他学习压力变大了,我又要艺考,慢慢就联系少了。去年生日他还送了我一幅动漫,我原本答应他艺考后画一幅油画给他,可是还没有兑现诺言。很后悔,不相信他发生这样的事,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那么阳光的人怎么会突然这样?”

舒桦握着严远的手,帮着她抚顺时不时的抽泣和哽咽,认真地听着她断断续续地回忆,如数家珍,他是她的好兄弟呀,男女之间,花样年华里最纯真的情谊是多么难得,不是每一个少年都能这么幸运,若不是坦荡荡的君子个性和胸怀,哪里容得下周围的闲言碎语。再懂得克制感情的舒桦也觉得心疼,心疼学生这些天来藏着的悲伤,却无处可以诉说,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独自一人去承受,自己怎么就没能早点发现呢?

“小远,有些人就像是天使,惊艳了你一部分时光,哪怕很短暂,但却足以铭记一生。你很幸运,遇到了乔牧,乔牧也很幸运,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他是个好男孩,这不因最终结束的方式而改变。原本这样敏感的时候我需要履行老师的职责,有些东西不应该对你们毫无保留,是出于对这个年纪的你们一种保护,但你是他的好朋友,今天晚上我只是以姐姐的身份,把我认为你应该知道的都告诉你,也相信你有能力让自己去正视已经发生的事情。”

这样做,舒桦不是没有顾虑,她不能保证严远能在短时间内豁然开朗,但这是必须迈过的一道坎,要么纵身一跃,跨过去;要么费力填埋,再蹒跚过去。二者皆有风险,但坎多宽多深,只有当事人知道。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6 23:15:00 +0800 CST  
(四十三)困惑

严远就那样整个人倚着舒桦的肩,真正的悲伤会让一个人所有的软弱和无力失去庇护的外墙,这时的姑娘,没有力气去顾及什么身份和距离了,她在听,听那些能让她漂浮不定的心安全着陆的话。

“乔牧的老师同学和你一样,都很赞赏他,事情发生的时候,谁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后来在他的枕头底下找到一本日记本,日记本上记录了他整个对抗抑郁症的心路历程,教过他的老师一开始都觉得不可思议,平常很阳光的男孩怎么会和抑郁症挂上钩。后来学校专门请教了市里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才知道这是典型的微笑抑郁,隐藏性非常强,不容易发现,对当事人也是一种折磨。这种抑郁症的成因很复杂,因为乔牧很少袒露这方面的心声,医生和学校老师都达成共识,不管是出于尊重,还是出于医学严谨,不去揣摩和猜测,算是对乔牧最后的保护。”舒桦一边拭着小孩眼角的泪,

“小远,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好朋友受了伤,离开了,就像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突然打了一个轰隆的雷,别人再怎么安慰都只能是精神上的**,重新拥抱阳光需要时间,更需要你主动迈步。长大了就会渐渐懂得,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与一些人相遇,与一些人告别,没有永远,更不会一尘不变,往事可能带着遗憾,带着不舍,也可能带着怨恨,带着不甘,好与不好的回忆,等到有一天回头看,都会释然,他们就像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样,嵌在你走过的路上……”

舒桦的话就像带了温度的溪水,缓缓流过严远被冷风吹得枯槁的心。


自己该明白的,乔牧走了,他是那个把最好的自己给了所有人的乔牧,是那个贴心又仗义的好兄弟,或许这样的选择,是最无奈地反抗,也是最无力的妥协。

“老师,哲学和生活是不是只能是割裂的?”面对学生突然的提问,舒桦大概知道了严远更大的困扰,“怎么这样说呢?”

“乔牧喜欢读哲学,初中的时候我还只是刚刚产生兴趣,很多入门的书和学派都是他讲给我听的,高一的时候他还在哲学园发表了一篇文章,后来我读哲学方面的书越来越多,从懵懂到渐渐理解了一部分,可为什么当我们面对现实当中的难题,彼岸世界此岸世界就失灵了呢?我们也常常质疑,多读书,读智慧之学,真的有用吗?”这样的问题困扰着严远,或许也困扰着乔牧,可能还有那些跑在同龄人前面的孩子们。可就是舒桦,甚至是许多活了半辈子的所谓知识分子,怕也难以明白,或者不敢深究这个问题,这实在是个太大太难的命题了。

谁能对生命的有限性和无限性下个定论?倘若钻入了这个问题的牛角尖,怕是个无底洞般的漩涡,于舒桦,怎么解答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在地面的现实生活和宇宙的永恒世界之间的取舍,既不能因为自己同样的困惑而否定了学生求知的欲望,又不能不负责任地要求学生搁置疑问。她要真诚,更要把控尺度,谁说老师能讲几本课本就行了,没有足够的积淀和阅历,面对这样的难题,怕也是无措吧。



沉思片刻,舒桦开口,“哲学是智慧之学,学好哲学,能更好地指导我们的生活,如果我是政治老师,我应该这样回答你,可我清楚这样的答案糊弄不了你们,甚至为你们所嘲讽。”严远听了,会心一笑,还是老师了解自己,的确,高二政治老师第一次讲哲学部分的时候,严远努力抑制住了同她辩驳的冲动,找了个借口,到画室画画去了。

“可这个问题,我若要坦诚,是给不了你答案的,因为它也一样困扰着我,而且不仅仅是哲学,甚至包括我所教授给你们的许多东西,我都时常反问自己,它与现实能否真正地融会贯通?好在语言和文学的东西解释起来随意性很强,我努力地结合自己仅有的一些人生经历同你们分享,把相对美好和积极的东西传递给你们,因为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最好的年纪,该有最灿烂的时光,做干干净净的少年多好。”

原来舒老师也有困惑的时候,学生看到的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问题,总是从容冷静,讲话的时候淡淡的语气里依然透着自信和笃定。像现在这样半靠着床半歪着头,说着自己教学的疑惑,严远倒觉得这样的舒老师离自己更近了。学生索性转过头看着老师,离这么近,跟平常看着讲台上的人不一样,和面对面交谈时也不一样,更像是小孩用好奇的目光探寻大人接下来的言语,其实也是严远少有的略带撒娇的方式了。

“可是啊,你们也不好哄,读的书多了,知道的东西多了,当然更容易看到黑白以外的灰色地带,自然会对真善美的东西提出质疑甚至反叛,少年要长大,有时确是要付出牺牲单纯的代价。就像你读的哲学书多了,发现真正的哲学知识和课堂上教的不一样,而哲学讲的那一套又跟生活不一样,发生断裂了,于是质疑这之间的矛盾对立关系。实话实说,今天我读哲学,也只敢把它当一门学科来读,进了哲学的世界,我会顺手关上生活的门;进了生活,我也会暂时忘记游走过的哲学世界,只能说要么是我悟性不够,还没找到二者之间的桥梁,要么就是太懦弱。应该来说,我所接触过的很多高校老师,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机动方式,一种苟且的智慧。当然,对此你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

“您这么一说,我算找到点安慰和心理平衡了,原本固执地以为不应该这样,可当我知道很多钟爱研究西方哲学的学者最后都选择了以偏执的方式结束生命时,我开始质疑哲学的功用,但不管是出于理智还是贪生,我想过,自己还是更愿意为现世安生而努力。这种‘能屈能伸’的方式原来也没有那么不耻嘛。”今晚的严远,没有得到一个上帝视觉的答案,可心中的疑惑却稍稍开解了,即便只是因为找到一种更具普遍性的心理安慰。

看着身边的孩子眉头舒展,健气微复,舒桦也安心下来,“虽然我常常要求你们要坚守原则,但对于一些精神上长期解不开的疙瘩,换个角度思考,灵活跳跃地处理,更容易走出牛角尖。它不是什么上策,但卓有成效,如果有一天你顿悟了,想通了,找到了更好地解决方法,希望到时候不吝赐教。”

“在顿悟到来之前,我还是和您一样得过且过吧”嗯,咬文嚼字的玩笑,含蓄中怎么就带着点文人酸腐呢?还是调皮?严远觉得是后者,于是身子一滑,打算滑进被子里。

旁边的舒桦见势,将严远胳膊轻轻一拽,“精神上得过且过可以,但有些事情,我可没打算得过且过”

算账,舒桦不急,但也不会忘。她不会在孩子最无助的时候去苛责,可这也不意味着感情可以成为违反规则的理由,时候到了,要讲清楚。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7 21:04:00 +0800 CST  
(四十四)一道界线

如果说现在的严远还是早上或者前几天的心境,那么对于逃校的行为,她不会觉得是个多么了不起的错误,否则,也不会为这样大胆的想法找到说服自己去践行的理由。但血液沉静下来后,人才会恢复冷静,对问题的看法才能更加客观。

下午待在画室的时候,她才渐渐知觉自己的举动可能是太欠考虑了,事情的本质从想看乔牧最后一面变成了不经允许逃出校门,好像是不小的罪行啊。舒桦一句话,严远立即明白老师还是不因特殊情况而放弃对自己的追责。

直起身子在床上坐好,规规矩矩道歉,“老师对不起,现在觉得早上那样做还是太冲动了,让您担心了。”

“还算有良心,早上找你的时候真生你的气了,觉得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在特殊时期还捣乱。”

严远见识过秦老师生气的样子,但印象中舒老师极少这么直白的表明自己的情绪,还直言自己不懂事,“对不起,我当时脑子里就想着要去见乔牧最后一面,忽略了很多事情,您现在是不是还生气?”这姑娘一着急的时候最真诚了。

“我气性可没秦老师那么大,好在你还知道给她发个信息,不然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上报学校了,到时候指不定会有许多双眼睛关注着你。”舒桦说着虽是轻描淡写,聪明的严远顿时明白给老师添的麻烦怕是没这么简单,没有上报,那就意味着老师早上顶的压力不小。

“老师谢谢您,我知道您最近很辛苦,所以……所以不想给您添麻烦”讲到这,严远也觉得自己有些傻,孰重孰轻都没搞清楚。

“嗯,不想给我添麻烦,所以不愿意告诉我心里的感受,一直憋在心里,然后自作主张逃出校门?这能给我省很多麻烦?”舒桦听学生讲这话,这点心思还是有些让自己心疼的。



“不是,我是怕和您说了我想去追悼会,让您为难。”
“怕我为难还是怕我不同意?”
“都有,更多的是怕您为难,真的。”是严远的真心话。


“那你就没想想这样先斩后奏,是给我出了个更大的难题呀。如果之前愿意对我说实话,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会有更好的方式帮你实现心愿,是你顾虑太多了。”话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责备的意味了。

“下午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做错事了,看您回来的时候那么累,我很愧疚”看眼前的学生耷拉着脑袋,听着她发自内心的一句又一句道歉,舒桦顺手揉了揉小孩那头栗色的短发,这是最直接的回应。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7 21:08:00 +0800 CST  
“你是怎么跑出去的?我们学校围墙都安装了感应机制,但今天早上没接到感应器报警”
这问题舒桦还真想了很久,有些好奇。见严远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舒老师的威严在床上可是不入眠的。

“我冒充早上来送早餐的家长,跟在她们身后从正门出去的。”
“胆子不小啊,就不怕走到门口被抓包?那我还得到保安处领人。”
“不会的,我特意换了一件长风衣,还立了一边的领子,而且挑了保卫叔叔在招待另一个家长的时候走出去的,天时地利人和”话还没说完,大腿传来一阵酥麻,舒老师的巴掌可比尺子有力量多了。

“很自豪?真是不思悔改。说说,今天这事你该不该批评。其一,向我隐瞒事实,这个我也有责任,对你关心不够,没能赢得你对我的信任;其二,做事冲动,不顾结果;其三无视校规,大胆逃校;第一条咱们各负一半责任,这二三哪个不是重罪”

“我信任您的,我不是……”这会儿还想着不要伤了老师的心
“好,那就一二三都是你的错”可惜身边人也有不厚道的时候,“转过身去,平板撑撑好了,三分钟,我给你计时”

严远自知不过是象征性惩罚,乖乖照做。



舒桦是足够温和的,也足够细致的,纵使已经向严远直言自己关心不到位,可她也意识到更根源性的问题恐怕不止于此。

当她以半开玩笑半批评式的方式直指严远不够信任自己时,又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有身份的距离,也有学生那颗不轻易敞开的心。是啊,作为老师,自己不也始终掌握着进退自如的技巧,工作时尽职尽责,感情上却只如温水,大多时候不过点到为止。老师也是凡人,付出感情是费心费力的,何况这是双向的东西,那么多学生,真要讲公平公正,就只能限于职责范围内,倘若涉及感情,便没了公平可言。

严远在自己的教学过程中,已经是个例外,要说是缘分也好,只是巧合也罢,从一开始,她就欣赏严远的才华和性格,往后一日日相处中,又多了作为长辈,对孩子的那份关爱。逾线了么?是的,这样的偏爱起码违反了所谓的公平公正,在自己心里,严远早就是妹妹,是自家人。可学生也会有自己的顾忌,何况是懂得自持和守规矩的严远,舒桦欣赏她这样的特质,却也不愿见孩子带着包袱和顾忌去接受自己对她的爱护。

现在能说开吗?也许还不是时候,师生这道天然的屏障还在那立着。就像现在,也许自己可以采用更加直接的惩罚方式,却要顾及眼前人的羞涩和包袱。学生到底还有多少心思呢?心理学教会自己洞察他人,但人生的学问倒是提醒自己,有些东西,不能着急。



“老师,还有多久,快撑不住了”绷直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但能坚持两分钟也已经超出舒桦的预料。
“行了,还有一分钟,今晚放过你,改天补上。”难得舒老师放一次水。
其实,舒老师怕是也有心乱的时候吧。




被窝里,习惯了的夜聊

“你平常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干什么?”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画画,后来要艺考,画画也变得有压力;现在好像没有时间允许自己心情不好,得很快调整过来。”

“那有心事的时候不会和好朋友倾诉吗?”

“把不高兴的事情和别人说了,是给别人添了负能量,所以很少说”有些人看着坚强独立,其实是承担了太多。

“那没有自己调整不过来的时候吗?”

“不会的,总要学会一个人去面对惨淡人生的嘛”好一个故作轻松地回答,“老师你呢”

“我啊,有秦老师当知心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依赖她”

“以前觉得独生子女自由,现在觉得有哥哥姐姐的人可能更幸福”

其实舒桦很想告诉严远,自己也愿意像秦老师那样。 想了想,却只是浅浅一句,“懂得自我调节很难得,当然,有时候倾诉也是一种有效的排解”……



夜不浅了,床上的两人渐渐入了眠。明日起来,又是三尺讲台与角落的距离。

少年啊少年,我愿你长大成人,可年岁就在那里等着你,又何必着急,有时多希望你能无忧啊,哪怕只是短暂的简单和快乐。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7 21:10:00 +0800 CST  
(四十五)老师也非圣人(一)

高考线上的老师和学生都清楚,此时自己就像是生产线上的一枚零件,必须保证高速度高标准地转动,才能确保全线生产的正常进行。可人终归不是冷冰冰的金属制品,七情六欲怎么可能完全被搁置甚至被禁锢?

“教学和生活要分得开”“不能把日常生活的不良情绪带入课堂”,这些都是对老师最基本的要求,平安无事、心情恬淡的时候没有哪一位老师会对此提出异议,也常如此要求自己,可真到了一堆生活琐屑朝你扔来时,克制住自己的消极情绪已经是一道难题,何况还有更加崇高的要求。如此一说,是站在老师角度为老师开脱也好,是对职业内涵认识不够深刻也罢,可这就是老师、医生常常面临的社会压力,却没有请求一丝包容的权力,因为崇高,是社会强加于这些职业的标签。



许老师是长年奋战在高三的一线教师,论资历、论教学水平,在物理组里都是数一数二。对待学生严格要求,备课上课一丝不苟,课后辅导耐心细致,许老师的风格是典型的中年教师做派,传统的师生观念里,有传统的为师道义,应该说这所学校的学生还是懂事的,不因许老师的严格和老派生出反感,反倒能客观公允地评判和敬重。

可这段时间以来,班里的学生也觉得纳闷,怎么平日上课颇有激情的许老师最近总是黑着脸,讲课没了往日的风采不说,似乎还有些烦躁,这可和平日那位热爱教学关心学生的许老师大不相同。

最近老师心情不好,这是学生的普遍猜测,大家也都挺识相,听课更加规矩,下课问老师问题也是谨慎小心,课上课下争取相安无事,当然,希望老师重焕往日容光是共同的心声。可偏有些人心太大,一不小心就撞枪口上了。


“严远肖哲,你们两个在后面干什么?”语气已近似斥责,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回头。许老师很少在课上这么毫不留情地点名批评同学,何况是严远,一个物理成绩常常跃居课代表前面的艺术生,虽然二人除了课堂外便鲜有交集,但课堂上偶尔地点名回答问题还是看得出老师对严远的欣赏。成绩好的学生,在哪都容易成为香饽饽。可今天是什么情况,严远和同桌踩到雷了?

两人也被突如其来地点名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讲台上的许老师,不知作何应答,总不能说自己在给肖哲讲题吧,那这让台上也在答疑的老师情何以堪。不料沉默的反应似乎更加让老师生气,“有什么话非得课堂上聊的,起来和大家说一说嘛”完了,今天老师火气不小,看来是不打算就此了之的,说话间已经朝两人的座位走来。

肖哲一惊,“完了完了,我的练习册好多都空着,这回要横尸了”,严远倒也仗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练习册从底下塞给肖哲,“把你的给我,她不会对我怎样的”,好学生今天未免太自信了。

见老师站定,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严远低声解释,“我们在讨论题目”,纵使这样的回答太苍白太无力。“讨论问题需要讨论得神采飞扬?”许老师随手拿起严远的练习册,片刻,就听到了书本砸在桌上的声音,吓得周边的同学一激灵,“连作业都可以不写了?成绩好是不是连课也可以不用上了?”天地良心,严远打心里也承认许老师的讲课水平,其它课再怎么放肆,物理课上从来都是虚心听讲。可此时要是多辩解一句,怕也只能火上浇油了,只能埋头认错。

今天的许老师真是令人生畏,紧接着拿起肖哲桌上的练习册,一翻,满满当当,难题也没有偷懒,还算满意,那矛头就只能重新回到严远身上了,“你出去站着,不是不想听吗?不要打扰其他想听课的同学。”严远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许老师今天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老师,我想听课的”,要不是天生讲话的调子太过平淡,严远都希望这句话能听出服软和哀求的意味了。“出去站着,别耽误我的上课时间”,话已至此,再和老师僵持下去,全班同学都要陷入这场尴尬了,眼见旁边的肖哲想要起身澄清事实,严远便起身离开座位,朝门外走去。当了十来年学生,第一次被赶出课室罚站,严远自己都觉得滑稽。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原本严远还想主动到办公室和老师道歉,她也看得出老师最近心情不好,对于自己尊敬的老师,服个软不是问题,可没想一节课过去了老师的气还没消,“到我办公室来”,依旧凌冽的语气,看来暴雨预警尚未解除。

“我去和老师说清楚吧,她今天心情不好,指不定把你怎么样。”肖哲也是明事之人。

“你去事情更难说清楚,我都已经站了半节课,大不了再挨顿骂”,这确实是出于理性的分析,当然,也有仗义的成分。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7 21:12:00 +0800 CST  
(四十六)老师也非圣人(二)

进了办公室,果然是罕见的腥风血雨,许老师一坐下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严远自然成了办公室的焦点,老师里有看热闹的,也有投来同情目光的,当然,更多是依旧埋头忙工作一边竖耳听的,同在一个办公室,多少也听说了许老师家里一地鸡毛般的琐事,只能暗里感慨这个学生不开眼。

“都高三了还这种学习态度,每天都心不在焉的,艺术生就不用高考吗,就可以肆意妄为吗,你不想学别人还想学,影响了班级学习氛围你担待得起吗?”

“你看看人家的练习册,再看看你的,像一个高三学生的吗?你就这么自以为是下去吧,今天谁笑得最灿烂,就是明天哭得最难看的那个”

许老师平常是很严厉,可谁也没见过她像迫击炮般对学生狂轰滥炸的模样,严远心里够坦荡,错不在自己,帮同学抗骂而已,倒也谈不上委屈,就是觉得耳边的分贝和苛刻的言语实在让人顶不住。



舒桦还没进办公室就听到了斥责声,还琢磨着是哪个班的孩子把老师惹急成这样。

刚一进门,就看到了许老师隔间里的严远,又是什么情况?

严远也察觉到进来的是舒老师,投去的目光里舒桦读到了无奈,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眼神交流,舒桦也沦为了被批评对象。“小舒你过来,过来看看你们班的学生”,这回真是殃及池鱼。


连许老师给过来的练习册都传达着她此时的暴躁和愤怒,“你看看,整本练习册多少是空的,这样的学习态度怎么高考,太不懂事了,小舒你不能只顾着你的语文学科,其他学科班主任也要跟进的”,许老师连后辈的面子都不顾及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见状,只能嘀咕有些过分了。前辈后辈那是辈分,可毕竟是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火再怎么烧,也不能烧到同事身上啊。

“是,许老师我疏忽了,严远,你怎么回事,怎么连作业都不写了?物理是理综里头的难点,必须认真对待”说着还不忘把练习册卷成卷,打在严远身后。关键时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得顺着杆子往上爬,严远只能是牺牲品。好在学生不傻,难得的乖顺,挨了一下也只是身子稍稍前倾,并无辩解的意思。或许这时的潜意识里,舒老师是自己人,要好好配合。

其实舒桦翻开练习册就发现了,不管是严远的字还是严远完成作业的习惯,都不会如此,但严远既然站在这了,还能老老实实被许老师批评这么久,背后肯定有原因,眼前能抚顺许老师的气才是重点。


许老师看舒桦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还动上手了,总算解气一些,“小舒,你该教导教导,该批评批评,不然最后是害了学生。还有,严远,下周一我看到的练习册要还是空的,我的课你以后都不用上了”,一个连声称是,一个点头如捣蒜,师生俩还挺有默契。


二人逃离了许老师的魔掌,
“老师,我……”严远当然想解释,她可以不在意许老师的批评,但让舒老师丢脸了,这怎么可能不在意。
“让我丢尽脸面,放学再找你算账,先上课去”舒桦也会使坏,故意黑着脸,明知对方的不安,那又何妨,反正下节是自己的课。

严远大概会觉得今天不是个黄道吉日,语文课上连着几次被舒桦叫起来回答问题,似乎,还被舒老师调侃了,“语文作业做了没?”点头;“其他科的作业也要记得做,别光做我这一科”全班同学会心一笑。今天的舒老师,好像也有点反常。


见严远跟在自己身后,舒桦索性停下来等她,“知道那本练习册不是你的,没怪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二十分钟后车库等你”严远莫名愉悦,还是舒老师了解自己。

车上
“许老师最近家里遇到些事,心情不好,今天的事你也别怪她,可能压力太大了,没地方发泄”

“嗯,我们都感觉到了,所以大家上她的课都战战兢兢的,怕惹她不开心”

“那你怎么还往枪口上撞啊,不识相”

“不是,我们确实是在讨论题目,老师一转过头来就看见了。结果走下来又发现了一本空的练习册,大发雷霆,还把我赶出教室了”

“那你没哭鼻子啊?”

“没有,我知道自己没犯什么错,没什么好委屈的。不过老师发起脾气确实很可怕”

“嗯,我也领教过了不是?那本练习册到底是谁的,怎么都是空的?”

“哎,这个……”

“我要想知道是谁的其实很容易,但你今天也让我在办公室没面子了,是不是要补偿一下我,还不坦白?”

左臂某个地方一阵钝痛,“哎哟,您放手呀,我答应您,督促那位同学把作业补完,并且保证没有下次,您看行不行?”

“行啊,都懂得迂回路线了。小远,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现在许老师的这种状态有没有影响到班里的正常教学?”

“教学上老师还是按部就班,没有耽搁,就是最近看起来很像灭绝师太,大家不太敢去请教问题”

“嗯,其实我们也挺担心,一来担心她压力太大,二来也担心她这种状态不利于你们。”

“我们能理解的,以前有老师上课上到一半接到电话,好像是家里人去世了,可她还是撑着把剩下几分钟上完才离开,当时我就觉得老师挺不容易的。您放心,我们会好好配合许老师,争取让老师在学校心情能好一点”

舒桦看向旁边一脸平静的严远,严远的话让她有些感动,不为讨好,听得出是发自肺腑。平常在自己眼里,学生都是小孩子,00后的他们有个性,也任性,自己更多的是承担一个灭火的角色,可有些时候,他们的善良和纯洁也会给自己惊喜,师生能相互谅解,本就让人觉得美好。

“嗯,如果许老师能听到这些话,她会很欣慰的,我先替她谢谢你们,给她一点时间,会好起来的。”


“诶,老师,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说”

“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怎么保持笑容给我们上课的?”

“谁生活里没点烦心事,可要是因为自己不高兴,就坏了你们好端端的心情,那你们岂不是太无辜了。当然了,可能我还没有遇到过真的让我承受不住的忧虑,所以很多时候进教室之前就想想你们跟我讲话时的笑脸,觉得不能辜负你们。不过听你今天这么一说,你们都这么善解人意,往后我要是心情不好,也可以考虑找你们发泄发泄,虐一虐你们”

“别呀,我们有一位许老师就够了,您要是也沦陷了,我们头上就没什么阳光了”



当太多人把期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时,原本没有那么牢靠的肩膀不得不强硬起来,这就是所谓的使命和担当。本是凡人,却要担起“天使”、“园丁”的美誉,这何尝不是一种炼钢般的考验,真希望不负了别人,也别负了自己。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7 21:1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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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7 21:20:00 +0800 CST  
(四十七)看画

任学校大战不断来袭的氛围如何紧张,严远总是保持一贯节奏,学习上,她的从容冷静,不需要刻意伪装,实力在,定力就在。

刚从硝烟滚滚的一模战场上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便一身清爽地扎进秦琦的画室,那是另一番清静的天地。如今待在秦琦的画室,没了刚开始时的紧张和局促,倒更像是学习之余休养生息,秦老师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太苛刻,相比艺考前的严格,现在哪怕是最简短的一句指导,严远都能听出初见时的温柔。


“小远,下午不上课,带你出去一趟。”意料之外,学生只是答应,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欣喜和好奇。这倒换成秦老师有些小失落了,再从容冷静的人也不该这样啊。

“你怎么不问问去哪?不想出去?”

“是不是我最近画得不好?您想带我出去放松放松”好家伙,反思意识用错地方了。

“那你说说,觉得自己最近有什么问题。”秦老师的腹黑再次上线。

“……”被秦琦这么突然一问,严远也有点紧张了,想了半天,愣是不敢轻易开口,“一些细节没处理好”好一句笼统又略带试探的回答。

看着眼前学生谨小慎微的模样,秦老师也不忍心了,手往人鼻子上一刮,“我们学校毕业生作品展出,带你去看看,紧张成这样,对自己就那么没有信心?”

“啊,不是,我以为您和上次一样不让我接着画了”老老实实地解释,这是严远很难得的地方。秦琦把她当妹妹看,是打心里觉得她和学校里那群大学生不一样,不油滑,规矩而不失真诚,也给了自己继续教她的理由。

“当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哪去了”

“现在越学越知道自己的不足了,您不是还教会我要能谦逊地沉下心来嘛,所以我要多反思”

这话很是在理,秦老师似乎也很难怼回去了。


严远以前看过的画展也不少,初中的时候课余时间多,闲着没事就到各种会展中心逛逛,可大多都是个人画展,风格恒定,不对自己胃口的,走上一圈,权当散步;难得是自己喜欢的,也只不过是画前稍作驻足,很少用心地看其中的门道。只怪那会还年幼,对绘画技巧和理论的理解都尚浅,又是小孩子心性,图个体验,大抵如此了。

可今天的毕业画展不一样,从作品类型、风格、色彩上,已经给严远不小冲击了,真有点看不过来。一些后现代作品的题材选择和空间设计实在让严远觉得惊奇,自己平常接触的都是相对传统的风格,至于流派,也只是停留在浅层的认识,今天看着眼前纷繁的作品介绍,觉得自己有些浅薄了。学画画的学生,不进入大学,接触到的理论知识确实有限,不成系统,这让一向对自己高要求的严远有些说不出的挫败感。的确,所谓追求,也是欲望,当你攀上更高的山,眼前的视野便大不相同,想要拥有的,不只是一方后花园了。


回家的路上,秦琦似乎也察觉到旁边严远不太寻常的沉默,“怎么了,一路上都不讲话?”

“我觉得自己积累的知识太少了,有些作品看不太懂。”这孩子,本想给学生放松放松,到头来是添了人家的沮丧,秦琦心肠本不软,大多的温柔都给了舒桦,今天的严远却让她有些心疼,心里生出要好好安慰小姑娘的冲动。

“所以有点自责?里面的作品不单单是美术系的,还有建筑设计专业的,很多还是研究生作品,看不懂很正常,你现在要都看懂了,去了大学老师还能教你什么。”

“但我还是觉得从小就开始学画画,到头来还是个门外汉。”

“有追求,有上进心很好,但你不能操之过急”话一出,秦琦好像觉得自己又说重了,安慰人这事,还是小桦拿手,润物细无声,不是谁都有这本事。努力要安慰学生的秦琦试图挽回刚才那句直白的话,“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学什么都有一个过程,就像你从小学画画,打基础是最重要的,在这个年龄阶段接受这样的训练符合规律,而理论知识本身也需要年龄和阅历的积累,当你进入到大学学习阶段,史论学习自然会提上议程。等你系统地学习过理论知识,有足够丰富的阅读和品鉴经验,很多现在不懂的东西到时候都会迎刃而解。”

秦老师的话听起来是事实,可似乎还是缓解不了此时内心的低落,一句略带敷衍地“嗯”,小姑娘又陷入一手撑着头看向窗外的安静了。



【晚上】
趁着严远洗zao,关心未遂的秦老师只能向舒桦请求支援,“小桦,我今天好像把小远弄不高兴了。”这话从秦老师口中说出,一向淡定的舒桦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情况,“不是,你把她怎么了?”

“之前你和我说她自尊心强,今天我是真领会了,本来想带她去看毕业画展,放松放松,没成想,她就因为有些作品看不懂,觉得自己知识积累太少,回来后挺沮丧的。我劝过她,好像不起效果,吃饭的时候还一直闷闷不乐的。”

“行啊,秦老师,都会关注学生情绪了。你怎么劝她的?”舒桦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要不是秦老师有事相求,估计少不了一顿蹂/躏。

“我就跟她说,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总有个过程,还跟她说很多作品都是研究生的,不懂很正常。”舒桦听完一乐,这样的安慰若是能解开严远心中的小疙瘩,那就不是严远了。

“姐姐,你还不够了解她,她是自尊心强,但她愿意把看不懂的事实告诉你,其实是信任你,更是想从你这儿得到信心和鼓励。以她的性格,怎么会甘心和别人停留在同一起跑线上。很多时候,她需要用强大的能力来筑牢自信,或者更直白地讲,她需要走在别人前面。”一语道破,秦老师有些明白了。

“你说一小姑娘,怎么心思那么重,我有时都替她觉得累”

“你看,你又不懂她了。我承认,她的心思要比一般同龄人更加缜密,但也正是这种高于普通人的自我要求,才让她更加成熟。客观来说,她具备了能让她比别人更优秀的特质,我们没有理由改变她这一点,只能说作为她成长路上愿意信任的人,适时地给予开解和帮助。她有属于她的天地,或许注定了,是不小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没能遇到像你这么懂她的人,那谁来帮她解决这些问题,就这么一直闷闷不乐下去?”

“我说句有点残酷的,即使她没遇到我们,她的优秀也不会因此而黯淡,那是她骨子里的东西,总有办法自己去克服,我们的出现,不过是她精神上的一种支持和短暂的依靠,仅仅如此。这和荣老师于你而言不一样,荣老师的外力甚至强于你的内力”说话间,舒桦看着秦老师脸上的神情,怕这话太直白,停下来,也是一种试探。

果然,腿上突现一块青紫,“虽然你这样说,我很不高兴,但仔细一想,好像有道理,唉,有点挫败感,你不会吗?”

“你不是总说我生性冷淡么,生性冷淡的人哪那么容易有挫败感。”

“口是心非,我知道你对她挺上心的”秦老师对妹妹还是很了解的。

“怎么说,我很早就有心理预设,师生关系常常就是这样。只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愿意信任我们,在我们面前可以稍微不那么武装自己,算是一种调节,能减轻不必要的负荷,做老师的,应该帮她”

“小桦,以后你不当老师了,不知道是谁的损失”有些迂回的称赞,姐姐是发自内心的。一个人的好,不是因为几个人蓄无害的微笑,而是心里保留了最柔软的善良,别人不及的。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8 21:48:00 +0800 CST  
(四十八)秦老师的傲娇

严远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从房间里出来。“秦老师,我想吃水果”妹妹难得明目张胆地使唤一回秦琦,秦琦会意,乖乖进了厨房。

“过来喝点水”舒桦招呼严远。

“今天兴致不高啊,说个让你高兴的事,下午出数学成绩了,146”

“那张卷子难度不大”到底是谦虚,还是真没有那么高兴?

“不就是看不懂几张画嘛,打击真有那么大?我也去看过,能看懂的少之又少”舒桦索性不再兜圈子。

“您不用安慰我,我都想好了,接下来会努力拓宽这方面知识的,以前疏忽了。”看来洗了个澡,自我调节得差不多了。

“谁说我安慰你了,每年秦老师都带我去看,有些真看不懂,尤其那种后现代所谓的空间美,体会不到,真是隔行如隔山,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长进,始终是一个门外汉。”如果是刻意谦虚,那就不是舒桦了,这点坦诚和对艺术的实事求是,足见舒老师的自信和达观。

“不过一次美术展就能让你自觉地反思专业理论知识上的欠缺,它的价值已经得到体现了。可是你不能忘了一点,欲速则不达,今后你是要进入这个领域的,一开始的学习就要讲究科学性,找对方向,循序渐进,不能盲目用力。”舒桦不喜欢假大空的话,实实在在地建议,为学生着想,这样的话总是能让严远及时地感受到力量。

秦老师的水果出现得很适时,“还有,别忘了利用好身边的资源,秦老师硕士攻读的就是美术学专业。”言下之意,剩下的事归姐姐了。
拿上一小碟葡萄,起身回房,留下客厅里的一大一小。



秦琦半躺在沙发靠背上,啃着油桃,向一个对自己冷了半天脸的小孩主动开口,不是她的作风。
安静,沉默,好不尴尬。自己想开了,秦老师倒是任性傲娇上了,如何是好。

拿起一个油桃,“嘎嘣”,嗯,很脆。一前一后的咀嚼声,很有默契,听久了,很是诡异。

桃子不大,再咬,就是自己的手指头了。严远想了许久,才缓缓转过头去,就那么看着秦老师,以期目光呆滞向前的秦琦有所松动,偏不,秦老师久久放空,这人真是……

刚下定决心主动开口,耳边传来悠悠一句,“不失落了?”秦老师的油桃也吃完了。

“嗯,想通了,会努力补上。”一旦开口就有希望了。

“哦,怎么补?”冷得像是从冰柜里飘出来的。

“多请教您,向您学习。”这话,本该有点阿谀奉承的意思。

秦老师看着严远,半晌不开口,带着隐晦得难以察觉的笑意。小孩这幅模样,让她觉得有趣,如舒桦所说,她的成熟和优秀着实比同龄人高出不只一截;但骨子里的倔强为她添了可爱,优秀而不世故的小孩,从来都令人心生喜爱。

“我不喜欢教轻易有情绪的学生”好直白,秋后算账的人。

“对不起,我下午看完画展,觉得很受挫,所以不开心。以后我会注意的”这样的认错仿佛回到了被赶出画室的那一次,好在两人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都知道这一次,不过是双方带上了任性的短暂对峙。

“我安慰过你,可你不领情,现在我也可以忽视你的道歉”秦琦的心性,竟然如此傲娇。

好严肃的语气,严远不敢确定秦老师此时几分真几分假,那么服软,就得服到底,“秦老师,您怎么才能原谅我?”放软了的语气隐约有些撒娇的味道,但绝不是严远的本意,她可不会这一套。

小姑娘现在倒没那么扭捏了,直白地问话,问得秦老师措手不及,“我也没想好怎么才能原谅你,好心带你去看画展,反倒被你甩脸子,现在觉得很生气……”听起来,委屈得像个孩子,赌气里听出了一丝松动。

乘胜追击,拿起桌子上的葡萄递给秦老师,这可真是少有的献殷情了,“我以后不那样了,您就原谅我吧”什么时候小远也学会丢下包袱,满脸真诚的祈求,说不会撒娇恐怕都成假象了。

“坐过来”,秦老师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谁说只有男人才会对女人的撒娇有反应。

嘶,严远刚一坐好,左臂上泛起的酸痛就让她想起身逃开,秦老师的手劲一如既往的大,稳准狠的作风非常狠厉。“坐好”,严远乖乖坐定。

“口述检讨”被秦琦掐着时倒还镇定,一听到“口述检讨”,严远脸红了,在姐姐面前一本正经地检讨,怎么都觉得有些扭捏。“快一点,不让我满意,我不会原谅你”,一巴掌落在大腿上,秦琦是把严远当学生时的舒桦来折磨了。

严远到底是个容易羞涩的人,试图避开秦琦的眼睛,“别躲,看着我说”。

“我不应该轻易闹情绪,不应该对您……甩脸子”这些话真是难以启齿,又实在顶不住秦老师锐利的眼神,严远连耳根子都红了,只能鸵鸟一般地低下头。

秦琦再傲娇也知道得有个度,况且看到小姑娘实在害羞的样子,哪还有什么气。一把揽过小孩,“听好了,你有情绪,真正委屈的是你自己,有上进心和跟自己过不去不是一个概念;还有,舒老师刚才说过的,欲速则不达,你之前不是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不管是干什么,这都可能成为你的绊脚石。”严肃而坚定,这才是秦老师。

“嗯,我以后会提醒自己注意的……那您接下来能不能”明知道答案,也还是要再一次确认。

“我会好好教,但如果你老毛病不改,我不会留情面;还有,不能影响最后几个月的学业”严远肩膀感受到一股带有警告的力量,她知道,这是属于秦老师的方式。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8 21:49:00 +0800 CST  
(四十九)异常

一模前的两个星期,整个高三楼从上到下都笼罩在一种令人压抑的沉寂中,即便不提不说,它也仿佛一尊大佛镇在每个人的心中,压得大家不敢放肆地喘息。也有的老师因为职业习惯,总是不经意地提醒着大家,大战在即,形势紧迫,要绷紧神经,有时因为苦口婆心得到的只是一片静寂,倒还不满大家不够昂扬的姿态。

舒桦还是坚持着独属于她的理念和方式,润物细无声,她怎会不知道过分的安静底下是思想的波涛汹涌,谁都在竭尽全力地酝酿和蓄力,谁不想在这场能决定士气高低的战争中旗开得胜。那年当学生时,荣老师也常说,一模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基本可以看出高考的情况,可所谓的总体而言,实在只是针对大数据来说,真具体到每一个学生身上时,一切皆有可能。
舒桦不喜欢许诺,因为要么是让人空欢喜一场,要么是让人提早感受到无望,都不如就当下情况冷静看待来得科学。

看似放养型的舒桦在背后做的工作却不少,她甚至会把每一个学生大考小考的成绩做成折线图,给每一个学生建立一个数据档案,再通过数据分析来评估学生的稳定性,这还真不像一位语文老师该有的工作模式。所以细心的学生会发现他们的舒老师很敏锐,很善解人意,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力量,温婉的批评也好,暖心的鼓励也罢,很见效,又不给人增添不必要的压力。

至于严远,舒桦倒真的很少操心,每次看到成绩汇总表的时候,这个姑娘的名字总是能出现在令自己嘴角不自觉上扬的地方,给她做数据图时,有时是真佩服她常年如睡眠时的心电图一样,足够平稳,且居高值,任周边如何风起云涌,她就在那里,看似不争不抢,却盘踞了谁都无法动摇的地方。


只是最近,严远周考成绩的数据图出现了罕见的异常,除了后来逐步提升的语文保持着正常水平,其他各科的成绩都有均衡的下滑,而这一下滑,竟然已经保不住榜首的位置。

一周是这样,舒桦注意到了却不言,没有谁能永据山顶的风光;第二周依然是这样,舒桦觉得是异常了,在她的潜意识里,严远不该是这样。可不管是课堂上还是课后,严远的状态都是如常的,似乎并没有被退步的成绩和名次造成什么不良情绪。

“快一模了,最近感觉怎么样”开车的舒桦还是开口了,看似随意,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还行,吃得下,睡得着,按部就班”这个假装轻松的回答,严远大概也清楚舒桦明镜般的心,可眼下,她真的有难言之隐。

梁欢是严远的舍友,是个很努力的姑娘,不够聪明,但勤奋帮她填补了很多。在这样的重点班里,依靠后天努力拼到班级前十名的,谁都不敢想象背后付出了多少。


可上天从来不是公平的,若硬要劝慰自己,那只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梁欢生在太普通的家庭,父母是这座城市最底层的人,压抑得久了,父亲的秉性愈发暴躁,廉价烟吞吐着戾气,也摧毁着本就沾满了尘土的肺。

梁欢的父亲也许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却迟迟不愿面对,直到咳倒在工地上,家里人才从医生那里得知这个脾气不好的一家之主,经历着最不愿承认的恶疾,可已经晚了。

父亲所有的隐瞒,不过是为了不让女儿在紧要关头分心,他想要撑到看着女儿上榜的那一刻,可终究意志敌不过成疮百孔的身体。这样的苦难,梁欢的母亲无法一人承受,当半夜里从洗手间传来隐隐哭声时,这个女孩得有多坚强,才有黎明到来前依然埋头前行的勇气。


严远不是热情的人,很少有能时时黏在一起的同学,但也许是有着同样不屈的倔强,她和梁欢之间有些惺惺相惜的默契,都是话少的人,却是彼此间少有的能聊天的同学。

“怎么了?”那一夜严远还是下了床,阳台上梁欢的背影,有些让人心疼。
一个颤抖的拥抱让严远有些无措,是遇上大事了,“我爸快不行了”,少话的严远真的不知道言语在这个时候,除了苍白,还能有什么。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8 21:49:00 +0800 CST  
(五十)疑问

“我想在我爸走之前让他放心”梁欢为了这句话,已经几个夜里都只睡两三个小时。严远不知道能帮着做些什么,只是贡献了自己所有的咖啡和红茶。

“你现在的排名已经不错了,保持住就行,再这么熬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严远从来不喜欢干涉别人的选择,只是面对面说话时,梁欢眼镜底下的乌青让她觉得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我爸总是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努努力考个第一,第一才有人记住。我想让他记住,记住他的女儿是第一的”梁欢说这话时,人仿佛被什么魔怔住了,有股子让人生畏的劲儿。

“梁欢,我可以帮你,帮你在一模拿到第一,让你爸爸安心;但高考的时候我帮不了你,如果你现在不保持最佳的精神状态,真正吃亏的是你自己。”沉思片刻,说得平静的话里有着严远一贯的冷静坚定。这话不好听,但这个时候的梁欢,需要清醒的力量。

或许很多年后梁欢回想起严远的这番话,会深深的感动。这个年纪的同伴,对她和她父亲的执念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和嘲笑,只是以最实际的方式在帮助她。
即便这种方式,触碰到了一些人的底线。


班里盘踞前十名的永远是那几位,严远这样的榜首,自然抢眼;而某一科特别夺目的,也常常得到科任老师的青睐;当然,像梁欢这样徘徊在前十名中游,又是各科均衡的,往往成了低调不显、不受特别关注的角色。两周的周考,严远退步了,总有些人会因此得到名次上的提升,梁欢当然如此,却是合理范围内的进步,舒桦并没有做过多的关注。

一模考试前,舒桦特意对严远说了加油,严远觉得有些好笑,她的舒老师什么时候需要在考试时给她加油鼓劲了,应了声好,便也匆匆进了考场。


第一天的数学考试舒桦轮了个闲差,楼层巡逻老师,倒真是个安静散步的好机会。

看着教室里的孩子埋头苦干,还是有些让人心疼的,做老师的,有时也觉得学生不容易。

“老师”远远就看到前面走来熟悉的人,“去洗手间吗?”

严远点头后匆匆而去,舒桦心笑这孩子心真大,数学考试到最后关头大家更是奋笔疾书,她倒随意得很。

眼看五分钟后结束铃就要打响,舒桦拐角要上一层楼,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梁欢,梁欢显然有些吃惊,匆匆叫了声“老师”就快步离开。

奇了怪了,今天孩子们是吃错什么东西,怎么尽往洗手间去。摇头离去,并未多想。


可是若相同的场景出现第二次,可能就不只是巧合了。

第二天理综考试上,窗外严远的身影匆匆来匆匆去,不过多久,梁欢的身影也匆匆出现在去往洗手间的走廊上。舒桦是灵敏的,在教室里监考,窗外走廊上的人却都进了她的眼,可能还进了她的心。

她有猜测,但又一次一次地告诉自己,不会是那样,怎么可能是那样。到底还是偏袒自己的学生。


可当一模成绩出来后,舒桦终于还是逼迫自己去审视心中的疑问。
梁欢破天荒拿了年级第一,而严远只排在了班级第六,监考时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在舒桦眼前浮现。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8 21:50:00 +0800 CST  
(五十一)爆发(上)

“这次一模成绩出来了”原本在私底下很少和严远谈论学习的舒桦破了例。

车上的音乐还是那么平静,如同严远的回答:“嗯”,似乎没有打算就这个问题做任何深入的交流。

“怎么不问问自己考得怎么样”舒桦有个好性子。

“什么考试结果都能接受,何况下周一就知道了”车里的氛围有些凝塞,严远面对舒桦,很久没有这么淡漠了。

“班级第六,最近的排名退步了,是有什么心事吗?”好性子的人可能有时候只是比别人多了些克制。

“没有,大家不能因为我常常在榜首,就不给我其他位置的机会了”这个大家,指向性太强了,舒桦听出了敌意,不舒服,却也疑惑,怎么了这是。



“最近班里一些同学进步很大,梁欢这次考了班里第一。”舒桦不想承认这是在试探,她曾经以为和学生之间,自己是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何况还是和严远。

但很多时候,用心了才会变得小心翼翼。

“梁欢很努力,这是她应该获得的。”严远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面对舒桦,有不一样的压抑。

人和人的关系总是有些微妙的。当严远和梁欢站在一条线上时,舒桦好像自然而然地成了敌对阵营,到底是心虚还是根深蒂固的师生界限,严远也不想去思考。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留下安静的黑暗和合上车门时让人心里一顿的哐当声。



教书几年,很少有学生敢这样和舒桦讲话,面对舒桦的温和,学生又怎么忍心冷语相向。可今天的舒桦有些错愕,其实不得不说,是生气了。

快一年的相处,好不容易两颗都不算炽热的心才慢慢地靠近,舒桦有姐姐,习惯着秦琦的庇护,但像对妹妹般地照顾和付出,是严远的出现才给了她新的体验。可是回想两个多星期以来,严远好像又回到初见时那般,淡淡的疏离和防备,这样的反常,竟让舒桦有些失落和沮丧,即便她常常告诫自己,寡淡和克制,才是行路匆匆时仍潇潇洒洒的最好屏障。可惜这一次,她也失守了。


好巧不巧,秦琦今晚参加师门聚会,家里就剩下舒桦和严远。

一顿晚饭,气氛诡异得很。严远低头无言,可是吃着的是舒桦煮的饭,怎么都有种吃人嘴短的心虚。往常愿意破解局面的舒桦今时也不愿多说,自己一样成了漩涡里的人,谁都有恼的时候。


回到书房的舒桦,桌子上摆着梁欢和严远的两份成绩分析档案,几番对比,心里的答案越来越清晰,只是眼下,没有确凿证据,去猜测和质问谁,都可能是一次难以善后的伤害,这个时候,舒桦很慎重。但潜意识里,严远是自己人,她最想要的是严远的坦诚,从严远这里找到答案,可能是伤害成本最低的了。

随手翻开看了一半的书,“师徒相与,贵在印心;心若相印,何劳千言万语”,寥寥几句,又是何等师徒境界,岂敢寄奢?可和严远,舒桦是有这样的期待的。



“在画室吗?到书房来一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舒桦才把人叫上来。

在书房的沙发上并排而坐,两种心思,等待也许触碰底线的答案和守护同窗的仗义,都是执着的坚持。

“小远,我有疑问,所以想和你谈谈。”

这一句换做往日,严远一定倾尽囊中所有,但特殊时候,却成了对峙和盘旋的开端。
许久的沉默,舒桦等不到想象中的回答,“有些事不要自己一个人扛,倾诉出来也是好的”,她在引导着谈话的方向。

“老师,我最近状态很正常,成绩的起伏是在可控范围内的,我会调整好的。”熟悉的言语,那是刚认识不久的严远和自己的客套,可今天这番话,舒桦明白不过是避重就轻、敷衍搪塞罢了。

又是片刻的安静,书房里少有的凝塞感让两个人都很不舒服。可做了不少心理建设的舒桦不会就这样放弃。

“高三哪个同学成绩波动,我都会关注,也都会给他们空间调整,但你的波动在我看来,不正常。你应该告诉我为什么?”

“舒老师,我也想体验体验不是第一名的滋味,不好吗?再者我的心态很健康,您为什么这么替我担心。”好一句舒老师,好一句傲慢的质问,先将了舒桦一军。

“严远,你有事瞒着我,我从来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撒谎,更不希望一些事情由我来质问你。”

严远心中了然,舒桦是猜测到些什么了,可舒桦如果没有确凿证据,那么死扛,就有希望保住梁欢的第一。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赌这一把。

“老师,您教过我们,不讲假话,但实话可以不全讲。”

“可是你忘了一个前提,如果有些事情已经触碰到我的底线,你必须坦白从宽。”舒桦少有的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已经听出了愠怒。愠怒于严远的反常和固执。

“我会自己处理好的,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好,您不要再问我了,不想说的我不会说。”一句话,让舒桦本就不浅的火气腾地一下蹭了起来。

“作弊了也不敢承认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敢做不敢当了?”这一句,近乎是站起来对着严远大声呵斥了。

敢做不敢当,一定是严远的逆鳞之一,“我可以承认,但我不接受您这么说。所有的问题就当是我作弊好了。”自负的语气暴露无遗。

“为什么要这样”

“我最近压力大,状态不好,背不住公式,不得不作弊,您就按考场作弊处理好了。”一句自暴自弃的话,透着狂傲,严远也绷不住了。终于还是惹火了舒桦。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8 21:51:00 +0800 CST  
(五十二)爆发(下)


转身从书架上取下藤条,严远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按在了沙发扶手上,从来没有的姿势,她万万没想到舒桦有一天也会这样。想要挣扎,但腰上的手第一次不再是纤弱的。


还来不及羞和反抗,带着空气中划过的声响,一藤条下来,生理性地反弹起来,又被人死死按住。怎么可以这么痛,不比秦琦木尺下的钝痛,这种痛带上了极致的辣,舒桦是真的生气了。


连续的几下,没有给严远喘息的机会,一下比一下狠厉。喊疼不是严远的作风,此时真有一种为了不背叛战友而视死如归的气概,但身体却隐隐地在做着反抗,硬是要弓起的身子和舒桦按着的手僵持着,两人仿佛在暗暗较劲。


说来也怪,在秦琦面前,严远定是不敢这样,再如何不堪也只能咬牙忍受;可在舒桦面前,严远尝试着要反抗,也许是因为太疼,也许是因为舒桦在自己心里,还是要更亲近一些。


可十几下藤条下来,严远真的熬不住了,那种皮肤灼烧一般的疼痛,从来没经受过的她很难再忍下去了。“疼”,不愿大声喊叫,倒像是颤抖着的哭诉。


“你可以不说,我也可以不停手”从来都是平湖秋月的人波澜壮阔起来,才知道威力有多大,毕竟那是长时间酝酿的内力在瞬间爆发,可严远不懂,更没料到,那个总负责温情脉脉的舒老师冷酷起来是这么难以招架。身后的藤条没有停下,其实一句“疼”也让舒桦心里生疼,减了几分力,可在早已疼得发烫发麻的肌肤上,再小的力量都是一层又一层叠加的疼痛,舒桦是心里有气。


“我都承认我作弊了”人总有自己的生理极限,严远不耐痛,疼痛可能击溃一个人所有的理智。只是对于要强的人而言,残存的那点理智让她还不愿意以最不堪的方式求饶,而承认,其实已经是求饶了。


“冰山一角的事实就足以糊弄我了?”又是一下,这一下莽足了劲往下挥,严远已经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前趴去,自尊让她克制着不扑腾双脚,但双手拧着的沙发已经起皱了。


说和不说,关乎着心中的承诺和义气,严远还在纠结和挣扎,她需要喘息的时间,但舒桦不给,接连几下,藤条只会越抽越韧,这已经是在bi/供了,“我承诺了那个同学,就帮她这一次,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她已经尽己所能,在承受疼痛和遵守承诺之间做了最大的平衡。




秦琦刚进家门,就听到楼上书房传来的声响,今晚就剩下舒桦和严远,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上了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秦琦可能永远想象不出自己的妹妹竟有这样一面。舒桦的质问和藤条还没有停下,“把事情说完整”,见严远还不愿坦白,手中的藤条已经扬起,却被刚进书房的秦琦拦下了。秦琦这回,成了救兵,她打过人,比舒桦更清楚眼前的孩子有多狼狈,应该停下了。


“小桦,不能再打了,都冷静冷静。”藤条被舒桦重重的放在了书桌上,人走出了书房。


这顿打,没把自己的气打消,心里倒是淤塞得很。她的所有猜想就是真相,严远不说,她也明白了,只是梁欢又怎么了。自己对学生的关注不比任何一个老师少,可怎么总会有这般的意外和疏忽。




秦琦想要扶起严远,手刚环上小孩的腰,身下的人一颤,“别,我疼”,带着哭声,看来是打得真不轻。“你犯了什么事,能让舒老师这样打你?”说着要褪下小孩的裤子,却被一只手极快地拂开,慌张的言语,“没事的,趴会就好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面子大过天。秦琦收回手,也好,舒老师自己下的手,应该自己善后。


看着眼前的小孩还不断啜泣着,秦琦也心疼,轻轻拂着严远的背,“你是不是碰了舒老师的底线,她如果不是真生气,不会下重手的。”


“我作弊了”受过伤后的小鸟总是需要细心地抚慰,秦琦这时倒真成了严远倾诉的好对象。


“那你活该,这是舒老师最忌讳的行为,要换做是我,打得不一定比她轻。”


“可我不是为了自己作弊。”被打成这样,是委屈了。


“为了别人作弊,就不是作弊了吗?”小孩没有再反驳,那是她和舒老师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只好沉默。


秦琦起身将藤条收好,“这根藤条是我们家的家法,小时候我们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妈妈才会用到它。没想到小桦拿它打你,是把你当自家的小孩了。”看似无意的话,却让严远心里一怔,“小远,我不知道你和舒老师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她会这样动手,一定是你哪一些做法让她失望了,好好冷静冷静,想明白了去找她说清楚。”安慰人,秦琦不是好手,但她也尽力了。




“到底怎么了,今天发这么大的火,不是你的作风呀”自己的妹妹更要哄好。


“累了。”见姐姐进屋来,窝在椅子上的舒桦抬手要了一个拥抱。难得见舒老师撒娇,“小远怎么样,我今晚下手重了”。


“消气了?我想看来着,人家不给,自己打的还得你自己善后。”


“哪有那么容易就消气,这孩子太倔了。有些事情总想着自己解决就是最好的,可关乎到其他同学的问题,不应该这么瞒着我。都那么打了,还不肯服软。”


“现在知道妈妈以前打你的时候多揪心了吧,心疼,想给你个台阶,你却死活不肯顺着她。”


“我现在也挺委屈的,你怎么还落井下石?”


“好啦,别气了,等她冷静了会跟你好好沟通的。”顺手蹂躏着舒桦本就委屈巴巴的脸,秦琦不得不感叹这时的舒桦才是最可爱的。


“诺,那是小远的yi服,让她去你屋里洗个澡,刚才看她衣服都湿透了,这会估计也不好意思进来。”秦琦看着自家妹妹,双手不自觉搭上她的肩膀,“你啊,细心起来怎么可以这么贴心呢”。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9 21:14:00 +0800 CST  
(五十三)认错

“秦老师,我今晚可以睡你屋吗?”合着自己这儿被人当港湾了。
“怎么,不愿意和舒老师握手言和?”

“不是,老师今天很生气,我想明天再和老师道歉。”这会倒又有些怯生生的语气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怂了,家里一直有个规矩,不留隔夜仇,你也要遵守。今晚我不收留你”秦琦的不心软又一次发挥了功用。


这会儿没法逃避了,再逃避就只能睡沙发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挪到舒桦的房间,却见房门少有地关着。几番举起的手几番放下,舒老师愿意给自己开门吗?开了门,愿意和自己谈话么?

总要硬着头皮试试,终于还是轻轻扣了扣门,可半晌也等不到房间里的动静,严远的心凉了半截。无奈,又一次敲响房门,不安地等待,许久,不见声响,无力地倚着门框要滑下去时,门终于开了,惊喜而忐忑。“老师”轻轻唤了一声,害怕惹怒眼前人。

舒桦侧身,没有将严远拒之门外,要比秦琦仁慈许多。她终究还是舒桦。轻合上房门,顾自走回到书桌前,没有言语,严远挪着步子跟在身后,在桌前垂首站好。冷静下来后的严远也明白,今天这事,舒老师是真的动气了,回想自己两个多星期的言行举止,可能真的伤老师心了。眼前的老师,让她少有地觉得有些害怕,还有不知所措。

“老师对不起,让您生气了,作弊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意料之中的安静,纵使严远已经做好面对这样场面的准备,但心中依然无措于这种尴尬。沉默半晌,严远想再一次开口时,舒桦终于抬起了头,严远撞上舒老师定定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此刻,她没有下午那种无知者无畏的勇气了。

“看着我,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给机会了,就是希望。

终于还是强迫自己看着舒桦,“我一模考试作弊了,班里有一位同学的爸爸生病了,很严重,她爸爸一直觉得只有考第一才能被大家记住,所以我,我想帮她圆她爸爸的心愿,就帮着她作弊。对不起”不知为什么,严远对着舒桦的眼睛,讲着讲着声音里竟有了哽咽。

这样的原因是舒桦始料未及的,又一次的不知情,眼前的学生硬是咬着下唇,生生把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舒桦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是梁欢吗?”她不再逼着严远主动说出那人的名字,孩子的倔强总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缘故,只是轻轻询问。

严远点头,“她家里条件不好,爸爸又查出了肺癌,是晚期,梁欢为了圆她爸爸的状元梦,每天晚上都熬得很晚,再那么熬下去,她的身体会垮的,可是高考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我答应她尽力帮她在一模拿到第一的名次……”言语间断断续续,还夹着啜泣声,到底是委屈了还是内疚了?

舒桦抬手拭去小孩脸上的眼泪,“别咬着”,轻轻拍了拍眼前人的脸颊。不知怎么的,眼前的小孩突然有了不能自已的哭声,像释放着什么一般,舒桦很少见严远这样哭过,“老师对不起,我知道作弊很不好,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个第一对梁欢真的很重要,对不起,瞒着您,是因为我答应过她的……”小孩不停的啜泣,竟怎么也停不下来。

刚还是一脸清冷的人起身把小孩揽入怀中,轻轻地帮她顺着背,“知道了,不哭了”,也许就是这样温柔的声音,更像击中了严远心中的哪根弦,眼泪愈发地放肆,哭湿了舒桦的衣领。到底还是个孩子。


好久,小孩才渐渐地平复下来,从舒桦怀中出来,用手胡乱地揉着朦胧的眼睛,“别揉”舒桦拿开小孩的手,领着人进了洗手间。

一番打理,严远才看清镜子中的自己,红红的双眼,有些狼狈,透过镜子看到舒老师衣领上大片的水渍,“老师对不起,我把您的衣服弄脏了”,明明说出来是羞赧,却还是要道歉。

“衣服弄脏了可以洗,可让我伤心了要怎么办?”舒桦就那样双手抱着胸,沉静地看着严远。不知老师是认真还是玩笑,记忆中舒桦说起玩笑不是这样的,此时的严远,怕是又一次无措了。“我下午不该对您说那样的话”支支吾吾,埋着头的人和下午那个视死如归的孩子当真是同一人?“单单是下午?”这时的质问要比先前平静得多,只是严远还没组织好答案,舒桦已经走出洗手间的门,又落回书桌前的座位。

严远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书桌前抬头才发现,桌子上不知哪里多出来了一把木尺,安安静静地放着,而且那么令人熟悉,那是画室里秦老师用的那一把。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身后的疼痛还依然凌厉,仅仅比下午少了灼热,如果再挨尺子,严远已经没有勇气了。“走近些。”所有的小动作都落进眼前人的眼里,却也不取笑。

“您下午打过了”嘟嘟囔囔一句话,从严远嘴里说出来,还是惹笑了舒桦。“谁说打过了就不可以再打,就允许别人有些错误犯过了还再犯?”这话有些赖皮,但严远也自知失理,“下午打你,那是严/刑/拷/打,你若从实招来,不必受那皮肉之苦;可你要知道,在这之后,还有一个环节,叫qing算,一码归一码。还有,前两次考试的退步如何解释,考场怎么作弊,你若还不坦白,下午那套流程再走一遍,也无不可。”舒老师讲究起来,才知道和秦琦是亲姐妹。

话已至此,严远还不把牌摊开,就是不识势了:“从两个多星期前我就答应了梁欢,可是梁欢的成绩一直就在六七名徘徊,如果在一模突然拿了第一,总是要引人怀疑的,所以,所以我就想帮着梁欢营造出一种慢慢进步冲刺的态势,可我左右不了别人,只能让自己的名次慢慢降下来。”看着舒老师一脸平静,严远有些放心下来,“一模作弊的事,您应该知道的,我把选择题的答案放在了洗手间,在走廊上还撞见了您,所以梁欢考试期间也会找借口到洗手间校对她不确定的题目,其实我不确定那样做就一定能帮她拿到第一,只是答应了,就要努力试一试。”看着舒桦的眼神变得有些严肃,小孩又怯怯开口,“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好……”

话还没说完,左手已经被舒桦撑平轻捏在手里了,木尺落下,极重的五下,痛得严远呼出了声,手心通红,生生砸出了眼泪,“不多打你,但为什么打你,你应该清楚,作弊的后果我不多说,是你自己选择了冒险;但自作主张,你不是第一次了;还有,你又一次不信任你的老师,所以我伤心了。”舒桦一字一句,惯常的平淡,和刚才尺子打人的力气极不相匹配,但有些话,严远听了是有了触动的。


让老师伤心了,能让舒老师说出这话,严远应该明白这已经不是玩笑。扪心自问,舒桦对她,已不仅仅是老师面对学生时的包容和温和,可今天自己那些话,又是在何等不理智的情况下说出口的,如果真的伤了一个人的心,该怎么弥补和挽回。严远不懂,因为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没有信心,能让舒桦真的原谅自己。

埋着头不是严远的常态,她本就不是乌龟般的性格,但眼下,哪里能有看着舒桦的底气。“您能听我解释吗?”怯怯地问。“我听,你把头抬起来说”,对面的人用手指轻抬起小孩的下巴。

“我不是不信任您,是因为我知道您的底线一定不容许我作弊。那时我想过的,把梁欢的事情告诉你,可是那样做,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帮助她实现她父亲的夙愿,您是老师,如果说出来反而给您添了为难,我有顾虑的。”抬眼看着舒桦,对上那双眼里已经换上温和的眼睛,严远选择了坦诚。

舒桦也许仅仅以为严远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为了义气的自作主张,可听到这些心声时,她才明白,学生的力量有时总是超出她的预料。“您是老师”,这一句话还隐藏了太多信息,却也说出了难以忽略的师生界限,是啊,她最欣赏的不就是这个小孩超越同龄人的自持么?可有自持,就会有距离,不是吗?



“去床上趴着”舒老师起身轻推了严远的肩膀。

这可吓坏了几经折腾的小孩,自己这样坦诚,又是触到了哪个雷点,“老师”,怏怏的语气,像是哀求。“不是说信任我么?想和你谈谈,总不能让你站一晚上吧”。

“谢谢老师”,严远心下舒了一口气,乖乖地上/chuang趴好,扯到身后的痛处时,还是不自禁“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好在舒桦刚刚出了房间。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9 21:15:00 +0800 CST  
(五十四)推心置腹

见进了房的舒桦少有地坐在自己床边一侧,严远好奇地转过头,“老师”,才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一瓶喷雾,恍然明白身后的人要干什么。慌忙要撑起身子,“老师不用的,过几天就好了”。小孩这幅模样,是意料之中,但今天由不得她了,“听话,趴好了,我还没说原谅你呢,你就又开始不安分了。”

许是念着“伤了心”这事,严远不敢再反抗,只是试着又一次恳求,“我可以自己来的”。身后的人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腰,“趴好了,今天我下手不轻,不处理,周一你只能站着听课”。看小孩听了话乖乖趴好,舒桦才轻轻褪下她的裤子,身后杂乱的楞子还没有消去,和白皙的皮肤有了不小的对比,当老师的这会儿是真的心疼了,看着红着耳朵的姑娘,紧紧握着被角,从小到大,怕是没有这样的体验。

“忍着点,会有些疼”像是哄人的语气,闷在枕头上的人传来一声“嗯”,算是回应。

舒桦下手尽己所能地轻,年少时在姐姐手下经受那个把钟头的折磨,是一生都难以忘却的,眼下人的感受,舒桦不需要想象,所以有着更加真切的心疼。难受时,严远也不喊不叫,只是身后肌肉的紧绷,让舒桦明白,孩子的倔强和隐忍,一直都在。好不容易,师生二人才结束一场精神和肉体的煎熬。

舒桦起身收拾时才发现,枕头那块有不小的水渍,蹲下身子,也不强迫小孩扭过转向一旁的小脸,“哭了?对不起,打重了”。舒桦是妹妹,安慰人是一把好手,哄小孩,却不熟悉。小孩慌张地摇着头,“是我做得过分了,该打的。就是疼,没忍住”,这老实模样,把舒桦惹笑了,轻轻揉着小孩的头,“这么怕疼,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了?”像询问三岁幼儿的话,把严远惹了个满脸通红。



帮小孩擦净脸上的水痕,收拾妥当后才躺在小孩的身边。经过刚才的折腾,小孩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和舒老师突然更加亲近了,也许是连羞人的地方都被眼前人看去了,破罐子破摔?就那样歪着头看着舒桦,“您还伤心吗”,这哪里像是飞机上那姑娘会问出口的话。

“嗯,现在好一点了。你知道你最近有多可气吗,尤其下午那些话,真该录起来,都是让我心寒的罪状。”原来舒老师也会在学生面前抱怨。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答应了梁欢这事后,就觉得不敢面对您。”

“于是就穿上了能伤害我的铠甲?小远,我生你的气,是因为觉得你总是在关键时刻不愿相信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即便作弊,也一定有难言的理由,只是不管我怎么问,你总是那副武/装起来的刺猬模样。我明白你的顾虑,可是你在我心里,已经不仅仅是学生;更何况即便我只是老师,同学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也应该告诉我不是吗?”

“在我心里,您也不仅仅是我的老师。可是在梁欢这件事情上,如果我告诉您,您站在老师的角度,一定不会允许我那么做。”这个年纪的学生做事欠考虑的不在少数,可因为考虑周全而犯了错误的,怕严远是极少数的存在吧。



舒桦静静地看着严远,不发一言。严远被看得有些发怵,半晌,才听舒桦开口,“小远,我做了几年老师,常常告诫自己,不要冲动地去怪责学生,有时候一个很小的误解,可能对一个孩子来说就是一生的伤害。可是我今天还是冲动了,这件事情,不应该用对错来判定,就像你说的,如果告诉我,我就真的可以帮助梁欢吗?我也许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你做到了,尽管不光彩,尽管我一直认为那是不可触碰的底线。可是生命和亲情面前,有些东西应该让步,因为与生命相衬,已是微不足道。”

“老师,那您还会追究梁欢的事吗?”严远听明白了舒桦的一番话,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放心,这个第一名现在看来,自己付出的代价已经很沉重了,真不甘心就这样没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你眼里,你的舒老师有这么冷酷无情吗?”一句玩笑给了严远希望,看着双眼闪着光芒的小孩,舒桦又一次给了她心安,“道德与法有时也存在冲突,我没有办法站在哪一边的制高点上,但凡人,都有七情六欲,梁欢能圆她爸爸的愿望,我应该替她高兴。这种时候,我真希望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和你们站在一边。”

“老师,我把你当朋友的。”大概是听出了舒桦言语里的小沮丧,严远好声安慰。

“花言巧语,真把我当朋友,怎么要我动藤条?”

“您都说了不以对错来评判,我还没说自己冤枉呢”小孩嘟嘟囔囔。

“行啊,还知道反诉。不过小远,我不刻意问询梁欢,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告诉梁欢,调整状态备战高考,如果有什么问题是你解决不了的,应该及时告诉我;第二,下一次考试,我希望看到你们的真实水平。至于梁欢家里的事,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我可以抱抱您吗?”一瞬间舒桦以为自己听错了,明白过来是小孩认真的请求时,大方地将孩子拥入怀中。“还很疼?”听到不自觉的“嘶”从小孩嘴里溢出,舒桦有些心疼地问。

“现在比下午好多了,我以为您打人不疼的。”

“知道老虎不发威也不能当病猫看了吧。以后要是再让我伤心,让你尝尝什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舒老师温温柔柔地放狠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身边人轻拍着小孩,似要哄她入眠一般,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句:“也不知道梁欢的爸爸怎么样了?”

“梁欢这两天状态还好吗?”

“她很坚强,虽然心事重重,但能感觉到总是在咬着牙坚持。其实她很少寻求别人的帮助,遇上这么大的事,她都想着自己扛过去。”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这些,我也许直到毕业,也不知道梁欢经历着什么。梁欢在班里不起眼,她成绩不错,不犯事,又低调,总是很难让人注意到她。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疏忽了,很庆幸她有你这样的同学。”

“老师,不是您疏忽了,我想梁欢是不愿意别人知道家里的事,她是个要强的人。”

“小远,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清冷要强的小孩,今天虽然生你的气了,却也被你感动。善良和同理心,不是每一个人都如你一样拥有,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学生。”舒老师的夸奖总是很直白,“梁欢的要强与你不同,虽然都有性子使然,却也还有一部分是出身决定的,谁都无法选择出身,尽管不公平,但生下来就注定着开始去承受。这个年龄本不该与你聊这些,但我知道你能懂。”

“我明白的,梁欢和我走得近些,虽然要强,却没有和我回避她的家境,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帮她。妈妈曾经和我讲过,不能因为自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每个人都会和你一样,但也不能因为别人过不了这样的生活,就报以同情或轻视,有些东西是迫不得已的,要学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没想到当时在飞机上那么冷酷的小姑娘原来心里住着一个小暖炉呀,以后有机会要拜***妈,请教请教阿姨,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小孩。”

“我都过了成人礼了”小孩试图小小地纠正自己的身份。

“当一个有人宠着的小孩不愿意吗?”话里的意思已不含蓄,严远内心的温暖和高兴索性不再掩饰,“愿意的”……


那一晚,舒桦看着睡熟了的小孩,自己却久久没有入眠。纵使白天为了同学挨了那样的打,和自己道歉时却没有半点赌气和不愿;道起同学的困难时,她没有感同身受,却尽己所能地理解和帮助;与自己坦言过后,她更是不再扭捏。这个平日有些好强的孩子在大事面前,总透着一种达观,真是难得的通透,今日,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上了一课?

自己为师,又忽略了多少像梁欢这样的孩子,自己平平顺顺地过了二十几年优渥的生活,是不是真的能理解那些承受着难以承受之重的孩子,又是不是真的能以一己之力予以他们支持和帮助。那是舒桦夜里的沉思,纵使黎明终会到来,带着曙光的答案却不一定会如期而至。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9 21:43:00 +0800 CST  
(五十四)推心置腹

见进了房的舒桦少有地坐在自己床边一侧,严远好奇地转过头,“老师”,才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一瓶喷雾,恍然明白身后的人要干什么。慌忙要撑起身子,“老师不用的,过几天就好了”。小孩这幅模样,是意料之中,但今天由不得她了,“听话,趴好了,我还没说原谅你呢,你就又开始不安分了。”

许是念着“伤了心”这事,严远不敢再反抗,只是试着又一次恳求,“我可以自己来的”。身后的人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腰,“趴好了,今天我下手不轻,不处理,周一你只能站着听课”。看小孩听了话乖乖趴好,舒桦才轻轻褪下她的裤子,身后杂乱的楞子还没有消去,和白皙的皮肤有了不小的对比,当老师的这会儿是真的心疼了,看着红着耳朵的姑娘,紧紧握着被角,从小到大,怕是没有这样的体验。

“忍着点,会有些疼”像是哄人的语气,闷在枕头上的人传来一声“嗯”,算是回应。

舒桦下手尽己所能地轻,年少时在姐姐手下经受那个把钟头的折磨,是一生都难以忘却的,眼下人的感受,舒桦不需要想象,所以有着更加真切的心疼。难受时,严远也不喊不叫,只是身后肌肉的紧绷,让舒桦明白,孩子的倔强和隐忍,一直都在。好不容易,师生二人才结束一场精神和肉体的煎熬。

舒桦起身收拾时才发现,枕头那块有不小的水渍,蹲下身子,也不强迫小孩扭过转向一旁的小脸,“哭了?对不起,打重了”。舒桦是妹妹,安慰人是一把好手,哄小孩,却不熟悉。小孩慌张地摇着头,“是我做得过分了,该打的。就是疼,没忍住”,这老实模样,把舒桦惹笑了,轻轻揉着小孩的头,“这么怕疼,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了?”像询问三岁幼儿的话,把严远惹了个满脸通红。



帮小孩擦净脸上的水痕,收拾妥当后才躺在小孩的身边。经过刚才的折腾,小孩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和舒老师突然更加亲近了,也许是连羞人的地方都被眼前人看去了,破罐子破摔?就那样歪着头看着舒桦,“您还伤心吗”,这哪里像是飞机上那姑娘会问出口的话。

“嗯,现在好一点了。你知道你最近有多可气吗,尤其下午那些话,真该录起来,都是让我心寒的罪状。”原来舒老师也会在学生面前抱怨。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答应了梁欢这事后,就觉得不敢面对您。”

“于是就穿上了能伤害我的铠甲?小远,我生你的气,是因为觉得你总是在关键时刻不愿相信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即便作弊,也一定有难言的理由,只是不管我怎么问,你总是那副武/装起来的刺猬模样。我明白你的顾虑,可是你在我心里,已经不仅仅是学生;更何况即便我只是老师,同学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也应该告诉我不是吗?”

“在我心里,您也不仅仅是我的老师。可是在梁欢这件事情上,如果我告诉您,您站在老师的角度,一定不会允许我那么做。”这个年纪的学生做事欠考虑的不在少数,可因为考虑周全而犯了错误的,怕严远是极少数的存在吧。



舒桦静静地看着严远,不发一言。严远被看得有些发怵,半晌,才听舒桦开口,“小远,我做了几年老师,常常告诫自己,不要冲动地去怪责学生,有时候一个很小的误解,可能对一个孩子来说就是一生的伤害。可是我今天还是冲动了,这件事情,不应该用对错来判定,就像你说的,如果告诉我,我就真的可以帮助梁欢吗?我也许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你做到了,尽管不光彩,尽管我一直认为那是不可触碰的底线。可是生命和亲情面前,有些东西应该让步,因为与生命相衬,已是微不足道。”

“老师,那您还会追究梁欢的事吗?”严远听明白了舒桦的一番话,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放心,这个第一名现在看来,自己付出的代价已经很沉重了,真不甘心就这样没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你眼里,你的舒老师有这么冷酷无情吗?”一句玩笑给了严远希望,看着双眼闪着光芒的小孩,舒桦又一次给了她心安,“道德与法有时也存在冲突,我没有办法站在哪一边的制高点上,但凡人,都有七情六欲,梁欢能圆她爸爸的愿望,我应该替她高兴。这种时候,我真希望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和你们站在一边。”

“老师,我把你当朋友的。”大概是听出了舒桦言语里的小沮丧,严远好声安慰。

“花言巧语,真把我当朋友,怎么要我动藤条?”

“您都说了不以对错来评判,我还没说自己冤枉呢”小孩嘟嘟囔囔。

“行啊,还知道反诉。不过小远,我不刻意问询梁欢,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告诉梁欢,调整状态备战高考,如果有什么问题是你解决不了的,应该及时告诉我;第二,下一次考试,我希望看到你们的真实水平。至于梁欢家里的事,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我可以抱抱您吗?”一瞬间舒桦以为自己听错了,明白过来是小孩认真的请求时,大方地将孩子拥入怀中。“还很疼?”听到不自觉的“嘶”从小孩嘴里溢出,舒桦有些心疼地问。

“现在比下午好多了,我以为您打人不疼的。”

“知道老虎不发威也不能当病猫看了吧。以后要是再让我伤心,让你尝尝什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舒老师温温柔柔地放狠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身边人轻拍着小孩,似要哄她入眠一般,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句:“也不知道梁欢的爸爸怎么样了?”

“梁欢这两天状态还好吗?”

“她很坚强,虽然心事重重,但能感觉到总是在咬着牙坚持。其实她很少寻求别人的帮助,遇上这么大的事,她都想着自己扛过去。”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这些,我也许直到毕业,也不知道梁欢经历着什么。梁欢在班里不起眼,她成绩不错,不犯事,又低调,总是很难让人注意到她。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疏忽了,很庆幸她有你这样的同学。”

“老师,不是您疏忽了,我想梁欢是不愿意别人知道家里的事,她是个要强的人。”

“小远,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清冷要强的小孩,今天虽然生你的气了,却也被你感动。善良和同理心,不是每一个人都如你一样拥有,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学生。”舒老师的夸奖总是很直白,“梁欢的要强与你不同,虽然都有性子使然,却也还有一部分是出身决定的,谁都无法选择出身,尽管不公平,但生下来就注定着开始去承受。这个年龄本不该与你聊这些,但我知道你能懂。”

“我明白的,梁欢和我走得近些,虽然要强,却没有和我回避她的家境,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帮她。妈妈曾经和我讲过,不能因为自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每个人都会和你一样,但也不能因为别人过不了这样的生活,就报以同情或轻视,有些东西是迫不得已的,要学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没想到当时在飞机上那么冷酷的小姑娘原来心里住着一个小暖炉呀,以后有机会要拜***妈,请教请教阿姨,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小孩。”

“我都过了成人礼了”小孩试图小小地纠正自己的身份。

“当一个有人宠着的小孩不愿意吗?”话里的意思已不含蓄,严远内心的温暖和高兴索性不再掩饰,“愿意的”……


那一晚,舒桦看着睡熟了的小孩,自己却久久没有入眠。纵使白天为了同学挨了那样的打,和自己道歉时却没有半点赌气和不愿;道起同学的困难时,她没有感同身受,却尽己所能地理解和帮助;与自己坦言过后,她更是不再扭捏。这个平日有些好强的孩子在大事面前,总透着一种达观,真是难得的通透,今日,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上了一课?

自己为师,又忽略了多少像梁欢这样的孩子,自己平平顺顺地过了二十几年优渥的生活,是不是真的能理解那些承受着难以承受之重的孩子,又是不是真的能以一己之力予以他们支持和帮助。那是舒桦夜里的沉思,纵使黎明终会到来,带着曙光的答案却不一定会如期而至。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9 22:20:00 +0800 CST  
(五十五)备考

那天之后,舒桦和严远都互相履行着给对方的承诺。

梁欢拿到写着第一的成绩单时,脸不自觉地发红,那是不安和紧张的生/理现象,难以自控。几次想说服严远和老师坦白真相,后来严远只一句话,梁欢便不再提及这件事,专心地投入到正常的复习生活中。“高考时你的心安,会是你爸爸最大的安心”,是啊,看到父亲手里紧紧攥着成绩单,挣扎着要起身看清楚时,梁欢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高考也要好好考,爸爸等你”,语气里是父亲许久以来都没有过的喜悦。梁欢那时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父亲安安心心的。

舒桦没有过问梁欢的家事,更没有刻意与梁欢提及考试成绩,只是在每次考试的总结记录上写着如常地鼓励,偶尔在晚自修时走到梁欢座位的附近,问问学生们有没有什么疑问。少有的一次在校道上相遇,舒桦便并肩同梁欢走向教室,期间也不过是平常而暖心地鼓励:“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保持好自己的节奏,最后的成绩一定会如你所想的。”梁欢亦是不擅长同老师打交道的学生,“谢谢老师”已是最真诚和得体的回复了。



备战的最后一个月,许多学生都牟足了劲儿,凡事尽力而为,结果顺其自然,但求问心无愧,是舒桦常常对学生们讲的。纵使校园里的高三片区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舒桦却与一些施压的老师们不同,她总是告诉自己班的孩子们,以大家现在的实力去参加高考,结果也一定不会差,所以剩下的一个月里便是保持好学习节奏和生活作息,按部就班,心情愉悦,等待收获。

说来也怪,舒桦虽是高三教师队伍里的年轻干将,但受学生的信任度却颇高,这个总是处变不惊,温温和和的老师常常三两句话就让大家明白什么样的状态和应对方法是最适合当下的。很多时候,信服了,才愿意听从。


严远参加的两场单校招考的成绩都不错,只要高考正常发挥,心仪的学校几乎没有悬念,她和陈良便成了班里最轻松的人,一如既往地晨跑,体育课一如既往地打网球,课下一如既往地画画,实在是如常而令人艳羡的高三生活。只是舒适的生活虽是惬意,也难免偶尔因此被人提点。

周六下午的语文周测,严远总算知道了犯困下答题的折磨,手肘硬是撑着不让自己趴到桌子上去,笔下写出的不知道什么,偶尔一个猛的低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发现卷子上的字歪七八扭,刚想就着清醒的劲儿重新改过,困意又席卷而来。奈何盒子里的速溶咖啡已被周围人洗劫一空,严远真有放弃答题的冲动,可怎么说也是语文卷子,可不敢再让舒老师伤心,半梦半醒些填涂着答案。

离考试结束不到二十分钟时,教室后面传来“嗙”的一声,在安静的考试氛围里显得有些突兀,舒桦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严远猛地一个抬头望向讲台,看见舒桦发现了自己的窘状,只好吐吐舌又埋下头去,这回被吓得算是有些清醒了。舒桦了然,那是犯困了。


回家的路上,严远还想着要不要和舒老师解释解释,善解人意的舒老师已经开口,“困了就眯一会儿,到家了叫你”,看来老师也无心计较,索性闭眼养神。


高三的学生在课堂上犯困实在常见,何况一次寻常的周考,对严远,舒桦觉得不必苛求。只是晚上改卷时,被严远的试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天知道学生要是看见自己在试卷上写的答案这样荒唐,要做何反应。就连最基本的古诗文默写和阅读理解选择题,都能错得离谱,实在罕见。

“水何淡淡,山岛竦峙”
“商女不知王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阴晴为探看”
这样错字连篇的默写不应该出现在严远的试卷上,只怕小孩子真是困得神志不清了。


洗漱完的严远倒是精神得很,下午的考试似乎抛到九霄云后了,进了舒桦房间,见老师还在改试卷,无意识地随口一问便要爬上床去,“您还没改完吗?”

“正好你过来帮忙,剩这一份的默写和选择,你给改一改,我去刷牙洗脸”舒老师的演技和生活状态有得一拼,流畅而自然。

严远见老师难得愿意自己分担她的工作,乐呵呵拿过红笔便坐下来。看了几行默写忽觉不对劲,翻开第一页时瞬间明白了什么,天啊,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试卷。


舒桦从洗手间里施施然地走出来,笑脸盈盈里好像隐着些狡黠,严远丧丧地看着老师,仿佛一只无辜的小柴犬。“怎么,改好了?”,舒老师戏谑地询问着,而后朝chuang边走去。

见舒桦该是逗自己,严远索性放下笔,也跟着朝chuang边走去。“下午我太困了,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吐了吐舌头,还是先开口的好。

换来一句“洋相尽出,中午午休去干什么了?”

“看到一集讲大都会博物馆的节目,想着下午是周考,就忍不住看下去了,来不及午休,结果去到教室发现咖啡被同学拿光了。”

“是想着下午是语文周考才这么放纵吧?”

“不是的,要是不是语文考试我都打算直接交白卷了。”“嘶”,话还没说完,腰侧就传来一阵酸麻。

“你默写错了好多”严远才突然明白过来,眼前人可是出了名地看重规则的。

“原谅我这一次嘛,真的是困得神志不清,何况您知道的,我现在默写都不出错误的。”

“那我不管,周考也是考试,出了错我要罚你的,转过身去。”舒老师自打上次打了自己,就越来越腹黑了。

“您之前一直都打手的”嘟嘟囔囔,才不希望自己像小孩子一样挨打,多丢人呀。

可惜舒老师早不像之前那样净顾着小孩的脸面,抓着严远的手腕轻轻一拽,那人便转了个身子,巴掌不留情地扇了上去,“不许我偶尔换个肉多的地方打?”舒老师也有调皮的时候。还真是下了力气的几巴掌,严远不顾面子地捂住发麻的地方,“您现在打人怎么越来越疼了?”抛开了矜持和含蓄的两人,倒真像是玩闹在一起的大小孩。


“你们平常是不是经常靠咖啡和茶提神?”半躺在床上看书的舒桦突然戳了戳看视频的小孩。
“是啊,很多同学一没了咖啡就犯困,现在连茶包都没什么用了”
“那你也是?”
“我还好,上了高中就喜欢喝咖啡,但是学校只有速溶咖啡,后来就变成提神利器了。”
“以后不能不午休,还有,不能太依赖咖啡,平常少喝点,会伤胃的。”
“老师,原来你也会唠叨这些小事。”
“这就嫌我唠叨了?”
“哪有,我以后会少喝的”其实严远想说,许是因为自己独立惯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耳边唠叨这些生活小事,如今舒桦于她这样琐碎的细节都愿意关心,那种温暖是溢上心头的,怎么会嫌弃呢。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10 20:45:00 +0800 CST  

楼主:成良璞

字数:70646

发表时间:2018-07-02 04: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9-10 11:38: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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