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路上人(F\/F)

(二十)登门

周六下午,天气不错,秦琦在家里等严远,心情也不错。

严远不同,心里有些不安,在距离艺考还有五个多月的紧要关头,她要去面对一位完全陌生的老师,不管这位老师的头衔有多响亮,相比于带了自己六七年的钟朗,新老师的出现,实在算不上一件能让自己高兴的事。老师适不适合自己,如何同新老师相处,一切都是未知。就好比现在站在小区门口,等待电话里那位新老师出来接自己,严远只剩忐忑,毫无期待。

舒桦远远地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大概是严远,背着一个画筒,依着自行车小小地踱步。严远看不清远处来人的面庞,也许就是新老师,便停下来整了整衣领,在自行车旁立好,第一印象是重要的。舒桦不觉扬起嘴角,这幅模样,不是严远还有谁?



“严远”还不到小区门口,舒桦的声音已经解答了严远的不确信。

“舒老师”一脸疑惑,舒桦也不逗她,简单明了,“你那位新老师秦琦,是我姐姐。”

“这么巧,可您姓舒……”

“我随妈妈,姐姐随爸爸。而且你见过她”边说边带着严远走。

“上次在周庄和您一起的就是秦老师?”

“是,我们也觉得挺巧的,和你这么有缘。”

严远感觉一切如梦,才开学不到一个月,竟上了班主任的门,日后这关系,恐怕是有点剪不断理还乱了。“这么巧。那我上次的画不是班门弄斧了?”突然想起这一茬。

“对秦老师是不是班门弄斧我不知道,这得你等会儿自己去验证;但我很喜欢你的那幅画,在我这儿,能得到它是我的幸运。”舒桦能够感觉到严远对自己,渐渐没有那么拘谨了,这是好事。

在她看来,和学生从来都是平等的,教育是为师对学生的责任,而陪伴、分享,才是师生的缘分。她教书的目的在于体验人生、观察百态,便不求高高在上的师者尊严,能遇见有思想有个性的学生,她也视之幸运。



“见新老师紧张吗?”严远停自行车时被舒桦这么一问,也不掩饰了,“有点,不知道秦老师会怎么评价我的水平?”

“放心,第一次她会给你留面子的。倒是不知道你中途换老师,能不能适应?”

“我会努力。”严远转头对上旁边的舒桦,很真诚的眼神。舒桦轻轻搭着严远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去。”



秦琦的画室在家里的地下一层,是妈妈设计时特意留给秦琦的,灰白的磨砂瓷砖,简约到极致的白色凹凸式吊顶,个性纯黑色的矩形不规则组合沙发,本是严肃至简的欧派现代风格,硬是在秦琦各式斑斓作品的舞动中,搅起抽象艺术的灵动气息,严肃和随意竟可以共存得这般和谐,多少是受了画室主人的熏陶吧。

严远看到画室装潢的第一眼都有些震撼,她参观过不少美术展馆,也去过不少个人画室,要么是随意得像涂鸦场所,要么是典雅得让人不敢轻举妄动,要么就是专供学生的画室,一股子应试的机械味道,难免让人呼吸不畅。像秦老师这样的个人画室,格调和自由相得益彰,不多见,想到自己能在这种环境里学习,严远有些高兴。但高兴总是替代不了不安。

秦琦从楼梯走下来,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严远,舒桦旁边的严远没有像周庄时的严远那么淡漠,但也没有像那个时候画画时那么自信,毕竟,这回是见懂行的老师,看得出规矩的坐姿里透着的不安。秦琦理解,其实学生对老师有敬畏、有期待,是好事。

简单的交谈后,两个人便投入到上课中。



说到底,还是舒桦了解自己的姐姐。第一次课,秦琦没有给严远下马威,一如她在学校对待学生们的态度,和善温暖。如果说严远在舒桦身上感受到的是冬天的一抹阳光,克制、淡淡地暖,那秦琦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春天的日光,气场内外笼着和煦的温暖,更加柔和。

但性格归性格,上课的方式还是非常严格的,一上来就是秦琦自己出的一组模拟题,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严远的水平。严远练习时,秦琦也不闲着,非常仔细地看电话里交待严远带来的作品,对每一幅的优缺点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并进行归类。一个下午下来,对严远各个方面的水平有了大概的判断,诚如师兄所讲,天赋和灵性非常难得,基础扎实也可以一眼看出,但结合艺考的要求,严远也并非无懈可击,有许多细节之处还需要花功夫抠细,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取决于此。

整个下午,秦琦一直和颜悦色地给严远讲细节、做示范,严远听得非常认真,相较于钟朗以鼓励为主的自由式教育,秦琦的课堂容量则显得非常饱满,稍不留神便可能无法领会其中的要点。一节课下来,严远觉得累,但收获不小,这是一位可以让自己有更大进步的老师,对于自己服气的人,严远愿意虚心地学,况且秦老师对自己还蛮和气的。



“严远,和你商量一下,如果不觉得太累,我们就下午连着晚上一起上,明天也是从早上到下午,离艺考的时间不是很长,你没有参加集训营,所以周末训练还是要加紧一些,你看行不行?”一节课下来,加之秦琦的头衔,严远清楚眼前这位老师按照市场价值而言,段位着实不低,如今老师能主动提出多些时间教自己,该是何其幸运?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然,倔强又有些清高的人嘴里说不出太动听的话,只礼貌回答,“好,谢谢老师”。

“那这样吧,你也别来回跑了,晚上在这里吃,休息一下后我们就接着上。”在学校秦琦和学生总是止于正常的授课和听课的关系,学生心目中的暖心老师,其实理智得只视其为职业,绘画创作是她的热爱所在,而教书只是一份谋生手段,公归公,私归私,清楚得很,所以秦琦私下不收学生说到底是态度所致。可如今答应了钟朗,也恰巧是自己还挺中意的小孩,秦琦愿意将严远视若自己的学生,付出的自然不一样。

“不用了,老师,我家离得不远……”习惯性客气的严远话还没说完,客厅里的舒桦已经开口,“秦老师都开口了,不必和她客气,留下来吃也省事,听话。”后面这句对严远还是挺管用的,脸一红也只能答应。



秦琦下了厨,简单的两菜一汤,手艺还不错。

饭桌上没有严远预料的那么尴尬,两位老师很日常地聊天,偶尔问她些问题,给她夹夹菜,除了第一声道谢,之后的都被姐妹俩令行禁止,严远负责安安静静地食用就行了。其实两人都怕严远不自在,也就不刻意寒暄关照,平平常常的,小孩反倒自然一点。

吃完饭严远很懂礼貌地提出要洗碗,秦琦往严远肩上一搭,“那是你舒老师的事,走,带你参观参观她的房间。”

不得不说,看到自己的画被老师挂在房间里,严远是很高兴的,却依旧保持一脸平静,克制,还是掩饰?自己心里清楚……



秦老师给自己上的第一次课,很顺利,自己也能接受,甚至挺愉悦的,纵使发现了自己还存在很多不足,压力大了,但动力也随之提起来了。这是不错的开始。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3 22:03:00 +0800 CST  
(二十一)独立

回到学校的严远还是如常,也并不因和舒桦的又一层关系而放肆,还是那个看起来很自持、很从容、有些淡漠的学生。当然,现在见到舒桦,她会笑着叫一声老师;舒桦偶尔在校道上遇到严远,也会和她并肩同行,闲聊几句。之前的拘束渐渐变成了舒适自然。

第二次段考后学校将如期举行家长会,学校和家长都普遍重视这场似乎能够遇见孩子未来的会议,家长更是被要求无特殊情况应尽量到场。

“老师,我想跟您说件事。”稀客严远第二次主动找自己。

“说”,舒桦足够干脆。

“家长会我爸爸妈妈都来不了,妈妈问什么时候方便联系您,她会和您请假,让我先向您转达歉意。”相当客套的说法,足见严远的妈妈也是识礼之人。

“我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方便,爸爸妈妈都很忙?”

“嗯,他们都出差了”

“理解,工作忙,你的学习也不需要家里人担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到时候再和你妈妈说一声就行。”

“谢谢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诶,你等一下”舒桦拿出刚改完的语文卷子给严远。

严远立即会意,直接翻到默写那一页,还是扣了一个错别字,试探性地看向舒桦,舒桦带着笑意的眼神直直望着她,似在等她主动做些什么。无奈,伸出手。这一次,严远没有第一次的严阵以待,也不必掩盖脸上的不好意思,倒是几分腼腆逗乐了舒桦,舒桦也不拿戒尺,直接用手朝严远腰上轻轻一拍,“行啦,事不过三,下次就不能再错了”。

严远悻悻放下手,知道舒桦是逗她,只能用点头和羞涩的笑来回应了。



那天下午,舒桦如期接到了严远妈妈的电话,严远的妈妈也是知礼之人,不管是打电话的时间,还是和舒桦沟通时的言谈,都不难看出这位母亲的得体和修养,难怪严远平日的行为举止也是细致周到,家教传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和严远的妈妈通了电话之后,舒桦的心里,对严远多了几分理解,甚至是佩服。姑娘的独立还真不仅仅是一张为自己构筑起来的盔甲,更多的是成长道路上慢慢养成的一股精神,一种生活的方式。纵使因为年纪,这张盔甲显得有些笨重,但和同龄人相比,已经很不简单了。


严远口中的爸爸妈妈出差了,其实是爸爸妈妈常年在国外忙于事业,原本她完全可以随父母出国,学习轻松,身边还有家里人照顾,但偏偏三四年级回国读书后,就坚持要在国内完成本科学业。父母常年在国外,思想非常开通,尊重严远的选择,也选择了更加西方式的教育,培养孩子的独立性,给孩子自主的空间。很难想象,今天的许多孩子都还被庇护在大人构建的城堡中时,严远早已经学会了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甚至是独立选择自己的未来。
这样说来,那个独自出行时一脸淡漠,学校里大多时候都保持着从容冷静的严远,是成长道路上历练出来的,亦是她的自我要求。舒桦作为老师,欣赏,也尊重她,但作为益友,舒桦希望给予严远更多温暖和关怀,希望她欣赏的学生——严远,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能在独立个性中兼有包容和自适,能真真正正地让自己的灵魂更加肆意,而不是将自己苛求于刚强的盔甲之中。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3 22:04:00 +0800 CST  
(二十二)压力

钟朗和秦琦的对话
钟朗:给严远上过课后觉得怎么样?
秦琦:小孩我之前见过一次,现在是小桦班里的学生,还挺有缘分。
钟朗:巧了。第一节课下来还好?
秦琦:基础不错,领悟能力也不错,有灵气,你没夸大其词。不过你平常肯定抓得不严
钟朗:你说到点子上了。我确实对她严不起来,很早就带她,那会儿她还小,又很有天赋,带了那么多年,要我突然严起来,还是对一个小姑娘,很难
秦琦:所以你这个甩手掌柜让我来当恶人?
钟朗:我不也是为了她好,艺考的要求就摆在那,分数线一划,一点小瑕疵都可能被刷到下一档去。严远看着很规矩,其实画画的时候会任性,我想来想去,身边也就你这么一人能帮她磨磨了
秦琦:她个性强这一点我从小桦那也有耳闻了,不过这种关头,确实不该心软了,你到时可别怪我对你爱徒太狠。
钟朗:你肯对她下功夫我高兴还来不及,别说是我爱徒,说不定到时候她就只认你这位师傅了
秦琦:行,你先想好回来怎么犒劳我



秦琦没有食言,对严远,她是真心想在艺考上助她一程的。于是乎,听惯了表扬的严远连续两周的课下来,自信心有点受挫了,相较于一开始像海绵一般的吸收秦琦说的东西,接连听到一个又一个小毛病需要修改、重复练习时,严远开始有些耐不住了,不是因为累,是有些怀疑自己了。习惯优秀的人常常犯一个毛病,不习惯、或者不愿意接受批评。严远主观上不敢不接受,但客观上,她那颗原本架得有些高的心开始摇摇欲坠了。

“这一张,颈部和脸的明暗程度处理得不好”

“耳垂的地方,线条不够干净”

“眼窝子这一块描摹得不够细致”

每一张速写秦琦都能指出许多个小问题,久了,严远生出一种秦老师吹毛求疵的错觉来,可自己又好像明白,有许多个小问题的画就像长了许多小闭口的脸,观感欠佳。一次次重复练习、一次次地修改,服从与反叛开始在心底暗暗较量。

秦琦怎么会感知不到学生的内心变化,但她不明说。知道这个学生是因为钟朗太宠了,自尊心太强了,外表看着沉着,内心却不是真正的强大,因好强而脆弱,不管是于干什么,都是大忌。不明说,是时候未到,也是想不动声色地再逼一逼严远,她要看看这个姑娘的韧性到哪,对于挫折,能承受到什么程度。

秦琦一如既往的抠细节,指出不足,要求修改,要求重复练习,每天规定2到3幅速写的量,光点评和修改就要折磨上好久,这还单单是速写这一块。严远有些沉不住气了,可看到秦老师始终如一的耐心,严远只得硬着头皮,熬着,熬着,几次欲开口说些什么,又硬生生吞回去。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说自己累了,没信心了?还是抱怨秦老师太严了,不给鼓励?可说不定在秦老师这儿,才哪到哪儿,就熬不住了。


说到底,秦琦和舒桦不同,舒桦外冷内热,有话直说,秦琦看着好说话,心里却是要硬一些,就像对待自己的学生,在专业上很严苛,在其他方面也不失为师的姿态。她不喜欢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更倾向于逼学生,待到合适的时机,一网打尽,果断干脆,温柔的女人做起事来,有些表里不一。

严远才渐渐意识到秦老师的后劲不小,自己能不能调整好,很关键。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3 22:04:00 +0800 CST  
(二十三)胜者

高三的每一位老师都像一线的战士,谁都不敢倒下,始终恪守沙场,和学生肩并肩,这也是许多学生跟高三老师最亲的原因。但年纪稍大的老师难免有顶不住的时候,数学老师本来就有高血压,连续几天奔波于学校上课和市里的高考调研会,身体熬不住旧疾累积,被医院勒令修养几日,再挂念学生也得从长计议,只能听命卧床。

高三人手紧是自然,一位老师带两个班,关键时候谁都抽不开身,只能从高二调派老师接手代课。舒桦清楚在高三这种特殊时期,任何一点小波澜都可能影响学生的状态,提前在班里跟学生们做了安抚,无非是“不管是哪位老师来,都要保持认真的听课状态,尽快适应”这样的话,还是希望把对学生们的影响降到最低。


代课的是高二的梁老师,很年轻,但学历不低,因养眼的学历还一度被学校当做重点培养人才,这次让她代课,也是教研组趁机考验,看来年能不能为高三军师团再添一员猛将。

舒桦看到代课老师的名单,放心了一些。的确,学历很多时候是实力的象征,当然,也可能仅是一种华丽的点缀。好在代课不过一周的时间,班里的学生多数识大体,适应能力也很强,影响不至于太大。

有小波澜,或许是一种调剂,或许能带来惊喜,若是静如死水,一层不变,久了指不定生出厌倦。祸福相倚,谁又晓得呢?


可惜,有些看起来安分的人,往往能制造出不怎么美丽的意外。


梁老师很年轻,很优秀,但没有所谓学神的洒脱,倒是有一种和年轻人不相配套的严肃和古板,对待学生是如此,教学方式也是如此,跟学霸们心里崇拜和预想的高学历老师很不一样,确切来说,学生们很失望,对比起躺在病床上的学科带头人,这落差,大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不适应,更多的是带有情绪的偏见。当然,有些学生愿意配合,愿意忍耐,但敌不过那些太有个性,骄傲得任性的孩子,况且这梁老师,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秉性,较真得很,是个负责任讲规矩的人。

严远的性子里本就有反叛的一面,她不会公然反抗,但我行我素的那一套同样躲不过梁老师的锐眼。第一节课才听不到20分钟,心中已经对这个老师判了死刑,索性借着摞成半米高的复习资料的掩护,画起速写来。她可以冠冕堂皇地说那是为了不浪费时间,可心里那点小骄傲和小叛逆在作祟,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第一节课,梁老师泛泛提醒大家要打起精神认真听讲;严远埋头
第二节课,梁老师看着严远的座位,提醒后排同学认真听讲;严远依旧埋头
第三节课,梁老师生气了,走到严远身边;严远还未抬头

“你起来讲一下这道题”摆明的,梁老师要严远当中出糗,以此警醒她不听课的后果。这是许多老师的惯用套路,谁都不陌生。

严远倒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从容起身,有条不紊地将题目思路顺了下来。

“我刚才讲的不是这个方法,你用我刚才的方法再讲一次”不知道梁老师是挂不住面子,还是倾向于自己那套官方指定唯一标准答案。

严远没有抗命,还特意将步骤和步骤之间的逻辑符号用语言作进一步强调,无疑,乖顺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嘲讽。“完毕”,看似无辜的一句话引来了大家的窃笑,可笑的对象,不是严远,是代课老师。

梁老师看着严远那双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眼睛,有些尴尬,“不要以为懂了就可以不听课,课堂上有很多地方是平常容易疏忽的,还有,艺术生一样要参加高考,不要太轻狂”。说实话,大家都看得出老师这话是想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可惜严远的理科学霸潜质在同学们心中根深蒂固,加之大家本就对这位严谨学院派的代课老师心存成见,心中的天平自然朝向严远。

严远那性子,能忍,看着冷得跟块冰一样,可惜一旦自尊心受到无端攻击,就如同触及软肋般敏感,被代课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轻狂,不乐意,只得用自己那冰刀般的言语做还击。“我刚才讲的思路没有遗漏任何得分点,步骤完整,就是参加高考,也一定是满分答案。不清楚您觉得我遗漏了您讲的哪一点?但您讲课遗漏的不只一点,而是少讲了第二种、第三种解题方法,这对同学们来说,损失更大。不是我没有认真听讲,是我认为您讲得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严远的语气里没有火药味,平静得像在陈述他人观点,但每一字每一句都似针尖般把梁老师的面子划拉了个粉碎,毫不留情。这恐怕已经不止以牙还牙了。

班里的世界瞬间静寂了,严远讲出了很多尖子生的心里话,但这个尺度,令人瞠目,令人暗爽,也令人担忧。老师会怎么收场?有点良心的学生开始替代课老师留冷汗。

梁老师从教以来,好像还没遇到这等洪水猛兽般的事情,说到底,她也是个姑娘。沉默了半晌,涨红了点,好不容易逼自己压着有些颤抖的声音,“既然……你不满意我的教法,剩下的……你上去给同学们讲”。话未落,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严远,谁知道这个冰冷的人还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严远没有任何推托,她本不好出风头,今天却破天荒地、从从容容地走上讲台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有条不紊地把剩下的习题讲完。说实话,讲得很完美,不带炫耀地、认认真真地把每一道题的不同方法和注意的点做讲解,让不少同学折服,折服地近乎忘记后面还有一位自尊心被碾压得连渣滓都不剩的女老师。她在用看似服从的行为举止做最残酷地斗争,梁老师近乎无法自控地难堪的脸和眼里噙着的泪水,丝毫没有引起严远的任何同情和心软,相反地,让严远骄傲的性子又坚硬了几分。


这一战,在很多人眼里,她打得很漂亮;在她自己看来,无疑也是胜者,好一个扬眉吐气。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3 22:05:00 +0800 CST  
(二十四)问话

“舒老师,你们班明天看来是要换一位代课老师了呀”教研组莫名其妙地收到梁老师的请求,才代了两天课,一堂堂硕士毕业生竟然主动请辞,又不肯说出原因,仅仅以自己不够格为缘由。学校也不好勉强,只能找舒桦沟通,想弄个明白。

“钟组长,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这事情我先到班里了解清楚,再给您反馈行吗?”其实,舒桦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个情况?



从班长到课代表,再到班里那些规矩安分的学生,一圈问下来,舒桦也明白了个大概,谨慎如她,特意和学校申请调出闭路监控,避免不必要的“误伤”。说实话,是严远,她不意外;但目睹严远反抗的方式,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知道严远有个性,如年轻的自己,尊重学生的个性也是她一直的教育理念,竹子有竹子的秉性,再怎么掰,也成不了娇艳的牡丹。遵循学生成长的规律,在舒桦这儿,不是口号,是源于自己见识和眼界的一种认知。但这个年纪的舒桦同样明白,个性不应该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学会克制、懂得把握尺度,更是一种修养。对于自己欣赏的学生,她从不吝啬用心去启发,或者说是分享自己的领悟,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稳定班级情绪在舒桦的能力范围内,也不足以让自己动气,但对于教育严远,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严远被班长通知到校刊编辑室,她能想到舒桦这时候找她,和上午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但自己没有错,坦荡荡。倒是比默写出错时有底气多了。

“老师,您找我”现在在舒桦面前的严远少了很多刻意的淡漠,打招呼时还知道带上点微笑。

“嗯,听说早上数学课不太寻常呀”舒桦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她需要知道事后严远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认识,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接下来舒桦采取的方式。

“代课的老师没有经验,上课很死板,大家都不喜欢。”嗯,听起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撇得挺干净。要不是舒桦清楚严远还算坦荡的个性,听她这么一说,还真会觉得是在推脱。
“所以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老师难堪了?”

“是老师先批评我没有认真听讲,故意找茬儿,之后我才说明我不听课的原因”舒桦不会说严远这是在狡辩,但听着,分明有点这意思。

“你只是说明了不听课的理由?”

“后来老师让我上去讲课,我就把剩下的内容讲了。”嗯,听这话,严远没有错。

“嗯,然后呢?”舒桦看着严远,她在等她想要的答案,但看着模样,严远是给不出了。

“后来,就下课了”

从进编辑室,舒桦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明显指责的意味,她向来足够平静,这确实让严远一度对老师的态度产生了错误的判断。直到舒桦又问了一句,“那代课的老师呢?”

“她……不知道,上完课就走出教室了”这回,她是隐去了早上一瞬间给她快感的那双通红的眼睛。终究,心中那点黑暗成了自己不能坦荡到底的硬伤。她不知道,舒桦是不是又一次稳、准、狠的把握住了她以为的最隐蔽、却最不愿正视的东西。





“梁老师早上上完课就和学校推了我们班的代课任务。你怎么看?”

舒桦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话,问到现在,严远有些心虚了,“老师讲课确实讲得不好,不适合给我们代课,能换一位有经验的老师,对大家更有帮助。”

“那你自己呢?”很含糊的问法,但舒桦很清楚自己想要听到的是严远的反思和认错;但严远,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很清楚,或许即便清楚了舒桦要的答案,也说不出口。

“我,说了事实,给同学们讲了知道的知识点。”

“就这样?”舒桦是细腻的人,还带着缜密,所有的问话,都不过是在等一个态度,这一问,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严远到现在,大概清楚舒老师的意思了,但骄傲如她,纵使内心的心虚开始浮现出面目,她也不愿就这样低头,自尊心试图强迫自己去肯定自己,片刻,一句“嗯”,所有的主动,都将成为被动。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3 22:06:00 +0800 CST  
(二十五)批评

“好,那我们换一种方式,手撑着桌子”舒桦用下巴轻轻示意。

严远不解地看着舒老师,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手撑着桌子,不会?”

听明白了,严远只得照做,双手轻轻搭在桌沿,几乎没有让自己的腰杆有任何的倾斜。那是她的脊梁骨,所以不愿弯下,舒桦看在眼里,她不强求,也不点破,尺度的把握,善良的舒桦向来擅长。她只是平静的拆下夹着报刊的木杆,转身给了严远身后一下。严远一愣,她从没有想过舒桦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她动手,下意识地站直,双手从桌沿上移开,转头看向舒桦,“老师……”脸已经开始有些发热。

“手撑好,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给你思考的时间”严远在舒桦面前,没有反抗的勇气,手刚放回桌沿,身后又是一下,不是很痛,舒桦下手从来不重。

木杆在身后挥了几下,除了杆子落到身后的声音,编辑室里一直安安静静的。

可惜门外很不合时宜地传来敲门声,严远腾地站直了身子,事关面子问题,比天还大。“没有让你起来,撑好了”放下木杆,舒桦也不着急,不带凌厉的眼神却让人不敢忤逆,严远只能把双手再一次放上桌子,她已经尽最大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是搭着桌子站着,而不是撑着。

舒桦开了门,是学生来交稿子。平常舒桦把教学和编辑工作分得很开,班里的事情都在办公室里解决,编辑室里突然杵着一个看起来情绪不高的学生,难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严远知道那双落在自己身上,充满好奇、审视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她多希望平常善解人意的舒老师这时也能开开恩,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本以为学生交完稿子就能离开,没成想舒桦让学生留下来核对稿件,似乎成心要严远尴尬。

“要是觉得丢脸,墙角面壁去”不知舒桦有什么魔力,总是能把命令式的话说得那么平和,让人生不出反抗的欲望,还得乖乖照做,哪怕严远这时的自尊已经成了捏在舒桦手中的薯片。


站在墙角的严远,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让自己每分每秒都是在煎熬,她不知道身后那个学生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不知道舒桦还会如何让自己颜面扫地。所有的未知让本就是竭力建构的不那么牢固的外壳变得不堪一击,真是超出自己掌控的狼狈。

好不容易,才等到那校对稿子的学生完成工作,同舒老师道别离去。好巧不巧,真是“前赴后继”,平常冷清得很的编辑室今天怎么就这么热闹?

“荣老师,您怎么来了?”好嘛,听舒老师的称呼,来者还是一位老师。

“这不来给舒大编辑交稿子嘛,给,上一期的获奖名单,还有这一期的题目”

“您每次都亲自来,上次不是跟您说我去拿就行了”严远觉得惊讶,难得舒老师说话能听出热情。

“我老坐在办公室,来你这就当运动了。这一期题目的图有点多,你编排的时候可能要费点劲。”

“数学竞赛体验区”是舒桦找荣老师商量后推出的栏目,算是这个昔日的得意门生为沉迷教学的荣老师谋来的福利。每期一道竞赛题,全校学生都有机会参与,所有来稿由荣老师打分,得分最高者会得到一本由学校编辑办名义提供的赠书,而书,是舒桦选的。

“诶,舒桦,这一期得奖的又是你们班的,我发现还总是同一个人,本来好几次都可以把获奖名额给她,但我得雨露均沾啊,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出点小瑕疵,这次实在没问题,对不起其他学生了”荣老师年纪越来越大,怎么还变得越来越幽默了。以前就这样该多好,舒桦只能怨自己没赶上趟儿。

舒桦瞄了一眼获奖名单,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意料之中。

“嗯,学生总是站在高处,有时也很危险。您费心了”舒桦说的每一句话,严远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并不迟钝。

“严远是男生还是女生,从她做题的思路和逻辑来看,真不亚于你当时,有机会要见一见你的这位学生”荣老师出了名的惜才,一如既往。

舒桦朝墙角示意,“您要见的那位在那儿”

荣老师这才恍然意识到刚进来时看到的背影,“没想到你对学生还有这套,难得啊”,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还不是向您学习。”是玩笑,也是真心话。“过来”这话显然是对严远说的。

严远不知是喜还是忧,舒桦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可在这对自己颇有期待的荣老师面前,没什么颜面和自信可谈了。



“老师好”见眼前这位是学校德高望重的竞赛数学负责人,严远心生敬仰,自然知礼,纵是红了眼红了脸,还是不忘鞠躬问好。

“你就是严远?题目做得不错,以后数学上有什么问题,欢迎你来找我”舒桦腹诽荣老师对尖子生一贯的偏爱,那自己呢?

“谢谢老师”

“还是第一次看见舒老师这样批评学生,你呀,有什么问题跟她好好沟通。舒桦,我先走了”荣老师到底还是上了年纪的人,像慈父般地规劝,惹得严远的鼻子更酸了。

舒桦把荣老师送出门,“行啦,学生还在里面等你,差不多就得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谢谢您”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荣老师之于秦琦和舒桦,是这样的。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2:49:00 +0800 CST  
(二十六)平等对话

“过来”舒桦在沙发上坐下,“坐吧”,淡淡的温和。

这时的严远,还没从刚才那个严肃得令自己有些敬畏的舒桦里走出来,在离舒桦有些远的沙发边上小心翼翼地坐下。

“没别人了,想哭就哭吧,别憋着”舒桦怎么会看不出这个一直咬着唇的姑娘在拼命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话还没落,旁边的啜泣声突然大声起来。听得出刚才憋得很辛苦。舒桦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抓住严远的命脉,温柔一击,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半晌,严远才渐渐平静,舒桦递上一杯热水。“很委屈?”
“没”严远摇了摇头,怂,还是真服?
“那刚才怎么哭得那么凶?”嘿,这问得严远缓了好久的脸又红了。
“觉得丢人”伴着时不时控制不住的轻轻啜泣。
“嗯,理解,代课的梁老师早上恐怕和你很有同感”一句话,严远彻底明白了舒桦的用意。
“对不起,我早上没有考虑到梁老师的感受”
“对不起不该跟我说。以前没这么被罚过?”
严远摇头。
“是,要换做是我,当着别人的面被批评,我也觉得尴尬,但今天只能让你切身体验了。”批评过后的舒桦,总是这么坦诚,这么直接。这个时候,她们又是完全平等的了。
“早上我对老师不礼貌。”严远不是敷衍地认错,她也在反思。



“我理解你对老师教学方法存在看法,敢于质疑和挑战权威没有错。但我现在问你的问题,还是那句话,要诚实地回答。早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真的只是在陈述事实,维护真理?”

片刻,严远才放开咬着的下唇,这个时候了,坦诚是最好的选择。“梁老师当着全班同学说艺术生不能太轻狂,我觉得没面子……就”

“就以牙还牙,让她难堪?”严远点头默认。

“嗯,你承认了,那批评就没白费。说实话,用这样的方式批评你,只是想更直接的告诉你,人有时候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欲念,冲动地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今天只是让梁老师难堪,让我们班换了代课老师,这些后果,大家还可以承受,但有些伤害,可能更深,甚至超出预想,难以把控。”舒桦不疾不徐,边喝着茶边说,“知道当面被别人批评伤了自尊,不好受,但你加倍地返还回去,说到底是报复”这词,很重。

“我没……”谁都不愿承认这样的行为,抬起头看舒桦的那一瞬间,脱口而出的狡辩吞了回去。无言

“在心里承认就行了。下面的话,我替你说,如果不对,你可以否认,但如果我说的是事实,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态度。”面对舒桦的直接,严远认真点头。

“在很多人眼里,你成绩优秀,又有才华,还沉着冷静,在我眼里,你也是这样”舒桦看着严远,听到这话,谁不羞涩?姑娘颔首,惹来舒桦轻笑,“这是真心话,包括今天,你让老师不堪时依然是一副透着冷淡、沉着淡定的模样,别人看来很酷,你心里也有些得意。当然,这很伤人。这是你维护自己骄傲的一种方式,看似底气十足、坦坦荡荡,但我以为实则机关算尽,不够大气。”舒桦看着严远低着头,用手拭着内眦的眼泪,知道学生现在被自己说的惭愧,也不强求回应,“有些东西,能放下,能包容,才能真正的从容,现在就要求你有足够大的格局和胸怀,那是苛求,但我相信以你对自己的要求,总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后面的话,舒桦换了一种方式,是对这个习惯优秀的学生莫大的鼓励,直白地指出问题的根源,却婉转的道出更加可行的道路,尺度的把握,舒桦越来越精准。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次哭,不是委屈,是惭愧,也是感激。严远本来就比同龄人成熟,是非分明,加之舒桦的用心和谆谆教导,话都听进去了,也知道今早自己的过分和幼稚。

“我会向梁老师道歉”这是最好的态度,舒桦欣慰,孺子可教也,是对为师的用心最好的肯定。

“好,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舒桦把拧好的湿毛巾给严远,“洗把脸,吃饭去”。


并肩去食堂的路上,严远几度欲开口,她想把心里的内疚说出来,想把对舒桦的感激说出来,却不知道怎么的,不晓得如何表达。舒桦轻轻搭着她的肩膀,“成长道路上的代价谁都免不了,今天学会了包容他人,也要懂得善待自己。”一句话的力量有多大,只有听者才能切身体会。

严远侧头望向舒桦,轻轻点了点头。嗯,身边的这位老师,才是真正的从容而温暖。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2:50:00 +0800 CST  
(二十七)嗯

早上的情景无数次在严远脑海中回放,还有代课老师写着不尽难堪的脸,现在想来,自己是得多么自私、多么冷漠,才能熟视无睹,我行我素。

再一次见到这位本可以没有太多交集的老师,是在她的办公室里,场面没有严远设想的那么尴尬。显然,同是经过了一天的消化,很多荷尔蒙生出的东西已经慢慢消解。

“我记得你”梁老师总归还是老师,平静后的她也不失风度。

“梁老师,对不起”表明态度是重点,这是舒桦说的,严远记住了,“昨天早上是我无礼,不该那么狂妄自大。”简明扼要,一贯作风,但这回不失谦逊和真诚。

梁老师看着眼前的学生,有些恍惚,和昨天那个风华正茂、傲气十足还假装沉着老练的学生着实天差地别,看来是背后有人指点。“你是很狂,我教龄不长,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

也是,昨日的行为确实是对老师很大的不敬重,老师哪能那么容易就原谅自己。严远来之前就做了心理建设,面子在这个时候,不是问题,“梁老师,昨天我很冲动,对您不尊重,对不起”,见老师还未开口,冷场最令人尴尬,奈何自己是过错方,“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知道……您能不能原谅我?”不了解对方,心里还真是忐忑。

“我第一次教高三,没成想是这样,很失望”“老师,您……”严远努力要补救,梁老师示意她停下,“不是对你们失望,是我教得不好”。听到这话,严远只能更加自责,“没有,您教得挺好的”,这话,还是违心的。

“你叫什么名字?”话锋一转,“严远”

“今天来道歉是不是班主任要求的?”

“不是……啊……是,但是我知道自己错了”看着昨天还胸有成竹的人今天说起话来竟有点犹豫,梁老师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不是要我原谅你吗?我有条件”

“啊,好”梁老师心里也觉得好笑,还没说是什么就一口答应了。

“不是对我上课不满意么?把你理想的高三课堂教学模式写一份给我。写得好,我就原谅你”严远很诧异,这样原谅自己的方式超出她的预料,只觉得昨天自己太**了。“好,谢谢老师”…….

很多东西,都需要交给时间去过滤和沉淀,成长的路,与时间常伴,谁都不例外。



几天后,严远收到一本《古文观止》,打开第一页,两行隽秀的钢笔字:“澹泊明志,宁静致远”,末尾:校刊编辑办赠。受赠者会心一笑

【在家里】
秦琦:“诶,问你个事,严远最近在学校成绩怎么样”
舒桦:“不错啊,她成绩一直很好,最近语文成绩也上来了。第二次段考差第一名不到十分。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秦琦:“没,要是她学习上压力不大,我这边就打算给她施压了。”
舒桦:“她最近画画状态不好么?你还别说,上两周还真被我批评了一次”
秦琦:“哎呦,你还会批评学生。怎么招惹你了?”
舒桦:“那倒没有,是让人家代课老师难堪了,我借机提醒提醒她。她啊,是块好钢,但韧性不够,包袱太重。”
秦琦:“观点一致。你帮她卸包袱,我就只能帮她磨韧性了。她最近估计是被我逼到悬崖边上,快熬不住了。”
舒桦:“她习惯傲然挺立的姿态,你的方式她很难适应。”
秦琦:“谁都愿意被人鼓励和肯定,但越是只听得好话的人越容易嘎嘣脆,况且这个关头再只说好听话,不来点狠的,真不敢说她在艺考中就能够脱颖而出,有些东西,越早知道越好。”要说高要求,秦老师这里,可以有。
舒桦:“姐,这么多年也没听你怎么提过学生,这回收了个学生,可别用力过猛。”
秦琦:“我把她当自己的学生才这么上心,好苗子,别浪费了。”
舒桦:“那还请秦老师手下留情”不动声色地调侃,换来一句,“今晚出去吃饭你开车”。
嗯,姐姐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严远,最近过得有点难受。别人眼里的潇洒学霸,在秦老师那儿,已经被打击地开始怀疑人生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不足?现在还来得及吗?”每天晚上入睡时,她总是这样问自己,越问心越慌。这么多年学画生涯,在无数赞誉中骄傲地前进,突然间前面横着个滑铁卢,自己还就没有选择地滑了进去,周围突然黯淡无光,真是无措。

一张又一张速写,自己不是没有努力,但似乎到了瓶颈期,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焦灼感的催生剂,怎么画都不如意,甚至许多张画作里已经写满了暴躁。

画室里的纸篓早就满了,除了一张张揉碎的画,还有一团团湿透的面巾纸。没人看到的时候,她也会脆弱,也需要发泄。所谓的坚强,只是留给外人。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2:51:00 +0800 CST  
(二十八)狼狈

【秦琦舒桦日常】
“姐姐,今晚吃什么?我下午出去顺便买回来。”
“都行,你下午几点回来?”
“那得看妈妈给我布置什么任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文案的要求苛刻得很,还不定留我到什么时候。”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好好效劳舒总,她不会亏待你的”
“要不把这机会给您”
“别介,我可入不了舒总的法眼,下午还是把精力放在严远身上,你争取早去早回,别让我俩饿肚子”



每次来到秦老师家门口时,严远的心情总是不一样的,从最开始的忐忑,到接触后的期待,被指出问题时的担忧,直到此时的畏惧,秦老师,是一本不薄的书,章节与章节间不乏跌宕曲折,好在,还不算太离奇。

真不知道,今天的课,秦老师又会给自己什么样的体验。



每周的见面依旧如常,秦老师明媚的笑容是很有感染力的,可惜渐渐地,只停留在打招呼的时候,一到上课,这温和亲切的人总能生出一种犀利和苛刻。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针对上个星期布置的作业,秦琦一一点评,听着老师对每一幅作业的评价,本还有些蔚蓝的心情不知已经蒙上了几处雾霾,越来越沉。问题多如牛毛,老师的语气也越来越严厉,能听出克制的味道。

说实话,严远的耐性也有限度,不太牢靠的自信心一点点瓦解,烦躁和懈怠一点点堆砌,这个年龄里的理智并不足以完全承载住所有的压力,喘不过气时自然要寻求发泄的渠道。



秦老师在指出大大小小问题后,开始要求严远就原有画作上的问题进行一一修改。学过画的人都知道,兴致突现时的挥毫总是酣畅淋漓,可当画画进入到细抠的练习阶段时,擦掉的是铅笔落下的线条,却擦出了乏味和焦躁,尤其当上方还压着考试和时限的大山,一切不良情绪都会无限放大。一幅不如一幅,严远心里也清楚,却不太能控制住自己了,火苗在老师的否定中越燃越大,这一切,秦琦又何尝不是看在眼里。她还是仁慈地给严远冷静的空间,转身上楼喝茶,自己也是过来人,几分艰辛,是那段青春留下的印记,理解,但不纵容。



严远看着秦老师转身上楼的背影,她以为那是老师的失望,更添焦虑和无力,硬着头皮坐在画板前,拿着笔的手开始越来越麻木,当她晃过神来,看着眼前纸上那坨看不出眼白的眼睛时,压抑了许久的无名火蹭的跃上心头,纸张揉作一团,连头手中的炭铅笔一起扔向地板,这回,是真失控了……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端着茶杯从楼梯上下来的秦老师撞了个正着,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学生这幅自暴自弃的模样,况且还把怨气撒在她视为终生伴侣的纸和笔身上,不得了。



“你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接着画画,什么时候冷静了再说”冷起来的秦老师让人害怕。
严远自知触了老师的线,方才对自己的怒火倒是撒得痛快,这火现在却转移了阵地。在秦琦冷峻的气场中,严远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和笔,“老师……对不起”
“听不明白?你现在不适合画画,回家吧,我不希望我的学生以一种浆糊的状态来学习。”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大概就是秦琦和舒桦的不同。
“老师,刚才我……太冲动,…….我现在冷静了,您”

“机会不是没有给你,我再说一次,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请你出去”秦琦双手插在胸前,本就高挑的她站在离严远两米开外的地方,一双透着冷酷无情的眼看着无措的严远,像两把利剑,从远处掷来,刺破整一个高气压的氛围,“我从来没有动手赶过人,希望今天不会破例”

话已至此,严远也知道没有任何余地了。在秦老师尖锐的眼光下收拾画板,这样的狼狈,长这么大,头一次体验,她甚至不知道从画室到老师家的大门这段路,要怎么走,以什么样的姿态走。拿着画板,她甚至不敢正眼看秦老师,弯腰示意后像蜗牛般蹭出画室,多么希望身后那人能有一句挽留,哪怕给自己一块小石头当台阶。可惜,这是生气了的秦琦。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2:52:00 +0800 CST  
(二十九)石阶上的下午

严远知道,如果就这样回家了,可能再也没有勇气登秦老师的门,自己心里也明白,真正能让自己进步的人是谁。严远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扪心自问,自己是喜欢画画的,遇上高水平的老师,当珍惜,奈何理智敌不过荷尔蒙。

出了秦家的庭院,她不敢回家,更不敢往回走,要去哪,怎么办?这个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把控的姑娘偏偏在快要艺考的关头尝到了茫然的滋味,舒老师今天怎么就不在家,要是在家,或许现在也不会这么无助。不知不觉地,当初那位自己不愿靠近的老师已经成了无助时最大的安全支柱。秦老师呢?那个给自己无限希望和温暖的老师,去哪了。

严远在秦家院子外的石阶上寻了个地方坐下,今天的天空真蓝,每一朵云都有它的形状,轮廓清晰,像小孩子画的,蓝天和白云,美好得不真实。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索性就着后面的草坪躺下,有时候真想就这样放任自己,有多久连这样遐想的时间都没有了,累了。

人在极度无助的时候总有那么些时刻去选择完全放空,在暖阳午后躺在草坪上,不知不觉睡上一觉,本是奢侈,今天的严远却真真自热而然地享受了一回。可惜醒来后,眼前的一地鸡毛没有随风而去,反而在日光下骄傲得熠熠生辉,这般刺眼,不禁让严远自嘲,面对现实吧,少年。

拿出画板,克制住烦躁和倦怠,努力,努力,努力,直到又一轮麻木,又一次失望,到底怎么了?

夕阳,是迟暮的哨声,年轻人太少在意,严远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夕阳,坐在石阶上,她终于知道了夕阳这看起来美如画的风景,其中充斥着多大的危机感。这一切都意味着,天要黑了,一天又要过去了,自己不敢回去找秦老师,又不甘心回家,难不成要在这门口熬到夜晚?这心,又一次变得焦灼不安,愈演愈烈。



舒桦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往家里走,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坐在门口的石柱上,怎么回事?
严远看着来人,真像是看到了希望,她居然也会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希望舒老师能帮自己一把。
“老师您回来了”严远起身。
舒桦有些想笑,凭她这副模样就能猜出个大概,这么主动搭话确实少见,“怎么了,在外面坐着?”
“我最近状态不好,下午……也画得不好,秦老师……她……不让我学了”支支吾吾,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舒桦腹诽,姐姐也真狠,还真舍得把学生赶出来。“你一整个下午都在这?”
“嗯,我不知道怎么办,最近怎么画也画不好。”


“画画上的事,还是得你跟秦老师沟通。先进去吧,吃完饭再说”舒桦见识过从容的严远,也见过有些狼狈的严远,但严远今天的无助和焦虑,是舒桦少见的,她知道这学生,现在是遇上难题了。想来姐姐之前和自己沟通过,也清楚严远的情况,自会有她的处理方式。自己能做的,无非是替姐姐给严远一个台阶。

“秦老师……她……不愿意教我”严远真不知道现在进去了会不会被秦琦轰出来,那样的场面,尴尬的或许就不只自己了。
“愿不愿意教你,取决于你的态度,如果你还愿意跟她学,就用你的态度去说服她。上次和代课老师对峙,怎么不见你这么怂?”一句话,惹得憋着眼泪的严远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吧,我领你进去,姐姐会给我面子的,至于后面的事,要靠你自己”严远觉得现在的舒老师,简直就是自己的战友。


“回来了,舒总今天这么早放人,你买什么回来?”秦琦接过妹妹手里的东西,瞥见舒桦身后的严远,刚想开口,就被舒桦截住了,“什么事吃完饭再说,不能饿了肚子”,说着还用手推着姐姐往厨房走,这点小俏皮,都给了秦琦。严远作为学生,能见着此情此景,真不知是福是祸。“严远,去书房看看书,晚饭好了就叫你”不忘身后有些窘迫的严远。


【秦琦舒桦在厨房】
“惹你生气了?”
“可不,气急败坏,画着画着把纸和笔都扔地上了,这种状态,再不调整,真的不行”
“那你就把人赶出去了?”
“我让她回家冷静完了再说,没让她在门口赖着”
“她很敏感,被你这么一轰,肯定也不好受,回家之后还怎么收场,你也不替她想想”
“知道你善解人意,那你能保证这天下人谁都和你一样,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以后怎么办?”
“秦老师,你现在说这话,很不温柔”
“该严肃的时候就得严肃,先跟你说好,今晚我怎么批评她,你都不能干涉,别当老好人”
“知道了,那这么说你吃完饭不撵她走了?”
“怎么撵,你都把人带回来了,我再轰走不是让你这个老师很没面子。”
说到底,秦琦总是很宠自己妹妹的。
“那谢谢秦老师了,不过你悠着点,帮她把心态调整过来才是关键”
“知道,我有数,况且不还有你呢么”

姐姐罩着妹妹,从来都是天理;妹妹给姐姐善后,却也有点意思。秦琦舒桦,琴棋书画,因互补而和谐,严远遇上了,是幸运。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2:53:00 +0800 CST  
(三十)承受

今天的饭桌有些安静,看似平湖秋月,里头暗流汹涌,饭桌上的人自是各怀心事,又心照不宣。秦琦冷着一张脸,全没有往日的亲切,严远低头扒饭时偷偷瞄几眼秦老师,真不知道这顿饭后自己又将面对什么。舒桦时不时给严远夹菜,偶尔和秦老师说几句家常,好不容易,这顿有些艰涩的晚饭才到尾声。

舒桦的手轻轻按了按严远的肩膀,“有什么话,好好说”,一句话,说给两个人听,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好在秦琦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严远不傻,立即会意,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了。

“老师,对不起,下午我太冲动了,不该那么急躁”如果是正常的套路,老师在这个时候通常已经开口回应了,可秦老师偏偏就这样冷冷地看着自己,不开口,有点令自己发毛,对方,探不到底。只能接着说,“我最近状态不好……越来越急……画得很差,”严远越说越小声,她不清楚秦老师的意图,从老师那冰冷得可怕的眼神中,弄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说些什么才能稍稍缓和这样的场面。“我,下午已经反思了,接下来会认真耐心地学”沉默……“老师,我真的已经想好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这样屈尊的话,严远终于说出了口。许久,对面的人才开口,“真的已经想好了?”

“嗯”严远看到希望的曙光,急着表态。

“你没有想好,嘴上说着想清楚了,可你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态,下午在门口的画就是你现在的状态,一派混沌”

这样的否定,严远急了,她太害怕被放弃,害怕秦老师的彻底失望,“老师,我……我真的有在努力地调整自己,但是……但是一直不理想,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这是实话,这会儿,再没有心情维护什么骄傲了。

这回,从严远有些微颤的声音里,秦琦总算听出了诚意,有了态度,问题就有了突破口。“你太骄傲,骄傲得听不惯批评,受不了一点打击,别以为谦虚是表面的鞠躬道谢,骨子里的自以为是掩盖不了的”

上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批评轻狂,严远觉得已经大跌面子,今天秦老师这番话,重了很多倍,自己需要时间消化,但好在,已经不是第一时间做出反驳的她了。“对不起”这事只能这样回应。

“你没有对不起谁,只有你自己,把自己架在太高的位置,会摔得很难看,一有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到头来只会让自己狼狈不堪。”字字珠玑,针针见血,这才是打开另一频道的秦琦。说得严远已经不敢直视秦琦了,这话,太严厉了。

“如果还想学,我给你机会:去书房站着,半个小时,想清楚了到画室找我;如果不愿意,我不强求,想怎么画是你的自由。”

“我想接着跟您学”什么样的惩罚都好过被放弃,严远起身去书房,是该反思反思了。


八点一刻,严远准时出现在画室,这时的秦琦正在给作品上se,闻声,并不转头。
“老师,我想好了。”恳切的表态。

秦琦也不再问学生想好了什么,直接拿过一份材料给严远,“这是去年的分数划档细则,以你的理解和判断,给这一周的所有作业打分,实事求是,并把扣分依据写在后面”。太折磨人的一道作业,给自己打分,从来都不容易,要说狠,秦老师是真有手段的。

严远重新耐心的审视着自己一周以来的作业,有一些实在令自己羞愧,真不敢相信出自自己的笔下,终于明白老师布置的这道作业分量不轻。其实,每一次批改都是一次反思,做着做着,作业上出现的每一个问题像是针眼般乖乖地排成队列,逐渐明朗,秦老师没有刻意针对,不过是自己之前太不敢正视事实罢了。

上完色的秦琦拿起一旁已经打过分的作业,这回,看得出认真了,沉得下心,就是摆正心态的关键。“老师,21张作业我都打好分数了,有一些画得实在很差劲。”好一会儿,严远才恭恭敬敬地把最后一张递给秦老师。

“我知道你想考哪个学校,想要上岸,90分是底线,你自己也看到了,这段时间的这种状态,想达到这个水平实在牵强。今天我也不苛求,你自己数数这周的作业里,85以上的作业有多少。”

“两张,里面一张还是上周作业修改后的”很坦白,这点秦琦是满意的。
“就这种水平,怎么想”双手抱胸的秦老师,站在自己面前,便是压倒性的气场,加上这样的问话,严远又变得忐忑起来。

“我反思过了,接下来会踏踏实实,静下心来好好学。”她也不擅长长篇大论。
“好,希望你一诺千金。在此之前,我们先把你这周的问题了结了。过来”严远听到前半句,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机会,老师愿意给了;可这后半句听来就并非好事了,却又只能从命跟着秦老师往沙发走。

取下绘图尺的秦琦很平静的转头对严远说道:“弯腰撑着扶手”。受过舒桦的这等待遇,严远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只是这扶手太低,弯腰实在令自己太尴尬,“老师,我站着就行”。
“你站着我不好出力”这话太直白,一点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严远永远站得笔直的腰不得不在眼前人面前弯下,秦琦也分明看到学生的耳朵蹭的红了起来,“85分以下的一共19份作业,一份一板子,自己报数”,真为学生好,就不该纵容。

绘图尺是上好的原木做的,精致的尺子,尺寸精准不用说,还有一优点,那便是厚实。一尺子下来,严远差点没扶住,身子往前一倾,原来,这才叫挨打,才知晓舒老师以前真是仁慈。“一”,小的未必有蚊子般的声音,这样报数,实在令严远觉得不堪。

每一尺子,都不急不缓地砸下来,头几尺子是落下时的阵痛,挨了几尺子后,一次又一次打上原来的地方,那是钝痛,迟迟没有散去。

长这么大,被这么打,严远真是第一次,她的性格不允许她喊出声,即便疼痛超出自己的预料,依旧努力地保持固有的沉着和从容。秦琦也更加清楚自己妹妹对这个学生的偏爱,这股子劲儿,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倒真和妹妹有几分相似。

又是一尺子砸下来,秦老师每一下都不放水,这时的她太不温柔了,背对着她的严远都能感觉得到她的不留情。尽管很痛,但双腿依然笔直,这是在承受。好不容易,严远心里数到19,最后一板,终于挨完了,想要直起身子时,身后又是一击,所幸严远动作快,才避免了完全跌进沙发的狼狈,“老师,已经够数了。”这是从惩罚开始以来严远的第一次发声,不算求饶,算是提醒。

“什么时候我听清楚了19个报数,什么时候结束”秦琦一句话,真是当头一棒,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默默地咬着唇,重新扶好。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3:10:00 +0800 CST  
(三十一)棋子

身子又是往前一倾,不知是秦琦加大了力气,还是已经屡遭打击地身后并不够坚实,这一板,实在疼得出了汗,“一”再疼,也不能重蹈覆辙,规规矩矩地喊出声。多希望秦老师心软一次,可秦老师的原则性是出了名的强,今天,严远也彻彻底底地领略了。

说实话,秦老师很久没有这样惩罚学生了,上一次尺子下的人还是舒桦,用她的话讲,自己只把力气花在值得的人身上。

每一尺子落下去,秦琦都能感受到严远的默默忍受,白色T恤上的汗渍渐渐地扩大,想来这个平日都被架在高处的学生恐怕真没怎么受过这等惩罚,今天敢于承受的表现,多少超出自己的预料,却也更加坚定她可以成为自己学生的想法。



“十五”,声音里的颤抖也有些让秦老师心疼,可有些东西,不到那个份上,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最后几下,一尺子比一尺子重,扎实的声响,眼前的人绷直的双腿也有些挺不住了,终于,喊出“十九”那一下,严远像完成了一次马拉松,绷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可以舒缓下来。想要起身时怕是脚有些发麻,踉跄瞬间,秦老师扶住了她,才发现学生的泪早就憋不住了,只是不敢出声罢了。

用手轻轻擦去严远脸上的泪水,“痛要忍着,更要记着。今晚那张最低分的作业,修改也行,重新画也行,希望能让你自己满意,也让我看到你的态度。”这会的声音,明显有些温度了。

留下严远一人的画室,很安静,即便身后依然作痛,但画着画着,那种久违的平静和投入,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或许这顿打,不仅仅是一种惩罚,更是秦琦给她的,最好的宣泄。


客厅里,舒桦从楼梯上下来。

“舒总应酬回来了?”秦琦好这样调侃妈妈,舒桦对妈妈,却要规矩些,大概是源于青春期挨的那顿尺子吧。

“嗯,周一妈妈要带团队出差,今晚回来累了,我让她先去休息,刚帮她把项目的文案整理好。”

“这爸爸还没回来,妈妈又要出差,咱一家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总剩下我们俩留守儿童。”不缺爱的人长到什么年纪,都还有胆量视自己为孩童。到底是让人羡慕。

这话才让舒桦想起境遇上更像留守儿童的严远,“严远回去了?”

“没,怕是不早,还在画呢,今晚让她留在这吧。”这话让舒桦有些惊讶,姐姐从来都和学生保持一定的距离,今晚显然是破例了,秦琦一见妹妹的疑惑,坦白道,“我动手了,要她骑车回去,肯定不好受。”还不忘补上一句,“这么晚了也不安全”。

这回舒桦的不确信更明显地浮上脸,“你真打她了?”能让秦老师这样做的,除了自己,严远还真是第一个。

“心疼了?先说好,今晚她跟你睡,你顺便帮她看看,喷雾在药柜里”

“你动真格了,她一小姑娘不禁打的”舒桦一听,也不掩饰担忧了。

“太久没练手,不知道轻重才让你看看的”一句话,阴损腹黑的姐姐。

“她脸皮那么薄,你这是为难我。”明知道善后已是定局,也得和姐姐讨个人情,“不过说真的,她很敏感,批评过后你得把结解开”

“放我这,现在把结完全解开就功亏一篑了,还得留点余热,况且帮她解开这个结最好的人选是你,不是我。”


一句话,舒桦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姐姐站在她的责任立场,还是要有老师这一站在高处的身份和姿态,和自己定位的同严远之间的关系不同,而自己,在秦老师和严远这段关系中起到的作用,应该是一面镜子一般的墙,两面通透,才能相互依靠。

“明白了,被秦老师当一回棋子,那是不是得有报答?”

“报答当然得有,可别忘了她也是你的学生,为了以后不误伤她,你先让我练练手,这算不算?”话还没完,秦琦已经上手。
无处可逃的舒桦除了抱怨“殃及无辜”,还能做何反抗?
秦老师,好大一只笑面虎。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3:13:00 +0800 CST  
(三十二)聊天

“确定自己满意了?”再次回到画室的秦老师,终于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暖意,只是经过了这段时间,严远对眼前人的分量有了更足的认识,尊敬的更高一层,应是多了重量。

“嗯,应该会比原来那一张好”连说话,都知道小心地给自己加一层保险。



拿过画的秦琦,说是欣慰,不如说是放松,从心底里清楚这已经是自己给这段时间的严远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依然没有起色,她不敢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雕琢严远的画技,她的苛刻源于比别人高的底线,自己看重的学生一旦不能和自己同步,她可能第一时间选择抛弃。残忍和现实往往隐匿在不动声色的温柔中,秦琦从不视自己为教育者,自知不适合,有好的教育手段,却没有适合教育者的心性和信仰。为严远,已是破例,好在学生还算可教,自己的底线,还原封不动,但愿今后,也可以完好无损。

“这是给你的本子,这张作业的问题和分数我都写在第一页了,明天早上起来再看,今晚先到这里。”本子是秦老师给严远准备的,印着秦琦学校的名字,一看就是校发的工作簿,严远一接过,道了谢,便习惯性的要打开。

“说了明天再看,分数及格了,不然也不会让你休息”淡淡地,没有明显的夸奖,也不像之前一样尖锐地指出所有问题,因秦琦有度,学生的状态恢复需要时间,疲惫期揠苗助长只能适得其反。况且一顿打,忍痛也需要耗费精力。严远点头,松了一口气,多少也明白老师的意思。

“今晚太晚了,舒老师让你留下来”是谁让留下来,重要吗?
“不用了,我骑车回去,很快的”住在老师家,该有多么拘谨,严远不想尝试。
“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还有,明天提早一个小时上课,住这里方便,收拾完就上去洗漱吧”还不等严远组织措辞来婉拒,秦老师已经转身上楼了。


刚上楼的严远便看见舒桦朝玄关处走来,“新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放在我卧室的浴室里,歇一会儿之后进去洗个澡,解解乏”舒桦总是能有瞬间打消别人忧虑、令人安心的能力。严远之于舒桦的信任,已经在今天的困难关头又得到质的提升,或许也不必太多虑了,舒老师在,就不会让自己太尴尬的。

果然,严远洗完澡出来时,舒桦正平静地坐在卧室的休闲椅上翻看杂志,见她拎着换洗的衣服,自然地走上去接过,“床头柜上的吹风筒插好了,桌上有护肤品,需要什么自己拿”。
在家里的舒老师喜欢穿淡而简洁的家居服,平淡中多了几分恬适,说话间毫无刻意,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淡。

待严远打理好自己,身后的舒桦适时地端着两杯白开水进来,“客房没有铺床单,今晚和我睡可以吗?”纵是主人,也总会以征求的方式,这份周到让人舒坦。“行”,话刚出口,身后和床的触碰带来了毫无准备的疼,严远不自觉的“嘶”一声,又顾及面前的舒老师,只好咬着牙根故作淡定的保持坐下去的姿态。

都这时候了,还那么在意面子,舒桦看在眼里,不禁轻笑,这回是在家里,总不能让学生一整晚都受这罪吧,戳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我都知道了,不用硬撑着,要是痛,就趴着睡”,把手上的水递给严远。本是多少都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既然老师都知道了,再遮掩只能更添滑稽。

“知道你面子薄,秦老师本来让我看看打得有多重,想给你擦点药,我这还没动手你耳根子就红成这样。”趴着的严远一听这话,转过头看着舒桦,眼里带着祈求和慌张的意味,难得的可怜模样,惹得舒桦用手摸着她的头以示安抚,“放心,不让你这么害羞,喷雾我给你放洗浴间了,要是疼得厉害,就自己进去拿”。话说得很直白,到这时,舒桦也没把严远当外人,但师生这一层关系,短时间内无法被完全替代,那是客观事实,也是心理距离,所谓相互尊重,就老师于学生而言,维护尊严是其本质,做老师的,得拎得清。心疼也罢,关爱也罢,在这个时候,都不能逾了师生这条线。



熄了灯,谁都不指望床上的人能立马入睡,与其听着不同频率的呼吸声,还不如聊聊天。

“说实话,秦老师今天是不是打得很重?”

“嗯,挺疼的”黑夜能让人陷入缺乏安全感的危险境遇,也能让人在静谧中卸下面具。

“以前肯定没被这样打过吧”

“有,上次让代课老师难堪”舒桦一听,也明白是学生在开玩笑,“还挺记仇的”

“不过您手下留情了,今天秦老师太狠”这都敢在老师妹妹面前告状了。

“是,秦老师很讲原则,严厉起来不留情面,我能想象”

“一直很担心老师失望,真的不愿意教我了,但有时候越是焦急,状态越难控制。”

“理解,毕竟她常年在高校任教,要求也相对高一些,何况是看好你,才想用心教。”

“我明白老师的用心,可是有时候老师上课的气场太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讲我的想法”严远能这么吐露心声,难得。

“在专业上秦老师可能更强势,相应地留给你的空间就要少一些,但一对一的教学,有什么想法,要大胆地说出来,我了解她,不是霸道的人,如果你诚实地和她沟通,一些问题可以更及时地解决。我想她批评你,更多的是批评你的态度,而不是要打压你的想法,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不需要因此就藏匿起来。”舒桦很真诚,她在帮严远,也在帮姐姐,能走进学生的心,才能清楚问题的根源,而问题,很多时候是双向的。这一点,旁观者清。


这一晚,两人聊了很久,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的敞开心扉,严远安心多了,能确信秦老师对自己有信心,能更进一步了解和秦老师相处的方式,接下来,便能更加从容、更加专注地投入练习。

一段关系的牢靠,起源于信任构建的根基,她和秦老师的师生关系,不会例外。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3:13:00 +0800 CST  
(三十三)丢掉包袱

【晨跑】
秦琦:“严远没事吧”
舒桦:“怕她不好意思,没看,疼能怎么办,不还得忍着”
秦琦:“唉,我不也担心下手太重了么”面对舒桦淡淡地埋怨,秦老师也自知理亏。
舒桦:“昨晚和她聊天,她说你有时候气场太强,有些想法不敢跟你说,你严厉归严厉,也别让人家太畏惧你。”
秦琦:“好,看来要在舒老师的敦促下进行深刻反思”姐姐为自己解围的能力真强,“跟你商量件事,你周二周四晚不用值班,能不能让严远办个走读程序,带她一起回来,剩下时间不多了,得抓紧一些”
舒桦:“行,真成司机了。诶,说真的,批评过后你得适当给人家打打气儿。”
秦琦:“行啦,这么不放心我”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严远感受到了来自家人一般的关心和照顾。她本习惯了人前的淡定从容,也习惯了独自一人去承受当初的选择带来的一切,而像现在这样有舒老师接送,秦老师督促,甚至偶尔还能在秦老师家中受到秦教授和舒总的热情款待,实在是久违了的温暖。即便是和自己父母在一起时,或许因为长期的分离,更多的还是西方式的家庭关系,自由而不够温情。

从刚开始住在老师家的拘谨,到慢慢地越来越适应这样的家庭氛围,自己像多了两个姐姐,还多了一对关照自己的长辈,和空荡荡的家不一样,有时躺在老师身边,严远也会觉得缘分这东西,真的奇妙。而理性如她,并不过分依赖两位老师,亲近之中也懂得师生之间应有的尊重和界限,好的东西,值得珍惜,也要懂得有分寸地保护。当然,眼下能回馈这份关心的,是好好学习,好好画画,最实际,也最直观。



秦老师也能感受到严远这段时间的用心,很多话,真的听进去了,以其高于同龄人的领悟能力,和经过修正的态度,进步,都在二人的计划之中。秦老师很满意,很高兴,收了这个学生,用心在教,不是徒劳便好。

学生一有长进,那个亲近好说话的秦老师也自然而然地回归了。很多个星期六晚,两人会趟在床上,一起回顾一周下来的收获,或者说说秦琦在美院的那些事,久了生出的亲近,更是让严远直言一个月前被人赶出画室的慌张和无助。

时间总有这样的本领,打磨、沉淀后,许多事都变得更加明朗,而人,会更加坦荡。
“说真的,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坐在门口一个下午,都想了些什么?”
“在想下一次来您还会不会让我进去,要是真不愿意教我了,我要找哪位老师”
“嗯,那还很理智,都考虑到后路了。那挨打的时候在想什么”
“太疼了,想快点结束”

“很诚实。其实当时你要是再不醒悟,说不定就真的不让你跟着我学了,好在看到你认错真诚,挨打的时候老老实实的,打动我了”有些话,总要说出来,藏久了,对谁都不好。
“老师,如果以后,我是说万一,我又出现低谷,状态不好,您是不是就不会原谅我了?”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样的话,不是开玩笑的语气。

秦琦转头看着严远,她有些感谢学生此时的勇敢和坦诚,打心里清楚自己做不到舒桦那样通透,即便隐约感觉得到严远还没有完全放下的包袱,却一直没有机会和理由主动帮学生松绑,今天,是时候了。

“其实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当了很多年学生,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当一回好老师,说实在话,我不喜欢在别人身上花费太多精力,所以私下从来不收学生。现在看来,你是例外了,对你要求高,是觉得你行,也希望你能有更大的进步,当然,我承认有时候会过于苛刻,给你造成太大的压力,小桦和我沟通过,我觉得她说得很在理,虚心接受了。接下来遇到问题是难免的,可能还会有疲劳期,遇到什么问题,大胆说出来,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但是,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意识地磨练韧性,若是老毛病又犯了,我一定不客气。”这大概是几年来秦老师对学生说过的最真诚的话了,不为了安抚,确是很有用的一针定心剂。

说到底,有这番坦白,是秦老师对学生持有的那段心理距离感,在同严远相处中,日渐被缩小了。严远学画很认真,这是学生的本分;严远很刚净,倔强不扭捏,性子里自带正气;严远很自持,自然而不逾距;这些,是秦老师慢慢发现的,因认同而欣赏。渐渐地,秦老师更愿意把这个学生当做妹妹,授课时严格归严格,课后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地关照。

距离,说远也远,说近也近,全在人为。
而现在的严远,依旧从容却少了些坚硬,知书达理中更添真性情,舒桦有功劳,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4 23:14:00 +0800 CST  
(三十四)打球

高三的日子,大概是为了配合这群朝自己一生中最近在咫尺的梦想奋进的蓬勃少年,有些刻意地迈开大腿超前奔去,是偏要和年轻人较劲儿?还是要用这调戏的方式给孩子们鼓鼓劲儿?怎么有种白浪逐沙滩的意境。少年们就是那最有奔头的浪花,一朵又一朵地盛开在罩着灿烂颜色的天海之间。

还真别说能这样想的人是故作矫情,舒桦在批改作文中就见了不少将高三抒写得波澜壮阔,亦或是描写得细腻入微的学生,诸如沙场征战、盛装赴宴、青春的使命等等,异彩纷呈的比喻,舒桦看了会轻轻一笑,不带轻视,而是会心,能有这样的情怀,值得尊重和保护,愿这些情怀不会成了学生们长大后第一件抛弃的累赘物。

这是舒老师的善良,诚如她不会戳破学生维护尊严的那层钢化膜,同样的道理,该拥有美好的年纪,何必将所有现实和盘托出,她是语文老师,不是入职培训的机构导师,阶段不同,职责不同,“别把一切太当回事”这样的骨灰级鸡汤,她尝过,也就尝过了,哪些人该知道这种味道,那就留给另一些人去熬煮了。



四校联考的成绩出来后,有人欢喜有人愁是常态,欢喜的人稍微放纵,愁的人更加埋头苦干,是普遍规律。舒桦会根据学生的成绩和状态来寻找沟通的对象,有些学生你不主动,他永远会躲在你的视线之外;有些学生不需要你主动,他也会时常出现在办公室里,性格使然。舒桦不愿意忽视任何一个学生,当然,也从不过分关注一个学生,即便是对待严远,在学校里,也坚持一视同仁,偏爱是内心倾向,当老师的,应该懂得把这种倾向克制进行动中。

严远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联考中总分更是跃居班里第一,数学成绩全级榜首,舒桦不会把单独沟通的机会放在一个不需要特别关心的学生身上,因此两人在学校的接触也常常仅限于课堂上偶尔的眼神交流。若不是因为秦老师的原因,严远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和舒桦近距离交流,像现在这样坐在舒桦的副驾驶座上,那已经是学校之外的关系了,舒桦分得清,出了学校,严远更像是妹妹,进了学校,才有身份界限。




离上一次被舒桦叫到办公室完善学生档案已经有三个多星期了,两人在学校里的再一次近距离交流竟然是在政教处,好不尴尬。

舒桦接到政教处主任的电话时,只听到“有两个学生旷课打球被抓”的消息,来到政教处,看见杵着的两个人,着实有些出乎意料,这一男一女,扔在人群中也能自带光环,何况是这样空旷的办公室,本该耀眼,却因这特殊的地方而变得刺眼。

两人见舒桦进来,不知是喜是悲,定是免不了受班主任批评了,可老师不来,依主任这架势,两人也难以自救。“刘老师您好,抱歉,又给您添麻烦了”说是主任,其实也是舒桦高三时候的政治老师,念在以师生情为基础的上下级关系,这事,还不太棘手。

“小桦,本来也没想找你来,但是我的想法和他们的说法不相符,只能找你来了解了解情况。”政治老师若是常年从事政教工作,套路的东西少不了。

“你们俩犯什么错误了?”当着学生得给足领导面子,这是工作的基本规则,如今的舒桦也懂。

“我们上体育课去打网球,下课的时候没有听到铃声,忘记回班里上课。”男生从容招来,他叫陈良,平时和其他同学一样认真上着课,其实早在高二就拿到了托福总分112的成绩,出国程序也已打理妥当,这在这所学校不足为奇,也是部分学生的选择。舒桦很欣赏这个男生言谈举止中透出的自信和修养,也深知没有好的家庭教育,出不了这样的孩子。

“小桦,你听听,他们说是忘记了回去上课,我看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整个网球场就他们俩,我看到他们的时候第四节课已经过去半节了,没听到铃声也不至于沉迷这么久都毫无察觉。”主任言下之意是这俩家伙撒谎旷课打球,那这事的性质就严重了,搞不好得背上个记过处分。但要是舒桦硬生生驳了主任面子,似乎也不合适。

“这一节是什么课?”先岔开话题,“英语”,陈良如实回答。其实舒桦也发现了从进来到现在,严远一直保持沉默,这不是她的风格。

“我知道你们俩英语成绩都很好,也都很喜欢打网球,但这个时候要分得清孰轻孰重,不能因为爱好而耽误了课业”这番话舒桦刻意说得含糊不清,两个学生也是第一次听到舒老师讲这么官方客套的话,心照不宣。

“主任,舒老师,对不起,我们打球的时候没有注意时间,错过了英语课,我们会找英语老师说明情况,并把这节课的内容不回来。”陈良再次表态,听起来满是诚意。他是聪明人,知道服软。

“认识到错误能及时改正就好,但是客观上你们也造成了旷课的后果,刘老师,该怎么处理您按学校规矩来吧,学生我回去再批评教育他们”,听舒桦这么一说,刘老师觉得自己若要真是给两人按无故旷课记处分,倒显得这个主任当的不近人情了。

摆摆手,“算了,看得出这俩也是你的宝贝学生,我就姑且当他们打得太入迷,但是下不为例了,该道歉道歉,每个人写一份检查交给你们班主任吧”这一招,舒桦险胜。

两个学生也挺识相,跟主任又是道歉又是表态,还真是让舒桦觉得好笑,真沉得住气,就看俩人这戏还要演多久。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5 21:06:00 +0800 CST  
(三十五)招供

出了政教处,两人被舒桦带到编辑室,这地方,严远不陌生。

舒桦坐下,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顶天立地的学生,心中不禁腹诽倒还挺般配,两人被看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谁先说,我没有给你们处分的权利,所以想听实话。”

陈良看了一眼身旁的严远,主动开口,“老师对不起,我们不该选择在英语课的时候去打球。”这话,好婉转,完全避开了敏感词眼。舒桦听得明白,却不开口表态。

严远了解舒桦,这个时候无非是在等待更加诚实的答案,“老师对不起,我们不该逃课去打球,也不该撒谎。”摊牌才是结束僵局的最好方式。

“嗯,逃课打球,联合撒谎,一个违背学校规则,一个违背道德准则,该怎么办?可惜现在看来,我成了你们的帮凶。”没有自嘲的语气,却有调侃的意思。

“对不起,给老师添麻烦了,我们知道错了”陈良的得体又一次体现。

“是知道错了还是觉得不走运啊?就逃这一次还偏偏被发现了。”陈良和舒桦交流的机会并不多,知道老师开明,却摸不清老师面对这等严肃起来可以上纲上线的事情会是什么态度,这话听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倒是严远,如今面对舒桦,没有那么不安了,从老师帮自己解围时就知道这件事在舒桦的可承受范围内,说白了,舒老师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把他俩怎么办,顶多是形式上教育一番。“知道违反规则错了,也觉得被发现很不走运”,索性如实坦白。

“嗯,知道你们俩英语很好,听不听都不会影响英语成绩,但是规则就摆在那里,规则上不注明因成绩好而可以有特权,在高三这种情况下,你们破坏规则可能对其他同学造成影响,有时候尊重规则,是对他人的尊重。”的确,如果你用“高三很关键”这样的理由,是不足以说服这两个学生的,而说明尊重规则的本质和意义,才更加符合这两个学生的思想认知水平。

这些话讲得平静,陈良和严远却在一瞬间真正地认识到今天这件事情的性质,他们是新一代的年轻人,追求公平公正的理想闪耀着新时代的光辉,但若因自己的行为举止破坏了这份公平公正,羞赧是从内心生长出来的。

教育,从来不是一个配方套用在成千上万学生身上,而因材施教,需要老师了解学生,更需要老师具备深邃的思想、深刻地认识和开阔的眼界,才足以站在精神的更高处,用爱和信仰去关怀学生。



“好了,该说的也说了,今天我替你们隐瞒了事情真相,本质上我们都违背了规则,那你们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我受到谴责的良心呀?”陈良在课堂上很少见到有些俏皮的舒老师,虽然舒桦讲这话时依然是一脸云淡风轻,可怎么听都觉得老师和平时有一点不同。见识过舒桦这一面的还是严远,她大概猜得出老师要采用某些小手段了,识趣地点头表态。

“会做俯卧撑?”两人皆点头。“平常一次能做几个?”
陈良:“四五十个”;严远:“五六个”
“今天给你们一次突破自我的机会,陈良六十个,严远十个,把打球没过完的瘾一起补了。”舒老师的方式真是丰富多样。

“老师,严远是女生,我能不能帮她把那十个一起做了”这话说出口,舒桦在想是要称赞陈良的绅士,还是要考量一下这俩人的关系。严远刚想推辞,舒桦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陈良的请求。“行,那严远帮你数”

其实打一开始舒桦就没想让严远做俯卧撑,那一问本是觉得这么单薄的女孩子肯定会说自己做不了,没料想这孩子一点都不狡猾,自己只能顺水推舟。让女生在男生面前接受惩罚,不是舒桦的风格,青春期的孩子总是敏感的,男生在女生面前做力量运动那叫展示力量,相反就成了女生的尴尬,陈良站出来解围,深得舒老师的心,当然一口答应。



陈良做了五十来个后显然开始有些吃力,严远见状,“要不剩下的十个还是我来吧”,咬着牙的陈良果断摇头,男生的魅力在哪里,在即便自己艰难时仍愿意用意志为周围的人撑起一片天,这是男子汉。今天的陈良,让舒桦觉得高兴,他已经有了男人的意识和担当,无论是在政教处时站出来挽救局面的他,还是现在依然坚持完成标准动作的他,深入骨子里的修养,让一个男生更加有魅力。

说到做到,第七十个动作陈良依然遵照俯卧撑的最高标准,起身时舒桦递上了纸巾,学生的衣服已经湿得贴在身上。“不错,谁说只能做五十个,我看再坚持多几个也没问题。”是调侃,是鼓励,更是给严远面前的陈良面子,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需要点这东西。“行了,歇一会去吃饭吧”

从编辑室出来,陈良莫名的愉悦,他发现了舒老师更有魅力的一面,嗯,还帮严远扛下惩罚,对自己很满意,当然,表面还是要抑制住小小的兴奋。可身旁的严远怎么都有些不安,今晚还得坐舒老师的车回去,这事,就这么完了?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5 21:07:00 +0800 CST  
(三十六)俯卧撑

开车的舒桦总是十分安静,她的车里喜欢放着穆勒的小提琴曲,在这种背景音乐下,冒然开口就显得有些不尊重艺术了。平常坐在副驾驶的严远倒不觉得有什么,舒老师平常话本来就不多,可今天自己心虚,坐着怎么也不舒坦,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别扭。
舒桦也察觉了,心知肚明这孩子内心藏着的那点事,她倒想看看现在的严远面对自己,会怎么主动开口。

回到舒桦家,吃饭,上课,做作业,一整个晚上,舒桦对严远没有一点异常,也不提早上的事。饭桌上难得秦教授也在,还关心起自己最近学习累不累;做作业时,舒桦惯例的把牛奶拿到书房给严远;上秦老师的课,因为状态不断提升,秦琦也时不时和她开个玩笑,总之是一派其乐融融。严远着实找不到契机说出心中的不安,舒老师既然没有生气,要不就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过去算了。



直到严远洗漱完上了床,看着旁边半靠在枕头上的舒桦安静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才略带羞涩地开口,“老师,早上的事对不起,我们不该那么做。”舒桦抬手揉了揉严远的头发,“是不是还觉得内疚呀,还是因为陈良帮你把俯卧撑也一起做了,觉得没受到惩罚心里不安啊?”

“都有,本来觉得逃课打球挺刺激的,被您那么一说,是我们太欠考虑了,还有……还有怕您觉得我们太不懂事。”舒桦听着听着,觉得有些感慨,当初那个飞机上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小姑娘,今天面对自己能够这么率真,不容易。“怕老师觉得自己不懂事”,其实看似骄傲冷淡的人也有像同龄人一样在乎的东西,且严远能够把这样还带有点稚气的话说给自己听,舒桦很高兴,这是学生在慢慢地融化那件包裹自己的冰冷铠甲。

躯壳,是一种保护,因你还不够强大;能破壳,才可能看世界,得自由。



“其实这件事情我不生气,如果不是考虑到全班同学和学校的既定规则,你们的做法我不反对,年轻的时候不做几件调皮的事,长大后会留下遗憾,所以即便看得出你们在撒谎,还是希望帮你们把撒谎的代价降到最低。当然,我是老师,要配合学校的工作,但我也希望能够给你们多一些理解。即便这是一种纵容,但只要在可控范围内,我会放手,青春只有一次,所以这件事情你不用有思想包袱。”严远听着老师讲这些,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老师您真好”,出了口,才觉得这话太不符合平日的风格,惹来舒桦轻笑。

“不过今天要是遇到一位严苛一点的老师,你们的雕虫小技估计只能成为罪加一等的铁证,手段太拙劣,漏洞百出”

“我们决定旷课时就想好了这个理由,觉得很合理,就是时间上有点牵强,况且陈良说得那么冷静真诚,您是怎么识破的?”这话问得真大胆,现在严远也越来越习惯像姐姐一样的舒桦,说话的顾虑要少了许多。

“怎么,下一次想要争取尽善尽美?”知道舒桦是逗她,严远一脸期待地转头等待舒桦的分析,“你是不是真的会做俯卧撑?”老师的思维实在有些跳脱,身边的人老实点头。“那这样,你撑着,我每说一点,要是你认同,就做一个俯卧撑。”这交换的条件还行,就费点力气,严远也不扭捏,翻身下床,在地毯上撑好。

坐到床边上的舒桦开始娓娓道来:“据刘主任所说,当时球场上只剩你们两个,我们学校的网球场一直都是体育课的人气场地,任何一个学生在网球场的人都走光了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察觉异常”,严远俯身;

“还算标准,第二:球场西侧不到10米的地方就有广播音箱,下课铃的分贝不小,这是在那个地方上过课的同学都知道的;”严远俯身

“你们手上都带着手表,别说是高三学生,绝大部分学生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都会时不时看手表,何况是你俩;”严远俯身

“在政教处的时候,陈良太过冷静,如果是真的错过时间而被冤枉成故意旷课,没有哪个学生不会加快语速,力图澄清事实,这看似从容,其实是反常;”严远俯身,舒桦的语速刻意放缓,光是直直撑着不动就已经有些费劲了,到这时,双手已经微微颤抖;

“好好撑着,要是撑不住可要从头再来;第五,在政教处里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开口,这不是你的风格,要么是你俩串通好的,要么是心虚,不想在我面前撒谎;两点说中一点你就得做一个,要是两点都中,那就两个”老老实实地俯身两次,舒老师今晚是玩心大起,一直笑着看严远越来越撑不住的模样。

见舒桦停了片刻,严远以为差不多可以起身,莫想徐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挑这节课旷课,恐怕是还想顺便早点去食堂吃顿好的”,严远一脸惊诧地抬头看舒桦,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好不容易弯下去的手肘已经无法到位了,勉勉强强算一个。

其实舒桦也是赌一赌,就看学生是不是和以前的自己一个德性了。

又是片刻的安静,“老师,我撑不住了”知道床边上的人今晚不会当真,便识趣地服软,“嗯,剩最后一点了,你对陈良有好感”,这一下,严远不知道是做,还是不做。实在发抖的四肢干脆往地上一摊,“狡猾,起来回答吧”舒桦朝她身后轻轻一拍,也不为难她。

等两人都重新躺好,熄了灯,舒桦才开口,“不许逃避”。
“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谈恋爱的”,好家伙,真够迂回,倒先表态上了。
“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很害羞么?我不是教导主任,你怎么那么紧张。”

“啊,不是,我是觉得陈良在同龄男生中很不一样,其实,也有点好感。但我真的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这件事,不合适,对大家都不好。”这孩子的理性总是超乎常人,即便是面对可能如洪水猛兽一般的感情,依旧这般克制。

“我也觉得他挺棒的,很有修养,处理问题很有智慧,今天看你俩,还真觉得挺好的。”舒桦的话超出严远的意料,她以为再开明的人面对学生在高三时候可能产生的早恋问题一定都是非常严肃的,没曾想舒桦这会儿就如同朋友般在同她交流。

“其实我们俩已经说过这件事情了,我还是安心备考,他也要为出国做更周全的准备。说好了现在还是做好朋友,相互支持,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学生愿意毫无保留地和老师分享感情上的事,着实少见,这种信任源于两个人在某一方面的契合,明朗而理智。

“知道你们俩都是有分寸的人,本来也不担心什么,没想到你们这是速战速决,我连旁观的机会都没有”年轻老师有时候也有颗好奇的心。

“老师,问您个问题,要是我们真的早恋被您发现了,您会不会阻止我们?”严远见识了舒老师如此开通的一面,反而更加好奇她处理这等问题的方法。

“不会。当年我们班有一对同学,也是高三才在一起,不过那时班主任没有察觉,后来两人考上了同一所985大学,毕业后又双双出国留学,现在还时常看到他们共同署名发表的文章。所以恋爱不是毒药,还是要看每个人的态度和追求,当然,如果作为老师,发现感情对你们的日常学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给你们提供建议和帮助也在我的责任范围。”

同严远聊天,舒桦常常会告诉她不同身份有不同立场,把自己当老师也好,把自己当长辈也罢,自己对学生的坦诚就是信赖的保证,而潜移默化中,严远同样学会了多维度思考问题,一个人只有越来越包容,面对千奇百怪的万事万物才能愈加平和,年岁是最好的有机肥料,而路上陪伴你的人,甘愿成为且有能力成为施肥者的人,不多,所以难得。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5 21:07:00 +0800 CST  
(三十七)体检

十二月是个收尾的时段,新的一年即将来到,人们的思维方式里总觉得要赶在这最后一个月里把一年没处理完的事情统统画上个符号,给上头交差,也给自己一种忙活了又一年的仪式感。

老师们也不例外,即便十二月份只能算作临近学校期末工作的节点,但同样无可避免繁杂的总结工作,好在舒桦文字功底深厚,形式化的东西早就不陌生,常常是挂着耳机,享受着古典音乐,一个下午下来,就能搞定别的老师熬上几个夜晚才生搬硬凑来的工作报告。


难怪那些周六陪着高三学生到医院体检的班主任们个个背着手提电脑,这是准备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抓紧时间加快报告进度,再看看舒桦,就显得轻装上阵了,依然是简单的一个手提包,配着得体的休闲西装,相比于白色走廊上埋头苦干的同事们,舒桦真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倚在座椅上安安静静地看书,直到一个小时过去后,才陆陆续续有学生将体检完的报告表交给她。

舒桦本是非常尊重学生的隐私,奈何检查学生体检是否健康是工作范围之内,不得已一页页翻看学生的体检报告。这时候能看到学生的各项检查结果都正常,无疑是最值得庆幸的事,一旦体检结果出现异常,不仅意味着自己要处理更多麻烦的事务,对学生备考的身心也会产生太多负面的影响。

当大部分学生基本完成体检之后,医院走廊开始变得没有那么喧闹,舒桦耐心数着报告份数,怎么数都发现少了一张,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严远还没有把报告给自己。什么情况?抬头搜寻大厅,学生越来越少,以严远的办事速度,不至于这么拖沓。

起身朝检查科室走去的舒桦,突然在拐弯处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那人走去。
“都查好了没?”见严远手里攥着报告单,一脸踌躇的神情,实在少见,舒桦边拿过她手里的单子边询问。

“还没,差抽血”见其他项目都没有问题,再听严远这么一嘟囔,舒桦了然。
“害怕?”
“我晕针”看来还不只害怕这么简单。
“那我陪你去,不让你看见针行不行?”舒桦觉得眼前的严远第一次这么像个小朋友。
“不是,我上一次不看针也晕倒了,我担心待会……”
“这样,我待会和医生说一声,看怎么减轻你的反应,你不用害怕,放松点,大不了倒在我身上,没什么丢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只不过这个软肋和经常一脸云淡风轻的人产生了一种有点可爱的反差,舒桦理解。

几句话,给了严远最好的安慰,知道学生担心什么,也知道怎么打消学生的顾虑,无非是怕自己无法把控自己时给别人添麻烦,且看不到自己不堪的模样,哪里愿意让别人瞧了去。



见多了的医生一看是学校老师出面沟通,还算仁慈,答应把抽血的地点从大厅移至医生的单独诊室,方便给严远平躺的诊床,也能避免严远看到大厅桌上摆着的一管管鲜红的试管和张牙舞爪的器械。

舒桦一路搭着肩把严远领到诊室,能感受到学生熟悉的紧张感,只不过,不再是因为陌生的接触。“没事的,给你挑了一位有经验的医生”,严远这会的紧张让她无暇回应老师的安慰,真有点要上刑场的架势。



躺在诊床上的人全身僵直,舒桦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帮她遮住双眼,见医生走进来,舒桦适时地调侃学生,“这会儿我总算知道什么叫躺尸了”

“医生怎么还没来呀,我实在不想一针下去就不省人事”焦灼时被舒桦逗乐的严远只好老实回应。

“那你以前体检的时候怎么办?”舒桦见医生已经拿好棉签和针筒,知道聊天多少能转移点注意力。

“以前体检我都请假,要不就开一个证明,可这一次逃不了”


“其实这种东西多少有点心理因素,你心理暗示作用越强,身体反应就越大,要是你敢正视它,下意识要去克服它,说不定就不怕了。你看,像你现在这样手绷得僵硬,肌肉一紧张,针扎进去就更疼,你现在要告诉自己,放松,想象着我牵着你的手在散步,然后有一只小蚊子,不小心叮了你一口,你觉得有点痒,我给你喷上一些花露水,你觉得凉凉的,很舒服,还问我为什么花露水这么神奇……”

严远噗嗤一笑,“老师,您是在神话花露水”

“哪有,花露水本来就很好,行了,起来吧”舒桦拿开放在严远双眼上的手,帮严远轻轻压住手臂上的棉签。

医生笑着和舒桦竖了个大拇指,“你可以转行来我们儿科”。

起身的严远懵懵地看着舒桦,“行了,没晕过去就赶紧下地吧,人家医生变相说你是儿童呢”,严远这才确信自己竟奇迹般地没有晕过去,且过程,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痛苦。



“谢谢老师,您的花露水还真挺神奇的”

“恐惧可以因为心理暗示而加剧,也可以因为心里干预而减弱。花露水很管用,但那是我的,你得去找你自己的神仙水。”舒桦不喜欢卖弄自己的知识,若是把花露水背后的理论知识告诉严远,万一有下一次,就不管用了。但道理,可以用象征的委婉修辞来表达,她相信严远能够明白。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严远把止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道不出的轻松和愉悦。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6 22:57:00 +0800 CST  
(三十七)体检

十二月是个收尾的时段,新的一年即将来到,人们的思维方式里总觉得要赶在这最后一个月里把一年没处理完的事情统统画上个符号,给上头交差,也给自己一种忙活了又一年的仪式感。

老师们也不例外,即便十二月份只能算作临近学校期末工作的节点,但同样无可避免繁杂的总结工作,好在舒桦文字功底深厚,形式化的东西早就不陌生,常常是挂着耳机,享受着古典音乐,一个下午下来,就能搞定别的老师熬上几个夜晚才生搬硬凑来的工作报告。


难怪那些周六陪着高三学生到医院体检的班主任们个个背着手提电脑,这是准备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抓紧时间加快报告进度,再看看舒桦,就显得轻装上阵了,依然是简单的一个手提包,配着得体的休闲西装,相比于白色走廊上埋头苦干的同事们,舒桦真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倚在座椅上安安静静地看书,直到一个小时过去后,才陆陆续续有学生将体检完的报告表交给她。

舒桦本是非常尊重学生的隐私,奈何检查学生体检是否健康是工作范围之内,不得已一页页翻看学生的体检报告。这时候能看到学生的各项检查结果都正常,无疑是最值得庆幸的事,一旦体检结果出现异常,不仅意味着自己要处理更多麻烦的事务,对学生备考的身心也会产生太多负面的影响。

当大部分学生基本完成体检之后,医院走廊开始变得没有那么喧闹,舒桦耐心数着报告份数,怎么数都发现少了一张,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严远还没有把报告给自己。什么情况?抬头搜寻大厅,学生越来越少,以严远的办事速度,不至于这么拖沓。

起身朝检查科室走去的舒桦,突然在拐弯处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那人走去。
“都查好了没?”见严远手里攥着报告单,一脸踌躇的神情,实在少见,舒桦边拿过她手里的单子边询问。

“还没,差抽血”见其他项目都没有问题,再听严远这么一嘟囔,舒桦了然。
“害怕?”
“我晕针”看来还不只害怕这么简单。
“那我陪你去,不让你看见针行不行?”舒桦觉得眼前的严远第一次这么像个小朋友。
“不是,我上一次不看针也晕倒了,我担心待会……”
“这样,我待会和医生说一声,看怎么减轻你的反应,你不用害怕,放松点,大不了倒在我身上,没什么丢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只不过这个软肋和经常一脸云淡风轻的人产生了一种有点可爱的反差,舒桦理解。

几句话,给了严远最好的安慰,知道学生担心什么,也知道怎么打消学生的顾虑,无非是怕自己无法把控自己时给别人添麻烦,且看不到自己不堪的模样,哪里愿意让别人瞧了去。



见多了的医生一看是学校老师出面沟通,还算仁慈,答应把抽血的地点从大厅移至医生的单独诊室,方便给严远平躺的诊床,也能避免严远看到大厅桌上摆着的一管管鲜红的试管和张牙舞爪的器械。

舒桦一路搭着肩把严远领到诊室,能感受到学生熟悉的紧张感,只不过,不再是因为陌生的接触。“没事的,给你挑了一位有经验的医生”,严远这会的紧张让她无暇回应老师的安慰,真有点要上刑场的架势。



躺在诊床上的人全身僵直,舒桦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帮她遮住双眼,见医生走进来,舒桦适时地调侃学生,“这会儿我总算知道什么叫躺尸了”

“医生怎么还没来呀,我实在不想一针下去就不省人事”焦灼时被舒桦逗乐的严远只好老实回应。

“那你以前体检的时候怎么办?”舒桦见医生已经拿好棉签和针筒,知道聊天多少能转移点注意力。

“以前体检我都请假,要不就开一个证明,可这一次逃不了”


“其实这种东西多少有点心理因素,你心理暗示作用越强,身体反应就越大,要是你敢正视它,下意识要去克服它,说不定就不怕了。你看,像你现在这样手绷得僵硬,肌肉一紧张,针扎进去就更疼,你现在要告诉自己,放松,想象着我牵着你的手在散步,然后有一只小蚊子,不小心叮了你一口,你觉得有点痒,我给你喷上一些花露水,你觉得凉凉的,很舒服,还问我为什么花露水这么神奇……”

严远噗嗤一笑,“老师,您是在神话花露水”

“哪有,花露水本来就很好,行了,起来吧”舒桦拿开放在严远双眼上的手,帮严远轻轻压住手臂上的棉签。

医生笑着和舒桦竖了个大拇指,“你可以转行来我们儿科”。

起身的严远懵懵地看着舒桦,“行了,没晕过去就赶紧下地吧,人家医生变相说你是儿童呢”,严远这才确信自己竟奇迹般地没有晕过去,且过程,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痛苦。



“谢谢老师,您的花露水还真挺神奇的”

“恐惧可以因为心理暗示而加剧,也可以因为心里干预而减弱。花露水很管用,但那是我的,你得去找你自己的神仙水。”舒桦不喜欢卖弄自己的知识,若是把花露水背后的理论知识告诉严远,万一有下一次,就不管用了。但道理,可以用象征的委婉修辞来表达,她相信严远能够明白。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严远把止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道不出的轻松和愉悦。

秋末的阳光洒在柏油马路上,斑斑驳驳,坐在车里也能感受到点暖暖的光,和着车里维瓦尔第的短笛弦乐协奏曲,和谐里带上了欢愉。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6 23:13:00 +0800 CST  
(三十八)山庄

离省美术联考不到两个星期了,严远几乎每天都到秦琦家,舒桦有时候需要值夜班,秦琦下班后会到学校接严远,这等艺考生的待遇,怕是少见。严远自知,也惜福。

要说严远现在状态和水平,她自己有信心,秦琦对她也有信心,但美术考场上从来没有百分之百,黑马常有,预测过高结果大跌眼镜的也常有,越临近考试越不安,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现象,严远多少也觉得压力不小。

如果联考中能顺利过线,且分数可观,那么之后的单校招考压力会小很多,状态轻松对临场发挥的作用非常大,谁都希望联考这块基石能磊得高一点,而偏偏就是它的重要性引起了考生的过度关注,往往造成不少学生临场发挥失误。

秦琦常年参加阅卷工作,自己也是过来人,平常再怎么严厉,这种时候都知道要帮助严远减轻包袱,轻装上阵,才能把应有水平发挥出来。



这也就有了考前一周的山庄度假,严远原本以为这是考前秦琦给自己安排的特别作业,不料秦琦不允许自己带任何关于绘画的工具,一句话,“把行李和自己带上就行”。


三个人,一辆车,舒桦和严远坐在后面,说笑着什么。

“老师,这是要去哪?”见秦琦一直不肯告诉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严远好奇里还夹着点不安,只能把攻克的目标转向舒桦。

“秦老师看我们最近太辛苦,领我们出来散散步,放松放松。”舒桦可没有秦老师那么蔫坏儿。



“带你出来玩,舒老师一点乐趣都没有,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开着车的秦老师心情着实不错,车里放着Five for fighting—Tuesday。说来也有意思,秦琦和舒桦两人在许多方面画风差别都不小,就说这喜好的音乐风格,秦琦偏好欧美曲风,舒桦则钟情于各种古典音乐,大概是受专业和大学环境的影响不小。这样一来,严远倒成了最具备兼容性的“收音”机。

音乐的美不在于其象征的品味和雅俗,真要探究音乐无国界背后隐匿的通用性魅力,其实是那些能取悦人的旋律。当然,不同的旋律能引起不同人群的共鸣,有了共鸣,才可能产生审美,也才有对于音乐的灵性一说。

严远也爱听点小旋律,可惜和这两位老师的趣味不太契合,她喜爱民谣,唱出的痞气合适自己沉静下掩盖的那点骄傲的躁动,偶尔与心底里那点灰黑的寂寞相触碰,就有了惺惺相惜。可惜这是在别人车上,老老实实地任这些洋溢着车里人轻松快活因子的旋律飘进耳朵,听着听着,也能跟着听出点无忧无虑,那就让自己的身心任性一回。



车子驶进一条不大的石路,在一群错落有致的别墅群外停下,下了车,严远才确信这的确是一趟短期度假。

环顾山庄,在城市郊游盛行的潮流中依旧能保持这样神秘的安静和隐逸,着实难得,再看看偶尔出入的人,难得不见了城市人的风尘仆仆,个个闲庭信步,是到了这里自然融入了庄园的安逸和静雅?还是来这儿的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从容和仙气儿?

严远第一次来,在满是浊气的夏日密闭车厢般的城市浸泡久了,下车时扑鼻而来的竹叶青香倒真是令她神清气爽,喜欢,也好奇,两位年轻老师还有这样远离喧嚣的雅趣,和周末窝在家中沉溺于网络世界的年轻人,还真不一样。想想也是,要不当时怎么会在周庄古镇偶遇二位。“这地方真好,安安静静的”由衷的认可和喜爱,严远给了山庄,也给了两位与自己颇有契合的老师。

“进去吧,里面的房间还不错,今天我们听秦老师的,好好享受,别负了她一片好心。”舒桦搭着严远的肩朝一座独立小院走去。后面的秦老师见学生对这地儿心生喜悦,真有点得意,来对地方了。


饮茶,憩息,散步,蒸/桑/拿,还真是度假全套必备,这样的享受式放松,严远很少有机会。常年一个人在国内,学业和画画已经占据了日常,且还是个高中生,生活不过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单纯也单调,这样的体验实在是空白。

秦琦和舒桦本就受家庭中略带小/资情/调的氛围影响,加之所读之书、所走之路,心有自然情怀,这样的周末度假便是常事。

三个人都主动地卸下工作状态,自然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更多的是安安静静地吃、喝、休息,任带有草木的空气进出鼻孔,任虫儿的吱呀萦绕于耳。



晚上,梳洗完的舒桦和严远半躺在懒人椅上,秦琦冲着茶伺/候两位,配上点小夜宵,合适,更适合闲聊。

“小远,怎么会坚持要在国内参加高考?”秦教授总是这样叫严远,渐渐地,秦老师有时也这样叫。

“那时候爸爸妈妈工作需要,回来了两年,我也跟着回来读书,后来他们又要回去,我就犯犟了,不想被他们差遣来差遣去,而且当时已经考上市一中了,觉得在这边读书更有成就感,可以安安静静的。”

“看来从那时候你就已经很有个性了”严远还真是第一次听到秦老师这样直白地表达对自己的看法,不知是褒多于贬,还是相反?惹得一刹那不知道如何表态。

“也不是,小时候在国外读书,美国人不喜欢和黄皮肤的同学一起讨论,老师总是鼓励我们more active,但班里就我一个中国人。久了,我就习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了”听起来有些心酸。秦琦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理解,舒桦递给严远一杯茶,往事的辛酸,岂是一两句话可以安慰得了的,那又何必多言?懂,就好了。

“国内升学压力这么大,后悔过吗?”舒桦的提问总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没有,其实读书到现在,就最近临近艺考,才真的感觉到压力。”严远如今已经习得敢于直面和承认自己内心的勇气和智慧。

“嗯,知道,秦老师是过来人,更能理解。”舒桦把话递给了秦琦。

“想没想过如果结果不理想,要怎么办?”秦老师话头一转,有些严峻的问话,却说得平常。




“如果联考不理想,单校招考的时候也还是要大胆拼一拼,如果最后真的不如愿,那就......还是参加普通高考,最后选择一个和美术靠近的专业。”

“那我不担心你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理智和冷静,在这种关头能考虑到最差结果的人,有足够能力和智慧上考场了。其实文化课成绩好是你最大的优势,减少了很多后顾之忧,当年艺考我的压力不比你小,我的文化课不如你,艺考可以说是唯一的路,而你起码还有另一种选择。”

此时和学生在一起,更像是战/场上互助的战/友,敞开心扉,能给予战/友更多的力量,秦琦是愿意的。



“既然明白自己不是孤注一掷,那就要懂得抛开压力和杂念,真正的专注往往是在身心最放松的状态下才能进入。就像现在我们呆在这里,可能要比你常常浸在画室放松许多,如果现在给你一张纸一支笔,你画出来的东西未必比连续训练十个小时后的效果差。当然,换一换环境是客观条件,能起一定的调节作用,但能不能真正地让自己上考场时收放自如,还得看你自己。秦老师有过相似的经历,担心也理解你,但我们更愿意相信你,没问题的。”

秦琦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听舒桦在学生面前为人师时的言谈,知道妹妹对待学生、对待教育是走心的,但她还是有些感动,也感慨这个平常话不多,别人看来冷得有些像局外人的妹妹,在面对自己的学生时,看得透也读得懂,细致温润的鼓励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暖心,何况是学生?一样是老师,妹妹怕是要比自己用心得多,替严远觉得幸运,对严远也更加放心。



那天晚上,三个人聊得挺晚,从学业聊到爱好、聊到生活、也聊未来,像朋友一样交谈,没有小孩,也没有大人,就是几个年轻人,越来越纯粹的说话。
工作和学习的压力,在那一晚,像是随着夏末的微风,散在了不远处的竹林里。

第二天严远醒来的时候,已近巳时,两位老师早已经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读着书。看见桌子上摆着的三明治和羹汤,知道是两位老师留给自己的,那一刻醒来的慵懒和舒服,被暖洋洋的幸福笼得更近身了。
看着落地窗外的两位,从容恬淡,难吗?或许,也没有那么难吧。

楼主 成良璞  发布于 2018-07-06 23:14:00 +0800 CST  

楼主:成良璞

字数:70646

发表时间:2018-07-02 04: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9-10 11:38:36 +0800 CST

评论数:50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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