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趴着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将下巴往胸前贴了贴，茫然地像是等待最后的审判。
吴凡直起身子，孤绝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当前的状况，亦无法明晰此刻的心情。如果说，这样的结局是他一直不惜手段的成果，那么，再没有比鹿晗方才的崩溃更能让人热血沸腾；如果说，这样的宣判是他最终技高一筹的胜利，那么，为什么象征荣耀的旗帜找不到任何安插的地域。这二十多年，他学会了游刃有余的掌控，练就了刀枪不入的冷漠，施尽了自以为是的恩赐，却在当下，第一次有了无所适从的挫败。
“这几天，不许回夕影。”
当晚，鹿晗被逼着睡在朝晖的玄塌里侧，吴凡侧卧在外，几乎一夜无眠。他就那么睁着那双寒光凛冽的眼睛，看着鹿晗没上药的身后狰狞肿起青紫，看着那人因为难受的趴伏姿势而迟迟不能入梦。因为梦魇而流淌下的汗渍一滴一滴晕开鹿晗头下的枕巾，眼见额前一片湿润，吴凡粗暴地拽过那人肩膀，将脑袋抵上自己前胸，丝毫不顾鹿晗因拉扯而牵动伤处的痛呓。

“艺兴，最近王上都不来找我了。”第二日清晨，青黄的铜镜映出对面坐着的人俊俏的面庞。白贤略带沙哑的声线传入身后将军的耳中，不惑自魅。
“想必王上正专于政事，难以分心。微臣觉得，不出两日吴王定会驾临王妃寝宫。”
“真的？”铜镜前的人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抹似浓似淡的笑意。今日的白王妃一身极为素雅的装扮，就连平日的眼线也丝毫未画。
“那，他来，你高兴吗？”悠然的走到张艺兴身前，白贤弯起了眼睛，笑的更加精致动人。“你高不高兴，恩？”说着甚至拉起对方的手，贴上自己的后腰。
“白儿……”
“干嘛！又不是没摸过，怕什么~”有些嗔怪对方的言语，定了定，复而仔细欣赏起对方的窘迫。“后悔吗？后悔当初没把我打昏了带走。”
余光瞥见身侧没有关紧的门，张艺兴一手握上身侧的佩剑，一手不着痕迹地包住白贤。
了然的耸耸肩膀，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艺兴，怪只怪，你不是王。”
听罢的人低下头，额前的发髻投下一片阴影。——白儿，其实今天的你我真的很久没见了。不画眼线，不着缀服，俨然是当年“佳静房”的“伯贤”。那时候，你虽怀揣着华丽的期待，却单纯自如的像只小鸟，开口的歌声我一听便懂。而不是像现在，你浑身都是金丝雀的羽毛，却晃疼了我的双眼。

【二十八】
踏上去往朝晖的路途，与张艺兴温存之后的白贤已经变为平日风韵倾城的模样。往常自己几乎天天能见到吴王一面，而最近三日不仅人影不见连个口信都没有，说是埋怨吴王的不来，到底是巨大的空虚与不安几乎将自己吞没，因此当然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思虑间脚步恰好停在大殿门外，一抬头，只见两位御医正提着药箱从屋里出来，惊的白贤立刻跑上前去——“这是怎么了！”
“王上！”不等回答，白贤跨过御医踏进门槛，一个转身便直接面对着里堂的景象。“王上你受伤了？”
趴在床榻上的人刚刚上好了外药想要休息片刻，不巧来人的嗓音字字尖亮。无奈费力的看过去，正好撞上白贤惊慌奔来的身影。
“怎么是你？！”看清床上俯趴的人，白贤毫不犹豫地大声质问。
打量了一下对方，鹿晗平静地转回头。
“王上呢？”
“不知道。”
“不知道？”疑惑的看向四周，床上凌乱的被褥俨然留着两人共睡的痕迹，白贤本就郁结的心情更加无法抑制，毒辣之词不受控制的涌出。“呵，昨天晚上没伺候好，惹得吴王不屑离去，自己又身负重伤么？”
本来不想多做纠缠，也没有力气纠缠的鹿晗不由拧紧了眉毛，“唰”的一下掀开被子，忍痛站定在白贤面前。“白王妃，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从南国爬到北国已经够远了，从夕影再爬上吴王的床，你不累么？就凭这点还指望我的尊重？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那就麻烦白王妃以后把眼睛睁大点，免得只顾盯着鹿晗，连自己上了谁的床都看不清。”
“你！——”

话音刚落，门口随吴凡回到殿内的张艺兴轻不可见的一抖。
“王上！”看见吴凡回来，白贤一个跨步抱上君王腰际，将头埋进对方的肩窝。吴凡伸手左手拍了拍，转头看向鹿晗。“发生了什么？”
怀里的人不自觉紧了紧抱着吴凡的手臂，而另一侧，鹿晗将头转向窗外，安静又疲惫。
“白贤，你先回去。”
“我不！王上，你都三天没来了！白贤等了你好久！”说着怕是要掉下两滴委屈的眼泪。
“我今天晚上过去，听话。”
咬咬那小巧粉嫩的薄唇，白贤狡黠地眨眨眼睛。“那臣妾等王上。”说着，抵不住满心的欢喜满意退去。
待白贤出了殿门，吴凡回过头，便见鹿晗穿好了外衫，有些吃力的两腿仍然微微打颤。
“你要去哪儿？”
“回吴王，鹿晗回夕——”
“不许！”直接打断，“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养伤！”
转过身，鹿晗苦笑的扯了下嘴角。“在夕影养过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多一次少一次。不然在这里让白王妃误会，鹿晗也过意不去。昨夜和今晨，谢吴王垂怜。”
一个“误会”，一个“垂怜”，字字不要命地扎上吴凡神经，他以邪魅冷傲而筑起的自我壁垒在一夜间似乎被鹿晗挖出了细小的洞口。明明应该不近人情的判下毁墙者死刑，嘴巴却于理智先一步窜出。
“留下，我保证崇明不会有事。”
曾经拼尽性命的愿望，却在此刻成了最拙劣的理由。“吴王，鹿晗不值得任何时间和力气的花费。”低敛的目光荡起疏远的波纹，“以后，不会再有那些可笑的矜持，而以前，流过的血也都不疼了。”
不疼了，当初多惨烈，过后都可以不去记得。只要，不问，不碰。

------------------------------{二十九 封}--------------------------------

几近冬日的晨光，朝阳总是温暖的奢侈。小景子给晗王妃披上绒风，还没来得急给子瑰浇水，夕影的大门就被突然打开。
“吴王有赏——！”带头的侍卫拉长旨意，洪亮的声音扰的鹿晗走出屋子。
“吴王赏——青瑛玉柄宝剑一把，给晗王妃。”
“吴王赏——镶金镂花组柜一套，给晗王妃。”
“吴王赏——梨木罗汉床榻一张，给晗王妃。”
“吴王赏——人参枸杞数枝，给晗王妃。”
“吴王赏——貂绒锦服数套，给晗王妃。”
“吴王赏——……”
传旨间，源源不断的侍卫或陈举托盘或两人扶搬，依次立于夕影。小景子看着眼前无数难得一见的物件玉器，目瞪口呆的惊在原地。待侍卫宣读完毕，清幽的庭院已是有些狭促。鹿晗平静的站在面前，与眼前的金银俗物完全是两个世界。
“有劳了。”微微颔首，鹿晗极为谦和的谢过领头，不再多言。侍卫们顿时面面相觑，不免惊讶。一来是为今日所见的晗王妃竟比听闻里不知绝美了多少倍，二来哪一个王妃受赏不是喜上眉梢并叫奴才们搬进屋子，面前的人却不卑不亢更不发令。好在领头的见多识广，躬身行礼后便撤退了众婢，留下一地“无上至宝”，不甚讽刺。
“王，王妃……”待大门再次关闭，小景子看着鹿晗转身进屋，毫无指令，终于忍不住提醒。
“怎么了？”
“这些——王妃难道？”指指院子的地面，小景子也一时不知如何询问。
“看着哪些喜欢，你们拿去。”轻声吩咐，鹿晗说的很是认真。“其他的，放在院子里就行。”

【三十】
接连几日，夕影的大门每每都准时于清晨被打开。各种各样的赏赐，各式各形的物品将院子堆积的熠熠闪光，满满当当。这日，领头小心翼翼的站在中间的空地照常宣读，待最后一名侍卫顺利的退出，大门，没再如期合上。
环顾四周的赐品，来人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由的握紧。“想不到，我娶了这么一位眼光高雅的王妃，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都不放在眼里。”那日晚上白贤的话依然清晰，他可以控制犯错的惩罚可以多花时间来陪他，就是从来没给过鹿晗任何东西。然而几日来接连赏赐等着回应的君王不但没等到谢恩，竟没想到连院子里都是这副凄惨模样。
“是鹿晗配不上。”
太聪明，说了不矜持便不回绝，却带刺的让人抓狂。几个跨步，转眼就站到鹿晗面前，吴凡劈手从小景子手里夺过他刚才收拾庭院捡起的藤枝，咬着牙开口。
“配不上？你以为这些当真都是我赏给你的？你以为我时间充裕喜欢一遍一遍来欣赏你的冷艳架子？我只是接受了你的想法想尽量平衡你以前受苦的损失，希望你别得寸进尺的纠缠我而已，你以为我花费力气在干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一口气，吴凡激动的毫无理智，准确的说但凡是跟鹿晗有关，不知何时所有的常理都在相继背叛。事实上，这些赏赐都是他每晚挨个看好、挑好的，有的连白贤都没见过。只是，他高高在上的骄傲根本看不清什么是爱，更不知道在爱情里没有地位之分，施舍之说；他以为只要自己一开口就能获得爱情，以为对白贤的恩宠就叫爱情，却忘了，伤害的另一张脸，叫鹿晗。

剧烈的蒙羞感袭上神经，鹿晗红了鼻尖不住的喘息。
“既然你不接受，好办。”说着，一把抓住鹿晗手腕拖进屋子，枯藤立马抵上鹿晗身后，“那就按规矩来吧，践踏我的恩赐，玩弄我的付出，50。”
屈膝跪下，入骨的恐惧无处躲藏。“伤，没好，鹿晗过几日翻倍挨，行不行…”
“我让你留下的时候，你也没有答应我。”只是一瞬便不容反抗的将鹿晗青紫的皮肤暴露出来，吴凡一狠心，嗖嗖嗖的三下直直抽成一条血楞，刺目鲜艳。
“咚！”跪着的人同刻骤然倾倒，狠狠砸上地面。
“起来。”拿着藤枝的手微微颤抖，“才几下就经不起了！”
死一样的寂静。突然，反应到什么的吴凡一把拉起地上的人，鹿晗已经完全昏了过去。
“鹿晗，醒醒！鹿晗，鹿晗——！”
“嘭！”踹开门，吴凡嘶吼出声，心脏几乎跳出胸口！——“传御医！快——！！！”

年长的御医下好最后一根针，转身跪在吴凡面前，“吴王，恕微臣不能再瞒，晗王妃打不得啊。”
“什么意思？”拧起眉毛，吴凡不解的睁大眼睛。
“吴王不知，晗王妃实实在在怕疼怕的要紧。当初微臣给晗王妃治伤，几乎每次他都痛晕过去，就是不晕，咬在嘴里的布料也几乎烂碎。王妃太倔，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忍着，所以后来每次上药，微臣都要把他刺晕。这一次是新伤加旧伤，打的太快太狠，他实在受不住了。微臣的犬子与晗王妃年岁相仿，微臣看着心疼啊！”岁月沧桑的纹路上，有水汽附着凝结。
痛的深吸一口气，吴凡不可置信地向后退去——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能忍吗，他不是被自己折磨了那么久都忍下来了吗？那现在算什么！是他开始有一点想要和我和平相处了吗，他刚才求我推迟，他开始敢求一求我愿意把脆弱展示给我了吗？

-------------------------------{三十一 封}--------------------------------
我想让吴凡崩溃，度娘先让我崩溃了！

我想稍微解释一下。
顺理成章的路径是吴凡爱上鹿晗，但偏偏大牛又渣了一次，又打了鹿鹿一次。我并不是为了虐而虐，在楼楼的想法里，文里吴凡习惯了冷漠，习惯了孤傲，自以为对白贤是爱情，其实他是爱的傻子，爱情的白丁= =。他需要低下身子去爱，放下身份去爱，因为爱情是平等的。他给了鹿晗太多伤害，没有人平白会原谅他，除非鹿晗也是傻子。所以我想利用鹿晗的弱点，让他崩溃，让他真正看清自己无名的怒气有多可笑，无端的情绪有多伤人。
【这样应该就没人要把我拖出去了 =皿=】

【三十一】
偌大的里堂静默的凄清，依然空旷的如同来时的模样。红木的条案雕花的景瓶，恐怕唯有面前这张床，被使用的次数最多。
“咳咳……”床上睡着的人被干哑的嗓子呛醒，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后却骤然缩紧了瞳孔。
“要水？”
定了定情绪，鹿晗摇摇头，然后犹豫又小心的把下巴重新搁到原位，低垂着眼睑。
站起身子，窗外绿植的阴影投上地面，遮盖了吴凡的表情。“我让你留下你不留，我赏你东西你不要。想对你好一点，你统统还给我。你到底让我怎么对你。”依然有强硬语气从中作梗，却着实被方才的自责搅出了无奈的温和。
疲惫地眨了眨眼睛，鹿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真的需要答案吗。

傍晚时分，进入王城取用书卷的硕王被吴凡留下来用晚膳。看着吴凡一直没怎么说话，金敏硕有些疑惑的开口。“吴王可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城中安荣，吴王切以身体为重。”
筷子不由的停了一下，吴凡就手放下。“硕王，以往我觉得我吴凡够冷漠，够手段，也够聪明，没有什么是做不来，得不到的。但是近日……”话没说完，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算了，没什么。”
定睛看着面前的君王，这个一直不可一世的人身上，此刻居然听到了孤独碎落的声音。“吴王，疆土无界，没有人都永葆盛荣，掌控一切。今日的天下之所以为乾华所有，全因吴王剑指苍穹，马下雄心。故此微臣相信，只要有心，没有什么可成为阻挡。”

没有什么可以成为阻挡，只要有心。脑海里金敏硕的话语不断围绕，被晚间的北风冻的刺骨。披上披风，吴凡走进夕影，下午已经命人将赏赐的东西全部搬离了去，此时的脚步如同黑夜一般安静空旷。站定在正室的门前，橘红色的烛光影影绰绰模糊了屋内的剪影，一时间，那些曾经杂乱冗长的昏暗流光统统汨汨无声的徜过，却真的，毫无生命跃动的一丝气息。
刚要推门，余光刚巧瞥见旁侧的窗子里，小景子正在给鹿晗上药。放下手，慢慢移到窗缝的正对面，窄小的视野，只够看清鹿晗臀上的伤疤。紫黑的一条伤疤，狰狞又扭曲地横亘，臀面上白白红红的交错依然严重。小景子拿着毛巾，细细擦过那些少得可怜的完好皮肤，然后取过一旁的药膏一点一点地覆上去。原本小巧翘挺的臀部就没什么肉，受了伤，愣是肿上去两倍。圆润的弧线微微打着颤，把主人的情绪毫无遮掩的暴露出来。
别过头，吴凡迅速转身，几乎是逃离这个让他此刻差点喘不过气的地方。

【三十二】
这一日晚上，吴凡依然来到夕影，依然不自觉地站在了窗外。眼看小景子放下毛巾，突然咬了咬牙，极轻的推门而入。
麻醉药水还没来得及放好，不料，手腕就被牢牢攥住。小景子慌张的转过头，正对上吴凡的瞬间睁大了双眼。快速的将食指比上自己唇边，吴凡摇摇头，示意安静。惊地小景子紧紧捂上自己的嘴巴，不着痕迹的移站到床边。
看了好几次的上药过程，吴凡已是再熟悉不过。拿起药膏匀好了计量，又用眼神示意小景子按着，便下了手。
“唔——”比平时都大的力气痛的鹿晗一挣，下意识就往前躲。吴凡刚刚贴上去的手，瞬间就弹了回来。
“奴才该死！晗王妃，我轻点，轻点。”焦急又担忧的安慰鹿晗，小景子不敢要求吴凡，只能一边哀求的送去信息，一边紧紧盯着晗王妃的臀面。
平复了下心神，吴凡重新抬起手，尽量准确地去碰触那些伤疤。看着再简单不过的程序，没两下就把自己生生逼出了汗渍。
“唔——小，小景子你今天怎么了……轻唔……”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鹿晗痛的浑身战栗。
吴凡的手也在抖，剧烈的抖。他从来不知道，给人上药居然是这样的折磨，从来不知道，鹿晗会痛成这样。他已经很小心的避开不必要的可能额外带来痛楚的地方，却依然让鹿晗冷汗直下，嘴里哭腔断续。他咬着牙根，想象不出那些被自己毒打的日子，鹿晗是怎么熬过来；想象不出那么重的杖伤，他要哭成什么样子。想象不出他无依无靠想念家人的时候，有多悲伤；想象不出他用尽勇气的哀求被拒绝，有多绝望。更想象不到他明知自己的残忍却还要站立着去接受，需要多大的，活下去的勇气。那条被枯枝抽出的伤痕又长又深，感染了的脓水混合着先前就拿剑打出的痕迹，蛰的更为严重。心跳不住的加速，直到最后一道伤口被上好。小景子一手扶住鹿晗，一手努力掐着的自己扶住的胳膊几乎淤血。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吴凡递给小景子药膏，无声唇语，“外面。”

【三十三】
“吴王，早膳备好了。”
“知道了。”洗过双手，吴凡将袖口理好，转身走向外堂。
糕点、花羹、清粥纷纷摆开，吴凡坐定在御桌前，却没什么胃口。突然，对着满桌的食物，想到了什么的吴凡一一眼光扫过，确认没有之后便放下筷子，起身出门。
华膳房。各路御厨正忙着配备午膳食料，吴凡毫无预兆的出现在门口，径直跨进。
“吴王！吴王万安！”率先反应过来的人一下子跪倒，周围人连忙闻声看去，紧随行礼。
“继续，我随便看看。”
走上中间的过道，两侧是侍人们忙碌的身影。架子上，素类、荤类、茶点、水果等井然排开。依次看过的吴凡转了两圈，依然没看到自己心想的食物。
“给我把领头叫来。”背手而立，吴凡对张艺兴吩咐。
“为什么这里没有杏花糕点？”待厨卫长急速地赶过来，吴凡目光再一次扫过架子，疑问着开口。
“奴才该死！奴才午膳一定让他们备好。”慌张地补救，以为是吴王不满意早上的餐点。
“我是在问，为什么没有。”强调的语气不怒自威。
“回吴王。杏花本耐寒，本就在北国出料甚稀，再加上城中少有人喜爱杏花食料，因此很少制配。有时只在傍晚城外采纳时才让下人们进出一些。”
“少有人，少指的谁。”
“回吴王。”厨卫长微微抬头看着君王，因乾华一直都很少准备杏花类的食品故对今日的问起着实不解又谨慎地回想。“晗王妃的奴才有时会来取一些，白王妃等，都是不喜欢的。”
“晗王妃就不是王妃？”说话间吴凡向前跨至一步，本还算平和的语气已上威严。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起来吧，今天中午，我要看到。”抬腿离开，行至厨卫长身侧突然顿了一步，“甜的东西也多做一些。别放辣，对伤口不好的东西也一律免了。”
“是。”跪着的人急忙领旨。

午时，金色的盘龙御桌上满满的杏花全宴。杏花糕，杏叶卷，酥心杏花饼，杏脯蒸饭，杏瓣蒸鱼等等统统在案，被张艺兴半个时辰前接来的鹿晗坐在吴凡身侧，不明所以地看着一道又一道的菜品相继摆出。待最后一道杏心虾仁入桌，吴凡拿起筷子给鹿晗夹过去。“尝尝，他们做的合不合胃口。”
微微欠身谢过，无奈椅子过硬，坐上去，结痂的伤口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压痛。除此，面对着一桌子奇怪的杏花菜，猜不透吴凡要做什么的心情也让鹿晗颇感不适。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蒸饭，抬头时忽然发现吴凡根本没动，而是直直盯着自己。放下碗筷，鹿晗实在无法继续。
“不喜欢？”挑了下眉间，吴凡有些不解地问到。
“没有。”
“那就好，喜欢的话，我让他们天天给你送过去。”
闻此，鹿晗直视吴凡的眼睛，没有说话。
“还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依然是不容反驳的语气，已却隐约着耐心和肯定。
“吴王。”终于再次明白吴凡的用意，鹿晗躲开对面人的目光，复而又坚定地抬起头，“有。”
“你说。”夹起虾仁移向鹿晗的碗里，吴凡点点头。
“放过我。”当真，无比熟悉的三个子。

【三十四】
明亮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吴凡的手僵持在半空，继而又从容的放进鹿晗的碗里。“收回去，我最后一次当你没说过。”
“吴王，……”
“一次一次拒绝我，从开始的骨子里到现在的语言里，这是你的报复，对么！”握紧了身侧的拳头，眉间深拧的痕迹合着嗓子挤出的低沉，齐齐断在筷子重放的清脆里。他今天花光心思来准备，便是想好好跟鹿晗谈一谈，然而一开始就再一次的碰壁让他已然在现实的局面前几近失控。
摇摇头，鹿晗无所畏惧的目光诚恳又疏离。“吴王，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对我好，赏给我东西，给我用最好的药，今天还为我做了这些菜。吴王放心，我没有恨过谁，也明白那些都是我自己应该承担的。所以，鹿晗绝不会纠缠王上，报复王上，更不需要什么补偿。我知道我已经用过了太多次的请求，可能不能最后再贪心一次，求吴王，放过鹿晗吧。”
“跪着。”一指地面，听过后的吴凡声音都在颤抖。语毕豁然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冰冷气场将周围的空气悉数冻结。脚下的身子坚贞又单薄，吴凡微微闭了眼睛，继而深吸一口气同样半跪下来。
“我承认我给了你太多的伤害，身上的，心上的。”像是凶狠的鹰隼终于卸下了一身的孤戾，那双往日天刻般的双眼此时溢满了难以名状的固执和柔软。“我也承认，那些过去的事情于你来说，纵然我再有能力也弥补不了。可是，不让你纠缠这话，的确不是我的本意。”伸手扳过鹿晗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自己的双眼。

冬月末尽的寒风，终于是比往年还要冷的刺骨。入夜，几乎一天没有吃东西的吴凡独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世界，那个人在脑海来来回回了一天之后，依旧毫不意外的闯进黑暗里。半梦半醒间只有一个闪着大眼睛往嘴里不停塞甜饼的鹿晗，小鹿的眸子调皮又可爱，在知道再也不用见到自己后笑的没了眼睛。
“来人。”再也抵不过纷杂的念想。
“王上。”门外守夜的人听闻声音，立刻进屋。
“明天去给夕影多铺几床被子，多加一些炭火。”吴凡睁着双眼直直看着床顶，声音轻的像是说给自己听，“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哪里经得起冻呢……”
“是。”
接旨后的小奴才刚要转身退出，还没抬腿便被吴凡脱口而出的“还有”拦下。
“别让他知道是我的命令。”
曾经说着弥补的谎言终究成真，只不过，再也没有资格明目张胆的对你好。

【三十六】
温热的气息化开冷清的空气，夕影的床榻下被华事房的小奴才们连夜放好了暖暖的炭包。鹿晗毫无焦距地睁开眼睛，刚刚伸出手臂，枕边一个小巧的手炉就不偏不倚撞入掌心。
“这是哪里来的？”迷糊之中混杂着惊讶。
“回王妃，华事房的人一早送来的。”
点点头，鹿晗自顾拿过来，细细的端详了好几圈后不仅莞尔，取暖，也不过是这么简单地事情。
晨起后站在偌大的里厅，自吴凡不再出现已有三日。印象里这半年来如此清闲的时光少之又少，从未有过的自由倒是一时让鹿晗不知该做些什么。思虑片刻，拿起桌边的笔便快速写下几个书名。
“来人，帮我去找几本书。”
不一会儿，小奴才一边哈着气跺着脚跑回来，一边耷拉着脑袋复命说这些书太偏，书房的人全予不知。
“怎么会呢，明明很是常见。”鹿晗不解的蹙起眉毛，想来崇明几乎家家都有。“算了，我明日自己去找。”
结果次日，虽然书本放的错落各地，鹿晗却还是没有多久便全都寻到。洋装怒气的卷起一册，转身就发狠轻落地敲上昨日没找到的小奴才的头，却没有注意，那几本书的颜色新的亮丽。

御桌后的吴凡第十二次拿起册子，眼神却空洞的盯着竹简的空白。直到张艺兴磨好砚台架好毛笔，吴凡才回过意识。可是下一秒，“崇明”两个字突兀的撞进视线，在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中格外刺眼。
“艺兴，你去趟南国，给鹿晗带封家信吧，看着没写什么不当的东西就行。”薄薄的霜气中是君王看不清表情的脸。可是任谁都看得出，面前的君王自从那桌杏花宴之后无论再怎么一切如常，也总是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以及在听到鹿晗消息时难以掩盖的期待。
太多事情都无法以“如果”当做重来的借口，所以追悔的人只好固执着发挥无赖的本质，卑微又小心的当做赎罪。
快马加鞭的往返，当五日后的小景子接过信件向正在院子墙角下专注看子瑰的鹿晗开心喊着“晗王妃，崇明来的信！”时，怕是听错的短暂停顿差点让鹿晗摔了捧着的手炉。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墨香，鹿晗激动的深深喘着气，在稀薄的日光里将纸张紧紧贴近心口。
而门外，吴凡站在冰冷的石砖上，安静又仔细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末了在目送鹿晗进屋的途中，默默的掉头走开。同刻，夕影里的脚步也停在屋前，鹿晗紧握纸张的手指突然感到异样，低下头，边角沾上的王袍丝线金光耀眼。不禁苦笑，继而无奈的摇了摇头。

【三十七】
转眼，北风卷着雪花吹来年末热闹喜庆的祥和气息，王城内外处处张灯，宫殿亭阁熠熠结彩。手巧的侍人们拿起红纸尖刀细细描绘窗花的繁复精致，而夕影也早就被憨厚的小奴才们打扫的干干净净。
“听说夷芒城里经常有会杂耍表演的艺人，今年一定去帮我请来。”吴凡站在镂棂前，垂手吩咐。眼前，侍人们正在打扫地面的枯枝，仿佛是要洗去一年的杂陈。
前些天把小景子叫来问话的时候，才知道鹿晗没有吴凡想象中的开心。小景子说晗王妃的确比以前清爽果敢了许多，但是近来却总觉得他很孤单。想都想得到那人多单纯，只要认准了事情就勇敢的无畏，不管最初的希望还在不在，反正绝不让你窥探脆弱。无奈之际恍然想起了曾经在百姓间听闻的一种传统，说是年末的最后一天，带着面具的艺人会集中在大家喜爱的地域跳起一年中最为复杂精妙的舞蹈。观看之人都会被他们欢乐夸张的表演所逗得开怀大笑，并接受他们分泽的福运，以长盛不衰的朝气驱走旧年的不安与暗晦，启迪新年的健康与幸福。思及此，吴凡命令小景子年末的晚上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把鹿晗带到风竹林。
牺牲这么大，你怎么能不开心。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只愿你一人，平安喜乐。

终于，年末的夜晚在到处炸响的礼花声中鼎沸欢腾，连带着呼啸的寒风竟也被热闹的气氛熏染的又暖又轻。乾园的风竹林，因前几天大雪的缘故致使整个林间美入仙境。丝毫未染的白色精灵一层一层叠上竹叶，将绿色的墨片洗的晶莹。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正穿梭在小小的树叶间，僵直的手指被冻的红肿，却挡不住虔诚又细心地将被剜好的带有十二生肖的红色宫灯一一挂上牵好的细线。七彩的绣缎编成绸带，一圈一圈绕上地面中间的雕画。有风铃缓缓吹过，惊起旁侧的鸟儿叽喳叹怀。
心心念念在人踏来一路的雪花，在看到竹林的一切时，鹿晗本就亮晶晶的双眼更加炫彩荧光。唇红齿白，玉树临风，无论面前的景象多美，都比不上那人出尘出世的模样。吴凡低下头，在黑暗里拉紧了披风的一角。今晚过后，吴凡就再也不会打扰你了。我不会爱，也不懂爱，可能愚蠢的又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情，所以这些都是道歉的诚意，请你别再和我计较。
仿佛是应和般，鹿晗就真的慢慢扬起了嘴角，止不住好奇又惊喜地穿梭在大片白绿相间的世界。手指碰上铃铛，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突然，一个转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十号又蹦又跳的“怪人”，他们一身的斑斓绒衫，戴着狰狞面具，却手拉起手将鹿晗围在中心，夸张起舞。鹿晗一时愣在原地，却马上在一个极胖的舞者幽默倒地时笑出了声音。紧接着，另一个带着马头面具的人摇晃着头顶的羽毛直扑鹿晗，鹿晗挥舞着拳头便将对方凶巴巴的比下去。鬼角，骷髅，美人精，娘娘面，一边刚下去一边又起来，还有矮个子的娃娃一直咯吱鹿晗的腰际。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鹿晗清脆的笑声混着在人群里，动听的跌宕。

【三十八】
满目的灯火纷纷模糊成阑珊的影像，吴凡就那样看着，偌大的世界只有一个鹿晗。那人真的像小鹿一样轻巧可爱，被簇拥着抛起又接住，被硬邀着转圈又乱扭。就算想象了很多次鹿晗的笑容，这一刻终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切的体会到那种迷人的弧度。如果能是为吴凡，该多好。不过现在，也已经太满足了。
四下的庆祝声逐渐随着重起来的黑夜慢慢消失，这一群舞者也终于嬉闹着离去。鹿晗开心又不舍地挥手告别，刚刚转过身子，余光里一抹再熟悉不过的黑影在暗淡的宫灯下慌张的消失。只是一瞬间，鹿晗再次明晓了一切。半挂的笑容凝在脸上，慢慢变成了嘴角无限的落寞。
早该明白，从那一个手炉开始，敏感如鹿晗，一切的一切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时常都能感觉到那个人的躲藏，那么高的身影，笨极了的慌乱。起初他冷漠，无奈，自然将这一切当做是吴凡又想弥补的措施。他阻止不了，更无力辩驳，反正他不再出现就好，因此便放弃了挣扎随着他无赖。可是他没有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会真的卑微到如此，坚持到今天。过去的二十年里，鹿晗一直是一个孝顺的长子，伟大的哥哥，他习惯了冲在前面却不代表不需要关怀。若是换做他人，这样赎罪的付出虽然值得感动却不至于让人崩溃，可是当吴凡一语中的的戳破他无人在侧的现实时，他终于在打死也不愿意承认的旁观中，也看到了苦苦矛盾的，自己的心。

吴凡，来到乾华的时候我只想保全家人，无所他及。可是你拆了我的梦，不仅让我再也不到那条能保护他们的路，还狠下心让我面对从未预想的寂寞。所以你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就走，所以你躲起来又算什么。
想着想着终于咬了咬嘴唇，愤恨又委屈的踢了下脚下的石子。谁料雪天一个不稳，没有防备的鹿晗一下子后仰直接崴倒在地上。“嘭”的一声，直逼着角落里看不到那人的心脏突突的跳在嗓口，身体不听使唤的立即跨出，却又在下一秒与理智抗衡，生生握紧了拳头定在黑暗与光亮的交线。
静默里，连风都消失了踪影。鹿晗就那么盯着那道黑影，盯着那个傻子，直到脚上传来钻心的痛，鹿晗低下头，轻轻开口。
“你还愿意抱我回去吗……”雪花簌簌，像是轻吟的低声部，覆盖了整个世界，覆盖了吴凡骤然停跳的心脏。“你还要折磨我多久，你每次都认定了我会妥协……”小鹿的眼睛盈满水汽，哽咽着落了眼泪。
“吴凡，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三十九 封}--------------------------------
我觉得好像越写越失败T T 但是真心谢谢等着可可的人！翻倍更文回礼！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