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Luke的动作快到Clary几乎没有看见，他从旁边桌子上抄起一把手术刀掷了出去。它在空中转了两转，尖的那头插进布莱克威尔的嗓子里，打断了他的咆哮声。他窒息着翻起白眼，跪倒在地上，手捂住喉咙。猩红色的液体从他张开的手指间溢出。他张着嘴好像要说话，但只有一条细细的血液滴了出来。他的双手从喉咙滑下，整个人像一棵倒掉的大树似的撞到地面上。


“哦，天呐，”Pangborn带着一种挑剔的厌恶感看着他同伴倒下的尸体。“多么不美观。”


从布莱克威尔被割破的喉咙里流出的血液在地上流成了一滩黏黏的红色。Luke扶着Clary肩膀，朝她耳语了几句。这一点用也没有。Clary只能听见她脑袋里一阵麻木的嗡嗡声。她想起了英语课上的另一首诗，说到你在第一次目睹死亡之后，其他的就都没关系了。那个诗人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讲什么。


Luke放开她。“钥匙，Pangborn，”他说。


Pangborn用脚顶了顶布莱克威尔，抬起头。他看起来很焦躁。“不然呢？你要朝我扔注射器吗？那张桌子上只有一把刀。所以，不给，”他说完抬手从肩膀后抽出了长长的一把样子邪恶的剑，“恐怕如果你想要钥匙，就得过来拿了。你应该明白，不是因为我关心Jocelyn Morgenstern什么的，原因的其中一条，是我一直盼着能杀掉你……已经很多年了。”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句尾带着一抹狂喜，接着就冲进了房间。他的刀刃闪了闪，像月光下的一道闪电。Clary看到Luke朝她伸出手——一只不可思议地伸长了的手，指甲像小匕首一样镶在指尖——然后她意识到了两件事：一件是他要变身了，另一件是他刚刚在她耳边只说了一个字。


跑。


她狂奔起来，之字形绕过Pangborn，对方都没怎么瞟她。她的裙摆擦过布莱克威尔的尸体。她冲出房门跑到走廊里，心跳大作，正好赶在Luke变身完成之前。她没有往回看，但她听到一声又长又刺耳的咆哮，一阵钢铁和钢铁之间的碰撞声，以及哗啦啦的落地声。碎玻璃，她想。也许他们扭打到床边桌的那一侧去了。


她沿走廊冲向武器室。她进到里面，去拿一把饱经风霜的钢柄斧头。它牢牢地固定在墙上就是不动，不管她多么用力地拉扯。她又试着去拿一把剑，然后是叉龙戟——连一把小匕首也试了——但没有一把武器能够乖乖到她手里。最后她的手因为指甲撕裂都出了血，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房间里有魔法，而且不是符文魔法：那是某种狂野古怪的东西，是某种黑暗邪恶的东西。


她退出房间。这一层没有东西能帮助她了。她一瘸一拐地沿走廊继续走——她开始慢慢感觉到双臂和双腿里精力耗尽的酸痛——她发现自己正处于楼梯的交叉口。楼上还是楼下？她想起来，楼下没有光线，空空如也。当然了，她口袋里有巫光石，但她内心的某处很害怕独自一人重返黑暗的空间里。她看到楼上有更多火焰的光亮，有个东西可能是在移动着一闪而过。


她朝上走去。她的腿好痛，脚也好痛，全身哪里都痛。她的割伤已经被打过绷带了，但那也无助于伤口发出刺痛的感觉。她脸颊上被Hugo抓伤的地方很痛，嘴里混合着金属的味道和苦味。

她到了最后一段楼梯平台。天花板像船首一样微微弯曲，四周和楼下一样安静，她耳朵里听不到外面打斗的声音。另一条长走廊在她面前延伸，也同样有着很多扇门，但这里有些门是打开的，从房间里向走廊溢出一些光线。她向前走去，一股冲动把她引向了左侧的最后一扇门。她小心翼翼地朝房间里一望。


一开始这个房间让她想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里复原不同时代的展览。她仿佛走进了过去——镶板墙面闪闪发光，似乎最近刚做过抛光；同样闪闪发光的还有看不见尽头的长条桌上摆放的精致瓷器。一面绚丽的金框大镜悬挂在远处的墙壁上，夹在两幅边框厚重的油画中间。所有东西都在火炬光辉的照耀下闪耀着光芒：餐桌上盛满食物的盘子，形状像马蹄莲的笛形玻璃杯，还有白得晃眼的桌布。房间的尽头是两扇宽大的窗户，垂挂着摇动的沉重天鹅绒。Jace站在其中一扇窗前一动不动，让她错以为是一具雕像，直到她注意到灯光照在了他的头发上。他左手把窗帘推到一旁，她看到屋里成打的烛光反射在深色窗户上，像萤火虫一样被窗玻璃困住了。


“Jace，”她说。她感觉自己的声音离身体很远：有惊讶，有感激，还有痛苦的渴望。他转身，放下窗帘，她看见他脸上惊讶的神色。


“Jace！”她又说了一遍，朝他跑去。他抱住扑向他的Clary，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身体。


“Clary。”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Clary，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声音被他的衬衫捂住了。“我来找你。”


“你不该来。”他的手突然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和她稍微保持一点距离。“我的上帝，”他边说边抚摸着她的脸。“你个傻瓜，瞧你做了什么。”他的语气愤怒，但扫过她脸庞的视线和抚摸着她头发的手指都是温柔的。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好像有一些脆弱，似乎他不仅很感动，甚至有点受伤。“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会思考呢？”他低声说。


“我思考了，”她说。“我在思考你的事。”


他眼睛闭起来了几秒。“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手轻轻地描绘着她手臂的线条，直到手腕，好像在安慰自己她的确站在那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Luke，”她答道。“我和Luke一起来的。来救你。”

他继续握着她的手，眼神从她脸上望向了窗口，嘴角微微向下弯了弯。“所以那些是——你是和狼群一起过来的？”他问道，语气中有一丝奇怪。


“是Luke的，”她说。“他是个狼人，然后……”


“我知道。”Jace打断她。“我应该猜到的——从手铐上。”他瞥了一眼门口。“他在哪里？”


“楼下，”Clary缓慢地说。“他杀了布莱克威尔。我上来找你……”


“他应该让他们离开，”Jace说。


她困惑地看着他。“什么？”


“Luke，”Jace说。“他应该让他的族人离开。这是个误会。”


“什么，你绑架了你自己？”她本想嘲笑，但是声音太细了。“别闹了，Jace。”


她想去拉他的手腕，但他躲开了。他专注地看着她，她惊悚地发现她一开始因为太过宽慰而忽略的事情。


上次她见到他时，他身上有割伤和淤青，衣服上蹭了泥土和血迹，他的头发脏乎乎地沾满了腐液和灰尘。现在他身着宽松的白衬衫和深色裤子，洗过的浅金色头发支棱着落在他的脸庞周围。他用纤细的手把几缕头发从眼前拨走，她看到他沉重的银指环又回到了他的手指上。


“那些是你的衣服吗？”她惊讶地问。“还有——你全身都包扎过了……”她的声音渐弱消失了。“看样子Valentine真的把你照顾得很好。”


他疲倦地对她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会说我疯了，”他说。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肋骨里剧烈地震颤着，像蜂鸟拍动翅膀一样。“不，我不会的。”


“是我父亲给我的这些衣服，”他说。

震颤变成了快速的敲击。“Jace，”她小心地说，“你父亲死了。”


“没有。”他摇摇头。她感觉到他正在克制某种庞大的感情，比如恐惧或喜悦——或两者都有。“我以为他死了，但他没有。都是一场误会。”


她想起Hodge说到Valentine，以及他能说出让人着迷和令人信服的谎言的能力。“这是Valentine告诉你的吗？因为他是个骗子，Jace。想想Hodge是怎么说的。如果他说你的父亲还活着，那么这就是个谎言，好让你给他做事。”


“我见到我父亲了，”Jace说。“我和他说了话。他给了我这个。”他扯了扯崭新的干净衬衫，似乎这就是不可反驳的证据。“我父亲没有死。Valentine没有杀他。Hodge对我撒了谎。我这么多年来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但是他没有。”


Clary惊讶地望向周围，望向房间里闪亮的瓷器、燃烧的火把和空洞耀眼的镜子。“那么，如果你父亲真的在这个地方，那他在哪里呢？Valentine把他也绑架了吗？”


Jace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衬衫的领子敞开着，她能看到他锁骨上的白色疤痕，好似光滑的金色皮肤上的裂缝。“我的父亲……”


Clary进来后就关上了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个男人走进屋子。


是Valentine。他几乎斜剪的银色头发像打磨过的钢盔，他的嘴线条僵硬。他的宽腰带上带着一个剑鞘，一把剑的长剑柄从里面伸出。“那么，”他说话间一只手搭在剑柄上，“你收拾好东西了吗？我们的被遗忘者只能拖延狼人这么……”


看到Clary，他语句中断了。他不是那种会真的毫无防备的男人，但她还是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什么情况？”他把目光转回Jace身上，问道。


但Clary已经在摸索腰间的匕首了。她握住了它的把手，把它从刀鞘里抽出，手往回一撤准备投掷。愤怒像鼓点一样在她眼睛后面敲击。她可以杀掉这个人。她会杀掉他。


Jace抓住她的手腕。“不要。”


她抑制不住自己难以置信的感情。“但是，Jace……”


“Clary，”他坚定地说。“这是我父亲。”

-----------------------------------第22章完----------------------------------

--------第23章 Valentine-----------------------------------------------------

“我看我好像打断了什么事，”Valentine说，他的声音和沙漠的下午一样干燥。“儿子，你介意告诉我这是谁吗？也许是Lightwood家的其中一个孩子？”

“不介意，”Jace说。他语气疲倦且不开心，但握着她手腕的手没有松开。“这是Clary。Clarissa Fray。她是我的朋友。她……”

Valentine的黑眼睛细细对她打量了一遍，从她凌乱的脑袋到她穿着磨损板鞋的脚。这双眼睛定到仍抓在她手里的匕首上。

一道难以琢磨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部分玩味，部分恼怒。“你从哪里得来的那把刀，小姐？”

Clary冷冷地答道。“Jace给我的。”

“当然是他给的，”Valentine说，他的语气温柔。“我能看看吗？”

“不行！”Clary向后退了一步，她似乎认为他可能会冲向她。没想到匕首被干净利索地从她指尖抽走了。Jace握着匕首，一脸抱歉地看着她。“Jace，”她发出嘘声表示反对，把她感受到的每一丝背叛都念进了他的名字里。

而他只是说，“你还是不明白，Clary。”他那种恭敬的小心谨慎让她作呕，他走向Valentine，把匕首递给他。“给你，父亲。”

Valentine用他大而长的手接过匕首，查看了一番。“这是个高加索双刃刀（kindjal），是切尔克斯式的匕首。这一只匕首原来是成对的。这里，能看到Morgenstern家的星星刻在刀刃上。”他转过刀，指给Jace看。“我很惊讶，Lightwood家的人一直没注意到。”

“我从没给他们看过，”Jace说。“他们让我自己保存私人物品。他们没有窥探。”

“他们当然不会，”Valentine说着把高加索双刃刀还给Jace。“他们以为你是Michael Wayland的儿子。”

Jace把红柄匕首插在腰带上，抬起头。“我之前是，”他轻柔地说。那一瞬间Clary发现这不是在开玩笑，Jace没有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故意演戏。他是真的认为Valentine是他的父亲，回到他身边了。

一阵寒冷的绝望从Clary的血管里蔓延开。不管是Jace愤怒，Jace怀有敌意还是狂暴，她都能对付。但是这个崭新的Jace，脆弱的、在他自身的奇迹中闪闪发光的Jace，对她来说很奇怪。

Valentine越过Jace黄褐色的脑袋看着向她，他的眼睛冷酷中带着一丝愉悦。“也许，”他说，“你会觉得坐下来是个好主意，Clary。”

她固执地把手交叉在胸前。“不。”

“随你便。”Valentine拉开椅子，坐在桌子一端。随后Jace也坐下了，旁边是一瓶半满的葡萄酒。“但是你接下来要听的一些东西可能会让你愿意坐在椅子上。”

“我会告诉你的，”Clary跟他说，“如果真的需要。”

“很好。”Valentine向后一靠，双手放在脑后。他衬衫的领子张了一点口，露出了他带疤的锁骨。带着伤疤，就像他的儿子一样，就像所有Nephilim一样。带着伤疤和杀戮的一生，Hodge曾说过。“Clary，”他又说了一遍，好像是在品味她的名字。“Clarissa的简称？不是我会选的那种名字。”

他的嘴唇冷酷地弯了起来。<i>他知道我是他的女儿，</i>Clary想。<i>不知道怎么，他就是知道。但他没有说出来。为什么他不说？</i>

因为Jace，她明白了。Jace会认为——她无法想象他会怎么认为。Valentine已经在他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他们拥抱了。他肯定知道他掌握着一个毁灭性的消息。在他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睛后面，他聪明的脑袋正在快速计算着，决定着他要如何最佳地运用他所知道的信息。

她又向Jace投去了一个恳求的目光，但他正低头盯着左手边的红酒杯，里面装了一半略带紫色的红色液体。她能看到他呼吸时快速起落的胸膛。他比自己假装的样子要不安得多。

“我真的不在乎你会选什么，”Clary说。

“我很确定，”Valentine回答，身体前倾，“你不会在乎。”

“你不是Jace的父亲，”她说。“你正在努力让我们上当。Jace的父亲是Michael Wayland。Lightwood夫妇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Lightwood夫妇知道的消息是错的，”Valentine说。“他们真的相信过——相信着Jace是他们的朋友Michael的儿子。和Clave一样。甚至静默兄弟会（Silent Brother）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虽然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道了。”

“但是Wayland的家传戒指……”

“啊，对，”Valentine说着看向Jace的手，戒指在上面像蛇鳞一样闪着光。“戒指。很好笑，不是吗，M倒过来带怎么会那么像W？当然，如果你非要费劲琢磨它，你可能会觉得奇怪，Wayland家的标志居然是个流星。但是如果说那个标志是Morgenstern家的就不足为奇了。”

Clary瞪着眼。“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忘了普通人类的教育到底有多宽松了，真令人遗憾，”Valentine说。“Morgenstern的意思是‘晨星’。出自‘你何竟从天坠落，哦路西法，早晨之子啊！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以赛亚书14：12】’”

一股微弱的战栗从Clary身体穿过。“你是说撒旦。”

“或任何伟大力量的丧失，”Valentine说，“由于拒绝服务他人而得到的下场。正如我的力量一样。我不会给腐败的政府服务，正因为那样我失去了我的家庭，我的土地，几乎还有我的人生……”

“暴喵喵动喵喵（Uprising）是你的错！”Clary抢白。“人们在骚乱中死去！像你一样的暗影猎人！”

“Clary。”Jace向前探过身子，胳膊肘几乎要把玻璃杯撞倒了。“好好听他说，行吗？这和你想的不一样。Hodge对我们说了谎。”

“我知道，”Clary说。“他向Valentine出卖了我们。他是Valentine的小卒子。”

“不，”Jace说。“不，Hodge才是一直想要凡人杯的那个人。是他派Ravener【一种低级恶魔】去追你母亲的。我的父亲——Valentine后来才发现，就去阻止他。他把你母亲带到这里给她治疗，不是要伤害她。”

“而你居然相信了那堆屁话？”Clary反感地说。“那不是真的。Hodge在替Valentine工作。他们是一伙的，想要拿到圣杯。他设计了我们，这是真的，但他只是一个工具。”

“但他才是需要凡人杯的那个人，”Jace说。“所以他可以去除他身上的诅咒，好在我父亲告诉Clave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之前逃跑。”

“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Clary激烈地说。“我当时在场！”她转向Valentine。“你来拿圣杯的时候我也在房间里。你看不见我，但我就在那里。我看到你了。你拿走圣杯之后给Hodge解除了诅咒。他自己做不到。他自己说的。”

“我是解除了诅咒，”Valentine谨慎地说，“但我被他的可怜感动了。他看起来那么令人同情。”

“你没有感到可怜。你什么感觉都没有。”

“够了，Clary！”是Jace。她盯着他。他的脸颊泛红，仿佛喝了肘边的酒，眼睛也亮晶晶的。“别和我父亲那么说话。”

“他不是你的父亲！”

Jace的表情就像是她扇了他一巴掌。“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地不相信我们？”

“因为她爱你，”Valentine说。

Clary感觉自己脸上的血液都流光了。她看着他，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又害怕他说出口。她感觉好像站在峭壁的边缘，一个可怕的飞落就会把她带到虚无和不存在的地方。她的肚子里感觉晕乎乎的。

“什么？”Jace看样子吃了一惊。

Valentine玩味地盯着Clary，好像他能用目光把她像蝴蝶一样钉在板子上。“她害怕我利用你，”他说。“怕我给你洗了脑。当然，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仔细回忆一下，Clary，你就会明白。”

“Clary。”Jace站起身，眼睛盯着她。她能看到他眼睛下的黑眼圈和他身体的紧张。“我……”

“坐下，”Valentine说。“让她自己想明白，Jonathan。”

Jace立刻矮了下去，坐回椅子里。撑过眩晕带来的头昏眼花，Clary试图理清状况。Jonathan？“我以为你的名字是Jace，”她说。“你这个也说谎了吗？”

“没有。Jace是简称。”

她现在已经非常接近那个悬崖了，近到她都能往下望了。“什么的？”

他看着她，好像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小题大做。“是我的缩写，”他说。“J.C。”

悬崖在她面前裂开了。她能看到通往黑暗的漫长坠落。“Jonathan，”她虚弱地说。“Jonathan Christopher。”

Jace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你怎么……”

Valentine插进来。他的声音柔滑。“Jace，我以为不用告诉你。我以为编造一个死去的母亲比让你知道你母亲在你一岁之前就抛弃了你，会让你少受点伤。”

Jace纤细的手指痉挛地握紧了玻璃杯的长脚。Clary一瞬间以为它会碎掉。“我妈妈还活着？”

“是的，”Valentine说。“活着，而且现在就睡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没错，”他在Jace说话之前就打断了他还没问出的问题。“Jocelyn是你的母亲，Jonathan。而Clary——Clary是你的妹妹。”

Jace把手猛地往回一缩。红酒杯倒了，猩红色的液体洒在白色的台布上。

“Jonathan，”Valentine说。

Jace的脸变成了奇怪的颜色，那是有点发绿的苍白。“那不是真的，”他说。“这里面有什么搞错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Valentine坚定地看着他的儿子。“一个令人喜悦的事实，”他用低沉、冥思的声音说，“我应该想到的。昨天你还是个孤儿，Jonathan。现在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妹妹，你从来都不知道。”

“这不可能，”Jace重复道。“Clary不是我的妹妹。如果她是……”

“那么怎样？”Valentine说。

Jace没有回答，但他脸色很差，Clary再也无法忍受他脸上令人的恐惧表情了。有点一瘸一拐地，她走过餐桌在他椅边跪下，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Jace……”

他猛地躲开她，手指和湿透的桌布扭在一起。“别。”

对Valentine的仇恨在她喉咙里就像没有流出的眼泪。他之前隐瞒，不说他已经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她是他的女儿——让她看起来和他的沉默串通一气。而现在，却把真相作为一个击碎世界的鹅卵石投到他们之间，而他隔岸观火地坐在一旁冷静思索，观察着结果。Jace怎么就看不出他有多么可恶？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Jace盯着桌布说。

Clary咽下喉头燃烧的怒火。“我不能那么说。”

Valentine听起来好像正在微笑。“所以你现在承认我一直说的都是事实咯？”

“不，”她没有看他就反驳道。“你把一点点事实混进了你的谎言里，没别的。”

“这有点无聊了，”Valentine说。“如果你想听事实，Clarissa，这就是事实。你听过了暴喵喵动喵喵的故事所以你认为我是一个恶棍。没错吧？”

Clary没说话。她正看着Jace，对方看起来好像就要吐了。Valentine无情地继续说了下去。“很简单，真的。你听的故事从某些角度来说是真的，但另一些就不是了——谎言里混杂了一点真实，如你所言。事实是Michael Wayland并非，而且从不是Jace的父亲。Wayland在暴喵喵动喵喵中就死了。我和我的儿子逃离玻璃之城后，我就假冒了Michael的名字和地位。这相当容易。没有人和Wayland有真正的往来，而他最亲密的朋友，Lightwood夫妇正被流放。他自己会因为参与暴喵喵动喵喵而感到丢脸，所以我就那样过着耻辱的生活，非常平静，和Jace生活在Wayland家的土地上。我看书，教子，等待我的时机。”他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玻璃杯上装饰着细工的边缘。他是左撇子，Clary看到。就像Jace。

“到第十年上，我收到了一封信。写信的人表示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假如我不准备好采取某些措施，他就会揭发出去。我不知道信是谁发的，但那不重要。我不准备给寄信人他想要的东西。另外，我知道我的安全受到了损害，除非他认为我死了，他无法触及了。在布莱克威尔和Pangborn的帮助下，我设计了自己的第二次死亡。为了Jace自身的安全，要确保我的儿子会被送到这里，接受Lightwood夫妇的保护。”

“所以你让Jace认为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来，你就让他认为你死了？那可真是卑鄙。”

“不要，”Jace又说了一遍。他已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抵着自己的手指说话，声音被蒙住了。“不要，Clary。”

Valentine笑着看他的儿子，Jace无法得知。“Jonathan必须认为我死了，是的。他不得不认为他是Michael Wayland的儿子，不然Lightwood夫妇不会像那样保护他。他们欠的是Michael，不是我。是因为Michael他们才爱他，不是因为我。”

“也许他们爱他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Clary说。

“这个感情用事的解释很不错，”Valentine说，“但不太可能。你不像我那样了解Lightwood夫妇。”他好像没有看到Jace的瑟缩，或者就算他看到了也佯装未见。“反正最后这不怎么重要，”Valentine补充道。“你看，打算的是让Lightwood夫妇给Jace提供保护，而不是代替他的家人。他有家人。他有父亲。”

Jace的嗓子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双手离开了他的脸庞。“我的母亲……”

“在暴喵喵动喵喵之后逃跑了，”Valentine说。“我是个不光彩的男人。Clave如果发现我还活着，就会追杀我。她不能忍受和我的关系，就跑了。”他声音中的痛苦明明白白——而且是假的，Clary苦涩地想。这个善于摆布他人的卑鄙小人。“我不知道她当时怀孕了。怀着Clary。”他稍微笑了笑，手指缓缓滑下葡萄酒杯。“但血脉之间是互相吸引的，就像大家说的那样，”他继续讲道。“命运推动我们重聚于此。我们的家人，又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使用传送门，”他说着把目光转向Jace。“去Idris。回到我们的大宅。”

Jace微微抖了抖，但还是点了头，眼神依然麻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我们会一起在那里，”Valentine说。“就像我们本来应该的那样。”

<i>听起来真是好极了，</i>Clary想。<i>只有你，你昏迷不醒的妻子，你那处于极度惊恐中的儿子，还有打心眼里仇恨你的女儿。更别提你的两个孩子可能坠入了爱河。对啊，这听起来真是一个完美的家庭团圆。</i>但她说出声的却只有一句，“我哪也不和你一起去，我母亲也不会去。”

“他说得对，Clary，”Jace嘶哑地说。他弯曲着双手，指尖沾上了红色。“我们只能去那里。我们可以到那边把事情整理清楚。”

“你不是认真的……”

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声音大到好像医院的墙倒塌了。Luke，Clary想着跳了起来。

Jace虽然脸上挂着一副令人作呕的恐惧神色，还是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屁股稍稍离开椅子，手搭上腰带。“父亲，他们……”

“他们正在路上。”Valentine站起身。Clary听到了脚步声。过了一会房门被大敞开，Luke站在门口。

Clary咽下哭泣。他全身覆盖着鲜血，牛仔裤和衬衫上变成深色，凝结成一块块，他的下半张长着胡须的脸也是同样。他的手直到手腕都被染成鲜红，上面的血液还没干，在流淌着。她完全不知道上面的血液有没有他自己的。她听到自己喊出了他的名字，接着她穿过房间想他跑去，差点把自己绊倒。她急切地希望紧紧抓住他的衬衫前襟，这个动作自她八岁之后就没有再做过了。

刚开始他的大手伸过来罩住了她的后脑勺，一个单手熊抱把她抱紧。随后他把她轻轻推到一边。“我身上都是血，”他说。“别担心——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这是Valentine的声音，Clary转过身，Luke的手臂保护性地拦在她肩膀处。Valentine看着他们两人，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在计算着什么。Jace努力站起身，转过餐桌，然后踌躇地站到了他父亲身后。Clary想不出来他之前有如此迟疑地做过任何事。

“Pangborn的，”Luke说。

Valentine一只手遮住了脸，好似这个消息让他感到了痛苦。“我知道了。你用牙把他的喉咙撕开了？”

“实际上，”Luke说，“我用这个杀了他。”他用空闲的那只手举起了一个又长又薄的匕首，就是他用来杀被遗忘者的那个。在灯光下她能看到它手柄上的蓝色宝石。“你还记得它吗？”

Valentine看着它，Clary看见他的下巴收紧了。“记得，”他说，Clary好奇他是否也想起了之前的对话。

这是个高加索双刃刀（kindjal），是切尔克斯式的匕首。这一只匕首原来是成对的。

“你十七年前把这个给我，让我用它了结自己的性命，”Luke说，武器被他紧紧握在手里。这把刀的刀刃比插在Jace腰带里的红柄高加索双刃刀长，介于匕首和剑的长度之间，而且它的刀刃像针尖一样。“而我差点就听了你的。”

“你想让我否认这件事吗？”Valentine的声音里有一丝痛苦，是一种过去伤痛的回忆。“我试图帮你拯救你自己，Lucian。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假设当时我有勇气亲自杀掉你，你就能死得像个人了。”

“像你一样？”Luke问，那一瞬间Clary发现Luke的语气里有她一直了解的某种感情。他能看出她在撒谎或假装，他能在她傲慢或不真诚的时候点醒她。在他声音的苦涩里她也能听懂他过去对Valentine的爱，现在凝结成了令人疲倦的憎恶。“一个男人把自己昏迷不醒的妻子用锁链栓在床上，希望等她醒来后好折磨她获取情报？这就是你的勇气？”

Jace瞪着他父亲。Clary看到愤怒之色顷刻之间让Valentine的脸扭作一团，随即消失不见，他的面色又光滑如镜了。“我没有折磨她，”他说。“她被栓起来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保护什么？”Luke质问道，向房间里又踏了一步。“她正面临的唯一危险就是你。对她造成威胁的人从来都只有你。她的整个人生都是在不断逃离你。”

“我爱过她，”Valentine说。“我决不会伤害她。是你让她变成我的敌人的。”

Luke笑了。“她不需要我把她变得反对你。她自己学会了恨你。”

“你说谎！”Valentine突然野蛮地咆哮着，把腰间的剑抽了出来。那刀刃扁平，是哑光的黑色，上面有银色星星的图案。他抬起剑指着Luke的心脏。

Jace朝Valentine走了一步。“父亲……”

“Jonathan，安静！”Valentine大吼，但已经太迟了。Clary看到Luke盯住Jace时脸上震惊的表情。

“Jonathan？”他低语。

Jace的嘴抽搐了一下。“别那么叫我，”他激动地说，金色的眼睛里猛烈地燃烧着。“如果你那么叫我，我就亲自杀了你。”

Luke不顾指向心脏的刀刃，没有把目光从Jace脸上移开。“你母亲会很骄傲的，”他小声地说，甚至站在他身边的Clary都不得不伸长耳朵才能听到。

“我没有母亲，”Jace说，他的双手颤抖。“让我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在我能记得她的长相之前就走掉了。我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所以她对我也什么都不是。”

“你母亲不是抛弃你的那个人。”Luke说，他的眼神缓缓移向了Valentine。“我认为就算是你，”他缓缓地说，“也绝不会落到用亲生骨肉做诱饵的地步。我看我是想错了。”

“够了。”Valentine的语调有点疲倦，但依然很凶，带着暴力威胁的饥渴。“放开我的女儿，不然我就让你死在你站的地方。”

“我不是你的女儿，”Clary激动地说。但Luke把她从身边推开，用力大到差点把她推倒。

“离开这里，”他说。“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不要离开你！”

“Clary，我是认真的。离开这里。”Luke已经在抽匕首了。“这不是你的战斗。”

Clary跌跌撞撞地离开他，朝通向楼梯平台的门口走去。也许她能跑去求援，找Alaric……

而Jace就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路。她已经忘了他的移动速度多块，轻如猫，快如水。“你疯了吗？”他发出嘘声。“他们已经毁掉了前门。这个地方很快就要让被遗忘者占领了。”

她搡了他一把。“让我出去……”

Jace用烙铁一样的双手阻挡住她。“好让他们撕碎你？休想。”

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在她身后响起。Clary从Jace手里挣脱，看到Valentine已经发起攻击，Luke的格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两把刀刃分开，他们在地板上不停移动，佯攻和挥砍的动作一片模糊。“噢，我的上帝，”她小声说。“他们要打个你死我活。”

Jace的眼睛几乎变黑了。“你不明白，”他说。“这样才能……”他的话没说完，倒抽一口气。Luke滑过Valentine的防线，一击斜砍上他的肩膀。血液飞溅，染到了他的白衬衫上。

Valentine仰起头笑了。“实实在在的一击，”他说。“我很难想象你真的有勇气，Lucian。”

Luke站得非常直。从Clary的角度看，他的脸正好被手里的刀挡住了。“是你自己教我的那个动作。”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Valentine的声音像生丝一样，“而自那以来，你基本不需要用刀了，不是吗？既然已经有利爪和犬牙供你使用，刀就用不上了。”

“用来掏你的心脏更好。”

Valentine摇摇头。“你很多年前就已经把我的心挖走了，”他说。就算Clary也无法分辨他声音里的悲痛是真是假。“在你背叛并抛弃我的时候。”Luke又击向他，但Valentine在地板上敏捷地后退。相对他的块头来说，他的移动令人惊讶地轻盈。“是你让我的妻子和她自己的种族为敌。你在她最软弱的时候找上她，带着你的怜悯和你无助诉求。我当时变得冷淡，而她认为你爱她。她是个傻瓜。”

Jace站在Clary旁边，想铁丝一样浑身绷得紧紧。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就像掉到地上的电缆释放出的火花。“Valentine说的是你的母亲，”她说。

“她抛弃了我，”Jace说。“某个母亲。”

“她以为你死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因为她有一个盒子放在卧室里。上面有你的名字缩写。J.C。”

“就算她有个盒子，”Jace说。“很多人都有盒子。他们把东西放在里面。这个习俗逐渐流行起来了，我听说。”

“里面有你的一缕头发。胎发。还有一张照片，也许两张。她过去每年都把它拿出来，对着它痛哭一场。肝肠寸断的那种凄厉哭喊……”

Jace的手在身侧握紧。“停下，”声音从他牙缝间传出。

“停下什么？停止告诉你事实真相？她以为你已经死了——如果她知道你还活着，绝不会离开你。你以为你父亲死了……”

“我亲眼看到他死了！或者我以为我看到了。我不只是——只是听别人一说就相信了！”

“她找到了你烧焦的骨头，”Clary平静地说。“在她家房子的废墟里。和她父母的遗骨一起。”

最后Jace看向了她。她看到他眼睛里清楚的怀疑，还有他眼睛周围正在努力维持那个怀疑的紧张肌肉。差不多像是她看穿迷惑术那样，她看到他对他父亲的信任就像一层透明的盔甲，这个脆弱的结构让他和真实世界隔离开来。如果她能找到恰当的词语，在某个地方，它就能被攻破。“那太荒谬了，”他说。“我没有死——根本没有什么骨骸。”

“有的。”

“所以那是一个迷惑术，”他粗鲁地说。

“问你父亲，问他的岳父岳母出了什么事，”Clary说。她伸出手去碰他的手。“问他，那是否也是个迷惑术……”

“闭嘴！”Jace的自制力崩溃了，他面色铁青地转向她。Clary看到Luke被喧闹声一惊，朝他们这边一瞥。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中，Valentine潜入他的防线内，向前一刺，就把剑刃插进了Luke的胸膛，正中锁骨下方。

Luke的眼睛圆睁，似乎是惊讶而非痛苦。Valentine抽回手，刀刃也滑了回去，红色血渍直沾至柄。Valentine一声尖笑再次进攻，这次击中的是Luke手里的武器。它空洞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Valentine狠狠一脚把它踢到桌子底下，Luke倒在地上。

Valentine在Luke俯卧的躯体上方举起黑色的剑，准备发动致命一击。剑刃上镶的一排银色星星闪烁着，在恐怖的瞬间冻结了。Clary想，怎么会有这么致命又这么美丽的东西呢？

Jace似乎在Clary行动之前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他飞快地冲向她。“Clary……”

冻结的那一瞬间已经结束。Clary从Jace身旁扭动着躲开，低头躲过他伸出的手，穿过石头地面朝Luke奔去。他躺在地上，单手撑着身体。Clary刚好在Valentine的剑向下刺去的一瞬间，整个人扑到Luke身上。

当剑朝她身上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Valentine的双眼。时间的流逝无限漫长，虽然只不过是电石火光的一秒。她看到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停住这一击。她看到他明白如果不停手，很可能也会刺中她。她看到他无论如何都会下手。

她举起双手，紧紧闭上双眼……

哐啷一声。她听到Valentine叫了出来，她抬起头看到本该握剑的那只手空空如也，正在流血，另一只手按在伤口上。那把红柄高加索双刃刀躺在几尺外的石地板上，挨着黑剑。惊讶地转身，她看见Jace站在门边，手臂还抬在空中。她意识到他一定用了很大力气甩出匕首，把黑剑从他父亲的手里击落了。

脸色非常苍白，他缓缓垂下手臂，眼睛落在Valentine脸上——睁大着，恳求着。“父亲，我……”

Valentine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手，一阵愤怒的痉挛越过他的脸庞，如一道光闪过。他张口时声音温柔。“那一掷出色极了，Jace。”

Jace犹豫了。“但是你的手。我只想……”

“我不会伤害你妹妹的，”Valentine说着敏捷地走去捡起剑和红柄高加索双刃刀，把匕首插在腰带上。“我本要停住攻击。但你对家人的关心值得表扬。”

骗子。但Clary没时间理会Valentine的借口。她转过头去看Luke，感到了一阵尖锐的讨厌的痛苦。Luke仰面躺着，双眼半闭，呼吸急促。血液从他撕裂的衬衫破孔里冒出。“我需要绷带，”Clary哽咽地说。“一些布，什么都行。”

“不要动，Jonathan，”Valentine的声音冷酷无情。Jace定在原地，手已经伸向了口袋。“Clarissa，”她父亲说，声音油滑得好似涂了一层黄油的钢铁，“这个人是我们家族的敌人，是Clave的敌人。我们是猎人，也就是说我们有时是杀手。这一点你当然是懂的。”

“恶魔猎人，”Clary说。“是恶魔猎人。不是杀人犯。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他是一个恶魔，Clarissa，”Valentine说，还是同样的柔和声音。“一个长着人脸的恶魔。我知道这种怪物多么有欺骗性。要记得，我自己都放过他一次。”

“怪物？”Clary重复道。她想到Luke，Luke在她五岁时推她荡秋千，再高点，总是再高点；Luke在她的初中毕业典礼上，照相机对着她咔哒咔哒，像一个骄傲的父亲；Luke整理运到他店里的每一箱书，找有没有她可能喜欢的，好放到一边。Luke托起她，从他农场小屋旁边的树上摘苹果。Luke，这个人总是在扮演她父亲的角色。“Luke不是怪物，”她用和Valentine一样的声音说，用钢铁对钢铁。“也不是杀人犯。你才是。”

“Clary！”是Jace。

Clary没有理睬他。她的眼睛定在她父亲的冷酷黑色眸子上。“你谋杀了你妻子的双亲，不是光明正大的打斗，而是冷血的杀戮，”她说。“而且我猜你也谋杀了Michael Wayland和他的儿子。把他们的骨骸和我外祖父母的放在一起，所以我母亲会认为你和Jace死了。在毁尸灭迹之前，你把自己的项链挂到Michael Wayland的脖子上，所以大家会认为那具遗骨是你。你说了半天Clave不被玷污的血液——你谋杀他们的时候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血液，也不在乎他们的无辜，是吧？冷血地屠杀长者和幼儿，那才是怪物。”

又一阵愤怒的痉挛扭曲了Valentine的五官。“够了！”Valentine咆哮，又一次举起黑星剑。Clary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他的本性，那股推动了他一生的愤怒。无边无际不停燃烧的愤怒。“Jonathan！把你妹妹拖到一边去，不然以天使之名，我就把她击晕，好杀掉她保护的这个恶魔了！”

Jace犹豫了简短的一瞬间。然后他抬起头。“当然，父亲，”他说，随即穿过房间走向Clary。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挡住他，他就已经粗暴地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揪了起来。他拽着她站起身，把她从Luke身边拖走。

“Jace，”她惊骇地小声说。

“别，”他说。他的手指掐在她的手臂里。他身上满是红酒、金属和汗液的味道。“别和我讲话。”

“但是……”

“我说了，别讲话。”他用力晃动着她。她蹒跚着重新站稳，抬头看见Valentine站立着，沾沾自喜地俯视Luke瘫倒在地的身体。他抬起脚上讲究的靴子朝Luke一踢，后者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别碰他！”Clary大喊，试图通过挣扎逃出Jace的控制。但是没有用——他太强壮了。

“停下，”他朝她耳朵里小声说。“你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你不看会比较好一点。”

“像你那样？”她小声反驳。“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发生不会让事情变成假的，Jace。你应该明白得……”

“Clary，住嘴。”他的声音差点把她的话打断了。他听起来很绝望。

Valentine正在轻声笑着。“如果我能想到，”他说，“带一把纯银的武器，我就能把你用你们种族的正常死亡方式杀死了，Lucian。”

Luke咆哮了什么，Clary听不清，她希望是脏话。她试图扭动着逃离Jace。她的脚偷偷滑走，却被他发现，用令人痛苦的力量把她向后猛拉。他的双臂环绕着她，她想，但不是她之前希望的那样，不是她过去想象的那样。

“至少让我站起来，”Luke说。“让我站着迎接死亡。”

Valentine沿着刀刃的看他，耸了耸肩。“你可以躺着或者跪着接受死亡，”他说。“但只有人可以享有站着死亡的权利，而你不是人。”

“不！”Clary大喊。Luke没有看她，开始痛苦地挪到跪姿。

“为什么你非得让自己更难受呢？”Jace低声紧张地问。“我告诉你不要看了。”

她费劲又痛苦地喘着粗气。“为什么你非得对自己说谎呢？”

“我没有说谎！”他捏着她的手残忍地收紧了，虽然她并没有试图逃走。“我只想得到生命中美好的东西——我的父亲——我的家庭——我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Luke现在跪直了身体。Valentine举起了沾血的剑。Luke的眼睛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很多词，一句祷文，Clary不知道是什么。她在Jace的手臂间挣扎，扭动着转过身好面对着他的脸。他的嘴唇细细地抿在一起，下巴收起，但他的眼睛……

脆弱的盔甲正在碎裂。只需要她的最后一推了。她寻找着词汇。

“你有一个家庭，”她说。“家人，就是那些爱你的人们。比如Lightwood夫妇爱你。Alec，Isabelle……”她的声音沙哑了。“Luke就是我的家人，而你要让我看着他死，就像你十岁时以为自己眼见着父亲死了那样？那就是你想要的吗，Jace？你想成为那样的人吗？就像……”

她停住了，突然害怕她说得太过了。

“就像我父亲，”他说。

他的声音冰冷、遥远，平如刀刃。

我失去他了，她自暴自弃地想。

“趴下，”他说着朝她用力一推。她跌跌撞撞地摔到地面，翻滚着跪了起来。跪直身体，她看到Valentine把剑高举过了头。刀刃切到头顶的枝形吊灯，爆发出了明亮的光点，刺入她的双眼。“Luke！”她尖叫道。

刀刃猛地切到目标——地面里。Luke已经不在那了。Jace的速度比Clary想象中暗影猎人的移动速度还要快，他的一击让Luke四仰八叉地躺到了旁边。Jace站在颤抖的剑柄前面对着他父亲，他的脸色惨白，但神色坚定。

“我想你应该离开，”Jace说。

Valentine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儿子。“你说什么？”

Luke挣扎着坐了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他瞪着眼睛看Jace伸出一只手，温柔却几乎冷漠地抚摸插在地上的剑的剑柄。“我想你听到我说的话了，父亲。”

Valentine的声音就像鞭子。“Jonathan Morgenstern……”

快如闪电，Jace抓住剑柄把它从地板里抽出，举了起来。他轻松地平举着它，剑尖徘徊在他父亲下巴下方几寸。“那不是我的名字，”他说。“我的名字是Jace Wayland。”

Valentine的眼睛依然定在Jace脸上，他似乎没太注意到喉间的剑。“Wayland？”他咆哮。“你身上没有Wayland家的血！Michael Wayland对你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那么，”Jace冷静地说，“你也是。”他把剑朝左一动。“快走。”

Valentine摇着头。“绝不。我不会听从一个孩子的命令。”

剑尖贴上了Valentine的嗓子。Clary惊恐地看得出神。“我是个受到了非常好训练的孩子，”Jace说。“你自己教给了我这门杀戮的艺术。我只要挪动两根手指就能割开你的喉咙，你知道吗？”他的眼睛像钢铁般无情。“我估计你知道。”

“你的技术很娴熟，”Valentine说。他的语调轻蔑，但Clary注意到他实际上站得一动不动。“但你没法杀我。你一直都是心地慈悲。”

“也许他是不行。”是Luke，他现在站了起来。虽然脸色苍白，浑身血淋淋，但他站得很直。“但是我可以。而我不完全确定他能阻止我。”

Valentine狂热的眼睛瞥向Luke，然后又回答他儿子身上。Jace在Luke讲话时没有转身，而是像雕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里的剑也没有移动半毫。“你听见这个怪物威胁我了，Jonathan，”Valentine说。“你和‘它’一伙吗？”

“它说得有理。”Jace和善地说。“如果他想对你造成伤害，我不完全确定我能阻止得了他。狼人愈合得太快。”

Valentine嘴角上翘。“那么，”他吐了口痰，“像你母亲一样，你更喜欢这个生物，这个有一半恶魔血统的东西，多过和你自己流着一样血液的人，多过你的家人？”

Jace手里的剑第一次似乎颤抖了。“你在我小时候离开了我，”他仔细斟酌着说。“你让我认为你死了，而把我送走和陌生人一起生活。你从没说过我有母亲，有一个妹妹。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字字句句都是哭喊。

“我那样做是为了你——让你安全，”Valentine抗议道。

“如果你在乎Jace，如果你在乎血缘，你就不会杀掉他的外祖父母。你杀害了无辜的人们，”Clary愤怒地插嘴。

“无辜？”Valentine厉声说。“战争里没有人是无辜的！他们站在Jocelyn一边反抗我！他们会让她把我的儿子带走！”

Luke嘶嘶地呼出了一口气。“你知道她要离开你，”他说。“你知道她要跑，早在暴喵喵动之前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Valentine咆哮道。他自我控制的寒冰外壳破裂了，Clary能看到底下熔化沸腾的愤怒，它缠绕在他脖子的青筋上，附着在他攥成拳头的手里。“我做了保护自己所必须做的事，到最后我给他们的结局比他们应得的要好得多：只有Clave最伟大的战士才有资格享受火葬的奖励！”

“你烧死了他们，”Clary直截了当地说。

“对！”Valentine大喊。“我烧死了他们。”

Jace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我的外祖父母……”

“你从没见过他们，”Valentine说。“别假装你自己根本感觉不到的悲伤。”

剑尖现在抖动得更快了。Luke一只手搭上Jace的肩膀。“镇定，”他说。

Jace没有看他。他的呼吸就好像他刚跑了很久。Clary能看到汗水在他锁骨的尖锐分界处闪烁着，还有更多把他的头发粘到了太阳穴两侧。静脉沿着他手背清晰可见。他要杀了他，她想。他想要杀死Valentine。

她急忙向前迈出一步。“Jace——我们需要圣杯。不然你明白他会怎么使用它。”

Jace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圣杯，父亲。它在哪里？”

“在Idris，”Valentine冷静地说。“在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Jace的手正在颤抖。“告诉我……”

“把剑给我，Jonathan。”是Luke，他的声音平静，甚至友善。

Jace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他正站在井底说话。“什么？”

Clary向前走了一步。“把剑给Luke。让他举着，Jace。”

他摇了摇头。“我不能那么做。”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再一步，她就能碰到他了。“可以，你能做到，”她温柔地说。“拜托。”